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實錄毛澤東(1-4)(新版套裝1893年-1976年)
- 李捷 于俊道
- 32183字
- 2019-01-04 02:53:42
五、農民運動之王
韶山火種
1925年2月6日,毛澤東回到韶山養病,直至這年8月才離開。這期間,中國政治舞臺發生巨大變化,爆發了震驚中外的五卅運動。在這場斗爭中,湖南農民突然變得富有戰斗性了,長期壓抑著的怒火一下迸發出來。韶山也不例外。毛澤東從中看到了農民的力量。
高菊村等在《青年毛澤東》一書里寫道:
1924年12月底,毛澤東自上海回到湖南。在長沙時,他與中共湘區委員會書記李維漢交換了情況,對于國民運動、農民運動“做了詳細的談話和討論”。隨后,偕楊開慧、毛岸英、毛岸青到長沙東鄉板倉過春節。1925年2月6日(正月十四)偕妻孩回到韶山,同行者還有毛澤民。在此前后,還有一批共產黨員、社會主義青年團員、進步知識分子如毛福軒、譚熙春、柳季剛、賀爾康、毛新梅等陸續回到或調來韶山。
毛澤東回家后,前來探望的鄉親川流不息。時值春節,農民常三五人不等聚在一起打麻將、玩骨牌。毛澤東亦參與玩樂,借此與鄉親們交談,了解情況。他還利用農村結婚、喪葬、壽宴等機會向群眾做宣傳。有一次,松樹灘辦喪事,毛澤東借吊唁機會,向群眾宣講孫中山的三民主義。他常邀合毛福軒、賀爾康等走親串友,與貧苦農民促膝談心。他用農民們親身的事實,以通俗易懂的語言和生動的比喻,給農民講述國內外的政治形勢,說明農民遭受窮苦并非命定,而是“洋財東”(帝國主義)和“土財東”(地主階級)互相勾結剝削、壓迫所致,動員大家團結起來,進行革命斗爭。
當時湖南省省長兼湘軍總司令趙恒惕,為了裝飾門面,推行《湖南省憲法》,搞“平民教育”。毛澤東則以普及平民教育為由,依靠楊開慧、龐叔侃、柳季剛、李耿侯等進步知識分子,先后在毛氏宗祠、李氏祠堂、龐氏祠堂等處,利用原有族校設備,開辦了二十來所農民夜校。他們通過教識字、學珠算,向農民進行馬克思主義的啟蒙教育。如講“手”“腳”二字時,即對農民說:人人都有手和腳,農民的手腳一年到頭不停地勞動,可是吃不飽,穿不暖;地主有手不勞動,可是吃的魚和肉,穿的綾和綢,有腳不走路,出門還要坐轎子,這原因在哪里?合不合理?從而啟發農民的階級覺悟。
在艱苦深入的思想發動的基礎上,毛澤東團結了一批赤貧農民和貧苦的知識分子,于1925年春天,即開始組織秘密農民協會。據1926年《湘潭縣農民運動報告》記載:韶山“農民所受壓迫日重”,于1925年“二三月間即起組織”鄉秘密農協,不久即發展到20余個。
“五卅慘案”后,湖南成立援助青滬慘案的群眾組織雪恥會,開展了聲勢浩大的反帝愛國運動。毛澤東以秘密農協為中心,在建立了雪恥會的基礎上,成立了湘潭西二區上七都雪恥會,在成立會上,毛澤東講述“五卅慘案”真相,揭露帝國主義侵略我國的罪行,號召大家聯合起來,共同反對英、日帝國主義。……
雪恥會還組織部分進步教師和從長沙、湘潭等地回鄉休假的學生及有覺悟的農民,成立宣傳隊、開講演會、編演文明戲、散發傳單和小冊子、舉行游行示威,并派出糾察隊守在一些關卡上,檢查洋貨,禁止銷售。
在組織農民的過程中,毛澤東十分注重在農村建立中共的基層組織。他在初步實踐中,發現和培養了一批積極分子,發展了毛新梅、李耿侯、鐘志申、龐叔侃等韶山第一批黨員,于6月中旬,秘密地舉行了新黨員入黨宣誓儀式,建立了中共韶山支部,毛福軒為支部書記。當時的誓詞是:努力革命,階級斗爭;服從組織,犧牲個人;嚴守秘密,永不叛黨。他還在韶山建立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組織。在此同時,他還注意發展積極分子加入國民黨,并選擇一些地方上有一定威望的開明紳士、小學教師參加,建立國民黨的基層組織。據賀爾康日記記載:7月5日,“民校今日到韶山李氏祠開會。我到會時才八點鐘,……到下午七點鐘閉會,共開會四次,討論有三項:一、黨務問題;二、反帝國主義問題;三、鄉的教育問題”。12日,“再到湯氏祠,九點鐘國校
開會,成立第四區分部”。25日,“到唐氏祠找了國校開會的地點”。27日,“又到熊家沖、湯家灣開會,會了毛潤之,約定初九日(指陰歷六月初九——編者)來這邊區分部開成立會”。8月1日,“晚飯后,邀集國校同志到吉新堂開第一次成立區分部大會。到會者同志十人,有區黨委員三人,由潤之主持。到十一點鐘才散會”。毛澤東在韶山地區建立的國民黨區分部,僅據賀爾康殘缺的日記記載,就有7處。當時湖南尚處在趙恒惕的殘暴統治之下,這些國民黨基層組織都是秘密的。
毛澤東當年在韶山發動和組織農民的工作,十分艱苦。對此,賀爾康的日記曾有多處記載。如7月12日,毛澤東在湯家祠主持開會,從白天到夜晚一連開了幾個會,至深夜一時一刻,“潤之忽要動身回家去歇。他說,因他的神經衰弱,今日又說話太多了,到此定會睡不著。月亮也出了丈多高,三人就動身走,走了兩三里路時,在半途中就越走越走不動,疲倦得很了,后就到湯家灣歇了”。
毛澤東在韶山建立黨組織后,領導韶山人民發展了政治、經濟和文化教育方面的初步斗爭。7月間,韶山大旱,田地龜裂,青黃不接,饑民遍野。土豪劣紳卻囤積居奇,高抬谷價。大土豪成胥生、何喬八乘機閉糶,把谷米運往湘潭等地,牟取暴利。毛澤東得知這一情況后,和中共韶山支部研究,決定采取“先禮后兵”的策略,一面派人與成胥生商議平糶,一面發動群眾奔赴銀田寺阻止谷米起運。在農民們的團結和巧妙斗爭下,成胥生被迫開倉平糶,其他地主更不敢閉糶。這就是韶山歷史上一次有名的“阻禁平糶”斗爭。
與此同時,韶山還開展了奪取教育權的斗爭。當時,韶山地區的教育權掌握在紳士唐默齋等人手里。他們堅持舊學,反對新學,貪污學款,克扣薪餉,還暗中破壞群眾革命斗爭,不準辦農民夜校,甚至不準雪恥會向農民和學校師生宣傳愛國。毛澤東和韶山黨支部的同志們幾次秘密開會,決定利用趙恒惕頒布的教育法令關于地方教育機構負責人任職年限的規定,發動師生改選教委會、學委會,以奪取教育權。這一史實,賀爾康日記做了記載。他在7月24日的日記中說:“午后到石洋龐氏開會,是為改組教育會和學委會而秘密進行的一個弄(論)討。”7月30日又記道:“下午到郭家亭郭氏祠,教育會開會員大會,重新改組教育會和學務委員會。到會者有四十人,三時許才搖鈴開會。因時間的短促,就只討論通過兩會章程和兩會的職員完事,也是到晚十時才閉會。”經過激烈的辯論、斗爭,終于奪取了教育行政管理權和財政權,共產黨員龐叔侃、李耿侯、蔣梯空等分別當選為教委會和學委會成員。隨后,韶山地區各公立學校和族校校長,都改為進步教師擔任。
韶山初期農民運動,是毛澤東在農村中開展艱苦細致工作的成果,是無產階級政黨領導農民斗爭、堅持統一戰線中領導權的嘗試。在韶山農民運動中,毛澤東以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號召群眾,公開組織雪恥會,秘密組織國民黨,將農村知識分子和農民先吸收在國民黨內,經過考驗,再將中堅分子吸收到共產黨或青年團內。韶山農民運動的經驗表明,黨的國共合作的統一戰線政策,為中國共產黨人深入農村搭起了一道橋梁。韶山農民運動為毛澤東撰寫《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提供了寶貴素材,為以后黨領導全國農民運動,摸索了經驗。
毛澤東身在山村,心系全黨全國。為了加強與中共中央、國民黨中央黨部、中共湘區委員會的聯系,他派遣共產黨員鐘志申在湘潭銀田寺辦起“合作書店”,作為秘密聯絡點。書報、文件通過“合作書店”源源不斷地傳遞到毛澤東手里。中共湘區委遵照中央通知,選派賀爾康、龐叔侃等人去廣州第五屆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都是毛澤東推薦的。
張瓊回憶說:
1925年2月,毛澤東回韶山沖邊養病,邊搞湖南農民運動,開慧姐跟隨毛澤東回到韶山沖。那時,我在衡陽的湖南區委工作,我們區委的一位同志到韶山沖看望毛澤東,回來后他告訴我:開慧姐除了細心照顧毛澤東身體健康外,常常穿上草蒲鞋,深入韶山地區各個沖,到貧苦農民家里去串門、談心,啟發農民群眾的階級覺悟,提高他們的斗爭勇氣。后來毛澤東身體健康稍有好轉,就到農村中去訪貧問苦、調查研究。開慧姐跟隨毛澤東在韶山沖附近的毛震公祠、毛氏公祠、李家祠堂等處做了大量的群眾工作,在毛澤東的組織和發動下,韶山地區很快地辦起了二十幾所農民夜校。開慧姐在夜校里教書,宣傳革命道理,每天要跑四五所夜校。有的農民要進夜校沒有時間,她就進行思想動員,還發動大嫂子、大娃娃幫助鄰居帶小孩,讓青年們上夜校。毛澤東和開慧姐在群眾中享有很高的威信,有的農民連家里發生糾紛也來找毛澤東,毛澤東就叫開慧姐幫他們解決。農民夜校辦起來了,毛澤東和開慧姐經常給農民講課。當時韶山有的農民認為自己苦是“命苦”,窮是“命窮”,是什么“生辰八字不好”。在毛澤東的指導下,開慧姐編了順口溜教他們唱。我還記得有一首是:“農民苦,農民苦,打了糧食交地主;年年忙,月月忙,田里場里倉里光。”當講到“洋油”這個詞時,開慧姐就講述帝國主義對我們的侵略、壓榨,深入淺出地揭露帝國主義的反動本質。當講到“手”“腳”兩個字時,開慧姐就說:我們農民有兩只手,什么都要做;地主也有兩只手,卻什么也不會干。我們農民有兩只腳,會上山砍柴,下泥作田;地主也有兩只腳,卻要我們用轎子抬著走。她啟發大家團結起來打倒地主階級。開慧姐還教農民唱歌謠:“今天望,明天望,只望老天出太陽,太陽一出照四方,大家喜洋洋!”由于開慧姐講課通俗生動,有時講到農民受苦的情景,不少老太太都淌下眼淚。這期間,由于毛澤東的親自領導,開慧姐不辭勞苦地工作,韶山地區相繼建立了秘密的農民協會和公開的群眾性革命組織——雪恥會。1925年6月,建立了我黨在農村中最早的支部之一——中共韶山支部。后來,由于反動軍閥趙恒惕要通緝毛澤東,毛澤東從韶山來到衡陽,以后又到上海。1925年8月,毛澤東到廣州。毛澤東離開韶山后,開慧姐仍留在韶山搞農民運動,她還是廢寢忘食地工作,收集了不少有關農民運動的重要材料。同年10月,開慧姐根據毛澤東指示,帶著整理好的許多關于農民運動的材料來到廣州,毛澤東審閱這些材料后,就將《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等兩文在廣州定稿。開慧姐真是毛澤東的得力助手啊!
