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5章 風聲暗起庭園深

  • 宮妝誤
  • 文如錦
  • 3951字
  • 2018-04-04 13:50:11

惠王府內,午后閑庭。

惠王趙元杰正在聽雅軒內擺弄著一方先秦的青銅小荷樽。他是四十上下的年紀,身材修瘦,白凈端方,穿一身本色竹布長衫,除卻腰間懸著的一塊核桃大小造型混沌的璞玉之外,周身再無裝飾。他目光沉靜,神情恬淡,唇邊還帶著一抹淡淡的愉悅滿足的笑。

荷樽上黝亮的銅綠在陽光下流瀲著綠曜石一般的光澤,元杰小心深情地摩挲著這上面的水草紋路,這古拙沉渾的雕工啊,時隔千年似乎還帶著昔時匠人掌心的溫度,既古遠又懷念。不僅僅是這方荷樽,聽雅軒內的每一個古物,每一本古書似乎都有它自己的執念和心意。

這時一個身著青衫,形貌樸厚的中年家丁步履輕悄地走了進來:“王爺,打聽到了,您前些日子在寺東門大街看到的那尊大唐美人雕啊,是一個姓齊的秀才家中祖傳的古物。這齊秀才屢年不第,已將家資罄盡,故而才將這美人雕托在古董鋪子里待售呢。我沒有透露王爺您的身份,那齊秀才開價一千兩,古董鋪子的掌柜還要另收取一百兩,也就是共要一千一百兩。”

“好,不必還價。馮正,你速去辦吧。”趙元杰溫和道,他沒有抬頭,那流連于荷樽上的目光動也不動。

“是。”這個叫馮正的家丁并沒有退出去,他踟躕了一會兒,接著道:“王爺,旻郡王,旻郡王,他,他又來看望王妃了。”

“哦,來就來了唄。”趙元杰淡淡一笑,道:“阿玳總說我冷落她,有人陪著她說說話解解悶不是很好么。”他依舊一心端詳著那荷樽,并不為任何事情而動。

“是。”馮正恭敬地應道。

原來這旻郡王趙允誠乃是崇王趙元億之子,他近來造訪惠王府十分頻繁,半月之內便來了三次,且每次來都只與嬸娘惠王妃潘氏說話,并不來向叔叔問安。趙元杰對文玩之外的事一向不留心,自然也不會計較旻郡王的失禮,但惠王府中的下人們卻大多對此頗為不滿。

見惠王專心一意地賞玩著這荷樽,并不將旻郡王的事情放在心上,空立了一會兒,馮正也只得退出去了。

馮正在帳房內領了銀子,正欲出門去買那尊大唐美人雕時,卻在瑯靜堂外遇上了剛剛歸家的越郡王趙允諺。

這趙允諺十八九歲的年紀,儀表堂皇,精神矍鑠。他皮膚極白極亮,容貌精致的甚至有些女氣。他的目光雖凌厲炯炯,但斜睨顧盼間竟有不可言說的幽魅之氣自眼波中浮動出來。他穿一身玉白色的卷草緞長袍,帶一頂明珠曜日冠,衣領袖緣處滾了真紅嵌金的絲緞邊。他手上攜者一把龍須竹骨的灑金川扇,其外明珠寶玉不勝耀目。他背著手朝前走著,口中不知哼著哪處院子里時興的曲子。

“小王爺,您回來了。”馮正忙迎著允諺招呼道。

允諺并沒有說話,只是微側過頭朝著馮正輕輕地點了點頭。

“小王爺,旻郡王來了,這會兒正在蓼淑堂內陪著王妃說話呢。”馮正又說道。

“我知道了。”允諺應著,繼續朝里面走。

允諺穿過瑯靜堂,又繞過蘋悅居從后門進了蓼淑堂。

“嬸娘請放心,那個刺客絕不會被抓回來的。”說話的是旻郡王趙允誠,他二十五六的年紀,身形瘦高,一張蒼白的瘦長臉棱角分明。

允諺一驚,忙放輕了腳步,他輕悄悄地移到四季竹海棠紅屏風旁藏了起來,近處的婢女欲向他行禮也被他以手示意地攔下了。

“我沒有什么不放心的。”說話的是惠王妃潘玳,她三十五六的年紀,眉眼深邃,口似觀音,容貌既端正又精致。她穿一件芥子色的銀杏綺長衫,一條蟹殼青桑羅裙,衫子外還罩了一件藍鼠色的薄紗比甲。她頭上梳了堆云髻,髻上簪著一頂觀音蓮昆侖玉分心并一支游云點翠珍珠步搖,額間還帶了一根玄地繡金靈芝的抹額。許是因為她太過莊重嚴肅,她面上的神情也像石化了一般,瞧不出喜怒。

