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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苦樂人生(1)

最近二十多年我有了些名氣,被人們稱為京劇名家,經常在海內外的舞臺或電視熒屏上亮相,身邊常常簇擁著鮮花和掌聲,在舞臺上實現了我的藝術理想和人生價值。但是,人們可能不會想到,我在童年,在我的藝術啟蒙階段,卻險些與我酷愛的京劇藝術擦肩而過。

粉墨登場

隨父親聽大戲

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一個夏日的傍晚,夕陽的余暉給濱城大連的街道和屋宇涂上了一抹亮色。

中山公園附近的一條馬路上,一個年過四十的漢子騎著輛“大國防”自行車,背后車座上坐著個四五歲的虎頭虎腦的娃娃。那個年代,這座城市的人沒有現在這樣多,車也沒有現在這樣多,更沒有現在這樣鱗次櫛比的高樓。除了交通主干道,孩子們可以在馬路上盡情玩耍:踢足球,跳繩,捉迷藏……

“摟緊我,別光顧看光景……”

漢子一邊蹬著車,一邊不時囑咐著身后的娃娃。

坐車兜風的娃娃似乎并未理解漢子的心情,興奮地嚷著:“快點兒,再快點兒!”

自行車駛過的街道留下了串串鈴聲和“咯咯咯”的笑聲……

振工街有軌電車站附近老式居民院落的一所普通住宅中,漢子盤腿坐在火炕上,眼前放著張小飯桌,桌上擺著一碟花生米、一盤拌黃瓜。娃娃依偎在漢子身邊,端著酒盅的漢子一邊愜意地呷著“老白干兒”,一邊不時往娃娃嘴里塞幾粒花生米。屋角櫥柜上的收音機傳出現代京劇《箭桿河邊》中張學津唱的那段【反二黃】,漢子聽到興頭時隨著收音機里的唱腔打著拍子,悠閑地哼起:“賴子呀,你要好哇好想一呀想……”

“你要好哇好想一呀想……”娃娃眨巴著眼睛,模仿著漢子的模樣,稚聲稚氣地唱起來,還沖漢子搖頭晃腦地扮了個鬼臉。

這時,一個中年女人端著熱乎乎的玉米餅子和地瓜由外屋走進來,嗔笑著:“瞧你們爺兒倆,一對活寶……”屋里頓時傳出一片歡笑。

這個中年漢子,就是我的父親;少不更事的娃娃,就是我。

像絕大多數大連人是“海南丟兒”一樣,我的老家是山東榮成,父親1958年由老家來到大連,進鎖廠做了工人。父親是個老戲迷,尤其喜歡傳統京劇,但母親生下我幾年后,傳統戲就成了“四舊”,成了“封、資、修”,被打入另冊,戲院和收音機中演的播的全是現代京劇:《六號門》《箭桿河邊》《沙家浜》《紅燈記》《智取威虎山》《海港》……在那個物質和精神生活相對匱乏的年代,聽被稱為“戲匣子”的收音機里面播放京劇,是父親工作之余的一大愛好。我姐弟四人,兩個姐姐一個妹妹,母親生下大姐九年后才有了我。父親是個傳統觀念很重的人,年近四十才得子,對我這個“能接戶口本”的自然非常寵愛。父親喜歡京劇的業余愛好也影響到姐姐,大姐在學校就是宣傳隊骨干,后來進了工廠也是業余劇團的活躍分子。我后來能愛上京劇、登上京劇舞臺,并使它成為自己摯愛一生的職業,或許我的身上也有父輩愛好京劇的基因吧。

雖然我幼年時家境并不富裕,并沒得到“排排坐,吃果果”般的物質享受,但從愛好京劇的父親身上得到了一些粗淺的藝術熏陶。受父親的影響,我也迷上了京劇,每當戲匣子里唱大戲的時候,我常常守在旁邊聽得入迷。

險被藝術學校掃地出門

最近二十多年我有了些名氣,被人們稱為京劇名家,經常在海內外的舞臺或電視熒屏上亮相,身邊常常簇擁著鮮花和掌聲,在舞臺上實現了我的藝術理想和人生價值。但是,人們可能不會想到,我在童年,在我的藝術啟蒙階段,卻險些與我酷愛的京劇藝術擦肩而過。

1972年,新組建的大連藝術學校開始招收京劇班學員,這在當時是一件轟動全城的大事。那時正處于“文革”期間,大學停課,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全國人民唱八個“樣板戲”,城里的家長們把孩子能進劇團當演員、捧上鐵飯碗、吃上“樣板飯”看成是一個理想的出路。藝術學校招生的消息一出,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無數家長帶著自己的孩子潮水般涌到了位于華昌街的藝術學校門口。帶著同樣的期冀和對京劇的熱愛,母親和姐姐帶著年僅十一歲的我也擠入了應考大軍。記得考試時我唱的是《智取威虎山》中楊子榮的那段【西皮原板】:“小常寶控訴了土匪罪狀……”這段唱是我跟著收音機學的,雖然唱得稚聲稚氣,但響亮水靈的童音還是打動了主持考試的老師。經過初試、復試,我幸運地被錄取了。