在韶山養病期間,毛澤東第一次遇險。
據當年雪恥會會員郭運泉回憶:“郭麓賓在縣長辦公桌上看到了趙恒惕的密電,上寫著‘立即逮捕毛澤東,就地正法’。他看后退出縣長辦公室,寫信交給侄郭士奎(在此縣當炊事員),叫他連夜送給毛主席。主席拆開信看,我也在旁邊看到,信上寫著:‘澤東兄,事急,省里密電拿你,務希在今晚離開韶山。'”
毛澤民的夫人王淑蘭也回憶說:“那天下午,澤東同志在潭佳沖開會,縣里郭麓賓派人送信到家里,派來的人是竹山灣張滿姑的崽,姓郭。送來信后,家里人就派人去潭佳沖喊了他。他接到信,又用開水泡點飯吃,轎子是我給他請的。澤東同志先給他們講好,抬的誰,抬的郎中。送轎子的人,只一天一夜就回來了。團防局隔了幾天才來捉澤東同志,因澤東同志沒在家,只開了些錢就了事。”
毛澤東就這樣結束了韶山養病的日子,回到長沙,不久又赴廣州。湖南農民中蘊藏著的力量,給他以深刻的印象,也喚起他對農民問題的重視。
主持農民運動講習所
1926年3月19日,國民黨中常會第十三次會議,批準毛澤東為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所長。在此之前,毛澤東已經在為創辦農講所緊張工作著。
高菊村等在《青年毛澤東》一書中寫道:
1926年2月5日,國民黨中央農民部發出第一號通告,指出:“本部為實行本黨政綱及指導全國農民運動起見,提議中央設立農民運動委員會,并擬定組織大綱及委員名單。”經國民黨中央第二次常務委員會決議照準,陳公博、毛澤東、甘乃光、宋子文、譚植棠、蕭楚女、林祖涵、阮嘯仙、羅綺園為農民運動委員會委員。
同日,農民部還決定開辦廣州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擴充名額,全國各省黨部送學生300名來粵訓練。次日,農民部發出招生通告。招生條件是:1. 決心做農民運動,并無他項思想者;2. 中學程度,文理通順;3. 年齡18歲以上,28歲以下,身體強健無疾病;4. 富有勇敢奮斗精神;5. 不招女生。隨即,向各省黨部匯去學生來粵旅費。據羅明回憶,毛澤東于2月上旬開始籌辦農講所,羅被派往福建招收學員。
8日,毛澤東出席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三次常務會議,討論農民部提出的農民運動講習所會址問題,選定廣州市番禺學宮為農講所地址。
3月16日,毛澤東出席國民黨中央農民部農民運動委員會第一次會議,討論農民運動講習所問題。首由羅綺園報告第六屆農講所招生經過。接著討論農講所人選,決定所長一職“請毛澤東同志擔任”,呈報國民黨黨部批準。教員擬請汪精衛、林祖涵、陳公博、甘乃光、張太雷、蕭楚女、熊銳、黃平、鄧中夏、劉一聲、高語罕、張伯簡、譚植棠、阮嘯仙、羅綺園擔任。余各辦事員由所長負責請人充任。國民黨中央農民部部長林祖涵(林伯渠)大力支持毛澤東的工作。26日,國民黨中央黨部召開第十三次常務會議,林伯渠提出“農民運動講習所經費7980元,請由中央設法撥給”;“請任毛澤東同志為農民運動講習所所長”。
林伯渠兩個提案,都得到會議通過。
3月30日,農民部農民運動委員會召開第二次會議,毛澤東提出三項提案:一、任命高語罕為農民運動講習所政治訓練主任。二、變更在廣西招生辦法。他說,前次會議確定在廣西招收學生40名,其中30名由南寧廣西省黨部選定,旅費均自給。昨天接到李血淚、楊文炤的報告,據稱:宣傳員養成所學生系廣西各縣平均派送,而廣西農民運動宜從梧州附近數縣著手,請將前次決議略為變更。三、民眾運動與政治有密切的關系,目前各省農民運動,應以全力注意將來革命軍北伐時經過之區域,如贛、直、魯、豫諸省。三項提案都得到通過。
經過周密的籌備,20個省的學生于3月底陸續來粵。4月間,舉行入學考試,錄取學生327人,5月3日開學。因農講所課堂為廣東省第二次全省農民代表大會借用,延至15日正式開課。
農講所開設功課25門,授課4個多月,其中有兩個星期赴海豐實習,理論講授實際為13個星期。25門課,共授252小時,其中毛澤東講授的《中國農民問題》課時最多,達23小時。他還擔任了《農村教育》《地理》課教員。蕭楚女是農民講習所的教務主任,專任教員,講授《帝國主義》《中國民族革命運動史》《社會問題與社會主義》等理論,并指導學生開展理論研究。當年發給學生的課外參考書31種,多是毛澤東、蕭楚女搜集的。重要的書刊,由專任教師列出重點,提出問題,找出答案,交教師審閱。專任教師從答卷中選出數份加以改正,然后繕寫標準答案,公布于眾。然后又將學生習作發還,令其對照標準答案,自行糾正錯誤。這種以自學為主、教師指導為輔的學習方法,效果很好。
毛澤東一貫注重學生自學,更提倡學生從事實際問題的調查研究。7月間,他曾組織50多個學生赴韶關實習一星期。8月,又組織全體師生赴海豐實習兩星期。據《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辦理經過》記載:“赴海豐實習在將畢業之時,學生于上課已久,接受各種理論之后,親入革命的農民群眾中,考察其組織,而目擊其生活,影響學生做農民運動之決心極大。”農講所還將學生按地區組成13個農民問題研究會,每星期開會一至兩次。
農民問題研究會,由陸沉負責指導。研究的問題有:1. 租率;2. 主佃的關系;3. 抗租減租平糶等風潮;4. 利率;5. 拖欠逼賬及爛賬等情形;6. 田賦;7. 抗糧情形;8. 厘金、雜稅及臨時捐;9. 自耕農、半自耕農、佃農、雇農數目之比較;10. 地主的來源;11. 貨物價格與農產品價格之比較;12. 工價;13. 失業情形;14. 祠堂組織及族政情形;15. 地方公會組織及財產狀況;16. 地方政治組織;17. 地方政治情形;18. 會黨及土匪;19. 團防情形;20. 教育狀況;21. 銷售何種洋貨,影響如何;22. 兵禍及影響;23. 天災及其影響;24. 貪官污吏及其影響;25. 煙賭偷搶各種情形;26. 出產什么及其銷售地;27. 婦女的地位;28. 農民的觀念及感想;29. 從前與現在地價之比較;30. 從前與現在農產品價格之比較;31. 農村組織狀況;32. 地質之肥磽;33. 宗教之信仰狀況;34. 度量衡;35. 民歌;36. 成語。這些調查題,范圍廣泛,內容豐富,政治、經濟、文化、階級關系、宗教信仰、風俗習慣等等,都在調查研究之列。
毛澤東通過農民問題研究會的活動方式,一方面訓練學生觀察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另一方面獲得了研究全國各地政治、經濟狀況和階級關系的資料。毛澤東還將學生提供的調查報告、審核、修改后,編入《農民問題叢刊》正式出版,供全國從事農民運動的同志參考。原擬出版52種,至1926年11月,出版了17種,后來還陸續出版了一些。農講所這些教學方法,是湖南自修大學教學方法的繼承和發展。
尤為值得注意的是,毛澤東很重視學生的軍事訓練。農講所設有軍事課,聘請趙自選任專職軍事教官。據記載;全所學生分為兩隊,每隊分為6區隊,設總隊長1人,隊長2人,區隊長6人。于5、6、7三個月內,實行正規軍事訓練,共計訓練10星期,上操128小時。由總隊長趙自選,隊長黃征灃、羅煥榮,區隊長馬天恨、毛華達、楊漢池、張士表、胡珩、田中杰等負責訓練責任。
農講所師生關系平等,革命情深。課余或磋商問題、漫步交談,或拳擊習武、弈棋賽球,生動活潑。毛澤東愛和學生散步,交流思想。“他有的是強烈的求知欲,有的是甘當小學生的謙遜態度而毫無架子,和藹可親,所以同學們都樂意接近他。”
在農講所工作期間,毛澤東代表農講所出席各種會議。8月14日至18日中華農學會在廣州舉行九屆年會。在開幕式上,毛澤東代表農講所致祝詞:諸位在廣東開會,請頂要緊的,不要忘記了80萬以上的農民。農民是農業的根本。諸位參觀,最好就下鄉去,直接指導農民,喚醒他們,拋去守舊的劣根性,從根本上救治農業。本地在農業學校畢業的學生很多,從外國回來者亦不在少數,但都是受農民梗阻——到今仍沒有好多效果。現在農村經濟非常苦澀,農民生活非常困難。因此,廣東農民問題,當是諸位開會的一個問題,在大家更希望這個問題有完滿的解決。
9月11日,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學員舉行畢業考試。隨后,毛澤東在結業式上做了長篇講話,總結上屆農講所開辦以來的工作,指明當前農民運動的迫切任務,勉勵學員“拜農民為老師,同農民做朋友,脫掉知識分子的皮服,放下臭架子;敢于同反動勢力做斗爭,不怕艱苦,不怕犧牲,為農民求解放,為農民謀利益,這才是我們的好學生”。至10月5日第六屆農講所學員除3人因病未出所外,“所有學員均已遣送回籍,從事工作”
。據王首道回憶,“9月結業,同學們立即分別秘密地回到各地參加實際斗爭。有些同學從香港乘船繞道回到北方各省,我和許多同志當時是沿著北伐軍由廣東往湖南前進的道路,沿途做些宣傳工作而回到了湖南的”。
學員們回到各省,有如播下的革命種子,迅速發芽、開花、結果,推動了農民運動迅猛發展。周恩來曾評價說:“1925年五卅運動以后,工人運動、農民運動在全國得到了空前的大發展,規模之大是過去所從來沒有的。從這個運動中,能看到革命的發展是走向農民的革命戰爭,能看到革命發展這個全局的在我們黨內的代表是毛澤東同志。他接辦農民運動講習所,進行農民土地問題的調查研究,出了二十幾種小冊子。歷屆講習所的學生后來分散到湖南、湖北和其他各地,發動了廣大的農民運動。”各地農民運動中的骨干分子,多是農講所學生。農講所被譽為“革命的搖籃”。
毛澤東任農講所所長的同時及前后,還在國民黨中央黨務宣傳員養成所、國民黨中央政治講習班、國民革命軍第二軍軍官學校第二期、國民黨廣東省黨部青年部訓育員養成所、廣東大學附屬中學、國民黨廣東青年部夏令營講習班等處,講授過《中國農民問題》《農民運動》《農工政策》《農民問題》和《對農民的宣傳教育問題》等課程。此外,1926年5月15日,毛澤東出席廣東省第二次農代會閉幕會,并在會上做了《關于農民之經濟斗爭與政治斗爭之關系》的演說;9月3日,在黃埔軍官學校講演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的關系
。
農民問題是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中心問題。因為這個問題關系到無產階級的領導權,關系到無產階級革命的同盟軍,關系到民主革命的成敗。毛澤東在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講授的《中國農民問題》,對此做了最精辟的分析。
《中國農民問題》是農講所的主課,在1926年5、6月間由毛澤東講授,據農講所的學員金紹績、馮文江、周凱的聽課筆記記載,全文共分五編。
第一編是“中國農民問題與中國革命”。
