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兩名不良少乘坐警車帶警察前往案發當晚的那個漆黑胡同。此時的外面已經飄著鵝毛大雪，嚴冬的寒冷讓他們縮手縮腳地下車。警方拿出手電筒照亮當晚關子伊癱坐的角落，角落已經被蓋上一層薄薄的雪，出奇的干凈，沒有任何污染。似乎上天故意不讓他們找到任何證據?！澳翘焱砩铣四銈冞€有沒有別人？”警察問。“沒了?！币幻倥卮?。“沒有別人看到？”“好像……沒……”一名少女猶豫著，另一名少女突然想起來什么，搶答到“有，后來來了一個人，但是沒看清長什么樣?！薄澳械呐?？都看不出來？”警察追問?！翱匆娪腥擞埃覀兙团芰恕辈涣忌倥档土艘袅俊?

厚厚的積雪被踩的咯吱響，警方把兩名不良少女帶回警局錄口供，又試著聯絡從學校要來的關子伊監護人關曦的電話號碼，結果手機依然關機。案子越來越沒有頭緒，不良少女的家長幾乎沖進警局，二話沒說就對自己的孩子一頓暴打，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師，這話一點兒都沒錯。

又過了一天，葉國輝依舊穿著第一次報案時的衣服再次來到警局，因為從報案那天起警察就讓他回家等通知，今天他終于再也按耐不住。警局接待室沒有人，他四顧周遭，索性坐在辦公室外的塑料椅上等。寒風從他單薄的褲腳吹進，他打了個冷顫。這個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了的警局隔音效果似乎也已經老化，辦公室傳來的議論聲主動自覺的飄入葉國輝的耳朵。先是“葉夢”“關子伊”幾個關鍵詞，他就立刻豎起耳朵，起身悄悄伏在門口。辦公室內幾名警察圍坐一圈，手邊擺著關于這件案子的少得可憐的證據和調查報告?！拔医ㄗh暫不立案吧。”話從一名年紀稍大點的警察嘴里說出，像從天而降的大雷一樣劈裂了門口的葉國輝。“據我們這幾天的了解，失蹤者葉夢一直是一名行跡惡劣的不良少女，鑒于她本身行為不檢、仇人又太多，失蹤的任何可能性都有。并且案發現場無任何傷亡痕跡，不能斷定是遇害?！绷硪幻熠s緊附和，“我這邊調查受害者關子伊的也是，她一直是個聽話的好學生，沒有不良記錄，而且她二叔關曦，是咱們一局的法醫顧問，立過不少功。所以……”“那他們也同一時間失蹤是怎么回事？”年輕氣盛的警察阿海不合時宜地講出質疑。阿海幾個月前剛從高級警校畢業，這是他上桌參與的第一宗案件。和所有的新人一樣，他總是覺得自己天賦聰慧、曹操再世，能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疑點然后偵破絕世大案。老警察瞅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他們失聯的原因還有待調查，不能草率的將這兩起案件聯系在一起。可能人家就是出去散心不想被找到。”幾名警察相互對視而不語，“可是……”頓時阿海被所有人投來的不滿眼神淹沒，他意識到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沒有再說下去?！叭~夢家里那邊怎么樣了？”一名警察打破尷尬，“告訴他們等消息。”“嗯，就告訴他們咱們一直在查，等著吧?！本靷冃念I神會的點點頭。而一直潛伏在門口的葉國輝也同時明白了警察們的意思，他知道，或許警方內心深處也覺得葉夢這種人罪有應得，失蹤也罷，留在社會也是禍害。而且他從報案的那刻起，就一直覺得警方帶著有色眼鏡看他。他的女兒葉夢在這點上完全遺傳了他，從小內心就存在著深深的自卑，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敏感到別人的一舉一動都仿佛在針對自己。而像關子伊和關曦那種干凈整潔、出身優越的優質良民，怎么可能跟“犯罪”這個骯臟的詞聯系在一起。這種天然的想法是人類的一種本能。當然葉國輝再沒文化也知道，不立案意味著什么?？墒?，作為一名父親，無論葉夢再如何敗壞，終歸是他的親生女兒。養不教父之過，雖然葉國輝沒什么大本事，但他暗暗決定，既然如此不如自己親自找女兒，如果女兒不幸遇害，他拼了老命也要找到兇手。

4.沒有盡頭的逃亡之路

又是夜晚，那輛車牌為冬A 98527的黑色寶馬依然如第一次出場一樣在公路上行駛，但這次是在高速公路上，而且是飛速的行駛。關曦神情嚴肅地駕車，關子伊系著安全帶目視前方，一動不動。高速公路上的地線不停被寶馬車吞噬，關子伊空洞的眼神中將她的茫然和緊張暴露無遺。車后座放了兩個小旅行箱，其中一只箱子的拉鏈還沒有完全拉合，顯然是收拾的時候太過匆忙。這一切，明眼人看的出，分明就是一場赤裸裸的逃亡。一路上，車內死一樣安靜，連收音機也識趣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響，叔侄二人似乎各懷心事，互相沒有任何對話。沒人知道那晚后來發生了什么，甚至包括關子伊。因為那晚葉夢倒下后，關曦就讓關子伊先去車里等他，已經遍體鱗傷并且嚇得發抖的關子伊言聽計從。