帶著新奇與激動,我和經過千挑百選的五十多個娃娃一起邁進了藝術學校的大門。然而,考入藝校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命運卻同我開了一個不小的玩笑。

我考上藝術學校開始學老生,這是家中的一件大喜事,父親更是興奮得不得了。開課后不久的一個假日,我從學校回家后,父親領著我這個寶貝兒子到工友和姑姑家串門。大家見了我都想聽我唱,父親也美滋滋地一個勁兒鼓動我唱,沒想到唱得多了又趕上患了感冒,嗓子竟然啞了,好長時間沒有恢復過來。當時招收的學員雖然進了校,但還處在培訓試驗期,任課教師覺得我不是個唱戲的料便向校方反映,校方決定讓我退學。那天,聽到老師讓我回家的消息,我感覺好像是天塌下來了一樣,面對被淘汰的命運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一步三回頭,慢騰騰由教室挪到學校門口不想離開,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就在我哭得正傷心的時候,迎面走來一位長者,見我哭得像個淚人,關切地詢問我發生了什么事,當得知我被退學后覺得有些心疼。他上下端量著我,自言自語地說:“這娃娃像個學花臉的料嘛!”當即長者便拉著我的手把我領到了花臉課堂,交給了教花臉的教師劉金昌。

事后我才得知,這位慈眉善目的長者就是聞名關內外的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曹藝斌。曹先生德高望重,在學校極有權威,他不經意間的一拉徹底改變了我的命運,改寫了我的一生。試想,如果不是曹先生慧眼獨具的這一舉動,絕不會有今天活躍在京劇舞臺上的楊赤,我將與鐘愛的京劇藝術擦肩而過,走上一條跟今天完全不同并無法預測的人生之路。

五年寒窗面壁苦練

面對這次險些被淘汰,年僅十一歲的我盡管還說不出什么更多的道理,卻仿佛一下子成熟了許多。我忘不了曹先生在我人生緊要關頭的一拉,忘不了父母那帶有幾分憂郁的、期待的目光,我要用自己的行動來證明自己是個唱戲的苗子,而且是個不錯的苗子。但這一切的得來卻并不那么容易。

入校初期學員培訓試驗階段,學校的教學抓得還不是那樣緊。隨著從四面八方抽調的老師陸續到位,練功、學戲、文化學習等全面鋪開,我和同學們越來越感覺到壓力已經有點兒超出我們年齡的負荷。

大連藝術學校是在“文革”期間的特殊背景下成立的,主要任務是為當時演樣板戲的大連市樣板戲學習班(后來的大連京劇團)培養接班人。學校得到了當時的市革委會主任、軍代表劉德才司令員和市領導崔榮漢等的全力支持。記得辦校初期,校領導為練功強度很大的學員們的伙食發愁。當時物資匱乏,尤其是主、副食配額十分緊張,普通居民每人每月三兩油、半斤肉,大米和白面二三斤。劉司令員得知學校的困難后曾從部隊農場調撥來一批米面和副食,可這總不是長遠之計。

有一天,劉司令員把市里主管主、副食供應的糧食局、商業局領導請到我們學校,先是安排這些領導進練功廳看我們上課,看我們練功。見劉司令員帶著領導們來看課,我們這些娃娃全鉚足了勁兒,軟毯子功、硬毯子功一齊上,踢腿下腰翻跟頭……沒出半個小時,男女同學一個個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武功課結束時,劉司令員帶頭給我們鼓掌,然后轉頭向隨行的領導們問:“小家伙們練得好不好?”領導們齊聲說好。“小家伙們累不累?”同行的領導們一個勁兒點頭稱累。說到這時,劉司令員話鋒一轉:“練功這么累,他們需不需要補充營養?”

“需要——”

“那你們想法給解決吧……”

從那以后,魚、肉、蛋、米、面等源源不斷運進了學校。

從這件小事可以看出劉司令員等當時的領導對我們這批藝術學校學員的關心和厚愛。

當時藝術學校授課的老師也是優中選優,可以說是藏龍臥虎。像當年東北京劇界的老生名家曹藝斌,老旦名家哈鴻濱,旦角名家聞占萍、楊秋雯,著名花臉劉金昌以及戲劇理論家馬明捷等都在藝術學校任教。