毛澤東說:中國農民問題,在以前是沒有人研究過,遠自文武周公,近至現在各學校都沒有人研究它。現在中國能代表一般民眾的利益的黨,有兩個,一是共產黨,一是國民黨。共產黨對于農民問題,比較注意些。而國民黨對于此問題,兩年前才開始注意。在國民革命時候應該注意農運了。辛亥革命的失敗,政權落于軍閥之手,完全是未得三萬萬二千萬農民的幫助和擁護。國民革命,就是工農商學兵聯合起來的革命。唯有把農民動員起來,參加革命,國民革命才能成功。現在有兩種錯誤觀念,一種是只講“商學聯合”,另一種只談“農工兵聯合”。這兩種觀念,都使自己變成孤軍了。且農民一支軍,占全國人口80%以上,尤不可拋棄。
接著,毛澤東詳盡、透徹地論述了“農民問題在國民革命中的位置”。
第一,從人口上論,中國人口四萬萬,農民占80%,當有三萬萬兩千萬以上。
第二,從生產上論,中國現在的經濟還是農業經濟,而大部分之生產還是農業生產,“故經濟中心還在農業”。自帝國主義商品侵入中國農村后,受帝國主義壓迫最慘的就是農民。現在農村中的農民無田耕、沒飯吃、無衣穿等大問題,是國民革命要解決的大問題。
第三,從革命力量上說,沒有農民,就沒有革命。毛澤東從陳勝、吳廣起義,到洪秀全領導的農民戰爭,從義和團運動到白朗的反袁斗爭,從廣東農民幫助東征軍平定陳炯明,到打倒楊希閔、劉震寰,全面地論證了農民的革命力量。他說:倘若國民革命能將農民組織起來,就能打倒帝國主義與軍閥。
第四,從革命勝敗關系看,毛澤東認為上海五卅運動失敗,奉系軍閥的武力鎮壓,民族資產階級的軟弱、妥協是失敗的原因,但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全國生產主力軍——農民未有起來,而讓工人孤軍奮斗了。
第五,從革命的目的說,國民革命的目標不僅是打倒帝國主義及軍閥,而且是使中國一般人民,在政治上、經濟上得有自由平等。要達到這個目標,首先要解決農民問題。因為,“中國國民革命是農民革命”,“中國革命的中心問題是農民問題”。
毛澤東1926年9月1日發表的《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和12月《在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二文最精辟、最全面地闡述了農民問題是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可以視為《中國農民問題》第一編整理后的文字。
《國民革命與農民運動》是毛澤東為《農民問題叢刊》寫的一篇序言。核心思想是“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趕速地做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農民問題不在現在的革命運動中得到相當的解決,農民不會擁護這個革命”。毛澤東提出了這一重大命題,而且分析了它的根據。毛澤東說:經濟落后的半殖民地,帝國主義和封建統治階級壓迫榨取的對象是農民。他們能夠實現其壓迫與榨取則全靠那封建地主階級給他們以死力的擁護,否則無法行其壓榨。所以經濟落后的半殖民地的農村封建階級,乃是國內統治階級國外帝國主義之唯一堅實的基礎。不動搖這個基礎,便萬萬不能動搖這個基礎的上層建筑物。中國的軍閥是這些鄉村封建階級的首領,說要打倒軍閥而不要打倒鄉村的封建階級,是不知道輕重本末。明顯的例子在廣東:哪個縣的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比較斂跡,哪個縣必定是農民運動已經做起來,廣大的農民群眾加入農民協會,因此,中國革命的形勢只能是這樣:不是帝國主義軍閥的基礎——土豪劣紳、貪官污吏鎮壓住農民,便是革命勢力的基礎——農民起來鎮壓住土豪劣紳、貪官污吏。中國的革命,只有這一種形勢,沒有第二種形勢。因此,乃知凡屬不重視甚至厭惡農民運動之人,他實際上即是同情土豪劣紳貪官污吏,實際上即是不要打倒軍閥,不要反對帝國主義。
當時有人認為“買辦階級之猖獗于都市,完全相同于地主階級之猖獗于鄉村”,否定農民問題是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毛澤東駁斥道:“這話說猖獗對,說完全相同不對。”買辦階級集中的區域,全國不過香港、廣州、上海、漢口、天津、大連等沿海沿江數處,不若地主階級分布在整個的中國各省各縣各鄉。政治上,全國大小軍閥都是地主階級(破產的小地主不在內)挑選出來的首領,這班封建地主首領,利用城市買辦階級以拉攏帝國主義;財政上,軍閥政府每年幾萬萬元的消耗,百分之九十都是直接從地主階級馴制下之農民身上刮得來。“故我總覺得都市的工人、學生、中小商人應該起來猛擊買辦階級,并直接對付帝國主義,進步的工人階級尤其是一切革命階級的領導,然若無農民從鄉村中奮起,打倒宗法封建的地主階級之特權,則軍閥與帝國主義勢力總不會根本倒塌。”
曾在第六屆農講所當過學員的王首道回憶說:
1926年1月,毛澤東出席了國民黨在廣州召開的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會議根據毛澤東等共產黨人的建議,通過了農民運動問題的決議案,設立了農民運動委員會,以毛澤東、林伯渠、蕭楚女等9人為委員。為推動全國農村大革命高潮的到來,1926年5月,毛澤東在廣州主辦了第六屆農民運動講習所,并親任所長,擴大了招生范圍,為全國培養農民運動干部。
毛澤東主辦農講所的消息,像春風吹遍了全國各地,也傳到了湖南。我們聽到這個消息,高興極了。當時,我們一些參加學生運動的進步青年,響應黨的號召,在城里開辦平民夜校,到鄉間演文明戲,化裝講演,開展各種宣傳活動。那時,我們進步青年多么渴望能在黨的直接領導下,學到更多的革命道理,進行更多的革命工作啊!1926年3月,湖南黨組織秘密通知我和其他35位進步青年到廣州毛澤東主辦的農講所學習。我內心無比激動,懷著尋求真理的強烈愿望,從長沙經武漢、上海前往廣州。經過長途跋涉,幾經轉折,終于來到了毛澤東主辦的農講所,來到了培養干部的革命搖籃。
這屆農講所,招收學員327人,來自全國20個省、區。他們大多是農民運動中的積極分子和有志于農民運動的進步青年學生。按照農講所學員的條件,他們必須是決心從事農民運動、富于勇敢奮斗精神、身體強健無疾病和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進步青年。3月各地學員陸續到校,4月舉行了入學考試,5月3日正式開學。我們學習的課程共有25門,主要是農民問題,也包括了中國革命各個方面的基本知識。毛澤東親自講授《中國農民問題》《農村教育》《地理》三門課程。許多教員都是由我黨負責實際工作的領導同志兼任。同年9月畢業后,學員們秘密回到全國各地,從事農民運動的組織領導工作。
毛澤東為反對當時黨內以陳獨秀、張國燾為代表的右傾和“左”傾機會主義,在1926年3月發表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在農講所親自向我們做了專題講授。毛澤東在這篇光輝文獻里首先提出“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他運用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方法,全面地具體地分析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地位,相互關系及對革命的態度,正確地解決了關于中國革命的對象、動力、任務等一系列的根本問題,高舉了民族民主革命的旗幟,提出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正確路線。
我還深深地記得,毛澤東講授這篇光輝文獻的基本觀點時,常常采用他親自調查得來的豐富材料和群眾語言,講得通俗易懂,深入淺出,形象生動,使學員聽后,留下極其深刻的印象,經久不忘。例如他在講到地主的產生時指出:地主的土地和錢不是天上落下來的,也不是命里注定就有的,是從佃戶、雇農身上剝削來的。他具體分析了中國近代社會地主土地的來源,大體上有:前清的官僚和現在的政客、軍閥,以其刮地皮所得之金錢購買土地,成為大地主;劣紳、匪首等,用霸占、搶奪取得金錢和土地;族長、會首、教長等利用祠堂、廟宇及各種地方公會以祀祖祀神等方法集資購買土地;城市及鄉村商人與其他自由職業者積資購買土地;等等。毛澤東指出:“在經濟落后的半殖民地的中國,地主階級和買辦階級完全是國際資產階級的附庸,其生存和發展,是附屬于帝國主義的。這些階級代表中國最落后的和最反動的生產關系,阻礙中國生產力的發展。他們和中國革命的目的完全不相容。特別是大地主階級和大買辦階級,他們始終站在帝國主義一邊,是極端的反革命派。”
毛澤東用很多生動的事例,說明中國農民(中農、貧農和雇農)受的剝削最多,受的壓迫最厲害。
他說,帝國主義對中國農民的剝削花樣很多,而且非常嚴重:一是傾銷商品,近五十多年來(1870—1925)中國對外貿易年年都是大量入超,致使我國大量的白銀外流,加速了農村手工業和家庭副業經濟的破產;二是帝國主義從中國農村廉價收購農產品的工業原料;三是中國反動政府借的大量外債及其利息,主要是農民負擔的;四是戰爭賠款,如《南京條約》《馬關條約》《辛丑條約》的賠款,也是落在農民身上。
講到軍閥對中國農民的剝削,就有:田賦、附加稅、臨時捐、軍事特捐、厘金、鹽稅、正雜稅等,直接的、間接的剝削,真是名目繁多,層出不窮。
至于地主對農民的殘酷剝削,除了重租(農民要把租種地主土地所得收入的40%~70%交給地主)、重息(借地主和高利貸的錢糧,年息一般為36%~100%)、重捐(如田畝捐、丁捐、豬牛捐、民團費……)等經濟剝削外,還有各種超經濟的剝削,如敲詐勒索、貪污舞弊、無償勞役、強迫送禮,以至公然搶掠……
毛澤東通過極有說服力的分析,向我們指出:農民辛辛苦苦終年勞動,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農民活不下去了,一定要起來鬧革命,農民是中國革命的一支主力軍,是中國無產階級的最廣大和最忠實的同盟軍。這就從理論和實際上解決了實現無產階級領導權必須依靠農民同盟軍這個革命的中心問題。
講到中國社會的階級關系時,毛澤東把階級壓迫形象地比作一座多層的寶塔。他一面講一面就在黑板上畫出來,指著寶塔說:你們看,最下層是塔基,有工人、農民,還有小資產階級,人數最多,受壓迫和剝削最深,生活最苦;壓在他們上面的一層,是地主階級、買辦階級,人數不多;再上一層是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人數更少;更高一層是軍閥;塔頂是帝國主義。毛澤東同志說:壓迫、剝削階級雖然很兇,但人數很少。只要大家齊心,團結緊,勞苦大眾起來斗爭,壓在工農身上的幾重大山就可推翻。百姓齊,泰山移,何愁塔之不倒乎!
