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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心草坡巷病院

沒有大人的世界。嘿嘿嘿,沒有一個孩子不曾動過這個心思。有的孩子在懊惱的時候,這個念頭會像雨中的閃電一樣劃過,然后,消失在已經停雨的彩虹后面。但是,有很多的孩子,真的走進了一個叫草坡巷的小鎮。

那個叫草坡巷的小鎮在我們要講述的這群孩子出生之前就存在著。當一個叫草坡的老人知道跟自己重名的草坡巷小鎮時,他已經八十八歲了。但是,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會執著地問他,你有一百多歲了嗎?這個叫草坡的老人去了草坡巷小鎮以后,就沒再離開過。草坡老人一直推著一個小車,把街上的臟東西拾起來。草坡巷小鎮的街上太干凈了,草坡老人就坐在推車邊上,跟所有經過他身邊的人打招呼。

凡在草坡巷生活過的人,你只要是在那里生活過一天,都可以在一個叫花茶的懸樓里的花名冊中找到自己的名字。花茶是它的名,因為它是搭在四棵樹上的房子,所以叫懸樓。實際上它就是草坡巷病院的檔案館。

草坡巷究竟來過多少人,誰也說不準。草坡巷病院到底治愈了多少孩子的病,沒有人知道。因為被治愈的孩子都帶著嶄新的夢在春天陸陸續續地走了,又有很多傷心的孩子在秋末冬初的時候來到這里。

草坡巷病院里的男女醫生都是老人,他們什么時候從醫的,沒人知道。他們都有一個跟草坡巷相匹配的好聽的名字。男醫生叫木橋、雪路、井石,女醫生叫春樹、燈彩、綠滿。

所有入住草坡巷病院的傷心孩子,都直呼心理醫生的名字。因為按年齡推算,孩子們應該叫他們祖奶奶、太爺爺,但在草坡巷這個小鎮,如果那么叫出來,肯定顯得不親近,顯得平庸,顯得空洞。而直呼那些名字,會讓傷心孩子的心輕松起來,感到溫暖。所以,在草坡巷小鎮,孩子都可以直呼老人的名字。因為,老人也是孩子。

一個叫陸強強的男孩子,十三歲,體重一百四十九斤。他永遠在剛剛吃完了飯之后,就大喊大叫:“我餓!”為了讓兒子順利減肥,他的媽媽使用了很多的飯菜替代品。在學校里,同學們都在跑八百米時,陸強強只能在操場邊上做蹲起動作。但是,他蹲了幾下,就不想再動了,干脆蹲下就不起來了,那樣子很像是在上廁所。所以,一上體育課,同學們就對他喊道:“去一邊拉稀吧。”從那天以后,陸強強患上了體育課恐懼癥,早上一醒來,知道今天有體育課,他的兩條腿就抬不起來,肚子會極度饑餓,他會帶著一種仇恨大吃特吃那頓早餐。

他是被人抬進草坡巷病院的。為他治療的第一步,是把他領到了病院的廚房。病院的大廚師叫漢滿,剔著一個光光的頭,跟案板上的菜刀一樣亮。陸強強還不知道漢滿在病院受病友歡迎的程度。

陸強強因為體虛,走進廚房之前,腿還在哆嗦。當他看見漢滿時,他不規則的心跳變得平穩起來。漢滿今年有六十六歲了,他最大的特點是用兩只手同時做兩件事,而他的大腦卻在想著其他的事。

陸強強看見漢滿的光頭上頂著一大塊面,面前是一口燒沸了水的大鍋,他的右手掌心里拿著一個削面的刀片兒,把一片片的面變成雪花飄進鍋里,左手握著一把特大號的月牙形彎刀,剁案板上的豬肉很快就變成了肉泥。陸強強驚奇地發現,漢滿在做這兩件事時,他的兩個圓圓的眼睛望著陸強強,一邊眨著,一邊調動臉部的肌肉做鬼臉。

“漢滿大爺……你……你……”陸強強看呆了,嘴就結巴了。

“叫我漢滿,把‘大爺’兩字省略。”

“漢滿,你是什么時候來這里當大廚師的?”

