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金無著情如綃(上)
書名: 宮妝誤作者名: 文如錦本章字數: 3448字更新時間: 2018-04-04 13:50:11
將兮容送走以后,毓琳依著趙禎的吩咐,將尚衣局的陳尚衣傳到了玉宸宮,向她詢問了一些有關流金綃百幅裙的事情。
原來這流金綃雖不是十分貴重的布料,但因為流金工藝繁復,綃又是極輕薄的布料,故而多年來一直只有官中的織造局出產這種布料供應皇室,民間偶有嘗試,不是流金圖案太粗糙,便是底布損傷過大,漸漸地,也就無人再試了。且因為這流金綃太過招搖華麗,所以即使是在宮中,也只有婕妤以上的妃嬪才能使用。這樣一來,楊美人的那條裙子定是出自尚衣局了,且她還犯了僭越之罪。陳尚衣雖然也吃驚,但她泰然自若,對答冷靜,況她又是劉太后一手提拔的人,毓琳也就覺得此事應是與她無關的。
陳尚衣還說了,宮中雖有些關于嬪妃著裝的明令的規(guī)矩,但一向還是就事論事,靈活處理的時候多。就像太宗皇帝雍熙年間,宮中曾明令禁止過修媛以下裙長不得曳地,但屢屢有人僭越,其中不乏當時受寵的梁才人,唐美人等,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
毓琳也知道,嬪妃在宮中的地位,位份只是一方面,除此以外,還有娘家的地位,所受的恩寵等種種因素。她只略作思索,便已斷定此事當與尚美人有關。此事可大可小,但尚美人并非善類,太后又不喜歡她,況且陳尚衣已經知道了,此事便非得嚴肅徹查不可了。但事關宮規(guī),還是要先回明了皇后與太后才是。
第二天一早,毓琳便去崇慶殿回明了帝后,又與綰綰一起去延佑宮向劉太后闡明了此事。劉娥聽了以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會兒,方說道:“這倒叫哀家想起了一件舊事。從前先帝的李順容孕中猖狂,私自挪用了尚衣局給淑妃,也就是現在的淑太妃的月供。哀家那時候雖只是德妃,但已總領六宮大權,哀家將此事查明以后,凡涉事的女官與宮人都受到了重罰。從此以后,宮中無人敢再犯,那李順容,李順容。”說到這里,劉娥停了下來,有一絲淡淡的滄桑自她眼中飄過,她頓了一頓,接著道:“那李順容也再不敢放肆了。所以皇后,宮中的綱紀不可不正,好好地查一查吧,不要給那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在你背后動手腳的機會。”
“是。”綰綰應著,她雖一向懶待理會嬪妃間的糾紛,但她也非那諸事隨意,無能可欺之人。
不大一會兒,尚美人尚婉言和楊美人楊愛兒便被帶到了。
“跪下!”還未等二人說話,劉太后身旁的云舒便喝道。
楊愛兒不明所以,她不敢違拗,忙低著頭跪了下去,她見太后等均是神情嚴肅,一時被嚇得身子都顫做了一團。尚婉言也不知其中原因,她雖也害怕,卻依舊直著身子問道:“臣妾不知所犯何事?還請?zhí)竽锬铮屎竽锬锖唾F妃娘娘示下。”語氣頗為不滿。
“不知所犯何事?”綰綰吩咐道:“呈上來!”
說著,就有兩個宮女一人捧著一個楠木托盤走了過來,那托盤中盛的便是尚婉言曾穿過的那條寶藍流金綃百幅裙和楊愛兒昨日穿的那條緋色流金綃百幅裙。
楊愛兒看見這兩條裙子,更是一頭霧水,雖然她的行為有失妥當,昨日也受到了皇帝的訓斥,但如何就到了被問罪的地步了。尚婉言自然是明白這其中的干系得,只是,太后從前沒有深究,此時卻要徹查,在她看來,必是皇后和賢貴妃唆使的。她低著頭,陰狠狠地瞥了二人一眼。不過,這二人既有心害她,想必還是忌憚她的,想到這里,她又不免有些得意。
綰綰問道:“楊美人,這條緋色流金百幅裙是尚美人贈與你的,對么?”她的語氣其實不慍亦不怒,但卻隱隱地有一種不可違抗的風儀在其中。
“是,是。”楊愛兒顫抖著應道,她側過臉偷偷看了看尚婉言,卻被尚婉言狠狠地瞪了回來,立時就又被嚇得低下了頭。原來尚婉言住的曇星閣與楊愛兒住的疏月館比鄰而處,故而尚婉言得寵的時候,楊愛兒就時常去巴結籠絡她。尚婉言生性輕浮狂妄,最是喜歡別人捧著她,因此二人往來頗多。那天尹沐英走后楊愛兒便去了曇星閣,楊愛兒見尚婉言坐在妝臺旁生氣,一副不想理人的樣子,便自己四下里隨意地逛著。楊愛兒看到衣架上的兩條流金綃百幅裙后,艷羨至極。尚婉言心里煩悶,便存了心要戲弄她一番,尚婉言假意好心將這條緋色流金綃百幅裙送給了楊愛兒,卻是指望著她也被皇帝太后他們撞見然后被狠狠地斥責一番。沒想到啊,如今竟惹出了這一番事端,尚婉言心里叫苦不迭,想起那天尹沐英說的話,她身子一軟,險些跌倒在地。
綰綰又問道:“尚美人,本宮問你,這尚衣局里是誰那么大膽,竟敢為你做這僭越身份的流金綃百幅裙。”
尚婉言目光一橫,她一咬嘴唇,說道:“是尚衣局的衛(wèi)司彩為了巴結臣妾,給臣妾送了這兩條流金綃百幅裙。”
“哦,是么?”綰綰飲了一口茶,從容道:“尚衣局的女官們一會兒就到。你們不妨當面對質對質。”
尚婉言抬起頭望向了綰綰,堅定道:“是。”她心意已決,一定死咬住是衛(wèi)司彩巴結她,無論衛(wèi)司彩怎么分辨,她只說是誣陷。
不大一會兒,尚衣局的女官們便到了。正三品的陳尚衣身后跟著正四品的梁司針,衛(wèi)司彩,秦司簿,還有幾個正五品的女史,正六品的良侍。
綰綰不緊不慢地問道:“衛(wèi)司彩,這兩條流金綃百幅裙你可認得?”說著,那兩個宮女便將兩條百幅裙捧到了衛(wèi)司彩身旁。
衛(wèi)司彩半低著頭瞥了那兩條百幅裙一眼,微顫道:“奴婢,奴婢認得。”
綰綰又問道:“衛(wèi)司彩,尚美人說,這兩條百幅裙是你為了巴結她送給她的。可有此事啊?”