毛澤東深刻地分析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情況之后,做出科學的結論說:“一切勾結帝國主義的軍閥、官僚、買辦階級、大地主階級以及附屬于他們的一部分反動知識界,是我們的敵人。工業無產階級是我們革命的領導力量。一切半無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是我們最接近的朋友。那動搖不定的中產階級,其右翼可能是我們的敵人,其左翼可能是我們的朋友——但我們要時常提防他們,不要讓他們擾亂了我們的陣線。”毛澤東同志諄諄教導我們,只有“團結我們的真正的朋友,以攻擊我們的真正的敵人”,革命才能取得勝利。
在毛澤東的教育下,我們開始懂得了馬克思主義關于階級和階級斗爭的學說;開始懂得在階級社會里,每個人都是依附于一定的階級,他的言論和行動都受他所屬的階級所支配;開始懂得觀察和解決問題必須運用馬克思主義階級分析的方法。這對我們進行長期革命斗爭是一門基本功。
毛澤東這篇光輝著作,指引著中國革命的勝利航程。毛澤東對中國社會進行階級分析的方法,提出分清敵我“是革命的首要問題”的科學論斷,是指導我們奪取革命勝利的光輝指南。
在農講所,毛澤東經常教導我們:農民問題乃國民革命的基本問題,農民不起來參加并擁護國民革命,國民革命不會成功;農民運動不迅速地發動起來,農民問題不會解決;農民問題不在現在的革命運動中得到相當的解決,農民就不會擁護這個革命。但是,對這個關系到無產階級革命成敗的重大問題,當時在黨內許多人中沒有得到正確解決。以陳獨秀為代表的右傾機會主義者,一味遷就資產階級,只注意同資產階級的合作,而忘記了農民這個最主要的同盟軍,以張國燾為代表的“左”傾機會主義者,只注意工人運動,同樣忘記了農民。右傾和“左”傾機會主義者都感到工人階級力量單薄,但都不知道到哪里去取得最廣大的同盟軍。毛澤東在講授“中國農民問題”和“農村教育”的課程中,深刻分析了農民問題在中國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正確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那時,毛澤東反復教導我們:在我們這樣的國家里,農民占大多數,農民問題是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但以前沒有人研究過,而這是一個很重要、很復雜的問題。共產黨對于農民問題比較注意些,但是,現在還有一些同志不肯到鄉下去做農民運動工作,在黨內存在這種思想,是錯誤的。
為了幫助我們加深認識,毛澤東就農民問題在中國革命中的地位和作用,進行了詳細的非常令人信服的分析。他從中國社會性質和革命性質來說明農民的作用。他說,中國人民要反對帝國主義,而反帝不和反封建結合,則帝國主義是反不掉的。要在反帝反封建的民族民主革命中得到勝利,就一定要有農民這支主力軍參加。他說,革命是要聯合大多數人才能取得成功的,農民約占中國人口80%以上,所以一定不能拋掉農民這一支大軍。他還著重指出:中國現在的經濟主要還是農業,社會上絕大部分的東西,是農民生產出來的。中國革命如果沒有生產的主力軍——農民的參加,就不能成功。他批評了當時黨內許多人認為“農民無知識,又不集中”,懷疑農民的革命力量的錯誤看法。他舉了許多事例來說明,俄羅斯的無產階級革命,如果沒有得到農民之竭力擁護,是不能成功的。1925年和1926年春,廣東省的農民幫助革命軍隊平定劉震寰、楊希閔的叛亂,消滅陳炯明……都出了很大的力。還有我國歷史上的廣州三元里平英團、太平天國農民軍、義和團等,這些革命斗爭,都是在農民還沒有得到革命政黨的正確領導時,就表現出這樣偉大的力量。如果有了黨對農民的領導,則農民力量之大是可以意料的。在反復闡明上述基本看法之后,毛澤東進一步指出:從革命的目的看,帝國主義和軍閥不打倒,工人階級要得到解放是不可能的。而要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推翻地主的封建制度,沒有農民參加是不可能的。總之,假如農民問題不能解決,則工農商學兵的問題都不能解決。所以,結論是:中國革命的基本問題就是農民問題。
這是多么深刻,多么透徹的分析啊!
我還清楚地記得,毛澤東在講授“農村教育”這門課程時的一段既通俗又深刻的話。他在講了農村存在地主豪紳和勞苦農民兩大對抗階級后,接著說,孔孟之道說什么“士農工商,以士為貴”,“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但我們在鄉下看到的總是“上品人”很少,“下品人”很多。“上品人”只占農村人口的百分之五,是閑人、有錢人,是壓迫、剝削階級;“下品人”占農村大多數,是窮人,是被壓迫、被剝削階級。“下品人”在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遭受壓迫剝削,起來造反,卻又屢遭失敗。現在,我們要進行農村教育,就是教育“下品人”,要發動廣大的勞苦農民大眾組織起來,進行斗爭。工農商學兵聯合一致,推翻列強和反動軍閥及其在農村的基礎封建地主階級,農民問題才能解決,中國革命才能取得勝利。毛澤東的精辟論述和科學分析,使我們這些來自農村、做過農運的年輕人,思想豁然開朗,對農民在中國革命中的歷史地位和偉大作用,有了更明確的認識和深入的理解。
毛澤東在農講所始終堅持以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的思想教育學員,他用簡單明了的語言向我們指出,搞革命就要刀對刀、槍對槍;要推翻地主武裝團防局,必須建立農民自己的武裝,刀把子不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就會出亂子。他還說,農民占中國人口的大多數。但是,現在他們沒有土地,沒有教育,沒有武裝,中國革命還不能成功。所謂國民革命,就是要工農商學兵聯合起來,要把廣大農民組織起來,建立農民協會,建立農民武裝,這樣才能迫使地主階級向農民減租減捐減息,進而推翻封建地主階級,趕走帝國主義,取得革命的勝利。
為加深學員對武裝斗爭重要性的認識,毛澤東引導我們把學習軍事知識和當時的階級斗爭實際緊密結合起來,組織我們調查研究“地方政治組織”“團防情形”“兵禍及其影響”等問題。為了使學員畢業后回到農村能文能武,成為農民武裝斗爭的組織者和指揮者,能夠經受艱苦生活環境的考驗,農講所把軍事訓練作為一個重要的學習內容,訓練時間占全課程的1/3。農講所設立了一個軍事訓練部,專門負責軍事訓練工作。全體學員編為一個總隊,兩個中隊,6個區隊,共產黨員趙自選同志任軍事教官兼總隊長。趙自選同志在黃埔軍校畢業后,曾任“鐵甲車隊”軍事教官,協助過廣寧等農民自衛軍進行政治軍事訓練,后任第五屆農講所的軍事教官,具有豐富的軍事經驗。他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帶領我們進行各種嚴格的訓練。每天清晨,軍號聲一響,學員們就起床,在五分鐘內就穿好軍裝,戴好軍帽,打好綁腿,背起漢陽造步槍,精神抖擻,歌聲嘹亮,到東校場進行操練。……
我們還經常到附近的黃花崗、白云山等地進行徒手隊列操練,學習射擊、刺殺和各種戰術動作。在軍事演習打野外時,不論是在沼澤地還是荊棘叢中前進,一聽到“臥倒”的命令,就要立即臥倒,要求很嚴。經過一段時間練習,掌握基本動作以后,全體學員就到廣州石井的廣東兵工總廠進行實彈射擊。記得1926年夏的一天,驕陽似火,東校場上,殺聲震天,農講所的學員們全副武裝,龍騰虎躍,正進行著緊張的軍事訓練。這時,毛澤東來到了練兵場上,親自指導學員演練,勉勵我們要抓好槍桿子,練好殺敵本領,打倒地主和軍閥。毛澤東的親臨指導,給了我們極大的鼓舞。除訓練外,學員都要輪流站崗放哨,有時還進行夜間緊急集合。學員外出,必須請假銷假,過著嚴格的軍事化生活。通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培養了學員吃苦耐勞的精神和英勇頑強的革命意志,使學員成為既能宣傳組織群眾,又能領導武裝斗爭的革命干部。
……
毛澤東將全體學員按20個不同省、區組織了湖南、湖北、江西、兩廣等13個“農民問題研究會”,由教務部負責指導,學員推舉干事、書記若干人,自己主持會務。提出了租率、田賦、地主來源、主佃關系、抗租減租平糶等風潮、地方政治組織、團防、婦女的地位等36個調查項目,引導學員對各省農村的政治、經濟、軍事等各方面情況進行調查。“研究會”每星期開會一至兩次。此外,還經常印發一些調查表,要學員把家鄉的情況按調查項目如實填寫。每人發幾張紙把自己熟悉的民歌和民間成語記錄下來。通過這些調查,既獲得了極為豐富的帶有全國性的寶貴調查材料,又提高了學員研究分析問題的能力。有一次,提出對宗祠的看法的題目交學員解答,我們幾位湖南學員經過研究討論,一致認為,宗祠是土豪劣紳利用家族關系麻痹農民以進行壓迫剝削的工具,必須徹底砸爛這個束縛勞動人民精神的枷鎖。我們的解答受到了贊揚。毛澤東對學員的這些調查材料極為重視,親自做了認真的修改,把一部分編進《農民問題叢刊》正式出版,以指導全國的農民運動。他在《農民問題叢刊》的序言中曾對這些材料做了介紹和評價,指出:各省農村情況調查一部分,乃農民運動講習所第六屆學生300余人所做,在學生們分別組織的各該省農民問題研究會內提出討論,又經過相當的審查才付印的。他們以前多沒有農民狀況的詳細調查,故所述只屬大略,然從前連大略都沒有,今有了一點,便也覺得可貴。我們應當拿了這一點大略,在不久時期內,從各地的實際考察中,引出一個詳細的具體的全面的調查來。
在學習過程中,毛澤東還組織我們到廣東農村調查實習。有一批學員曾到粵北韶關農村實習一星期。我們全體學員在畢業之前,專赴海豐縣實習兩個星期。我們從廣州乘船到達汕尾登陸,然后連夜行軍到海豐。當地的農會會員給我們提燈送水,敲鑼打鼓,舞獅子,表示熱烈歡迎。在那里,彭湃同志給我們介紹了海豐農民運動的情況,我們分頭到農民協會和農民自衛軍,進行訪問參觀,做宣傳工作,調查了解農民的要求和思想,學習農民運動的經驗,增加了感性知識,把理論與實際結合起來,增強了我們從事農民運動的決心和信心。
毛澤東還經常組織我們參加各種社會活動,在斗爭中學習。剛開學的時候,廣東省第二次農民代表大會正在廣州舉行,毛澤東就組織我們參加了這次大會,向代表們學習農民運動的經驗。6月23日紀念“沙基慘案”一周年那天,毛澤東親自率領全體學員冒著大雨參加了反帝示威游行。當我們的隊伍從沙面東橋頭沿著堤岸向西橋頭行進的時候,大家舉臂高呼“打倒帝國主義!”“堅決收回一切租界”等口號,使盤踞在沙面租界的帝國主義者嚇破了膽,大長了中國人民的志氣,大滅了帝國主義者的威風。
毛澤東對我們的生活也做了深入的了解,給予我們無微不至的關懷,教導我們要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才能同廣大農民打成一片,才能適應今后艱苦的斗爭環境。他有時在學員飯堂里和學員一起吃飯,了解學員的伙食情況。開始的時候,伙食辦得不好。毛澤東發現事務主任有貪污行為,就堅決把他撤掉,指示學員成立“膳食管理委員會”,發動群眾對伙食實行民主管理,組織學員輪流外出購買東西,使伙食大有改善。為了照顧南北方學員的不同飲食習慣,學員分為吃面食和大米兩組。為了照顧少數民族學員的飲食習慣,還專門設有回民學員用餐的桌席。