看著關子伊離去的瘦弱背影，關曦的腦海中瞬間浮現出各種各樣的畫面，他俯下身把葉夢的尸體盡量往墻邊移動，確保不被別人看到。然后他蹲在葉夢旁邊，眉頭緊皺，哈氣從鼻子里均勻的呼出。關子伊今年剛好16歲，已經可以承擔刑事責任。如果帶著關子伊去投案自首，最好的情況是被判為過失殺人，判刑3—10年。如果運氣不好，說不定被判成故意殺人，后果則不堪設想。但是不管被判多少年，關子伊這輩子就算是毀了，關曦太清楚這個善良敏感的孩子內心是承受不住這一切的。這個方法代價太大，絕對不可行。關曦腦海中迅速旋轉著各種處理方法和后果。如果作假現場、自己替關子伊頂罪，入獄服刑事小，但法院100%會把關子伊的撫養權轉給關曦的弟弟關斌。關斌是個經常打架偶爾吸毒的小混混，三十幾歲了還不著調，和家里人關系非常緊張。關曦本來是愛護他唯一的弟弟的，但有次關斌吸毒后前往關子伊家，當時家里只有10歲的小子伊一個人，可惡的關斌心生歹意，小子伊的衣服如剝荔枝一樣被一層一層脫下，關鍵時刻幸虧關曦及時趕到，如果關斌不是他的親弟弟，他真的不敢保證那天不會扒了關斌的皮。兄弟關系自此被葬送成灰燼。所以當年關子伊父母雙亡時，關曦極力爭取關子伊的撫養權，他堅決不能讓年幼的關子伊落到關斌手里。而今，他再次面臨這種情況。為了關子伊，第二種方法也不能選擇。那么，就只剩最后一種不得不做的決定了。關曦深吸一口氣，仿若即將步入刑場，他很清楚兩人的命運必然掌握在他接下來的一舉一動中。關曦緩緩從大衣兜里掏出皮手套，以他多年來嫻熟老練的法醫經驗，迅速地完美地處理了尸體，以至于就算不下那場雪，警察都在現場找不到一絲痕跡。事后關曦帶著葉夢的尸體走出胡同，胡同恢復安靜，像從沒有人來過一樣。

那晚發生的事一直縈繞在關曦腦海中揮之不去，關子伊沒有問他到底要去哪里，也沒有問他收拾行李的意義，只是一直一直安靜的坐著，仿佛努力要把自己隱身起來，不再給關曦增添一絲麻煩。其實當葉夢倒下的一刻，她就已經愧疚的不行了?；蛟S自己在廁所就不該把葉夢推倒，或許自己那晚在胡同挨頓揍也就罷了，那根鑲嵌鐵釘的木棒像一座墓碑一樣插在她心里。殺人償命，或者被法律制裁，這是她接受這么多年義務教育后的固定思維模式，可是恐懼的力量足以暫時抹平起伏的一切，她不敢多想，也根本不知道此時平靜冷峻的關曦心里已然做出了一個令人所有人震驚的決定。

次日清晨，寒風仍然刺骨，他們開車抵達了距離冬城1000多公里開外的小縣城，關子伊此時已經沉沉睡去，關曦的雙眼已經布滿了疲憊的血絲。眼看著車快沒油了，他用力的敲打著24小時加油站大門，關子伊被噪音吵醒，過了好久，才有工作人員睡眼惺忪的開門。關曦一邊加油一邊四處張望，仿佛流浪者在找尋下一個落腳的地點。然而，剛開門的汽修雜貨店吸引了他的目光。付過加油費之后他便開車在雜貨店門前停下，老板奇怪的打量著這個無論從穿著打扮還是氣質都跟這個小縣城不符的中年男人。關曦進店后四顧，迅速做出了判斷，簡明易懂、言簡意賅的問老板，“有臨時車牌嗎？”老板沒回過神來，或者干脆就是裝作不懂。關曦單刀直入，“假車牌。”

一輛車牌為湖C 45168的黑色寶馬從雜貨店門前緩緩啟動，關曦是個非常謹慎的人，他做事追求滴水不漏。有時他甚至自詡若有一天當真誤入歧途，自己也必定是個能讓FBI都抓不住的連環殺手。“沒睡好吧？”逃亡以來關曦第一次開口，嚴肅局面似乎瞬間被打開。關子伊怯怯的看了一眼關曦，默默點點頭，又快速的搖頭。失魂落魄的她似乎走不出那晚的陰影了。關曦輕嘆一口氣，輕撫關子伊的頭。一種愛憐的安慰?！跋瘸渣c東西去吧?！标P曦故意放輕了說話的聲音，盡量不給關子伊任何壓力和負擔。