“忘了。來到這里就高興瘋了,除了做飯,什么都忘了。”漢滿給陸強強盛了一大碗刀削面,放在他面前,“吃完了再聊天。”

陸強強看見眼前的大碗,又吃驚地瞪著眼睛說:“我一直在減肥,可就是減不下來。我來這里是想治病的,不是來長肉的。”

漢滿從頭到腳打量了一下陸強強:“體重是多少啊?”

“我入院資料上都寫了,是一百四十九斤。”

“不像,應該是一百五十八斤。你就是不想對外人承認自己的體重已經超過了一百五十斤,對不對?”

“漢滿,你連我的真實體重也能看出來?”

“還有一點也看出來了。”

“你還看出了什么?”

漢滿笑著指指陸強強的鼻子說:“你一直都在偷偷吃東西,從沒有真正減過肥。長期以來,你的精神壓力變成了一種仇恨,讓你自己有了抵觸情緒,父母越是讓你少吃,你就越是多吃。在學校,老師和學生嘲笑你胖,你就是不想鍛煉,賭氣讓自己變胖……”

陸強強本來是要坐下吃那碗面的,現在站起來,驚慌地問道:“漢滿,你是廚師嗎?我覺得你是個神。”

“神?有我這樣的神嗎?我只是一個叫漢滿的草坡巷病院的廚師。”漢滿說著,從鍋里撈出一個大肉丸,放進陸強強的面碗里。

陸強強用長長的木筷子夾起那個大肉丸,看著漢滿說道:“這么大的肉丸,我吃了會胖的。”但是,陸強強只是習慣性地說了一聲,他大腦中的欲念早已經把它吞進胃中,分解到大腸和小腸里了。

漢滿說:“你吃吧。我認為,一個想減肥的人,只有心里真正想減肥,才能把一身的肥肉減下去!”

“我真的吃了?”

“我沒阻止你吃啊!”漢滿說。

陸強強沒再多想,一口就把那個大肉丸子塞進了嘴里。然后舔著嘴唇感嘆:“我長這么大,還沒吃過這么香的肉丸子。如果不吃面片,光吃肉丸子就好了!”

……

草坡巷病院來了一個女孩子,叫豆芽女。因為她長得比豆芽還小還瘦,像是豆芽的孩子,別人就叫她豆芽女。她在花茶懸樓檔案中登記的名字是伍百嬙,這個名字好像跟現實中的豆芽女毫無關系。

豆芽女有典型的厭食癥。四歲時,她被一個芭蕾舞老師視為天才。從此,豆芽女的飲食成為全家人的頭等大事。十二歲時,她患上了厭食癥,她只要是聞到食物的味道,就惡心,聽見別人咀嚼的聲音,她就發火,發很大的火。到最后,她連發火的力氣都沒了,靠輸營養液活著。她和家人都放棄了芭蕾,來到草坡巷病院,想喚醒她冬眠的胃口。

豆芽女真的是一根豆芽啊,她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要靠著,坐著,躺著。風來了,她只有抓住身邊人的胳膊,才能勉強朝前走。她最喜歡草坡巷小鎮的草地了,小鎮的四周都是草地,把小鎮圍住,像是小鎮的一條寬大無邊的綠裙子。秋天呢?草黃了,小鎮就穿上了黃裙子。冬天,雪降落下來,小鎮自然就會換上一條白裙子。

此時的豆芽女正獨自一人躺在草坡巷小鎮的“綠裙子”上,面孔朝著天空,耳邊不斷有不知名的蟲子在鳴叫。當胖子陸強強走到豆芽女身邊時,無力的豆芽女已經習慣性地在白天入夢了。

“你叫什么?”陸強強問閉著眼睛的豆芽女。

豆芽女睜開眼睛,覺得好大一堆肉影遮住了陽光。她沒有興趣地反問道:“你是誰?”

陸強強看著地上快掉進草叢中看不見的瘦小的豆芽女,突然給自己找了一個好名字:“我是大力士。”

豆芽女的嘴里哼了一聲,又閉上眼睛:“你閃開一點兒,你把太陽擋住了。”陸強強剛要轉身,就聽見豆芽女慘叫了一聲:“啊?!”

