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末年的時候，我們家鄉有位姓張的先輩，官至侍御史。他是我母親的四世祖，名字我已經忘了。只知道他幼年時就很會讀書，天性聰慧，還長著一雙能見鬼的眼睛。一次，他進廁所，看到有一個尺把長的小鬼，又矮又臃腫，像個冬瓜一樣，可腦袋尖尖的，像橄欖一樣，在他面前不斷翻筋斗、跳舞。張公被逗笑了，用手摸摸小鬼的頭說：“這小孩竟是個小頭。”那小鬼立即回嘴說：“你大人真是大膽?！睆埞邭q時，白天到塾中學習，晚上則回家侍奉父親。那天他父親口渴，就讓張公提了茶壺到店中去泡茶。這時已經三更天了，張公很不想去但又不敢違背父命，只得在月光下一路走去。他忘了帶燈籠，所以過了好長時間才回家。他父親責問他為什么回來得這么遲，張公并沒回答，只是滿臉怒氣。他給父親倒過茶喝后，就關上門又出去了。他父親很奇怪就跟在后面看個究竟，看他往哪兒去。只見張公走到家門口街上的一座土地廟前，拾起碎甕片用力敲紅漆廟門，并大聲痛罵說：“你受這一帶地方百姓的祭祀，卻縱容惡鬼來欺侮書生不管不問，我要燒了你這廟，把你的塑像毀壞，彈劾你的罪行，罷你的官，滅了你的香火?！彼赣H趕緊出面阻止并罵他不懂事，把他拖了回去，細問原因。張公說：“剛才我從茶店中泡茶回來，在月色昏昏中看見一個大鬼，面目十分猙獰，體形高大，兩耳戴環，穿著豹皮裙，長著白森森的牙齒，長長的頭發，目光忽閃忽閃，比月光還亮。鐵塔似的坐在人家屋瓦上，把腳蹺起擱到對面的屋檐上。臉上卻賊兮兮的，伸出手指，要我從他褲襠中走過去。我大聲罵他，可他卻沒有反應，我用石頭打他，他還是一動不動，沒辦法，我只能委屈自己從他褲襠中走過，我越想越氣所以才有了此事?！彼赣H聽后哈哈大笑，把他拖回家，安慰幾句哄他睡下。之后張父暗中來到土地廟，打算替自己的兒子祝告請罪。只聽廟中正傳出敲打的聲音，還有人被打時的呼叫之聲，聲音凄慘至極。又聽得土地神拍桌大罵道：“任何人都不能欺侮，更何況你竟然還敢欺負到張侍御頭上？”張父回來，心里覺得這事很奇怪。后來果然如土地公所說，因為張公的聰慧，年輕時就考中功名，官做到侍御史，為人剛直不阿，曾多次上書彈劾奸人魏忠賢，因此朝中的一班奸臣對他十分忌恨。

有次張公騎了匹劣馬上南山，在日暮昏黃中看到兩個青面血口的鬼，長發披散在肩，手挽著手，踏著輕快的腳步，唱著小曲朝他走來，兩鬼見狀對張公嘲笑一番。張公故意用手遮住臉，裝成自己受到驚嚇的樣子，觀察兩鬼還有什么花樣。只見兩鬼來到面前，頓時覺得寒氣逼人侵入肌膚，泥沙紛揚，那匹劣馬被嚇得嘶鳴起來，快要伏下身來。這時，張公突然把手拿開露出真容，兩鬼見后大叫逃開，呼叫說：“是張侍御嗎？快逃！”兩鬼拉扯著急忙逃走，一不小心被草莖泥塊纏上了，一連跌了好幾跤，頭撞在石頭上砰砰直響，逃出很遠后，仍是七跌八撞地奔逃。張公見了，笑得合不攏口。第一章 銀變蝦蟆

