當然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同樣一句話,從成功者和失敗者口中講出,效果是大不相同的。美國蘋果公司前CEO喬布斯在斯坦福大學演講時說出了那句有名的“Stay hungry,Stay foolish”。最后,這句英文被中國的一些文人翻譯成“好學若饑,謙卑若愚”。有人說,如果紐約街頭的流浪漢講出同一句話,那么正確的翻譯只能是“很傻很天真”。
萬順龍開始切入正題:“林祥,你們談的合同我已經看了,你真準備簽字?”
杜林祥說:“當然。”
萬順龍笑了一下:“你可想好了,要是三個月之內你不能把余款付清,這一千萬可就白白歸我了。”
杜林祥說:“萬總你放心,我既然敢簽合同,就一定有辦法付錢,不會賴賬。”
萬順龍說:“那晚談了之后,我又讓人去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這些年你在河州做工程,的確賺了些錢,不過首付的這一千萬,大概也就算是你的全部身家了。樓盤總價大概要一億七千萬,也就是說,后面的錢你根本付不出來。”
杜林祥顯得有些慌張:“這個萬總不用擔心,我能去外面借到錢。”
“是嗎?”萬順龍說,“都是生意人,各自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你是做土建工程的,企業里根本沒有抵押物,所以銀行不會貸款給你。剩下的一條路是民間拆借,也就是俗稱的高利貸。要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外面拆借一億多現金,我萬順龍自問努努力還辦得到,但林祥你,恐怕夠嗆。退一步說,就算你借到錢了,這高利貸的利息可不少啊。我賣給你每平方米三千五的價格已經不算低,再加上高利貸的利息壓力,你怎么可能賺錢?”
杜林祥說:“萬總,你不是打算反悔吧?”
萬順龍點燃一支煙,緩緩說道:“我打一開始就奇怪,連我萬順龍都做不好的樓盤,在河州還有哪路高人能反敗為勝?現在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按照常規操作手法,你必死無疑。你不是傻子,如今又心急火燎地想吞下這樓盤,那么只有一種可能,你已經找好下家,而且是一個團購大單。你先拿一千萬把我的樓盤攥到手上,之后立馬轉手賣掉,三個月后,你就能用賣房子的錢來還我的余款。”
杜林祥剛想分辯,萬順龍就揮手制止了他:“別擔心我會搶你的生意!我這人有個原則,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就說北國天驕這個樓盤吧,按三千五的價格賣出去,我已經賺了錢,同時還能盤活大筆資金,所以我只會樂見其成。至于你拿到手上能賺多少錢,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絕不眼紅。”
萬順龍接著說:“但咱們畢竟是朋友,而且你曾經幫助過我的家人,所以為了你,我想把合同改一改。”
杜林祥很緊張:“怎么改?”
萬順龍笑著說:“原來合同上說,三個月內你要不能支付余款,首付的一千萬就歸順龍集團。我想改一下,如果你到期不能支付余款,我將收取兩百萬的違約金,剩下八百萬退還給你。”
杜林祥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萬總,你這是?”
萬順龍說:“空手套白狼的事,我以前也做過。所以我深知,這既是冒險,也是賭博,里面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我希望你能賭贏,但如果你賭輸了,我也不希望你把全部身家賠上。再說,即便是最壞的結局,我也不損失什么。樓盤還在我手里,大可不必把那一千萬據為己有。當然了,在商言商,因為你這一倒騰,害得我下面三個月都不能賣房子,你要真是功虧一簣,自然要賠償我的損失,依我看嘛,兩百萬也差不多了。”
杜林祥感激地說:“萬總,你真是我見過的最仗義的生意人!”
萬順龍說:“過譽了。還有一點,咱們不要簽樓盤買賣合同,而要簽股權轉讓合同。”
杜林祥不解地問:“為什么?”
萬順龍說:“在中國做企業的都納稅籌劃。納稅籌劃和偷稅漏稅不同,它是指在不違背政策法律的前提下,光明正大地利用各種財務手段,盡可能地享受優惠政策,減輕企業的負擔。”
“如果是股權交易,相當于你直接出資收購這家公司,那稅收就低多了。”萬順龍接著說,“開發北國天驕時,我在太平洋群島的小國薩摩亞登記了一家境外公司,對外也是用這家公司的名義在運作。林祥你也可以趕緊去境外成立一家公司嘛。然后用這家公司的名義,收購我的公司。”
這里面的名堂,確是過去的杜林祥從不知道的。他問:“我人在國內,怎么去境外成立公司?”