毛澤東不僅在堅持理論聯系實際、深入調查研究方面,給我們以深刻的教育,而且在密切聯系群眾、保持艱苦奮斗作風方面,也是我們永遠學習的榜樣。每當學員外出調查歸來,他總要仔細詢問調查情況,幫助學員總結提高。他一有空,就同學員促膝談心,了解學員思想情況和各地農村情況。他既是我們的師長,又是同學們的知心朋友。他有甘當小學生的謙虛態度,毫無架子,和藹可親。毛澤東的生活非常儉樸,穿的是粗布衫,住宿兼辦公用的是一間小小的東耳房,睡的是用兩條長凳架成的木板床,上面鋪著陳舊的草席和白被單,床頭放著一對湖南制的方形竹籠,里面盛衣物,上面堆放書報雜志。室內還有幾把木椅和一張辦公桌,桌上放著筆墨硯臺之類。就在這樣一間陳設極其簡陋的小小耳房里,毛澤東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工作著。為了備課,為了閱批學員的習作,為了編寫指導全國革命斗爭的刊物,為了勞苦大眾的解放事業,毛澤東在這里不知送走了多少個漫長的夜晚,迎來了多少個戰斗的黎明。至今回想起來,我仿佛還看到那東耳房里的燈光,透過窗臺,迎接著東方拂曉的晨曦,指引著出發操練的學員隊伍勇往直前。
高布澤博是蒙古族人。他回憶起初到第六屆農講所時發生的一段往事:
1926年的初夏,我離開廣州黃埔軍官學校,坐船經上海回到北京,向黨中央北方局匯報了情況之后,就住下休息。過了幾天,趙世炎忽然來找我,說毛澤東在廣州舉辦了一所農民運動講習所,有十幾位蒙古族同志要去學習,讓我去送他們。他最后對我說:“你若是想留在那里學習,也可以。”
……
我們到講習所以后,首先去值星室報到,蕭楚女聽說我們來了,就從里間走出來,熱情地接待了我們。……
傍晚的時候,值星室的同志來找我們,說所長請我們去。……
我們趕緊出了宿舍往前走,這時毛澤東已經迎在門口,我緊走了幾步,上前握住他的手。因為很激動,連他向我們問候的話,我都沒有聽清楚。毛澤東領我們進了東耳房,讓我們坐下,親自給我們倒水,并且拿出香煙來,問我們會不會吸,我們都說不會。他自己點了一支煙,坐在桌后的木圈椅上。
這間房子,是很狹小的,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套辦公桌椅以外,還有一對湖南方形竹簍和一個小平櫥,別無他物。毛澤東就是在這間簡陋的房間里工作的。
他非常平易近人,和藹可親!……那時,我對民族問題認識得還不是那么清楚,所以當毛澤東問起我們那里的情況時,我就說:“我們那里的蒙漢關系不大好,漢族壓迫蒙古族很厲害。”接著我們又把軍閥欺壓老百姓的種種情況,以及土匪很多、生活不安定、災情嚴重、窮人活不下去、餓死的、逃荒的和賣兒賣女的情形告訴了他。
毛澤東聽了以后,慢慢地從椅背上抬起身子,很沉痛地說:“是啊!我們人民的生活很苦。你們到這里來,主要就是學習人民為什么不能安然生活的道理,再就是怎樣才能使人民過好生活。我們人民不僅有地方軍閥壓迫,還有洋鬼子在后面支持軍閥,叫中國人打中國人,他們漁人得利。我們以后就一課一課地講清楚。”他停了一下,笑了笑,接著又親切地說,“要使各民族人民都解放,就得團結起來,不要分漢人蒙古人。其實,漢族的地主、官僚不僅欺壓你們蒙古族,也一樣欺壓漢族;你們蒙古族的王公也同樣不僅壓迫、剝削漢族,也壓迫、剝削你們蒙古族人民。漢族的地主、軍閥跟蒙古族的王公們有勾結,他們是一家,我們蒙漢的人民又是一家,所以蒙古族人民要解放,就一定要跟漢族的窮苦農牧民聯合起來,共同打倒他們。”說到這兒,他探著身子問我們,“我說的話,你們聽懂聽不懂?”我們說:“聽得懂,就是廣東的本地話聽不懂。”他又笑著對我們說:“這里也有其他少數民族的同學,要使民族解放,就得有本民族的干部。你們要好好地學習,回去好向群眾宣傳。”
……
大家悶了多少年的問題,忽然豁然開朗了。
毛澤東給我們上課的情形,我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時,正是炎熱的夏天。為了照顧大家,有時就在院子里上課。大成殿前面的庭院,滿鋪的是茸茸綠草,當中一條通大成門的磚甬路,兩邊長著一些樹木,特別有幾棵很高大的木棉樹,把整個院子都遮得陰涼涼的。同學們就散坐在地上。在大成殿的前面擺上一張桌子,一套粗瓷茶壺茶碗,毛澤東就站在臺階上講課。他那時還很清瘦,身材高高的,留著中分頭,經常穿著一身竹布大褂和布鞋。他講課慢慢的,一句一句,聲音并不高,但即使坐最后邊也能聽得一清二楚。他講得深入淺出、通俗易懂,特別能引導同志們聯系實際。記得他給我們講階級分析的時候,談了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以后,指出:農民在我們中國人口中的人數最多,他們是我們革命最廣大、最可靠的朋友,應該團結他們一道反對我們的敵人。他進一步分析說:農民中也有好幾種農民,有一部分是有余糧剩米的;有一部分是大體上可以自給的;有的需要租別人的田地,或者出賣一部分勞動力,經營小商,以資彌補。這一部分人每到春夏之間,青黃不接的時候,往往得高利向別人借貸,重價向別人糶糧維持生活;還有一部分是完全靠出賣勞動力維持生活的。講到這里,他問我們:“你們那里的農民怎么樣?”我站起來說:“……我們家鄉流傳這么一首歌:‘借一斗還斗半,八斗九年三十石;簸箕簸扇子扇,二十五年整一萬;小斗出大斗盤,升升合合還不算。’只要借上債,就再也還不清了。還有的就是專靠當長工生活,受剝削很厲害。我們那里有個村叫毛岱,全村幾乎都是在外面當長工的,他們有兩句話:‘算盤子一響捆鋪蓋,兩眼流淚回毛岱。’干一年活兒,結果啥也剩不下。”毛澤東說:“對,地主和高利貸的剝削是很厲害的。那些沒有土地的農民才最有革命性,他們要求吃飽穿暖,參加革命很堅決,他們才是我們革命的真正朋友,革命就應該團結、依靠他們。”接著,毛澤東又給我們仔細地講了富、中、貧、雇農的經濟情況和他們對革命的態度,使我們深刻地懂得了團結農民的重要性,懂得了應該依靠誰、團結誰和反對誰。
1926年10月,毛澤東在第六屆農講所結束后,離開廣州去上海,擔任中共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書記。不久,他起草《目前農運計劃》,提出在武昌開辦一所農講所。同年12月,他到達當時北伐革命的中心武漢,著手籌劃創辦農講所。
1927年3月,國民黨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第一次會議,正式批準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章程,還推定鄧演達、毛澤東、陳克文為該所常務委員。4月4日,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在武漢舉行隆重的開學典禮。
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是由國民黨左派和共產黨人聯合創辦的。毛澤東是實際負責人。
對這段歷史情況,曾在中央農講所工作的張國基有詳細的回憶:
1926年12月下旬,我從印尼回國。事先曾寫信給毛澤東,說我決定回國。回國后,即到長沙清水塘去見毛澤東。記得當時毛澤東一見到我,就親切地對我說:你回來了,好,什么時候回來的?有了工作沒有?我一一做了回答,并交談了國內情況和海外情況。毛澤東說:我過幾天將去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等縣去做農村考察。毛澤東問我住在哪里。當時我住在一位醫院朋友的家里,并常到我的一位姓王的老師家去。王老在長沙辦了一所中學,約我去教書,并已決定讓我去教語文兼訓育主任。當然我是很高興在王老領導下工作的。但那時正放寒假,尚未開學。一個月以后,我接到毛澤東從武漢拍來的一封電報,叫我立即去武漢。我拿著電報去找王老商量。王老說:“你還是去武漢吧,潤之那里需要你,我這里可以另請人。”我到武漢見到毛澤東,毛澤東告訴我說:廣州農民講習所停辦以后,現在武漢創辦了一個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請你來幫助教務主任辦事,具體工作是接洽教師和編排課表。其實教員多半是毛澤東事先親自約定好了,叫我去和約定好了的教師商談,確定講課日期、科目,把編排的課表送去。因此,我每天都要和毛澤東商量一兩次。
武漢農民講習所在籌備期間,最初定名為“湘鄂贛農民運動講習所”,招收名額450人,湖南、湖北、江西三省各150人;經費由這三個省分擔。后來,考慮到革命形勢發展的需要,和其他各省的要求,又加以擴充,改名為“中國國民黨中央農民運動講習所”。當時,毛澤東是中國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委員,負責農村工作。籌備農講所時,由毛澤東、鄧演達、陳克文三人組成學校執行委員會,毛澤東是主任委員,鄧演達是政治部主任,下設教務、總務、訓導三個處。由周以栗任教務主任,季剛任總務主任,陳克文任訓導主任。專職教員少,只有惲代英、張太雷、李達、李漢俊、鄧初民等人,大多數教員是臨時約請的,因此,每周要變動三五次課表。除上述三處外,另設軍事教育委員會。軍事教育是主要課,每天要出操演習三四個小時,軍事教官多是黃埔軍校來的。學生都發軍衣和真槍。另外,有一個特別班,學員多是河南等省來的,有100多人。
毛澤東每天都親自到所視察一兩次,每次到所都問我教員是否能按時授課等情形。毛澤東還在百忙中親自給學員講課,著名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就是最早在這里公開發表的。擔任講課的還有:于樹德(農村合作)、鄧初民(政治常識)、李立三(中國職工運動)、陳克文(中國農民運動之現狀與趨勢)、李一純(革命歌曲)、鐘皿浪(軍事教官)等。周恩來也來校做過講演,彭湃、方志敏等都來農講所講過農民問題。蘇聯大使館的鮑羅廷、約爾克也來所講過話。還有彭澤民(當時他是海外部長)、譚平山(農業部長)都來講過。也請過瞿秋白多次,他都答應了,但到上課時常不來。
學員劉征回憶說:
1927年2月的一天,是我終生難忘的一天。那天,風和日暖,春光明媚,農講所通知我們去進行口試。開始我的心情是緊張的,因為前幾天,我們已經進行了筆試。我雖然寫了六七張紙,但能否錄取,心中并沒有底。按考試程序,筆試后還要進行口試,并聽說農講所的領導人要親自主持口試。我正擔心:像我們這樣出身貧苦農民家庭的青年,讀的書不多,又沒有見過大場面,能夠考取嗎?當我們進入考場坐下之后,毛澤東來了,他身穿長衫,健步走到講臺后面坐下,和藹可親地環顧了大家之后,親自一個一個地叫名字,一份一份地批閱試卷。當叫到我的名字時,我立即走到講臺前端端正正地站著。毛澤東面帶笑容地問:你是哪里人?
我答:直隸省(河北省)玉田縣人。
毛澤東又問:你家有多少田?
