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曉靜說:“實話說吧,后來我們的生意越做越大,用得上卓伯均的時候也不多了。另外,萬順龍很不喜歡卓伯均,他說此人貪得無厭,遲早要翻船?!?
杜林祥說:“還是萬總高明。不像我,最后著了此人的道。”說這話時,杜林祥多少有些言不由衷,你們可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背后有更硬的靠山,當然不用搭理卓伯均,可我能行嗎?
馬曉靜說:“都在一個圈子里混著,你拿河州食品機械廠那塊地時,好多人可是大吃一驚。大家都在議論,不曉得杜林祥用了什么辦法,這么快就搭上卓伯均了。”
杜林祥苦笑道:“搭上是搭上了,可沒想到,他這么快就倒掉了。”杜林祥心中暗嘆,花大價錢買來的靠山,一回沒用上就倒了。看來自己的遭遇,在河州地產界已經淪為笑柄。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馬曉靜說,“只要人能平安出來,就比什么都強?!?
杜林祥感激地說:“這次多虧馬姐了,否則還不知道結果是怎么樣?!?
馬曉靜說:“別這么說,當初我們落難時,杜總不也是仗義出手嗎?”
“對了,還有件事提醒你一下?!瘪R曉靜接著說,“當初你為了搞定卓伯均,肯定花了不少錢。不過事到如今,你一分錢都不要認。好漢做事,打掉牙和血吞!”
杜林祥點了一下頭。這樣的話,安幼琪也提醒過自己。他說:“我明白,哪怕卓伯均招了,我也死不認賬?!?
馬曉靜說:“聽說卓伯均在里面嘴巴嚴得很,把許多事都推給那位遠走美國的夫人了。其實他也明白,咬出的人越多,對他自己越沒好處。至于你組織人去政府門口靜坐的事,并沒有產生什么嚴重后果,估計也就這么過去了?!?
杜林祥嘆了一口氣:“我也是一時糊涂。心想當初為了救萬總,都能使出這一招,沒準現在也能發揮點作用,沒承想差點招來牢獄之災?!?
馬曉靜頓了頓說:“這兩件事真還不一樣。咱們當初鬧,是因為政府里有人希望我們鬧。而你呢,真要鬧起來,政府里可沒人為你說話。”
杜林祥痛苦地點著頭。馬曉靜說的沒錯,這鬧與鬧之間,差別太大了。當初的鬧,是姜菊人想借此插手萬順龍案件的調查,而自己的鬧,是沒有任何后臺與背景的瞎鬧。
“說到這,我還有幾句話,說出來杜總莫見怪?!瘪R曉靜抿了一口茶,緩緩說道,“我和順龍一直把你當朋友,也希望你一路走好。但地產界的水太深,以你目前的資金實力、人脈關系很難玩轉。北國天驕項目的成功只是偶然,你不能指望每次都這么順利?!?
馬曉靜的話,無疑是強者對于弱者的憐憫、同情與幫助,這深深刺痛了杜林祥的自尊心。但他也清楚,馬曉靜如果不是真為自己好,是不會說出這番話的。
杜林祥說:“謝謝馬姐關心。今天你專門帶我來這家卓伯均最喜歡的餐館,就是想讓我痛定思痛,認真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吧?”
馬曉靜沒有問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在河州建筑圈里的口碑很不錯,繼續堅持做工程,一樣能賺錢。這回順龍跟著中科院科考隊的人去南極了,我昨晚跟他用衛星電話通了話,他也很關心你的情況,并說以后咱們順龍集團的工程都會優先發包給杜總你?!?
杜林祥感動地舉起酒杯:“謝謝你們。馬姐的話句句都是為我好。我杜林祥不是一個撞了南墻還不回頭的人,經過這次波折,我也知道自己的斤兩了。”
馬曉靜破例干了一杯:“別灰心,吃一塹長一智,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過去?!?