萬順龍笑著說:“成立境外公司很簡單,不用你親自去。我讓興國幫你處理這些事,很快就能搞定。”
走出萬順龍的辦公室,杜林祥有種五味雜陳的感覺。人家的億萬身家可不是白混來的,自己肚子里的小九九,早被萬順龍看得清清楚楚。萬順龍還給自己上了一課,將樓盤買賣合同換成股權轉讓合同,輕而易舉就規避掉巨額稅款。這些手段,過去接觸的那些小老板可不會玩。
萬順龍那句“做生意只算自己的賬,從不算別人的賬”,更是令杜林祥有醍醐灌頂的感覺。如果說合理避稅的手段只能算商術的話,這句話無疑堪稱商道。
杜林祥也對萬順龍的耿直豪爽心懷感激。因為擔心杜林祥空手套白狼的把戲耍砸了,居然提出只要兩百萬保證金,這大大降低了自己的壓力。轉念一想,萬順龍的耿直,還和書里面那些仗義疏財的豪杰不同。萬順龍的確仗義,卻絕不疏財。不管最后成敗如何,萬順龍都能保證獲取合理的利潤,同時又給合作伙伴留有余地——這才是一個精明商人應有的耿直!
然而在心底深處,杜林祥也有一絲桀驁不馴。順龍集團頂樓的豪華包間,萬順龍寬敞大氣的辦公室,還有對方說話時那種居高臨下的口吻,都刺激著這個野心勃勃的男人。杜林祥沒什么文化,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內心的感受。直到后來,杜林祥閑來無事翻書時,才發覺自己彼時的心態,竟很像劉邦見到秦始皇儀仗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大丈夫當如是也!”
【4 赤條條對坐,有什么話都能敞開說】
杜林祥佩服萬順龍的精明,但他對自己的計劃更是充滿信心。局勢盡在掌控之中,是不會有什么“不確定性”的。
接下來的過程十分順利,與孫興國簽署股權轉讓的正式合同后,杜林祥又奔赴文康,同周志斌簽署了協議。這段時間,周玉杰就住在文康,隨時協調雙方的合作事宜。
離三月之限僅剩一個月時間,周玉杰打來電話:“三哥,最新的消息,周志斌在廠里組織的集資已經完成。周志斌做了很多工作,員工們集資也很踴躍。中午跟周總吃飯時他已經表態,下周一就把購房款打到我們賬上。”
杜林祥高興地說:“好!玉杰你這段時間在文康辛苦了,等到他們把賬打過來,這事就大功告成了。”
杜林祥放下電話,又興高采烈地讓老婆周玉茹燒幾個菜,晚上叫林正亮夫婦過來一起吃飯,提前慶功。周玉茹是個典型的家庭婦女,丈夫與兒子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在家中,她總會精心照料杜林祥的生活,對于杜林祥發出的一切指令,更是言聽計從。一聽說杜林祥晚上要請客,周玉茹便忙不迭跑去農貿市場買菜,回家后整整一下午都在廚房里忙活。
杜林祥夫婦與林正亮夫婦都是文康人,而且相互的村子挨得很近,四人在一起,難免又會聊到老家的話題。林正亮舉起杯子:“三哥,你現在可是我們方圓好幾個村子里最大的老板。我這些年也是跟著你,才能撿點散碎銀兩。”
林正亮的媳婦也恭維周玉茹:“周姐,還是你眼光獨到。早些年就看準三哥能發大財。”
周玉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們剛認識時,他還在文康當泥瓦匠。也不知道他這幾年是撞上什么狗屎運?”
杜林祥哈哈笑道:“正亮你客氣了,跟著三哥,一定不會虧待你。不過話說回來,咱們這點錢也能算多?跟萬順龍接觸了幾次,我才知道什么叫有錢人。”
林正亮說:“那咱們就跟著三哥苦干幾年,把那個什么萬順龍踩下去。”
杜林祥端著酒杯搖了搖頭:“不容易啊!不過真有那么一天,倒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
四人越說越開心,酒也喝得不少。這時,杜林祥的手機響了。他拿起來一看,是周玉杰打來的。杜林祥笑著說:“玉杰,我和你林哥正在喝酒。剛才還說起,今晚就差你們一家人。”
周玉杰語氣急促地說:“三哥,出事了!就在半小時前,周志斌出車禍了。我聽說他那臺新買的奧迪幾乎撞報廢了,人正在文康中心醫院搶救,能不能救過來還兩說呢。”
杜林祥問:“怎么會這樣?”