陸強強回頭一看,在豆芽女細細的脖子上,落著一只大螞蚱。豆芽女長這么大沒離開過她所生活的城市,更不認識世界上還有叫螞蚱的東西。陸強強比豆芽女早來草坡巷小鎮幾天,他聽說過螞蚱。他讓豆芽女不要動。豆芽女緊張地伸開兩只手,黑眼球朝下壓,還是看不見脖子上佇立不動的螞蚱,只感到恐懼像根繩子,把她瘦小的身體越捆越緊,讓她喘不上氣來。

“這就是傳說中的螞蚱了。”陸強強伸出兩根手指,把大螞蚱抓住了。豆芽女驚魂未定地坐起身來,看著陸強強手上那只亂蹬長腿的螞蚱。

陸強強說:“它腿上的肉很多,肯定也很香啊。”

豆芽女一聽就開始反胃,干嘔。她什么也吐不出來,因為她的胃里幾乎沒有東西可吐。

見豆芽女如此難受,陸強強把手里的大螞蚱放掉了。他放棄了對美食的無限想象。那只有著一雙天生就是跳高運動員長腿的螞蚱,只在草叢中跳了一下,就停在一片草葉上不動了,并回頭看著豆芽女和陸強強。

豆芽女的視線被大螞蚱吸引住了,她對陸強強說:“大力士,你的腿要像它一樣就好了,肯定能跳很遠,而不是只會遮擋別人的陽光。”

陸強強不好意思地說:“看在我救你的情分上,別說跟體育有關的事好嗎?”

豆芽女點了一下頭。陸強強說:“到吃飯時間了,我們該回去吃飯了。”豆芽女說:“我從很早就沒有吃飯的時間了。我要是吃東西,我爸爸和媽媽就什么也不做了,就是圍在我身邊,看著我吃東西。”

“真讓人羨慕你們家的生活啊!咱們倆正好相反。現在,我要是你,你要是我就好了。”陸強強說。

豆芽女突發奇想地跟陸強強說:“你要是能背著我回去,我就吃半兩米飯。”

陸強強吃力地蹲下身體說:“來吧,誰讓我是大力士呢!”

豆芽女像是生活在草叢中的一條青蟲,慢慢爬上陸強強肉滾滾的背。陸強強堅持著把輕如青蟲的豆芽女背到了草坡巷病院的餐廳,放下她時,陸強強流出的汗把背心都溻了。

豆芽女一點兒食欲都沒有。漢滿讓豆芽女坐在陸強強的對面,看著陸強強吃東西。

漢滿對豆芽女說:“現在,我們的陸強強旺盛的胃口就是你的榜樣。”說著,漢滿俯身在陸強強耳邊輕聲說道:“表演吃飯是你的專長,今天是你好好表現的時候了。”

豆芽女說:“我聽見漢滿的話了。因為你背我回來,我就看著你吃完今天的午飯。”

陸強強從來沒有想過,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人能觀賞自己吃東西。他還不確定漢滿的話是真是假,就看了一眼漢滿,而漢滿給了陸強強一個確定的眼神。

陸強強開始沒有顧慮地吃面前的食物了,他的吃相在豆芽女看來,像是一只半年沒有聞到腥味的餓豹。當陸強強很快把面前的食物吃干凈時,受了感染的豆芽女抬起頭對漢滿說道:“能給我半兩米飯、一根煮青菜嗎?”

漢滿大廚師高興地用手里的鏟子敲了一下大鍋:“我們的豆芽女要吃飯了!”

陸強強擦著嘴,很興奮。他找到了一種成就感。豆芽女的胃口像是一個在沙漠上行走的失聰的人,在它要迷路的時候,是陸強強旺盛的胃口把它喚醒,讓它回過頭來。

當豆芽女像青蟲嚼樹葉一樣,一點點吃碗里的半兩米飯和那根沒有油星的青菜時,坐在角落中的一個男孩子冷笑道:“都是神經病!”