母親她,是什么時候與旻郡王如此熟絡了?允諺心中浮過了一絲疑云。他傍在這屏風旁,透過海棠花葉間間隙的白紗窺探著這二人的對話。

潘玳頓了一頓,道:“這也沒什么關系。不過,皇帝竟還是個情種,這倒是讓人料不到呢。”

“哼,這不是更好么。”旻郡王冷笑了一聲,道:“他既是個情種,那個女人就是他的弱點。”

“不是這樣的。”潘玳搖了搖頭,道:“你可不要小瞧輕視了這母子倆,也不要小瞧了郭家在朝中的勢力。”

“哦?”旻郡王不解道:“那嬸娘先前讓侄兒布置的這一切……”

“我從前勸你的,沒有錯啊。你不是很恨郭家父子么?寧海侯害死了你哥哥諶郡王,郭翊臣奪了你左武衛上將軍的位置。端午這天,是你唯一的機會啊,皇后死了,對郭家可是不小的打擊。更何況,你的刺客不是一定萬無一失的么?”潘玳飲了一口茶,幽然淡淡地說道。

“那現在?”旻郡王仍是一臉的困惑不解。

“現在你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了。你倒該慶幸,那刺客跑了。”潘玳的眼神中浮過了一絲淡蔑的不屑,不過被端起的茶杯遮住了,沒有被旻郡王看到。

恨,統統都是恨,她恨劉娥,恨劉娥的兒子。也恨崇王元億,這個原本是她未婚夫的男人,卻在她家族一敗涂地之際毀棄了他們的婚約,另娶了新貴的女兒,害得她一時間淪做了京城內最大的笑話。作為宰相千金,皇后幼妹的她,自幼受盡寵愛與奉承,養成了這副驕橫的性子,家道敗落已叫她痛不欲生,再加上這樣的奇恥大辱,她怎么承受得起。

二十年前,別柳湖邊。她是準備自盡的。那是一個很美的黃昏,垂柳依依地拂在金色的湖面上,天邊的殘霞在金光盡處明滅地泛著嫣紅色的光暈,像流錦,又像美人淚眼下涴濕的胭脂。柔條過千尺,紛紛牽衣帶,生離尚且留戀,何況死別。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一只腳淌過水草小心翼翼地觸進了水中,然后是另一只腳。四月的湖水,比她想象中的要溫暖,不似死亡的淵藪,反像是一個巨大又溫柔的懷抱,包容住了她所有的難堪與無望。一步一步地,湖水漫過了她的膝蓋,漫過了她的腰肢。但越往下沉,行進也越艱難,在這混沌與飄忽中,她仿若已牽住了死亡的衣袂。她索性不再動了,任憑這水浮著她,又壓過她,如她這一生的浮沉一般。

終于,湖水嗆進了她的鼻腔,鉆心的刺痛之下她猛烈地咳了起來。越咳,水嗆的也就越多,鼻腔內也越來越疼。咳著咳著,她終于失卻了掙扎的力氣,解脫似的,眼前一昏就再沒有知覺了。

再醒來的時候,她又躺在了自己的閨房內。這閨房看似如舊,卻已處處不同了。服侍的下人少了許多,父親四處搜羅來的那些奇珍異寶也不見了大半。乳娘在房中燒了暖盆給她驅寒,但她只要一聞見那尋常炭火燒出的刺鼻味道,就會不由自主地咳起來。

“小姐,小姐。”乳娘坐到床邊,拉住了她的手,欣喜道:“小姐,是惠王殿下救了您。”

惠王?她一時又驚又疑。恍惚了一會兒,她才想起來,惠王,就是那個沉迷于文玩古董,在她父親口中“性格懦弱,不務正業”的先帝的幼子。

“小姐,惠王殿下還說了,他愿意娶您做正王妃。”乳娘臉上流溢著禁止不住的喜色。

哦,不過是同情她吧。問著那刺鼻的味道,她又咳了起來,一面咳一面嗆出了淚。

惠王的母親陳愨貴太妃已經仙逝了,他無心朝政,太宗皇帝尚且對他從無寄望,真宗皇帝作為哥哥自然對他更加放任。想來,他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就可以了吧。

