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苦樂人生(1)
- 夏君(棒棰島·“金蘋果”文藝叢書)
- 滕貞甫
- 4713字
- 2018-04-28 11:25:55
舞臺空間雖小,卻使我品嘗到了人生百味。我感到真正的強者不是要壓倒一切,而是不被一切所壓倒。當你拼命工作、全心投入創作的時候,你會感到一種最純真的幸福降臨,會感到生活原來如此美好。無論面對什么誘惑,我也不舍心中的追求,不舍我的戲劇舞臺。
為你而來
金秋十月,人們常講是收獲的季節,但是,不能忘記這之前有過多少艱辛的耕耘和勞作。我此生為了在話劇舞臺上有所收獲而努力過。歷經幾十年的拼搏奮斗,我終于一步一個腳印,一步一個臺階,踏踏實實地走上了中國戲劇最高獎“梅花獎”的領獎臺。
天遂人愿,那天,北京的天格外藍,云朵如絮,連空氣都透著清新。
“祝賀你夏君,你用《女強人》這部外國戲拿到‘梅花獎’,這是‘梅花獎’設置以來的首次,不容易啊!”這是評委王育生老師的聲音。
“祝賀夏君,你是東北話劇界第一個拿到‘梅花獎’的女演員!”這是評委黃維鈞老師的話。
接著,一雙大手捧著“傲雪梅花”的獎盤走了過來,恍然間,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我都不敢相信。這個在中國劇壇璀璨嬌艷的“梅花獎盤”,此刻竟然捧在了我的手上,心中不禁希望陡增,生命有了更強力的支撐。一時間,許多往昔的回憶一下子涌進腦際,淚水不由自主流了出來,臉上卻是幸福的笑。
我不知怎樣講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里是搖籃,是夢想。我不知怎樣講我的理想,我的理想在很近很近的地方,這就是繽紛絢爛的舞臺,這就是令我心馳神往的戲劇夢想。
戲劇,你讓我癡,你讓我狂,你讓我有了今天的金色記憶。
行者篇:一路艱辛,一路風景
啟蒙者
我是如何走上藝術道路的?有人說從事藝術的人主要靠天賦。如果要說所謂的天賦,那得先從我的父親談起,因為他是我美夢成真的引路人,我的啟蒙者。
父親是膠東半島牟平人。當年家境還算殷實,父親在山東老家讀過私塾,念過小學,1947年參軍,后來當了大連市民政局干部。他會拉胡琴,并經常在《大連日報》上以筆名“夏天”發表報道和文章,堪稱高產通訊員,在大連市民政史上是值得提及的角色。早在山東老家的村里,父親就是個文娛積極分子,拉二胡,唱京劇,有時還演地方戲和文明戲(又稱新劇,中國早期話劇),加上在煙臺念過書,受過城市文明和進步思潮的熏染,在農村算得上是個文化人。陳毅在山東招兵時父親就參加了解放軍,隨部隊進駐了上海。他在部隊文工團搞過戲劇和歌曲創作,曾創作過小話劇,寫過歌詞,編寫過《如何簡易識簡譜》的小冊子。他還自學拉小提琴,是文工團小提琴演奏員兼樂隊指揮。聽父親說,當時長影樂團的總指揮尹升山就是他的老師。在師文工團,他還和鐵牛、仲星火等人一起工作過。
應該說,我在姐弟五人中更多地繼承了父親身上的文藝細胞。而父親也把他的理想和對未竟事業的希冀放在了我的身上。嚴格意義上講,是父親把我帶進舞臺,讓我一發不可收地喜歡上了舞臺這一方天地。
兒時的記憶至今鮮活。那三層小樓下的大空地,就是觀眾席;臨時用小桌、木板搭建的小舞臺,就是我理想馳騁的天地……
父親經常教我唱《洪湖赤衛隊》的主題曲《洪湖水浪打浪》,以及《紅梅贊》《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等歌,還不時用二胡伴奏。父親很嚴厲,我唱不好或不用心時,挨揍也是常有的事。
父親母親非常好客,周末家里常會聚一些朋友。父親要我唱歌,在客人面前清唱一段,以博大人的歡樂。我最樂意的是,唱好了,客人連連夸獎,父親臉上會呈現出有成就感和十分欣慰的樣子,偶爾還會獎勵我一根兩分錢的冰棍。最不樂意的是,一有客人來就要唱。煩了的時候,我就特意唱走調,讓父親難堪。耍弄這樣的小伎倆,必會換來客人走后挨板子的結果。我的手掌被打得生疼,母親便來護著我,可打總是免不掉的。
鄰居都知道我愛唱愛跳,那陣子我也算是個人物。很小的時候我就不怯場,敢于當眾表現,在父親的調教下,我也變得善于表現。當時我就是因為唱歌表演而受到父親寵愛的,他總讓姐姐和妹妹多干一些家務活,我為此沾沾自喜,在姐妹們面前頗有些自傲。