很快，幾個月過去了，雖然警方出動了一小部分警力在冬城城內做了大量的搜查，但仍然沒有找到葉夢的蹤影，甚至案發當晚竟然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有。這幾乎成了一件神秘的無頭案。誰都知道我們忙碌的人民警察還有更多大案要案、連環殺人魔、國際走私販毒、恐怖組織等等要去偵破，沒人也沒有那么多精力去關心和處理一個工人家庭出身的失蹤的不良少女?；蛟S是勒索同學的時候不慎掉進山底呢？或許是搶了一筆巨款攜款而逃？葉夢所給人帶來的只能是這種聯想。盡管當時那個年輕氣盛的警察阿海依然不死心的暗自調查此案，也盡管阿海認定了葉夢的失蹤一定跟關曦關子伊叔侄二人有關系，但證據和線索仍然是這件案子的最大棘手之處。他不知關曦內心的小算盤，按照法律，不被立案的案件，就算是過失殺人，訴訟時效也只有十年。也就是說，從2002年的元旦那一刻算起，十年后，到2012年的元旦，若葉夢的尸體沒有被找到，關曦和關子伊沒有被抓住，那么，他們就永遠自由了，法律將無法再定罪他們。

十年逃亡倒計時就此開始。

5.屬于夜行者的哀歌

關曦帶著關子伊似乎從決定逃亡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永不回頭的打算。不，或許應該說，從那晚葉夢倒地之后開始。這一逃，目標就是整整十年。他們躲躲藏藏，活在暗中，受盡勞苦。這十年，他們幾乎沒有再見過太陽，沒有社交，更沒有任何朋友。關曦帶著關子伊來到一個不知名的偏遠小鎮，買了假身份證之后便更名易姓租了一間簡陋的小平房，他們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也不知道這個骯臟陳舊的小平房是否就是他們未來十年的安家之地。一個高大帥氣的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學生模樣的妙齡少女租房，難免會讓人聯想到不光彩的事情，于是關曦跟房東謊稱關子伊是自己的女兒，租房是因為想讓女兒安靜的備戰高考，至于女兒的媽媽，早在幾年前病死了。這個看上去并不讓人十分信服的借口最終在大筆的房租定金中溶解，錢似乎在任何時候都是解決一切問題的絕佳裝備。

轉眼間，叔侄二人在這陰暗潮濕的庇護所一躲就是一整年。這一年，關子伊唯一能接觸到外界的方式就是家里那臺只能收到幾個衛星臺偶爾還飄雪花的小電視和鎮上唯一的書店里賣的圖書，電腦和智能手機這種可以搜索和定位的科技對她來說都是危險的。關曦也幾乎從不讓關子伊出門，關曦知道以關子伊這種漂亮長相，在窮鄉僻壤是罕見且引人注目的。并且，如果警方真下了通緝令，關子伊是十分好辨認的。

關曦用他這些年攢下的為數不多的存款，日落后出門，去臨近的小店和菜市場采購一些生活必備品和食物，偶爾還會給關子伊帶回點意外的小禮物?？谡?、帽子、眼鏡是他出門的標配，甚至有時還要裝作感冒傷風來遮掩口罩所帶來的醒目。關曦每次都是匆匆買完東西就走掉，小店的食物種類少的可憐，而關曦總是買固定的幾樣。小店的收銀員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從關曦第一次進店開始，她的內心就記住了這個有點奇怪的男人，加上每個月總有那么幾天，關曦都前來購買女生專屬的某些用品，這就更加吸引了這個姑娘的眼球。

“又是番茄炒蛋么？”隨著關曦的開門聲響，關子伊有些失落的問。“Totally wrong！”關曦故意打趣。其實關曦并不是一個幽默感十足的人，他只是努力讓關子伊的生活更像案發前的樣子。關子伊興奮地關掉電視，一下子從床上跳下沖向關曦。關曦拎著剛采購的食物走進狹小的廚房?！昂ⅲ　标P子伊幾乎大叫?？蓱z的他們在這偏遠的小鎮，海參是一種絕對稀有的產品，不知道關曦在哪里買的?！敖o你補補身子，順便露一手?！标P曦像個孩子一樣自夸。關子伊則翻出零食跳著回屋。屋內瞬間傳出電視的聲音和關子伊大口咀嚼著薯片的聲音?！吧俪渣c，一會兒吃飯了。”關曦在廚房大喊。“知道啦?！标P子伊應和。一道新品種菜肴，或者一種新的零食品牌，再或者一件過時的棉T恤，對于如今的關子伊來說都像節日一樣。這近一年里的“老鼠生活”，關子伊似乎并沒有出現嚴重的不適感。畢竟她在案發之前的生活，也沒有什么太多的朋友，學霸的生活總是只有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