元末時期，紅巾軍起義造反，鄉里人聽聞亂世都紛紛把財物丟棄逃命，那一堆堆金銀財寶，有的被扔在河里，有的被拋入井中，有的被埋在土里……等大亂被平定后，鄉人回家來尋找卻發現都不見了蹤影。有一人，就把他叫作某甲吧，曾被紅巾軍捉了去，之后又逃了出來，夜晚時分，在逃到董稼橋時，看那橋已斷了，又查看了下橋下的水深淺，發現才到膝蓋，他就準備蹚水過去。才剛進水里，就忽然覺得腳趾碰到了什么東西，于是彎下腰去摸索，感覺好像是銀子，從水中撈起一看，果然是銀子，十分高興，就繼續在水中摸索，把水中的銀子都撈起放入腰袋中。渡過水后，他開心地剛走了五六里，就忽然覺得腰下有什么東西在爬動，而且還咯咯咯叫個不停，就趕緊解下腰袋細看，只見腰袋里裝著幾十只癩蝦蟆，大吃一驚。這時月光淡淡，只見一只只蝦蟆都紛紛跳出腰袋，跳進亂草泥塘中了，不一會工夫，都不見了蹤跡。某甲此時已經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知道怎么回事。

某甲繼續走了半里路，遠遠就看到路旁的地上幾個男女在喝酒，他擔心自己是遇上了紅巾軍的巡邏隊，就偷偷躲在破墳后面，查看情況。只聽見有一個人說：“今夜月色皎潔，甚是美麗，再加上美酒，三兩好友暢談，真是好不愜意啊。不如我們用本地風光每個人說一酒令，增加樂趣?！北娙撕偷溃骸昂弥饕?。”就聽有人先說道：“我是風水先生，天有天盤，地有地盤，盤上有二十四種節氣。一種一種，看得仔細。邵康節，袁天罡。六一早，我姓章?！庇忠蝗苏f道：“我是酒店老板。天有酒星，地有酒泉，坊中有二十四缸美釀。一缸一缸，賣得妥當。唐李白，晉劉伶。三人禾，我姓秦。”接著一女子說道：“我是煙花娼妓。天有女仙，地有女妖，房中有二十四套春宮。一套一套，玩得情濃。關盼盼，李師師。方人也，我姓施。”一個穿著破衣的少年說：“我是個無賴清客。天不生無祿人，地不長無根草，臉上有二十四層厚皮。一層一層，剝得整齊。言而狂，馬其扁?？逕o頭，我姓犬?！北娙寺牶蠖疾唤逍ζ饋?，說道：“你這算什么??？要把字合攏來才對。”只見那少年悲戚地說：“我們這些人還有頭嗎？”說完就大聲痛哭起來，那哭聲好像狗叫的聲音。又有一人說：“別哭，別哭。雖然身處在這郊野地方，但可以捕獵飛鳥走獸。如果能僥幸遇上仙人魏伯陽，舔舔他煉丹藥的鼎，說不定就能得道成仙了?！?

某甲細辨這些人的口音，覺得他們并不是紅巾的同黨，就從墳后面悄悄地走出來，眾人見后面露喜色，說：“竟然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快過來和我們一起暢飲。”趕緊送上一杯酒。某甲接過酒杯，只見看那杯中酒色像血一樣鮮紅，喝下后，覺得十分美味，接著聊天就把銀錢變為蝦蟆的怪事說了出來。那首先提出行酒令的人就說：“你本就天生命薄如紙，最多能在十五里廟獲得三貫大錢做小買賣的本錢，怎么還妄想撈取別人的東西呢？”其中有一人說道：“夜已深了，歡樂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歡樂相聚時間本就不多，怎么還有閑工夫去談論銀錢的事情？趁著這好月色，咱們跳一會兒刑天沒頭舞，然后再告別吧。”眾人都拍掌附和說：“好極了?！庇谑潜娙思娂娖鹆ⅲ總€人把頭從肩上取下，就像摘瓜似的，拎著頭發，跳起《渾脫》舞來，身子不斷回旋轉折。某甲見后驚詫不已，早已被嚇破了膽，趕緊逃走。他一邊大叫，一邊狂奔，到十五里地方，又被一樣東西撞了腳，絆了一跤，差點要跌死。過了一會兒，醒來一看，果真是三貫大錢。他把錢帶上，來到甓社湖，就把撿到的三貫大錢作為本錢在市鎮上販賣水果，以此謀生。從此，他只要見到跳躍的蝦蟆，目光就很專注，老是疑心它是銀錢變的。啊，既然銀錢和一個人的福分相關，那又怎么可能無緣無故輕易取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