馬曉靜今天的一席話,深深影響了杜林祥。杜林祥覺得自己或許只能當個包工頭,那種周旋于權貴之間、長袖善舞的生活,根本無法企及。杜林祥想起了父親常念叨的一句話:“本分本分,終有一份。”杜林祥,認命吧!你本來就是一個文康農村里窮得叮當響的杜三娃,今天能坐擁幾千萬資產,在省城河州過上有房有車的生活,應該知足了,不要再去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奢望。
一個月后,萬順龍從南極歸來,又專門請杜林祥吃過一次飯,并且如約將幾項工程發包給杜林祥。做起工程來,杜林祥自然是得心應手。不過這一回,他將許多具體事務交給林正亮打理,自己則盡量抽出時間去爬爬山、打打麻將?,F在的杜林祥,躺在床上也能衣食無憂,他不想再沖在第一線拼殺了。
這種小富即安的生活,卻是周玉杰無法忍受的。此后,他正式向杜林祥提出,想自己出去闖蕩一番。人各有志,周玉杰當然有權利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看著雄心萬丈的小舅子,杜林祥沒有挽留,并將公司里周玉杰的股份全部折現。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杜林祥正在郊外的農家樂搓麻將。安幼琪打來了電話,說晚上想跟杜林祥一起吃飯。這半年來,安幼琪因為卓伯均的事情,被紀委找去談過幾次話。所幸的是,她在河西城建總經理的位置上,還算謹小慎微,最后也沒查出什么大的問題。
近段時間,杜林祥與安幼琪在一起的時間很多,兩人不時約出來喝茶、聊天。杜林祥覺得,他同安幼琪處于一種很微妙的狀態中——比普通朋友要親密一些,但還不是情人。更有趣的是,兩人都心有靈犀地維持著這種微妙關系。
在安幼琪的影響下,杜林祥如今對西餐也不排斥了。他們見面的地方,就在市中心一家有名的西餐館。剛坐下,安幼琪就說:“今日一別,不知何時再見了?”
杜林祥好奇地問:“這話什么意思?”
安幼琪說:“我已經辭職了,下周就要去北京上班?!?
杜林祥說:“辭職?你可不是一般的打工仔,你是正兒八經的處級干部。”
安幼琪說:“紀委調查了我半年,沒查出什么問題,后來決定免去我城建公司總經理的職務,讓我繼續回政府辦當副主任。”
杜林祥說:“所以你一氣之下就辭職了?”
“這只能算個導火索,其實我早有離開的打算?!卑灿诅骱攘艘豢诳Х龋拔覐牟恢M言自己喜歡錢。待在政府,又想著錢的事,遲早會成為卓伯均第二。與其這樣,不如離開機關,光明正大地去掙錢?!?
杜林祥問:“你去北京做什么?”
安幼琪說:“一家大型房地產企業的營銷總監?!?
杜林祥的心情怪怪的。他知道,像安幼琪這種從農村走出來的女人,對于事業、金錢有著近乎執著的追求。心里裝著形形色色的物質追求,卻不得不待在政府機關,是件很危險的事。現在毅然離開,不是壞事。可一想著安幼琪要遠走京城,內心又有些舍不得。
杜林祥說:“就這么走了?你可是有家的人?!?
安幼琪搖著頭說:“那個家,對我早沒什么吸引力?!?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的家庭關系并不融洽,不過這是人家的隱私,自己不好多打聽。今天聽安幼琪主動說起,杜林祥便問道:“怎么說?”
安幼琪苦笑一下,說:“我那點事,以你的聰明早就看出來了吧。今天我也不瞞你,我們家那位是個好人,對我也很好??晌覐念^到尾,都沒有喜歡過他?!?
安幼琪攪動著杯里的咖啡,繼續說:“在大學時,他就很喜歡我,并一直在追求我。他父親原來是洪西大學副校長,我畢業時為了留校,也同意嫁給他。結婚后,我一直強迫自己去愛他,但總不能成功。他是那種安貧樂道、對現狀相當滿意的人,與我的個性格格不入?!?
杜林祥知道,安幼琪能說出這番話,是因為把自己當成了真正的知音。杜林祥想勸勸安幼琪,但又找不到合適的語言。
杜林祥最后鼓足了勇氣,說:“離開政府是好事,但別去北京,就留在河州?!?
安幼琪盯了他一眼,說:“留在河州,為什么?”
杜林祥漲紅了臉說:“就當為了我吧?!倍帕窒橥约豪掀攀窍冉Y婚后談戀愛,因此,他從不知道什么叫男女間的表白。今天說這句話,他是下了很大決心的,他認為這應該就算表白吧。不過話剛出口,杜林祥又覺得自己的表白實在蒼白無力。他能給安幼琪什么呢?錢,人家并不缺錢!家,說實話,盡管對安幼琪存有十分強烈的好感,但杜林祥從未想過拋棄妻子!
安幼琪笑了笑:“謝謝!不過我不太喜歡為了哪個男人,舍棄自己的事業?!卑灿诅髡f的是實話,在她的世界里,事業遠比男人重要。為了事業,她可以放棄丈夫,也能放棄杜林祥。哪怕杜林祥在她心中,是個可愛的男人。
兒女情長這句話,在形容一個男人時是貶義詞,在形容一個女人時又成為褒義詞。在中國的傳統觀念中,往往欣賞那些為事業而揮劍斬情絲的男人,卻又喜歡那些為男人而舍棄一切的女人。至于安幼琪,盡管在穿著方面刻意展露出自己的女人味,但在內心,或許更像一個男人。
沉默了好一陣,杜林祥終于開口說:“什么時候走?”
安幼琪說:“后天下午的飛機?!?
杜林祥說:“到時我來送你?!?
安幼琪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剩下的晚宴時間,兩人相對而坐,誰也不說話,但又都不愿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