這個男孩子叫賀羽翔,已經在草坡巷病院住了兩個月,他早就對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喪失了興趣,只會說一句話:“都是神經病!”

那天的早上,天上落下了小雨。豆芽女不能去小鎮外面的草坡上曬太陽,就想起了陸強強。她想看看陸強強吃早餐時雄赳赳氣昂昂的嘴大吃八方的樣子。但是,已經過了早餐時間。她去了陸強強的房間,意外地發現陸強強還沒有醒來。豆芽女看著陸強強的睡相就笑起來。陸強強仰面而睡,脖子朝天上伸著,嘴巴張著,像是天上有個做甜食的點心師朝他嘴里扔剛剛出爐的新鮮餡餅。

“起床啦,大力士!”豆芽女用手捂住陸強強的鼻子,不一會兒,陸強強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然后就被憋醒了。他看見豆芽女站在床邊上,就說起夢中的遭遇:“……掉進鎮西面的井里了,不會游泳,在水里喘不上氣來,馬上就快淹死了,看見你扔下一根繩子……”

豆芽女笑道:“夢都是反著的。其實,是我把你推進井里的。”

陸強強說:“我做夢都能夢見你。”

豆芽女說:“我早就不做夢了,因為我沒有力氣做夢。”

陸強強問:“下雨天,我們能做什么呢?”

豆芽女說:“你該在雨中跑步。”

陸強強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什么?”

“我說,你該在雨中跑步。”

“我最討厭的就是跑步。”

豆芽女說:“昨天嚇我一跳的螞蚱多可愛啊,它的大腿都是肌肉吧?你說,它能跳多遠?它躍起來的高度能有自己身長的幾十倍,上百倍吧?其實,我們人比自然界的動物差遠了。”

陸強強說:“我跟螞蚱不能比。不是,是螞蚱不能跟我比。你別提跑步的事行不行?”

豆芽女轉身就走。陸強強連忙問道:“你怎么說走就走啊?”

豆芽女轉過頭問陸強強:“你說,我去看一個跳躍著的螞蚱有意思,還是看一個睡懶覺的假冒大力士有意思?”

陸強強低頭找床下的鞋,然后穿上,跟著豆芽女走出房間。豆芽女沒有雨傘,也不穿雨衣,徑直走進雨里。陸強強猶豫了片刻,跟著豆芽女走進了雨中。那個叫賀羽翔的男孩子正站在門口看天上的閃電,見豆芽女和陸強強光著頭走進雨中,又說了一句:“神經病啊?”

陸強強原來是跟在豆芽女身后的,可是,豆芽女走的速度越來越快,讓胖胖的陸強強跟得很吃力。天上的雨比剛才大了一些,澆到頭上就順著頭發流到眼睛里,陸強強不停地用手擦快要流進眼睛里的雨水。

他追到豆芽女的前面去看豆芽女,發現豆芽女是閉著眼睛行走的,根本就沒睜開眼睛。

“你剛才一直閉著眼睛走路嗎?”

豆芽女聽見陸強強的問話,依舊閉著眼睛:“在草坡巷小鎮走路還需要睜著眼睛嗎?”

陸強強聽了豆芽女的話,若有所思,就跟著豆芽女朝前走,也閉著眼睛。當陸強強在雨中撞在一個人身上時,他才睜開眼睛。陸強強和豆芽女看見了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叫木橋的老人。陸強強聽說過這個草坡巷小鎮的奇人,他一年四季都赤裸著上身,曬太陽,淋雨,迎著風吹,頂著雪站立。木橋是草坡巷小鎮上一座有生命的雕塑。

老人看見陸強強和豆芽女后,自我介紹說:“我叫木橋。”

陸強強說:“我是大力士陸強強。”

豆芽女說:“我是伍百嬙。別人都叫我豆芽女。”

木橋朝天張著嘴說:“草坡巷小鎮上空的雨真的很甜啊!”

豆芽女跟木橋告別時,膽怯地提了一個要求:“木橋,我能摸一下你的背嗎?”

