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達/著

佛曰：無間有三，時無間、空無間、受者無間。犯五逆罪者永墮此界，盡受終極之無間。

——題記

葉夢死了。

她死的那天晚上，冬城整條街都張燈結彩，人們相擁而慶祝，五色霓虹燈把街道照的鮮亮而通明，氣氛從來就沒有這么好過。當然，這個葉夢并不是什么像希特勒那樣令人恨之入骨的著名惡魔，只是她死的那晚，恰好是元旦而已。

1.死前四小時

冬城第一高中是全省以“最變態”聞名的魔鬼重點高中，沒有之一。孩子們從入學第一天就開始備戰高考，在別人都提早放學或者干脆不上學的元旦，他們仍然維持著晚上十一點半放學的傳統。再好的軍隊也有逃兵，再優秀的團體也有那么一兩個敗類。葉夢就是那種囂張跋扈，令人費解怎么會出現在這種學校的“毒瘤”之一。注意，這里有“之一”。

惡人沒有假期，校園凌霸像便當中吃出一只蒼蠅那樣令人作嘔卻無法根除。葉夢很勤奮，元旦佳節也堅持像往常一樣欺負同學。普通工人家庭出身的她，由于內心深處的極度自卑，總是對那種學習又好、家境又好的同學產生強烈的敵意。有點像階級斗爭。那么符合以上完美條件的，當屬乖巧聰慧的班長——關子伊。說起關子伊，其實也是個苦命的孩子，12歲時，父母乘坐的輪船遇上風暴，整條船上無一幸存。社會震驚度堪比當年的泰坦尼克號事件。父母除了一筆算不上巨額的存款和兩處房產外，沒什么給女兒留下的。可憐的小子伊從此跟著二叔生活，二叔叫關曦，是名善良而優秀的法醫，未婚，對待關子伊堪比掌上明珠。和所有年少遭遇不幸的孩子一樣，關子伊從小就比同齡孩子更為成熟，她知道在這個只有科技進步而靈魂低劣的地方，知識仍然是改變命運的利器，因為用這利器，至少能殺出一條血路，幫她走進夢寐以求的哈佛大學。

冬城第一高中的“變態”從來不是浪得虛名，比如他們會在全校師生家長大會上，用喇叭指名道姓、聲情并茂地朗讀學生的情書，再比如，他們會在春節聯歡晚會開播的前一分鐘，向每位學生家長發送學生們今年的全國排名名次。今天，他們特意挑選了元旦的日子公布期末考試的成績。夜間自習時間，關子伊消失了一整節課，教師辦公室傳來毫無間斷的責罵聲，真的要用“責罵”這個詞，只因為關子伊在這次考試中失利，和第一名僅有0.5分之差。但在班主任的眼里，這0.5分堪比刀山火海南極北極的距離，仿佛僅因為這0.5分就能讓關子伊從總統候選人跌入死刑執行椅上。關子伊心情差極了，幾乎是被責罵聲的氣流推出教師辦公室的。

女廁所的鏡子從來都很誠實，它客觀冷靜地記錄了來到這里的每一個人的故事，現在關子伊的臉上充滿了淚水，對鏡子來說是極其罕見的現象。當關子伊洗過臉抬起頭時，鏡中鬼一樣地出現了那個毒瘤惡魔的身影。葉夢雙手抱膀，狠毒又幸災樂禍的看著她。關子伊像往常一樣沒有搭理她，用手捋一捋額頭上被水浸濕的凌亂劉海之后，轉身往門口走。葉夢當然要伸出一只手撐在門框上攔住她的去路，就像電影里演的一樣。那時候陳小春主演的《黑幫風云》播的正火。眼看著鼻子幾乎要貼上葉夢的纖細的小臂，關子伊面無表情地轉頭面向她，葉夢一副“看什么，不服嗎”的欠揍樣子。“干嘛？”關子伊冷靜地開口。“聽說你挨批了，恭喜你啊。”葉夢依然欠揍。“我要回教室了。”關子伊沒有接受挑釁，躬身想從葉夢的胳膊下鉆出去。葉夢見狀一把拽回了關子伊，瘦弱的關子伊像小羊一樣幾乎被摔進廁所，由于慣性，她后退了好幾步。“老娘話沒說完，你走什么！”葉夢憤怒地大吼。話音剛落，下課鈴應景的響了。走廊傳來同學們嘈雜的聲音，越來越近。本來有說有笑的女同學們剛進廁所便怔住了，因為她們很清楚這里已經或即將要發生“命案”，女同學們一個個噤若寒蟬，該走的走，實在憋不住的就站在廁所的某個角落等待一扇門打開，之后趕緊竄進去。“老娘缺錢了，再借點兒。”葉夢絲毫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繼續跟關子伊說話。“我沒錢了。”關子伊依然很冷靜，但這冷靜中更多的是害怕。因為她知道，這些同學的到來仍然救不了她，沒有人敢向老師報告，雖然老師暗地里也知道葉夢的劣跡，但一想到當年葉夢的媽媽豪擲重金把葉夢硬塞到這個學校，誰也沒敢再多說一句話。這幾乎完美地詮釋了幾千多年的傳統文化曾教導人們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滾蛋！”葉夢一聲呵斥讓所有人一驚，旁邊門里的小便聲也因此中斷了一下。“你二叔不是供你么，你能沒錢？！”此時，關子伊腦海中開始嗡嗡響，不自覺地響起剛才老師在辦公室的責罵聲“你爸媽走的早……你對不對得起你二叔……有沒有臉去見他……”關子伊低下頭開始輕輕抽泣，敵人的眼淚就是戰利品，葉夢頓時心生得意。但沒有人知道關子伊的哭泣是因為什么，周圍其他同學開始小聲議論關子伊的父母和生活，像一群揮之不去的蒼蠅，關子伊渾身發燙，感到頭快要炸了。“跟你說話呢，裝什么聾啊！”葉夢乘勝追擊，使勁推搡著關子伊，關子伊緊繃的弦終于斷裂。“我告訴你沒錢！沒錢！”關子伊大聲哭喊著使勁推開葉夢，沖出廁所。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公然反抗一個人，沒想到自己的力氣竟然這么大。葉夢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幾乎被推了一個跟頭，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她憤怒地爬起，前所未有地感到顏面盡失，而眾人也感到，可憐的關子伊這回要倒大霉了。