不同于崇王元億的俊冽孤桀,惠王元杰是個十分溫和又沉靜的人,每與古物古籍相與之時,他的眼中就會流溢出靄若三春的光芒,他自己的詩文也做的溫柔而蘊藉。

“若逢初雪意,不辭杯盞新。故人上高臺,聊贈江南春。”

“阿玳,這府中之事皆悉你料理,從前父皇和皇兄賞賜的土地金銀,你若不嫌煩,便多勞你費心了。”

“阿玳,今歲生辰,你若喜歡,便熱鬧些。”

“阿玳,你若喜歡……”

他淡淡地笑著,寵辱不驚,世事無痕。

一切都是,你若喜歡……

但無論怎樣,她總是感謝他的,感謝他當初,救她出了那尷尬的境地。

潘玳幽幽地俯視著她眼前垂首神傷的旻郡王,若是當初沒有那些變故,那他便會是她的庶子吧。呵,趙元億,這便是你的兒子么?你少年時寵愛的婢妾給你生下的次子,真是和你一樣的狂妄自私啊,卻比你還要愚鈍。我不過是用了點手腕擺布了幾個對他不滿的官員,送了他幾個女人,再似知己一般地聽他訴了些志氣屈抑的苦,他便把我當成了可信任的人了,甚至在我的挑唆下策劃了那出寶津樓刺殺皇后的好戲。這樣想著,潘玳心中升起了一股陰郁的得意。

“嬸娘。”旻郡王抬起頭來喚了潘玳一聲。

“怎么了?”潘玳的神情雖看似冷淡,卻有一種耐心在其中,就如同當初聽他訴苦時一般。

“侄兒還是,還是不甘心。”旻郡王說著,面上露出了憤憤之色。

“不甘心又能如何,小不忍可是會亂大謀的。”是她的大謀,而非他的。潘玳隱隱一笑,道:“你先回去吧。行刺的事情還未真的了結,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說。聲樂署那邊你也要多多留意。”

“是。”旻郡王雖尚有些疑慮與不放心,但也只得郁郁地起身離開了。允諺見狀,忙移到了屏風的另一邊。

靜煙香斷,夢逐無痕,不過,不是她的夢,她的夢早已經死了。

“母妃。”旻郡王走后,允諺自屏風后步了出來,他步履沉靜,神情也凝重了起來。

潘玳低頭拔弄著軫水蚓金爐中未燃盡的依蘭香,并未抬頭看兒子。

“刺殺皇后的事竟是你挑唆他做的?”允諺走到母親身旁,不滿地詰問道。

潘玳還是沒有說話,她指尖一頓,就有幾縷煙塵匆匆顫抖地自爐中飛了出來,一眨眼,又遁形無跡,游絲湮滅了。

“母妃,皇后是煜兄的姐姐,你怎可這么做?”允諺又詰道。

潘玳一揮手將那軫水蚓金爐自鏤月梨木案上拂落了下去。“哐當”的一聲,那未燃盡的香丸已在爐中碎做了數半。

“混賬東西。”潘玳怒道:“你這是在逼問我么?”

允諺俯下身將那歪在地上的軫水蚓金爐扶正了,一面又將那些散落在爐邊的成塊的煙灰一一向爐中撿拾著。他淡淡道:“母妃不要動怒,只傷了自己的身子就不好了。”

“你!”望著兒子對自己的怒火無動于衷的態度,潘玳愈發地怒了:“你最好不要與郭家那小子走的太近了,他可是忠心于趙禎的。”

允諺撿拾著香灰的手頓了一頓,他緩緩地直起身子,望向母親,道:“母妃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允誠,可不是什么值得結交的人。還有,無論母妃你以后要做什么,都一定不能傷害到煜兄身邊的人,我會看好你的。”說罷,允諺轉身便欲走。

走出去幾步,允諺又側過頭來,冷冷道:“對了,你上次從宮里救回來的那個女人,我已將她交給飲秋了。她若留在你身邊,實在是太危險了。”說完,他便走了,留下潘玳一個人,望這白日如黑夜,恨怒無所釋。

主站蜘蛛池模板: 拜泉县| 丰城市| 丰都县| 中西区| 中西区| 任丘市| 西华县| 和平县| 西畴县| 弥渡县| 平利县| 旌德县| 保靖县| 措美县| 北川| 龙门县| 天门市| 定结县| 疏勒县| 上虞市| 扬州市| 阜平县| 和田县| 湘西| 岳阳县| 阳新县| 张家界市| 景德镇市| 五河县| 准格尔旗| 香河县| 营山县| 江源县| 安西县| 华容县| 讷河市| 石泉县| 抚远县| 祁连县| 平罗县| 汶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