“你要干嗎?”陸強強對豆芽女的話很不理解。

木橋笑著說:“可以啊,當然可以了。別有顧慮,就當我是草坡巷小鎮上的一座木橋吧。”

豆芽女在雨中伸出小手,在木橋的背上摸了一下。她覺得木橋的肉身跟真正的木頭一樣硬,沒有區別。

一瞬間,豆芽女有了一種感覺,在草坡巷小鎮,草木是人,人就是草木。當陸強強跟在豆芽女身后在雨中漫步時,他一步三回頭,看木橋在雨中赤裸的背,陸強強覺得木橋本來就是一座雨中的橋。

雨停了以后,豆芽女和陸強強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豆芽女聽見陸強強說:“從明天起,我要跑步了。”

“真的嗎?”豆芽女問。

“我可不想跟你表決心。”

豆芽女說:“看來,你不像是開玩笑。”

果然,在第二天的早上,草坡巷小鎮上的人都看見一個胖胖的男孩子在跑步。當陸強強跑步回到病院門口時,看見坐在樹下的賀羽翔正抽著煙,歪著頭看著自己樂。賀羽翔朝陸強強喊道:“神經病,你這么跑是沒有用的,告訴你一個好辦法吧!”

陸強強站住了,想聽賀羽翔的好辦法是什么。

賀羽翔扔掉煙頭,把手比成一把尖刀:“簡便有效的辦法就是直接用刀割肉。別心疼,大膽地割,割下五十斤左右,你就是世界上頂級帥哥了。”

陸強強指著地上的煙頭說:“別扔在地上,這樣會麻煩草坡來打掃的。”

賀羽翔臉上是一種壞人的神色:“草坡就是打掃小鎮衛生的。撿煙頭、拾垃圾是草坡的理想,我不能讓草坡沒有理想啊。”

陸強強生氣了:“草坡的理想是清掃小鎮的垃圾,你的理想是什么?你現在連個理想都沒有,還看不上別人。”

賀羽翔一聽陸強強問自己的理想是什么,一下子愣住了:“你說什么?我的理想?我有什么理想你管得著嗎?我的理想就是抽煙,就是制造垃圾,你管得了嗎?”

聽見賀羽翔與陸強強的吵鬧,負責看護他的老人雪路聞聲走出來:“是誰說我們的賀羽翔沒有理想?”

陸強強愣了。他看見雪路走到賀羽翔面前,伸出一只手,撫摸著賀羽翔的頭說:“你們只是看見了他偷偷地抽煙,沒有看見我們的賀羽翔身上另外的故事。告訴你陸強強,我們的賀羽翔過去的理想太多了,多得你都想不到,也不敢想。他學過滑冰,拿過兒童組的第三名;他學過鋼琴,考過鋼琴十級;他還學過畫畫,參加過全國兒童美展……我們的賀羽翔的理想太多了,他是太累了,所以,才到我們草坡巷小鎮來休養的。是不是,我們的賀羽翔?”

雪路的一番話,不僅讓陸強強吃驚,還讓賀羽翔流出了委屈的淚水。

陸強強在第二天找到了雪路,說有一個問題想不明白。雪路問道:“是問賀羽翔的事吧?”

“草坡巷小鎮的老人都知道我們心里想些什么。”

雪路笑著說:“問吧。”

“賀羽翔身上有那么多惡習,你們還那么喜歡他,還老是說他身上的優點。要知道,他過去身上的優點現在都放棄了,他變成了一個討厭的壞孩子。他抽煙、罵人,一點兒正事都不做。他就是一個壞孩子。”陸強強在說自己知道的賀羽翔,好像跟雪路眼中的賀羽翔不是同一個人。

雪路聽陸強強氣憤地講賀羽翔時,一直低頭安靜地聽著。等到陸強強說完了,雪路才抬起長著花白發的頭,看著陸強強說:“陸強強啊,他過去的理想太多了,他累了,厭倦了,所以他迷路了。在他來我們病院之前,他已經變得很糟了。他爸爸和媽媽一讓他彈鋼琴,他就摔鋼琴蓋,然后把黑白色的琴鍵拆下來,當成兒童積木,搭一座小房子,然后指著房子對他的爸爸和媽媽說:‘這是我建的監獄,我想把你們關進去,在我長大之前,我不想讓你們出來!……’他的爸爸媽媽讓他畫畫,他就把水彩涂到墻上,大叫著說:‘房子里太悶了,我想從房間的陽臺上跳下去……’他真的把那么多的理想都丟了,找不到了。現在,我們正在幫助他找一個理想,你也要幫助他,好嗎?”