我家住在大連人民廣場附近的一幢日式建筑的三層樓上。每逢夏季來臨,廣場附近便成為一個小小的歡樂港灣,街坊鄰居自發地用小板凳和破長條椅支起了一個簡陋的小舞臺。夜幕降臨,華燈初上,鄰居們紛紛舉家前來占據最好的位置,一場便民惠民的演出就要開始了。父親擔任總導演兼琴師。母親則做一些類似劇務、舞臺監督兼服務員的工作,她時而催場,時而用大水壺跑前跑后地為大家的大茶缸子里續水。父親先咳嗽一聲,接著琴聲一響,表演就算開始了。我走在臨時搭建的顫顫悠悠的小舞臺上,給大家鞠一個躬,就唱起了“洪湖水啊浪打浪”“花籃的花兒香,聽我來唱一唱”“手拿碟兒敲起來”等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歌曲,并一首接一首不停地演唱。掌聲、叫好聲一次比一次響,路人駐足圍觀,場面越來越大。后來,小舞臺搬到附近胡同里一座獨立的敞開式庭院里,那里就成了那條街上名副其實的“民眾音樂劇場”。那時的周末只休息一天,每逢休息日人們便早早吃完了晚飯,占據了最好的位置,等待欣賞這個沒有經過任何裝飾的小舞臺上的“演唱”,演員就是“夏家的五姐弟”。每到這時,整個庭院就洋溢著祥和與溫馨、歡樂而愜意的氛圍。這臺“小晚會”夠豐富多彩的了,有獨唱、二重唱、京胡獨奏、小提琴獨奏和二胡演奏,還有京劇選段。最精彩的當屬壓軸戲現代京劇《沙家浜》選段——《智斗》,我扮演阿慶嫂,弟弟扮演刁德一,父親扮演胡傳魁,我們一下子就把晚會推向了高潮……我居然成了小巷舞臺上的“角兒”。
5歲時父親開始對我進行較為正規的訓練,教我識簡譜、唱歌。為了讓我練好歌,父親還特意準備了一把小木尺,如果我唱錯了或偷懶耍滑了,他就用小木尺打我的手心,以作懲戒。那一下子足以讓我刻骨銘心。為了練好《南泥灣》,我也不知挨了多少打,為這事,一向善解人意、從不和父親吵嘴的母親竟氣勢洶洶地和父親吵起架來。后來父親又讓我學琴,反正學的樣數越多,我挨打的次數也越多,以至于每天吃晚飯的時候一見父親放下碗拎起二胡,我的身子就抖作一團。
我那時年幼,不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打疼了就跑到廁所里把門一關,對著墻壁悄聲罵父親:“壞爸爸,壞爸爸!”氣急了,我還會跺著腳再來兩句:“壞死了,壞死了!”父親對子女教育的嚴厲和偶爾簡單粗暴的方法使兒女們都懼怕他。記得有一次我練得實在太累了,就趴在樓上的護欄邊觀看樓下的小伙伴玩耍,他們玩得那么有意思,那么開心。強烈的誘惑讓我忍不住了,索性也溜到樓下去玩,邊玩邊擔心被父親發現,因為一旦被父親發現那后果不堪設想。鄰居小伙伴都知道父親的嚴厲,很仗義地主動到父親下班回家的路口站崗放哨,一見到父親的身影便像電影《雞毛信》里“推倒消息樹”一樣給我發出信號,我就趕緊往樓上跑,然后扯著嗓子使勁唱。
一般來講,這種方法倒也奏效。可是有一次,我正玩得起勁,聽見有人喊:“冬子,你爸回來了!”我嚇得撒丫子就跑,結果剛跑到二樓,就被鄰居家門口的垃圾桶絆了一跤,一個跟頭摔出去老遠。我忍著痛爬起來接著跑,可是剛剛上三樓推開家門,就聽到伙伴們在樓下喊:“冬子,快出來吧,整錯了,剛才那人不是你爸!”我一聽,嘿,腿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這才看到腿上被磕出個口子,鮮血沾滿了褲腳。
9歲那年,父親帶著我到市少年宮參加考試,我唱的是最拿手的歌《南泥灣》。少年宮的一位資深的聲樂老師聽完后對父親說:“這孩子音質好,很有發展前途!”他當即收我為徒。更讓我欣喜的是,聲樂老師不僅讓我參加“六一”兒童節演出,還讓我擔任領唱。
我至今還清晰記得當時的情景:我第一次站在真正的舞臺上,那絢麗的燈光、寬敞的臺口、絳紫色的大幕、高高的合唱臺階……我就像小鳥一樣站在高高的枝頭上,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激動。那么多的合唱隊員,聲樂老師竟然讓我這個新學員來領唱,幸福感、自豪感在心中油然升起。從那個時候起,我就對這偌大的舞臺充滿了特殊而神奇的向往,不僅不懼怕,反而期盼著天天在這樣的舞臺上唱歌,那將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那次演出之后,我的自我感覺變了,回家后抑制不住激動,對父親講述了初次登上舞臺的一些感想。父親發現,一夜之間他的女兒似乎長大了許多,藝術潛質開始彰顯,他決定再也不督促我練功了。也就是從那時起,我每天早晨五點就自覺起床到樓頂的小平臺上練習發聲、練習舞蹈基本功……那把曾經令我膽戰心驚的戒尺也從此下了崗。