在“文革”動蕩年代,這批老藝術家多數被趕到了農村,因為辦藝術學校需要師資,需要真正懂藝術、懂京劇的內行,所以,人們才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他們。這些曾被打入另冊的老藝術家幾乎人人身懷絕技,他們經歷過多年迫害,個個想展示自己的能力和作為。由農村調入藝術學校任教的藝術家們一方面感謝市領導,另一方面也全都憋了一口氣:你們說我們不行,說我們沒有用,把我們趕下鄉,我們一定要干出個樣來給你們看看。由于憋著這股勁兒,他們把自己的所有希望和精力都投入到教學中,投入到我們這幾十個孩子身上。這些老師大多經過多年嚴格的舊式科班教育,在舞臺上摸爬滾打一路走來,深知培養一個京劇演員的不易,深知“臺上三分鐘,臺下十年功”的道理。他們一個個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領,使盡渾身解數,在這些學生身上傾注了全部心血。有人稱這批老師教學用的是“屠夫手段”,練功課堂上,教武功的老師們常常或是手持一根藤棍或是抄著一個刀劈子,這些就是他們的教學器械。平時這些作為輔助學生們做動作的教具,你要是哪個動作不符合要領,或是腰沒用上勁兒,或是腿的速度慢了,藤棍和刀劈子就會掄到你不合要求的部位,這些部位就會留下一塊瘀青……不光是練功,就是教唱腔、教戲的老師們要求也極為嚴格,對孩子們的疏懶和馬虎絕不輕易放過。這些老師們并不是不心疼我們,非要跟這些娃娃過不去,他們深知,要是不下狠心、不嚴格要求,自己手下的學生就會荒廢時日,就難以成才,就對不起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家長。所以,當我們這些學生明白這些道理后,都知道老師們全是為了我們好,都說我們藝術學校的老師們是“屠夫手段,菩薩心腸”。

教學課程緊,老師要求嚴,這一切對我來說無疑形成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當時同班的同學中我的年齡最小,很多師哥師姐在上小學時就已經是宣傳隊能“唱一出”的主演了。有唱過《沙家浜》的,有唱過《紅燈記》的,有唱過《智取威虎山》的,我那時還僅僅是能跟著收音機模仿幾個唱段。這些比我早走一步的小阿慶嫂、小楊子榮、小李鐵梅、小郭建光們一個個心高氣傲,全然不把我這個見人怯怯的小師弟放在眼中。學藝是艱苦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無論滴水成冰的寒冬還是驕陽似火的酷暑,我們在老師的督促下每天都要5點起床,十五分鐘洗漱后練早功,吃完早飯上三個多小時的武功課,下午學戲、上文化課,晚上還要練晚功。超時間、超負荷的訓練連成年人都吃不消,何況這些十來歲的娃娃。但這一切我都咬牙堅持下來了,我不但堅持下來,每天上早功還總是第一個到場,練晚功也總是最后一個離開,即便是生了病、練功扭傷了腿腳,也從不耽誤。

上二年級的一天,我的腳腕子在翻跟頭時扭傷了,腫得像個發面饅頭,穿起鞋來都困難,但我仍沒離開練功場。星期天我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父親見了心疼地問:“疼不疼?”怕父親擔心,我咬著牙故意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說:“不疼。”媽媽問我練功累不累,我也故意擺出個十分輕松的樣子,搖搖頭說不累。父親沒多說什么,拿出瓶白酒倒在瓷碗里點上火,用棉球蘸著躥著火苗的酒默默地在我腳腕子的紅腫處揉搓……其實,作為從舊社會過來的一個老戲迷,他何嘗不知道梨園行學藝的艱辛。

我那時雖然小,但也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緣故,變得很懂事。我懂得父母撫養兒女的不易,心疼自己的父母,不愿意讓爸爸媽媽為我過多操心勞神,我要憑著自己的努力做個有出息的人。

時光荏苒,春去秋來。在上下課的鈴聲中,在教室、練功房、餐廳、宿舍四點一線的循環往復中,我們的藝術啟蒙有了成果。老師先后給我們排了《紅燈記》《沙家浜》《龍江頌》片斷,還排了《草原英雄小姐妹》《審椅子》《大渡河》《渡口》等當時流行的小戲,學校也經常組織我們到校外演出。見到我們這些娃娃能登臺演出了,劉司令員、崔榮漢等市領導也對藝術學校愈加重視,對我們更加關愛,經常來學校看望我們,還常常拉著我們給外賓和國家領導人演出。

那時,雖然我學戲、練功很用功,比別人付出了更多的汗水,但卻沒能很快成為同學中的佼佼者。那一階段我們學過的戲經常參加演出,每個角色都有固定的扮演者,分A、B、C角,我總是C角,排在第三位,往往A角、B角演上十多場才能輪到我演一場。為此我很傷感,可是盡管傷感,我并不因此而心灰意冷,而是默默地咬著牙發誓:總有一天我要超過你們。因而我練功更努力,學戲更用心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五年過去了,我的藝術潛質得到了發掘,基本功有了很大長進,演出的《二進宮》《鍘美案》也像模像樣了。老師們漸漸把我當成好學苗用心培養,師哥師姐們也不再小看我這個小師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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