陸強強點點頭,覺得這件事很重要,做起來不是那么容易。但是,陸強強想幫助雪路他們一起做這件難做的事。在草坡巷小鎮的這段時光,陸強強覺得小鎮上的人都在做幫助別人的事。

大約是第三天的下午,草坡巷小鎮傳出了一個消息,清掃垃圾的草坡靜靜地躺在小推車邊上離開了這個世界。他的車里幾乎沒有垃圾,只有十幾個煙頭。

鎮上所有的人都去看草坡最后一眼。賀羽翔也去了,當他的目光停留在草坡使用的小推車上時,他就顯得不安起來。陸強強問他怎么了,他不說。最后,賀羽翔忍不住了,在裝垃圾的小推車上的木簍子里捏起一個煙頭,看了看,抓在手里。

陸強強又問他:“你怎么了?”

賀羽翔低著頭說:“垃圾簍里都是我抽的煙頭。”

“你怎么知道都是你抽的煙頭?”

“草坡巷小鎮上從不賣煙的。我是從家里帶來的煙。”

陸強強看了一眼垃圾簍,回頭對賀羽翔說:“草坡巷小鎮只有你一個人扔垃圾。”

“我知道了,你別再說了。”賀羽翔跺了一下腳,懇請陸強強不要再講下去。

……

在草坡巷小鎮上的人送草坡上路的當天晚上,小鎮上的人搞了一個歡樂的晚會,點了篝火。他們說,這么亮的夜晚,這么多人唱出悅耳動人的歌聲,草坡一定會看清去另一個世界的路,他在路上不會傷心,會哼著小曲快樂地離開。女醫生春樹用一種深情悠長的聲音送草坡,她的聲音剛落下,女醫生燈彩的聲音又響起,接下去的是女醫生綠滿的歌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賀羽翔在這個特殊的晚上,一直沉默著,變得很安靜。他對看護自己的雪路說了一句話:“草坡走了,全鎮上的人都來送他,我沒想到……”

漢滿獨自一人一直在自言自語:“草坡是高高興興地走了。草坡是高高興興地走了……”

大約是兩天之后,陸強強早上跑步時看見了賀羽翔。賀羽翔推著草坡使用過的小推車。陸強強跟賀羽翔打了一個招呼:“你早。”

賀羽翔回答道:“你早。”

陸強強飛奔到住處,找到雪路,問他:“賀羽翔推著草坡的小推車,當了清潔志愿者,算是找到理想了嗎?”

雪路望著陸強強:“你說呢?”

“算是理想嗎?可是,賀羽翔的父母讓他學的是滑冰、畫畫、彈鋼琴啊?”陸強強疑惑地問。

雪路說:“誰也沒讓他做這件事,是他自己想去做的。”

兩個月之后,陸強強和豆芽女都要離開草坡巷病院了。

豆芽女跟陸強強說:“謝謝你。”

陸強強說了相同的話:“謝謝你。”

賀羽翔也可以離開草坡巷病院,但他還想在這里待上一段時間。他推著草坡留下的小推車跟豆芽女和陸強強告別。

木橋、雪路、漢滿和那些有著美麗名字的人把豆芽女和陸強強送到小鎮邊上的草坡上,不斷地跟豆芽女和陸強強說:“我們也謝謝你們。”

有一件事需要補充,那些為草坡巷小鎮和病院服務的老人,都曾有過一個傷心不幸的童年。他們都在努力跟這些受傷的孩子共度一段幸福時光,于是,就有了一個我們剛剛知道的關于草坡巷病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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