后來學校成立宣傳隊,我入選了,可父親不同意,他怕我學壞,因為那時是“文革”期間,社會挺亂的。但我就喜歡參加宣傳隊的演出,那時不懂什么叫表演,登臺演出或練個節目什么的,是真心投入。不吃飯、少睡覺可以,不讓我演出絕對不行。有時演出遭阻,我便去哀求母親,常以多干家務活為條件。母親心軟了就對父親說:“你把孩子調教得整天唱這唱那,孩子真要去了你還打禿嚕,能說得過去嗎?”父親無語了,我就開始哭鼻子抹淚,父親不答應我就一直哭下去。“叫她去吧!”一聽父親同意了,我頓時破涕為笑,一個高蹦起來:“謝謝爸爸!謝謝媽媽!”
中學時,我身體很單薄,父親和母親怕我會下鄉插隊,因為父親經常下鄉,賑災救災是他的工作,他對農村的情況再熟悉不過了。那個時候父親和母親一合計,決定帶我參加藝考,不論什么地區的文藝團體來大連招考,他們肯定都不會放過,真可謂“可憐天下父母心”。
藝考之路
應該說,我的藝考之路一點兒都不順利,我也不了解干文藝、吃文藝飯會如此艱辛。記得總政文工團、海政文工團來大連招考的時候正趕上強臺風在大連登陸。那天電閃雷鳴、狂風大作,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母親心疼地勸父親這天就不要去了,可是父親想了想,最終還是咬牙拖著我沖出了家門。只可惜,總政文工團和其他招考單位一樣,雖然覺得我的條件不錯,但還是怕我年齡太小沒過變聲期,一再安慰父親,說等到我16歲以后再來招我。父親也只能帶著遺憾領我回了家。
一個偶然的機會改變了我的命運:16歲那年,遼寧歌舞團來大連招獨唱演員。我像所有青春萌動的少女一樣,也挺喜歡文藝的,尤其喜歡唱歌,心想如果能考上歌舞團當一名歌唱演員該有多好呀。那天我正在少年宮上聲樂課,我唱了一首《臺灣島》,少有的女中音音色引起了遼寧歌舞團老師的注意。下了課,我和另外三名同學被留下,參加發聲、音域、樂理之類的考核。好一番折騰,第二天又接著參加考試。不到一周時間,那位遼寧歌舞團的老師竟拿出政審表讓我填寫,我真是喜出望外,回家立刻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爸媽。爸媽接過政審表,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淚花……這一年我雖然忙得不亦樂乎,但總算有了結果。
沒幾天,父親不知從哪兒得來的消息,說大連話劇團也要招生了。可我覺得沒意思,話劇不就是說話嗎,只要會說話就能演戲。但是父親喜歡話劇,他是大連話劇團忠實的觀眾,他執著地讓我報考話劇團。我打小就聽他的話,實在沒招了只好順從。父親便匆忙給我準備了一篇課文讓我背,我背得差不多了,他又囑咐了一番,隨后就領我上路了。
當時,大連話劇團在青泥洼橋原動物園對面的藝術劇場,考試內容是朗誦和即興表演,當場給我的題目是《痛失親人》。也許是一波三折的求藝路讓小小年紀的我感觸太深了,誰也沒有想到,我話未出口已熱淚如雨。這引得考官們頗為驚奇,他們深受感染,大筆一揮,一試通過,讓我準備二試。在眾多考生中其貌不揚的我竟爆了個冷門。
未料二試我說什么也不干了,原因很簡單:那些考話劇團的女孩又高又漂亮,和她們一比,我頓時一點點優越感和自豪感都沒了,簡直就像一只丑小鴨!一試回到家,我一頭栽到床上大哭,父親母親見此情景,表現出從沒有過的冷靜,他們畢竟是過來人。父親一把拖起我:“還想干文藝嗎?”“想。”我哭著說。“想,就繼續好好考,不要管其他的!”父親的口氣有點兒要“爆炸”,我懼怕了。母親在一旁不停地安慰我、鼓勵我,還真奏效。我抹干眼淚繼續參加考試,二試就這樣也通過了,我興奮得都睡不著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