周玉杰說:“我聽他們工廠的人說,周志斌晚上在文康市區喝了酒,然后自己開車回工廠,在路上和一輛卡車撞在一起了。”
杜林祥說:“周總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咱們的恩人。你趕快去醫院看一下情況,安慰一下嫂子。我這就趕過來。”
杜林祥本想自己開車去文康,但一想到周志斌因為酒后駕駛出了事,便有些心有余悸。最后他和林正亮招了一輛出租車,急匆匆趕往文康。
杜林祥趕到時,手術還在進行中。他們三人便在醫院的走廊里一直守著,直到凌晨三點過,醫生才走出手術室并告訴周志斌的老伴:“人是救過來了,不過估計下半身得癱瘓,以后只能在輪椅上過日子。”
周志斌的老伴聽后泣不成聲,杜林祥在一旁安慰說:“嫂子,別難過,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眼看周志斌脫離了危險,杜林祥這才離開醫院。臨走時,他還給周志斌的老伴塞了裝有五千元的信封,說是讓周志斌好好養傷,多買些營養品。
周志斌酒后駕車本就違反交規,加上他身體殘廢,已不可能重返工作崗位。集團公司第二天便下發文件,讓副總經理李云松主持廠里的工作。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云松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通知財務暫時不要給杜林祥的公司打款。
周玉杰這幾個月在文康,整天泡在酒池肉林中,因此也在廠里結交了不少朋友。第一時間便有人打電話給周玉杰,向他通報了消息。正在賓館中的杜林祥聽后火冒三丈:“雙方可是簽了合同的,他李云松不能這樣無賴吧。走,一起找他去!”
杜林祥與林正亮正要起身時,周玉杰攔住了他們:“等一下。碰到這種事,肯定要去找李云松這個王八蛋,但咱們三個一起去也不行。”
林正亮說:“人多聲勢壯,怎么不行?”
周玉杰說:“咱們又不是去打架,造那么大聲勢干嗎?我的意思,就我一個人去找他。一來嘛,我估計李云松覺得自己在這個項目上沒撈著好處,想敲詐咱們一筆。這種事,人多了他反而不好開口,人少更好談。二來嘛,咱們公司三哥你是老大,我只是個副總,要我先去沒和他談攏,三哥還能出面收拾殘局。可要是三哥一開始就出面,真要談崩了就不好收場了。”
杜林祥想了一下:“玉杰說得有道理,就按你說的辦。你先去找這姓李的談一談。咱們現在人在屋檐下,有些事只得先隱忍著。”
周玉杰說:“我知道。三哥你就放心吧。”
與杜林祥在著裝上從不拘小節,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包工頭不同,周玉杰出去談生意時,都會穿一套價值不菲的西裝,再搭配一條精致的領帶。這一次也不例外,周玉杰在鏡子前梳了梳頭發,整理了一下衣服,出門打了一輛出租車,便直奔李云松的辦公室。
周玉杰與李云松也算認識,當初周志斌就是派李云松來考察樓盤,那一次,對于杜林祥奉上的一萬元紅包,李云松也堂而皇之地笑納。看到周玉杰到來,李云松很熱情地招呼:“周總來了,快請坐!”
周玉杰坐在沙發上,說道:“李總新官上任,我是特意來恭喜的。”
李云松說:“我一個老頭子,隔幾年就要退休了,現在不過替人暫時看會兒攤子,有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倒是周總,三十出頭就做這么大生意,前途不可限量啊。”
周玉杰說:“李總也是咱們的老朋友了,我想你上任后,咱們的合作應該更融洽,不會有什么麻煩吧。”
李云松說:“但愿如此啊。都是生意人,誰愿意找些磕磕碰碰的事情。”
周玉杰說:“不過我聽說李總下令,不準給我們公司打款。所以專門跑來跟你溝通一下,看這里面是不是有些什么誤會。”
李云松喝了一口茶,不緊不慢地說:“是這事啊,你不說我倒忘了。咱們以前簽那合同有些問題啊。合同上說樓盤的建筑面積是五萬平方米,可我們實際丈量了一下,只有四萬八千平方米。這少了兩千平方米,是怎么回事啊?”
周玉杰說:“是這樣的,整個樓盤里有許多公用面積,比如休閑廣場、樓梯過道之類的,所以你們丈量房屋的實際面積,比合同上少二千平方米很正常。”
李云松忽然拉高音調:“話不能這樣說吧!按照我們的合同,一平方米是四千五百塊錢,兩千平方米就是九百萬真金白銀。我不能就這么不明不白地送出去啊。”
周玉杰笑著說:“李總,你看咱們這合同都已經簽好了,五萬平方米的面積,也是周總以前認可的,似乎沒有必要節外生枝。”
李云松說:“周總認可是周總的事,他當老總,自然會對徐老板負責。可現在是我主持工作,就不能裝糊涂。”
周玉杰搬出周志斌,是希望李云松看在前任的面子上,有些事不要太較真。周玉杰知道,李云松是廠里的老員工,可惜此前一直不得志。倒是企業完成改制,周志斌來主持工作之后,李云松才出任辦公室主任。李云松整天在周志斌面前阿諛奉承,像孫子一樣。但剛才聽這一席話,對于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廢人,李云松壓根不會給半分顏面。“真是個翻臉不認賬的小人。”周玉杰在心中罵道。
周玉杰強壓住怒火,賠著笑臉說:“如果李總真要較真,那我回去跟我們杜總請示一下,看雙方能否商量出一個折中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