我答:沒有地,我家是佃農。
毛澤東還問:你原來干什么?你們那里農民運動搞得怎么樣?……
我答:我是師范講習所畢業,是小學教員。我們那里農民運動正在興起,迫切需要農運干部,另外,還有些農運的道理搞不清楚。
毛澤東聽了很高興,看了一下我的試卷和組織介紹,親筆在我的試卷上畫了一個“C”字(共產黨員的代號)。最后,毛澤東親切地對我說:好,就這樣吧。過了一兩天,我們去看榜,一瞧,我的名字是第15名,我們直隸省來的十人都錄取了。
農講所于1927年3月7日開始上課,4月4日才舉行開學典禮。學生共800多名,來自全國各省,湖南、湖北、江西最多。從學生的成分看,有實踐經驗的工農(特別是農民)占了很大的比重,這就保證了學生的政治質量,符合培養農運骨干的要求。
毛澤東親自主持全所工作,制定教育方針和教學計劃。明確規定創辦農講所的目的,是培養“領導農村革命人才”,“實行農村革命,推翻封建勢力”。毛澤東還親自選聘教職員。在教職員中,很多是共產黨員。夏明翰等黨的干部,都擔任了農講所的職務。中共中央委員惲代英、彭湃以及全國農協執行委員方志敏等也到農講所講過課。這樣,農講所就堅持了共產黨的領導和無產階級的政治方向。
……
當時正是革命與反革命、投降與反投降斗爭十分尖銳激烈的時期,而這場斗爭反映在對待轟轟烈烈的農民運動的態度方面。面對空前的農村大革命,廣大革命人民無不拍手稱快,同聲贊好。而中層以上社會特別是國民黨右派,卻惡毒攻擊農民運動“糟得很”。黨內的右傾機會主義者,也跟在蔣介石的后面嗥叫。一時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這種議論,在農講所的學生中,也引起了不同的反應。多數學生對“糟得很”的濫調非常氣憤,但也有部分學生認識模糊。為了痛斥敵人的無恥污蔑,提高學生的思想認識,在春末夏初,毛澤東親自給我們講授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講課的那天,800多名學生和教職員工很早就到了教室。毛澤東手拿講稿,英姿煥發地登上講臺。首先,他啟發式地問大家:“農民運動是好得很還是糟得很?”
我們異口同聲地回答:“好得很!”
毛澤東接著又問:“為什么說農民運動好得很?”
我們一時答不上來。毛澤東便從他考察的大量事實,慷慨激昂地說:農民運動的興起,“這是四十年乃至幾千年未曾成就過的奇勛”,“農民的舉動,完全是對的,他們的舉動好得很”!講到“好得很”三個字時,毛澤東的聲音拖得很長,提得很高,對農民革命充滿了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教室里鴉雀無聲,我們一個個都全神貫注地聆聽和記錄著毛澤東的教誨。毛澤東還講了農民在土豪劣紳的小姐少奶奶的床上打滾,衡山白果的女子一屁股坐在祠堂里吃酒這些過去聞所未聞的奇事,熱情地贊揚農民運動,講得生動形象,風趣幽默,講堂里不時騰起一陣陣掌聲。
接著,毛澤東痛斥了國民黨右派和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者攻擊農民運動“過分”的謬論,用簡明生動的比喻來說明“矯枉必須過正”的道理,他說:一根彎竹子,要想把它弄直,總要幾次扼過頭,才能使它變直。毛澤東揮動巨手說:“‘好得很’是農民及其他革命派的理論”,“糟得很”“明明是反革命的理論”。他教導我們要堅定地站在農民運動的前頭,到鄉間去,實行農村大革命!原來認識模糊的同學,心胸也豁然開朗了,他們說:“毛澤東的報告,使我們的頭腦開了竅。”在學習期間,毛澤東還給我們講過《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教導我們要團結真正的朋友,以攻擊真正的敵人。
……
“到農村去,實行農村大革命!”這是我們農講所學生的戰斗口號。經歷3個多月的緊張學習、戰斗之后,1927年6月18日,農講所舉行了畢業典禮。每個學生發有一枚銅質五角星證章,在證章上嵌有“農村革命”金光閃閃的四個字,標志著農講所正確的革命方向。我在農講所畢業之后,黨組織分配我回冀東搞農運工作。
考察湖南農民運動
1926年12月左右,毛澤東來到武漢,在當時的革命中心武漢設立中共中央農委辦事處。不久,楊開慧帶著岸英、岸青也來到了武漢。1927年4月4日,毛澤東的第三個兒子岸龍在武漢出生。可惜的是,岸龍只活到4歲,1931年初夏因病在上海廣慈醫院去世。
毛澤東一家在武漢時,陳玉英在他家做保姆。她回憶說:
1926年12月,我很幸運地來到長沙望麓園一號毛澤東和楊開慧的家里當保姆。當時,開慧即將生第三個小孩,岸英只有4歲,岸青還只有兩歲多,家里需要人照料。那天我一進門,就看到毛澤東在房里看書,開慧在寫字。他倆一見到我,都含笑地站起身來,表示歡迎。我想可能是我當時沒有包小腳,剪掉了辮子,沖破了封建禮教的束縛,才被他們看上了吧。開慧很滿意地對我說:“你跟我們幫忙,我們彼此不分上下,不分什么你我,我們是一場朋友。”我心想,給人做了10多年女工,哪個主人不是把我當下等人,而今天這兩位主人,卻說我們不分彼此,不分上下,這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啊!
在望麓園期間,毛澤東經常到鄉下去考察農民運動,一把雨傘,一雙布鞋,風塵仆仆,有時一連幾天都不回來。毛澤東每次回來時,總是忙碌緊張地寫材料。當時,開慧身懷小孩不常出門,多半在家里幫助毛澤東整理和抄寫材料。有時一些同志來家里開會,開慧也一起參加。在望麓園住了一個多月,毛澤東就到武昌去了。10天以后,開慧的母親楊老太太、岸英、岸青和我一道坐火車也到了武昌,毛澤東還到車站來接我們。我們就來到了武昌都府堤四十一號,住在靠左邊的房子里,開慧同志帶岸龍睡在前面房里,我和楊老太太、岸英、岸青睡在后面房里。
都府堤四十一號住過很多革命同志,有毛澤民、毛澤覃、彭湃、蔡和森、夏明翰等。他們經常在這里開會,吃飯,十幾個人圍一圓桌,站的站,坐的坐,毛澤東和開慧也和大家一起吃飯。
毛澤東那時在農講所講課,還要寫文章,一天到晚忙不停,經常很晚才回家。但就是這樣忙,毛澤東還經常給我們講革命道理。他說:搞農民運動,要發動農民起來革命,和地主階級做斗爭,推翻反動派的統治,要把他們打倒在地,農民才能翻身。我們的工作不要怕麻煩,干革命就不要怕苦,不要怕死。這些話,對我們的教育是極為深刻的。
那時,毛澤東經常寫材料到深夜。我總是看見毛澤東房里的燈光很晚還亮著。一些革命同志也工作到很晚。毛澤東對他們很關心,有時叫我去買包子、面條之類的普通點心回來。毛澤東還很關心地叫我也吃一份。晚上,我見毛澤東和開慧深夜還在煤油燈下寫文章,就悄悄地伴在他們旁邊給小孩縫補衣服,做點針線活。可是,毛澤東和開慧總是催促我早些去睡,關切地對我說:“孫嫂(我婆家姓孫),你先去睡吧,白天累了一天都沒有休息一下,明天還要做事,身體不是鐵打的,要愛護呵!”我聽了他們這些親切的話語,只得先去睡了。但他們房里的燈光,卻久久地還亮著。毛澤東和開慧為了革命,常常是通宵熬夜啊!
毛澤東工作很辛苦,生活也很艱苦樸素。當時他只有兩件汗衫,一件白襯衣,一件灰布長衫。出去上課他一般是穿白襯衣。有一天,我看見毛澤東的襯衣臟了,就拿去洗了。正巧毛澤東那天要去上課,就對開慧說:“我今天沒衣穿了。”開慧馬上說:“你的衣臟了,孫嫂給你洗了,我去給你借一件來。”毛澤東說:“不用借,還是穿長袍子算了。”我當時很不安,但毛澤東連一句重話都沒有說。開慧和毛澤東一樣衣著簡單,沒有多余的衣服。但他倆對勞動人民卻十分關懷,在武昌居住時,毛澤東和她一起找其他革命同志湊了20塊錢送給一個貧苦老太婆安葬了兒子。一次我失手打破了一個熱水瓶,開慧還一個勁地寬慰我。
毛澤東講話輕言細語,待人體貼入微。剛到武昌不久,有次我在街上走錯了路,因我不識字,又是寧鄉口音,費了好大勁才回來。毛澤東知道了這件事后,很細心地用毛筆在一塊白布條子上面寫著“武昌都府堤四十一號”。毛澤東對我說:“發個符號給你,以后上街把這個布條子放在口袋里,如果走錯了路,拿出來問過路的人,別人就會告訴你怎么走的。”毛澤東和楊開慧對我還很信任,他們拿錢叫我去買東西時,從不要我算細賬,而我呢,因為是苦水里泡大的,用錢也比較精打細算。有次,我聽到毛澤東對開慧說:“孫嫂真是你的好當家人,很把細。”開慧對毛澤東說:“孫嫂人忠厚老實,我信得過她。”
1927年4月4日,開慧去醫院生小孩,是我陪她一道去的。第4天,毛澤東到醫院來探望。他親切地對開慧說:“開慧,這么多天了,我都沒有來看望你,真對不起。”開慧誠懇地對毛澤東說:“這不要緊的,你在工作。我生小孩,你在這里我要生,你不在這里我也要生,你工作要緊,孫嫂在這里,對我照顧很好,你放心好了。”我抱著出世4天的岸龍給毛澤東看,毛澤東接過毛毛,很喜歡很疼愛地看著,風趣地說:“沒有哪個把我的毛伢子換去吧。”我和開慧都笑了起來。一個星期后,毛澤東到醫院來接了開慧、岸龍和我一起回家了。
毛澤東很關心開慧,開慧也很體貼毛澤東。有時毛澤東在外面開會,開慧就叫我把飯菜熱在灶上,以免冷了。有時有點好些的菜,她自己不吃,留著給毛澤東吃。毛澤東工作時如果孩子在旁邊吵鬧,開慧就哄開他們,讓毛澤東安靜地工作。
在武昌住了4個多月,到7月15日,汪精衛叛變革命,國民黨反動派四處捕捉革命同志。記得有一天,毛澤東回到家里對我們講:“今天好險啊!差點兒被人抓去了。我在漢口街上走,碰著兩個人從我對面走來,問我看見毛澤東沒有?我指著旁邊的小巷子說:看見了,剛從這里過去的。敵人就朝我指的方向追去了。”毛澤東就這樣機智地斗過了敵人,從從容容地回到了家里。
毛澤東為了挽救黨、挽救革命,決定離開武漢,深入農村,開展武裝斗爭。他和開慧給長沙東鄉板倉楊秀生寫了一封信。不久,楊秀生找到武昌來接我們,接了岸青和我及11件行李,先回板倉。10天后毛澤東和開慧、楊老太太、岸英、岸龍也回板倉了。毛澤東很快就走了,去組織和發動了秋收起義,以后上了井岡山。
張瓊回憶說:
我和開慧姐最后一次見面是在長沙望麓園。那是1927年初的一天,當時毛澤東從武漢回到長沙考察農民運動。我到望麓園看他們的時候,開慧姐正在懷孕,她還是整天忙來忙去,有時連吃飯的時間都忘了,人瘦多了。我看了很心疼。但開慧姐精神顯得很好,十分樂觀。這時,她正在忙于將毛澤東從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等縣調查得來的材料,加以選擇、綜合和整理。后來,毛澤東就根據這些有價值的材料,寫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這篇光輝著作。我清楚地記得,那一次毛澤東在我們面前夸獎開慧姐說,我這個秘書,抄寫起來比打字機還快!誰知這一次與開慧姐的見面,竟成了我們終生的永訣!