一聽綰綰的話,衛(wèi)司彩大驚失色,她忙辯解道:“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冤枉啊。是尚美人予了奴婢銀錢,還承諾了奴婢一些好處,奴婢才替尚美人做這流金綃百幅裙的啊。奴婢自知有罪,但此事都是尚美人主導的,皇后娘娘明鑒啊。”
“你胡說,明明是你巴結我,這會兒怎么把事情都賴到了我身上。”尚婉言與衛(wèi)司彩對咬道。
“尚美人,本宮沒有讓你說話。”綰綰忙喝止道。
“是,皇后娘娘。”尚婉言陰陽怪氣地應著,回退到了一邊。
綰綰繼續(xù)審道:“衛(wèi)司彩,那尚美人承諾給你的好處又是什么呢?”
衛(wèi)司彩小心翼翼地應道:“回皇后娘娘,尚美人予了奴婢二百兩銀子。還說,還說。”說到這里,衛(wèi)司彩緩緩地轉過頭怯怯緊張地望了尚婉言一眼,不敢再說下去了。
“哼。”綰綰輕笑了一聲:“你只管說下去啊,就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也是尚美人說的,要治罪也是先治她的罪,不是么?”綰綰語氣冷傲飄忽,那看似淡然的眼神中隱有一種不容違抗的力量。
“是,是。”衛(wèi)司彩顫抖道:“尚美人說,若有朝一日她能夠位及妃子,貴妃,甚至,甚至,甚至皇后,她,她便提拔奴婢作尚衣。”
聽到這里,尚婉言如五雷轟頂,她緊緊地低著頭,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滲了出來。
綰綰聽后,只覺額間眼上壓迫地一痛,不可名狀,不問緣由地,仿佛是心里最要緊的東西給人玷污了一般。
毓琳察覺到綰綰神色有異,不禁為她擔憂了起來,她正待說些什么,這時殿門口的宮人們忽齊齊地一跪,跪在殿上的諸人也忙希希窣窣地讓出了一條路。
“放肆,你竟敢存這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心。朕真是錯了,身邊竟留了你這樣興風作浪,不知天高地厚的賤人。”趙禎已是冷著臉大步地跨進了延佑宮,一時間,合殿的人都驚住了。方才衛(wèi)司彩說的話趙禎已是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全部聽到了,他心中氣怒交加,又愧又悔,說話的語氣十分嚴峻。
“皇,皇上。”尚婉言不知所措地喚道,她目不轉睛地追著趙禎的腳步,眼神中又是怕,又是恨,又是怨。她不自覺地就伸出了手,想要拉住趙禎的袖子,
趙禎冷冷地“哼”了一聲,就將尚婉言甩開了。
那雙手尷尬又無措地停在了半空中,無神地輕顫著。尚婉言目光一冷,半個身子都軟了下去,她既不辯解,也不求饒,就這樣跪在那里,六神無主的。
趙禎見綰綰神色痛苦,不自禁地就握住了她的手,又心知有些不妥,方才緩緩地松開了。二人目光相觸,心底均是深深的一悸,情愫已入骨,是非徒劬勞。既已愛了,從此便無誤也無誹吧。
趙禎向劉太后請過了安,他瞥了一眼殿上跪著的諸人,冷肅道:“衛(wèi)司彩,尚美人與你私通,你可有什么物證么?”
衛(wèi)司彩瑟縮做了一團,顫顫地應道:“有,有。奴婢那里有一個粉色織錦緞的四方包,是尚美人用來包那兩百兩銀子的。皇上可派人去查,那織錦緞四方包的針跡應是出于曇星閣內的哪個宮人,反正,決不出自尚衣局任何一人。”
“好。”趙禎吩咐道:“來人啊,搜查曇星閣,一定要找到尚美人與衛(wèi)司彩私通的證據。”
一聽要搜查她的寢宮,尚婉言身子一斜,半倒在了地上。她眼神渙散,一聲接一聲地,竟癡癡呆呆地笑了起來。
毓琳看著尚婉言這失神落魄的樣子,半是提醒半是管教地喚道:“尚美人,尚美人,你不可這樣無禮啊。”
不過是搜個宮,她竟害怕成了這樣?趙禎覺得有異,他提高了聲氣,重又吩咐道:“給朕好好地搜查曇星閣,任何可疑的東西都不要放過。”
領了命的宮人們應聲而出,他們經過尚婉言時在她的耳邊驚起了一陣風,她的頭發(fā),衣帶也跟著蕭瑟蒼涼地一顫。
“呵,呵,呵。”這樣苦笑著,尚婉言終究還是望向了趙禎。她在看他,而他卻再不會看她了。這卑微的,殘酷的作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