在武漢期間,毛澤東同陳獨秀等發生意見分歧。這使他下決心要到湖南去考察農民運動,回答黨內外對農民運動的種種責難。
高菊村等著《青年毛澤東》一書寫道:
毛澤東接到中共中央通知,旋即離開廣州,乘船赴上海,出任中共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書記。楊開慧、毛岸英隨同前往。
中共中央政治局和國際代表聯席會議擬定的《中國共產黨關于農民政綱的草案》結尾所附說明有這么一段記載:“中央農民運動委員會,自去年擴大會議議決設立后,因種種困難原因,組織迄未完備。11月中毛澤東來任中央農委書記后,始正式決定以阮、彭、易、陸、蕭、CY7人合作共組成中央農委,以委員一人常以駐局辦事,另在漢口設辦事處,就便指導湘、鄂、豫、贛、川農運工作。”
所以,毛澤東后來回憶說:他“在上海指導共產黨農民部的工作”。方志敏也曾在回憶錄中寫道:江西省農民協會召開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時,AB團想奪權,擅自圈定省農協委員。于是,“我電問中央農委——中央農委書記毛澤東同志,如何對付;得復電;須堅決反對,寧可使農協大會開不成功,不可屈服于圈定辦法”。
1926年11月,毛澤東到達上海后,便立即起草《目前農運計劃》。計劃規定了大力發展農運的地方必須具備的條件,提出了“在目前情況之下,農運發展應取集中的原則”。并指出:“省城及其他重要城市之近郊農民,須特為組織‘近郊農民協會’。此等城市之國民黨黨部或特別市黨部,均須設立農民部指導近郊農民運動。”計劃還決定“在武昌開辦農民運動講習所”。
為實現這一計劃,毛澤東于11月下旬親赴長江一帶視察農運情形,聯絡江西、湖南、湖北三省國民黨省黨部,擬在武昌合辦農講所。林伯渠當時正隨國民革命軍第六軍駐江西南昌。他在日記中記錄:11月26日,“晚開會晤潤之。歸寓已十二時點”。27日“早起潤之來,同訪潤安談事。旋至政委會,又到軍部西餐。六時郭沫若召飲”。
12月,毛澤東到達武漢,以中共中央農委書記身份參加了中共中央在漢口召開的特別會議。會議根據陳獨秀的政治報告做出決議,錯誤地認為當前主要的危險是民眾運動勃起并日益“左”傾,蔣介石因恐懼民眾運動而日益向右,“左”右傾距離日遠,會破裂聯合戰線而危及整個國民革命運動。根據這一錯誤形勢分析,會議規定當時黨的主要策略是:限制工農運動發展,反對“耕地農有”,以換取蔣介石由右向左,同時扶持汪精衛取得國民黨中央、國民政府和民眾運動的領導地位,用以制約蔣介石的軍事勢力。實際上就是不惜犧牲工農群眾的根本利益去遷就蔣介石的反動要求。陳獨秀還在會議上斥責湖南工農運動“過火”“幼稚”“動搖北伐軍心”“妨礙統一戰線”等等。陳獨秀的意見得到共產國際代表吳庭康(維經斯基)、鮑羅廷的支持。據李維漢回憶:他當時以中央委員和湖南區委書記名義參加了這次會議,毛澤東“在會上主張土地革命,并支持湖南區委關于實行土地革命的建議”。但陳獨秀說:“鮑羅廷說,‘中國沒有土地問題’”,“搞土地革命,缺乏干部”,不能搞。毛澤東不同意陳獨秀的看法,但討論沒有展開下去。
毛澤東對于陳獨秀的右傾投降主義很不滿意,打算實地考察湖南工農運動。是時,正值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召開,電邀他回湘指導。電文說:“湖北省農民協會轉毛潤之先生鑒:敝會已于本日開幕,現正討論各案。先生對于農運富有經驗,盼即回湘,指導一切,無任感禱!敬祝旅祺!”
12月17日,毛澤東偕楊開慧等回到了長沙。
1926年冬,湖南農運在北伐勝利進軍的形勢的推動下,有如暴風驟雨,席卷全省,進入了革命時期。據這年11月統計,全省5縣中,有55縣建立了農協組織,農會會員計1367727人。凡有農協的地方,農民已對土豪劣紳、不法地主進行減租、減息、清算、罰款等斗爭,從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打擊了封建勢力,動搖了帝國主義、封建軍閥的基礎。
為深入農民革命,制定斗爭策略,湖南省農民協會與湖南省總工會于12月1日至28日召開第一次工人和第一次農民代表大會,并于大會開幕后電請毛澤東回湘指導工作。
毛澤東由武漢回到長沙后,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于20日聯合舉行盛大歡迎會,并發出通告:“毛先生澤東奔走革命,卓著勛績。對于農民運動,尤為注意。去歲回湘養疴,曾于湘潭韶山一帶,從事農民運動。湘省之有農運,除岳北農會外,實以此為最早。后為趙恒惕所知,謀置先生于死地,先生聞訊,間道入粵。在粵歷任中國國民黨中央黨部要職。此次革命軍勢力北展,先生為發展全國農運,奠定革命基礎起見,遂于前月離粵赴長江一帶視察農運情形。農民代表大會開幕時,曾電請先生回湘,指導一切。現已抵湘,農大會定于本日午后二時在幻燈場開會歡迎。”在歡迎大會上,除參加大會的300多名代表外,旁聽者尤為踴躍,座無虛席。大會主席劉驚濤介紹說:今日下午我們歡迎兩個人,第一個是毛潤之先生。毛先生是湖南湘潭人,是中國革命的領袖,而對于農民運動尤為注意,此次系專為考察農運而回。我們非常歡喜。隨即,毛澤東演說。
毛澤東的演說要點,刊登在1926年12月22日出版的《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日刊》第21期上:
我去湘僅一年,而今年和去年的情形大不相同。在去年是不會有這種大會的。在去年是軍閥趙恒惕的政府,今年是較能與人民合作的政府。去年農民運動僅是萌芽,今年已有1200 000有組織的農民了。這是各同志努力的結果。我今日的題目是工農商學聯合的問題。國民革命是各階級聯合革命,但有一個中心問題,國民革命的中心問題,就是農民問題。一切都要靠農民問題的解決。國民革命中工人的要求,要原料充足,生產品豐富。能解決這個問題的,就只有農民。國民革命的商人問題有兩種:一種是工業家,一種是商業家。工業品的市場,是在鄉村,購買工業品的是農民。商人貨物的原料,是從農村中運來的。商人貨物的銷場,也在農村中。商人若想貨物暢銷,就要農民問題解決,有余錢可以購用品。國民革命中的學生,有做農工運動的。他們有學工業的,有學商業的,為什么不去從事于工業商業,就是農民問題沒有解決。所以各國學生都反革命,而中國學生尤多從事于革命運動的。中國的學生多半是很苦的,并且畢了業出來無處可用,故不得不革命。中國的學生是很重要的,但不是唯一的重要的,譬如是一座三層的洋樓,上層是帝國主義者軍閥土豪劣紳,下層是工農階級,中層是學生。有上去與軍閥帝國主義接頭,有下去與工農接頭的,還有些上不得、下不得的。中國學生的現象,革命的是少數,反革命的也是少數,不革命的最多。我們現在還不是打倒地主的時候,我們要讓他一步,在國民革命中是打倒帝國主義軍閥土豪劣紳,減少租額,減少利息,增加雇農工資的時候。這都是屬于農民問題的。將農民問題解決了,其余工人、商人、學生、教職員……的問題都解決了。說畢已至4時,主席宣告休息5分鐘。卜禮慈先生已到,即由先生繼續報告。
關于會議情況,高菊村等在《青年毛澤東》一書中繼續寫道:
工農代表大會期間,代表們提了很多問題,由省農協委員長易禮容整理,請毛澤東解答。毛澤東侃侃而談,代表們聽得津津有味,解決了心中的疑團,鼓舞了斗爭的勇氣。大會通過了四十個決議案,肯定農民以暴力打擊土豪劣紳是“革命斗爭中所必取的手段”,指出當時中心任務是“根本鏟除土豪劣紳的封建政權,建立農民政權”。毛澤東曾參加大會“議案起草委員會”,共同“商量起草各種決議案”,認為“此次決議各案大體還算切實”。
12月27日,湖南全省第一次工農代表大會舉行閉幕典禮,毛澤東出席會議,并做了關于革命聯合戰線問題的講演。他指出:“反革命方面已有國際、全國和全省的聯合戰線組織,革命方面也應該聯合起來抵抗他們。”他嚴厲駁斥“惰農運動”之類對農民的誣蔑和“帝國主義沒有打倒以前,我們內部不要鬧事”的反動論調。他說:“過去軍閥政府時代只準地主向農民做加租加息的斗爭,現在農民向地主要求減點租、減點息就是‘鬧事’了嗎?”他指出:“這種只準地主向農民壓榨,不準農民向地主做斗爭的人,就是站在帝國主義、反革命一方面,就是破壞革命的人。”毛澤東還特別提醒代表們注意:“現時湖南雖然由‘國民政府’所統治,但是實際上還是‘國民政府’與趙恒惕共同的統治,因為趙恒惕雖然不在湖南了,然而趙的余孽——土豪劣紳、貪官污吏在湖南還有很大的勢力。”使代表們進一步認識了同軍閥、土豪劣紳做斗爭的艱巨性。
工農代表大會后,中共湖南區委將代表中的共產黨員留下,辦了一個短期訓練班,邀請毛澤東“做了三次關于農民問題及調查方法的報告”。毛澤東鼓勵共產黨員多做社會調查,運用馬克思主義觀點,解決農民運動中的實際問題。
關于這次大會后毛澤東考察湖南農民運動的情況,高菊村等在《青年毛澤東》一書里有詳細的敘述:
為了回答黨內外對農民運動的懷疑和指責,毛澤東以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身份視察湖南農民運動。毛澤東下鄉前,國民黨湖南省黨部召開常務會議,決定派省黨部監察委員戴述人陪同考察,并議定將“巡視重要意義六項”通告各縣黨部,要求協助做好考察工作。這六項是:1. 考察各種糾紛之原因,指導解決方法;2. 宣傳農工運動之重要;3. 解釋開放米禁問題;4. 指示解決民食問題的方法;5. 注重全國的革命問題;6. 宣傳國民黨中央各省聯席會議決議案。根據這一通告,毛澤東每到一縣,各縣國民黨縣黨部都派人陪同視察,并做了詳細匯報。
1927年1月4日至2月5日,毛澤東在戴述人等人陪同下,身著藍布長衫,腳穿草鞋,手拿雨傘,考察了湘潭、湘鄉、衡山、醴陵、長沙五縣的農民運動。行經的路線是:1月4日乘船到湘潭縣城,5日達銀田鎮,6日抵韶山,10日經楊林到湘鄉縣大坪。11日至湘鄉縣城,14日至橫鋪蕭家沖,15日至衡山白果,17日抵福田,18日至宋橋(世上沖),20日至23日在衡山縣城,24日返省。27日赴醴陵縣城,31日至禮陵東富寺,2月1日(正月初一)上午回縣城,下午至龍鳳庵,2日至淥口,3日返回長沙。5日到長沙東鄉板倉。在湘潭、湘鄉、衡山三縣調查后,“回到區委向負責同志做了一次詳細的報告,在黨校、團校各做了一次報告”。在醴陵、長沙二縣調查后,“又在區委做了一次報告”。
毛澤東在長沙期間,還出席了長沙郊區農協代表座談會,了解農民禁煙、禁賭情況;到中共長沙縣地方執行委員會解釋孫中山“耕者有其田”的內容。
毛澤東考察湖南農民運動,歷時32天,行程700公里。他每到一處,都認真聽取共產黨地方委員會,國民黨縣、區黨部、工會、農協、婦女、青年、商會等群眾團體的匯報,邀集有代表性的農民及農運同志開調查會,還找懂得“三教九流”的下層人士、縣衙門的小職員、開明紳士等交談。他在衡山曾找在縣監獄當過職員、時任縣農協秘書的譚漢卿調查舊監獄的腐敗情況。他以甘當小學生的精神向農民請教,按事先列出的提綱并靈活掌握,口問手記,展開同志式的討論。他細心傾聽群眾的呼聲,觀察農運實情,及時解決農運中的問題。他在湘潭縣銀田寺的調查會上,聽到寧鄉高露鄉農民揭發這個鄉的國民黨區分部實行的是“二民主義”,便立即插問:什么“二民主義”?農民回答:他們取消平糶米,還將領導我們爭取平糶米斗爭的鞋匠歐二保關進縣監獄,就是不要“民生主義”。毛澤東連連點頭,說:這個“二民主義”的區分部,不但把民生主義丟了,而且把孫中山的聯俄、聯共、扶助農工政策中的“扶助農工”也丟了。我贊成你們的意見,到縣政府去示威,要求釋放歐二保,實行平糶米。并對坐在一旁的戴述人說:國民黨寧鄉縣黨部最近開縣代表大會,你去出席,揭露那“二民主義”的區分部破壞農運的錯誤。繼之,銀田寺鄉農協負責人匯報原團防局長湯峻巖殺了兩個叫花子開張的大冤案。湯是殺人不眨眼的屠夫,在其任內,殺了50余人。當時又組織保產黨,破壞農運,農民恨之入骨,一致要求法辦。毛澤東贊同大家的意見,指示說:對那些殘酷殺害農民的大土豪劣紳,槍斃一個,全縣震動,于肅清封建余孽,極有效力;湯峻巖不誅,不足以平民憤。在毛澤東支持下,寧鄉高露鄉爭取平糶米、銀田寺人民鎮壓土豪湯峻巖的斗爭均獲勝利。
毛澤東考察各地,針對農民的要求和農運中的問題做了許多重要指示,概括起來有:
一、鼓勵農民解放思想,自己解放自己。他在韶山特別區第三四鄉農協歡迎會上說:民國十四年開展農運以前,人家說我們八字不好,現在農運搞得轟轟烈烈,只幾個月光景,我們忽然走運,大家墳山都貫氣,這個巧得很!如果不要農會,只要關圣帝君、觀音大士,能打倒土豪劣紳嗎?現在你們想減租,有什么法子呢?信神呀,還是相信農民協會呢?只有靠農會,靠團結,靠斗爭。
二、贊揚農民運動“好得很”,支持農民的革命行動。他以農運“好得很”的事實,駁斥農運“糟得很”的議論。以“貧農乃革命先鋒”的事實,批判“痞子運動”“惰農運動”的謬言。以從來沒有什么聯合戰線的事實,駁斥農協破壞了聯合戰線的責難。他在衡山白果座談時,表揚岳北人民像孫大圣鉆進鐵扇公主肚里一樣,敢于在軍閥趙恒惕的胞衣盤里鬧革命,并且鼓勵岳北農運干部要把南岳衡山的革命烽火引燃其他各“岳”,讓革命風暴席卷全國。中共衡山地方執行委員會匯報農會會員成分,貧農占90%,他聽了高興地說:“沒有貧農,便沒有革命。”這個貧農領導是非常之需要。湘鄉、衡山的縣知事打擊貧農、關押基層農協干部是錯誤的。指出農運必須經過組織時期、革命時期、建設鄉村聯合戰線時期。無論何地,必須經過革命時期,始能達到建立鄉村聯合戰線時期。
三、農民必須推翻地主武裝,建立農民武裝;推倒封建地主階級的統治,建立鄉村聯合戰線的自治機關,即委員制的農民、小資產階級聯合戰線的鄉村民主政權。毛澤東考察期間,湘中地區農民與土豪劣紳的斗爭非常激烈。土豪劣紳組織“保產黨”“富紳聯合會”等,煽動團防殘殺農民。湘鄉縣一個土豪劣紳逃到長沙,說什么“鄉里農民協會辦得一團糟,我們那里的喜四伢子是一個一字不識的黑腳桿,翻開腳板皮有牛屎臭,也當了區農協委員長,曉得搞么子,非把這些人殺掉不可”。有些土豪則偽裝開明,企圖躲過風險,等待時機。醴陵南二區三星里鄉有大土豪易萃軒,原是“鄉里王”,農會起來后,他見農協干部就低頭作揖,給鄉農會送了“革故鼎新”的金匾,并把兒子送到何鍵部。毛澤東聽到這些情況后,反復教育干部,無論是氣焰囂張、公開對抗,還是偽裝降服、表面老實的,作為一個階級,他們不會甘心失敗。他們的后面還有帝國主義、軍閥。農民要坐穩江山,就要建立農民武裝,建立鄉村自治機關。他在湘鄉縣考察時,指示縣農協迅速奪取團防局武裝,建立農民自衛軍常備隊,你們沒有軍事人才,我就請省里派一個來,幫你們培養。不久,省農協果真派了一位黃埔軍校的學生到湘鄉,幫助培訓農民自衛軍。
四、農民問題實質是土地問題,減租、減息、阻禁、平糶,都是農民要求土地的表現。毛澤東指出,當前阻止谷米出境的,是占人口絕大多數的貧農。孫中山的“耕者有其田”不是宣傳的問題,而是要立即實行的問題了。當前要引導農民極力做好政治斗爭,集中精力破壞地主階級的政治權力,并隨即開展經濟斗爭,減租、減息、減押,直到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分配給貧苦農民。
五、要大力發展中國共產黨的組織,擴大國共合作的統一戰線。毛澤東認為湖南農民的革命情緒,尤其是貧農“簡直很迫切地要進行另一個革命”,而“我們黨在許多地方都是表示不與群眾的革命情緒相稱,KMT更不消說”。他每到一地,都接見了共產黨和國民黨組織的負責人,建議他們大力發展黨的組織,擴大統一戰線。他指出,湖南在6個月內共產黨員由現在6000人應發展到2萬人,凡有農民協會會員2萬人以上的縣均須建立共產黨的地方組織。要在農民中,尤其在貧農中大力發展國民黨員。湖南現有國民黨員8萬,其中農民黨員僅14000余,與農運發展很不相稱,農村中的各種沖突,都必須用國民黨的招牌去解決,萬不可馬上用共產黨的旗號。這樣做,有益于鞏固農村統一戰線。
毛澤東考察后,中共湖南區委制訂了在農民中發展黨組織的計劃,發出了關于如何實現鄉村民主政權的通告和對湖南農民運動的宣言、國民黨湖南省黨部、湖南省農民協會也先后發出訓令貫徹毛澤東的指示,糾正農運中的錯誤。中共湖南區委1927年2月關于湘區1月份農民運動給中央的報告說:“在此社會群向農民進攻之包圍中,我們亦自認現在農運的確是太左稚,于是通告禁止農協罰款、捕人等事,而且限制區鄉農協執行委員,皆須現在耕種之農民擔任,對于發動罰款、逮捕之人,皆須掃除,幾乎不自覺地站到富農、地主方面而限制貧農。自潤之同志自鄉間視察歸來,我們才感貧農猛烈之打擊土豪劣紳,實有必要。非如此不足以推翻現在鄉村建立之政治。”3月間,省農協委員長易禮容做《湖南農民運動現狀》的報告,特別聲明“我們是根據毛澤東同志調查湖南各地的農民問題的報告”講的。
省農協還發出了“第642號訓令”,果斷地停止和批判了打擊貧農的“洗會運動”,規定不得打擊失業農民,“區鄉協會,失業農民可當選為執委”,“罰款游團等事,如豪劣罪有應得,不得強抑”,“各地土豪劣紳如向農民進攻,須決絕地對他們施以打擊”。毛澤東的考察,推動湖南農民運動進到了建立農民自衛軍,奪取縣、區政權,農民自動分配土地的新階段。
2月12日,毛澤東由長沙到武漢。16日,給中共中央寫了《視察湖南農民運動的報告》,說明三四月內寫出詳細的考察報告送給黨中央。接著,毛澤東便趕寫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3月5日,中共湖南區委機關報《戰士》周刊第35、36期首次刊載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第一章,第二章一、二節;第38、39期連載了第二章第三節。3月12日,中共中央機關報《向導》第191期發表了第一章,第二章一、二節。《湖南民報》、漢口《中央日報》副刊均先后連載。4月,瞿秋白以《湖南農民革命》為題,出版了《考察報告》的單行本,由長江書店印發。他為該書寫了一個序言。序言說:“中國革命家都要代表三萬萬九千萬農民說話做事,到戰線去奮斗;毛澤東不過開始罷了。中國的革命者個個都應該讀一讀毛澤東這本書,和讀彭湃的《海豐農民運動》一樣。”1927年5月27日和6月12日,共產國際執委會機關刊物《共產國際》先后用俄文和英文轉載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這是該雜志反映中國人自己觀點的第一篇論文。上世紀40年代,該文被編入《六大以前》《兩條路線》和根據地、解放區出版的毛澤東文集或選集。1951年10月,該文被收入《毛澤東選集》第一卷。文章在各次出版時,幾乎都有不同程度的改動。
《戰士》周報第38期連載完此文第二章第一、二節后,文末沒有“未完待續”字樣;《向導》周報轉載其內容及情況全同,但加有“2月16日長沙通信”的附題。毛澤東2月16日在給中央報告中說:“詳細情形,當從明日起三四日內寫出一個報告送兄處察核,并登導報。”由此可見,該文第一章和第二章前兩節即是他所寫的“詳細情形”,而《戰士》周報刊載的第二章第三節,則是稍后加寫的內容。它既可作為全文的一節,也可獨立成章。在《湖南農民革命(一)》單行本中,則將它改為第三章,并對“農民與農民協會”所做24件大事,在文字上有不少改動。特別對第九件大事中提到的“中國的剪刀差問題”,在提法上有所改動,并回避了這一名詞。毛澤東在1945年4月《“七大”工作方針》一文中說:“1927年我寫過一篇文章,有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但是在經濟問題上缺乏馬克思主義的觀點,所以經濟問題寫錯了。”其所指很可能就是這個問題。收入《毛澤東選集》時,在單行本的基礎上,又對這個問題的論述做了修改,并在各章節中進行了不少刪節和改動。
此外,還必須提出的是,《戰士》版本和單行本在敘述“經濟上打擊地主”一節中,兩處都有“還待后面再說”“詳細當待后段論列”這類字句,特別是《戰士》周報第39期文末還有“第三節完,全篇未完”字樣,可知毛澤東當時擬續寫,但從未見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