2.靈魂像煙花一樣升空

元旦夜的冬城張燈結彩，整個城市的空氣都彌漫著節日的氣息。晚上10點左右的街道已經沒有太多的人，只有挨家挨戶燈火通明的窗戶里寫滿了家人團聚時的笑臉。晚上11點30分，冬城第一高中放學了，同學們幾乎擠爆校門，歸心似箭，似乎沒人關心除了元旦夜之外的事。而此時學校旁邊的狹窄胡同里，也似乎沒人關心除了教訓關子伊之外的事。

葉夢帶了兩名不良少女把關子伊圍堵在角落，不說原因、不說想法、不說感受，葉夢像極了黑幫大姐大的氣勢，直接一巴掌打在瑟瑟發抖的關子伊的臉上，關子伊白皙的臉蛋上不懼黑的瞬間浮現出血紅的掌印。“叫你嘴賤！”關子伊被突如其來的大巴掌幾乎打懵了，癱坐在地上。打架就像創業，最重要的是邁出第一步，打開局面，否則只能以空洞無力的談判收場。見殺戒已經大開，兩個不良少女順勢拽起關子伊的頭發，一腳踢在關子伊的臉上，不得不承認女人不僅對自己下手狠，對別人下手更狠。三人前赴后繼、慘無人道、滅絕人性地連續毆打關子伊將近十分鐘。這三人的身影被漆黑胡同中微弱的路燈映在墻上，像極了三只惡魔。嚴冬的哈氣有節奏的從三人嘴里呼出，朝著關子伊的方向，猶如地獄的烈火一般噴燃。十分鐘后，葉夢的手上和鞋上逐漸顯出關子伊的鮮血，關子伊的連連求饒聲淹沒在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鞭炮聲中。

一輛車牌為冬A 98527的黑色寶馬在學校周圍的街道上緩慢行駛，駕駛座上的關曦正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么，空調出風口上手機架中的手機一直在撥打著關子伊的電話。這個看上去一表人才的中年男子正是傳說中一直單身撫養關子伊的二叔，關曦。關曦作為冬城一名小有名氣的法醫，為人成熟，沉穩，老練。技能高超、鑒定精準。曾在一起犯案手法高超的連環殺人案件中，他以豐富的經驗從死者身上找到了足以一招制敵的證據，從而迅速幫助警察破案而被選中為冬城第一刑偵大隊的榮譽法醫顧問。今天本來是他和關子伊約好放學后出去慶祝元旦的日子，但學校都走空了也沒見到關子伊的身影。他本能地產生了不好的預感。突然，正當他想要掉頭尋找另一條街的時候，漆黑的胡同里發出的一點若隱若現的微光吸引了他。他把車停在一邊，把手機從架上取下，緩緩下車，朝著黑暗中的微光走去，腳步輕盈，越來越近，他開始聽到毆打的聲音。

“媽的有人來了。”一名不良少女遠遠地看到關曦靠近的身影。“快跑！”另一名少女及時附和。沒等葉夢反應過來，兩名不良少女已經消失在胡同的盡頭，而此時的關曦距離他們只有五米。關曦一直沒有掛斷撥給關子伊的電話，所以關子伊的手機一直在地上震動著。漸漸地，關曦離震動聲越來越近，他越來越確定前方黑暗中的人是關子伊。“干什么呢！”關曦大吼一聲，葉夢嚇了一跳，驚恐地看著關曦。而此刻，就在一瞬間，癱倒在地上的關子伊不知哪來的最后力氣也不知從哪找來的一跟木棒，見葉夢停手，她迅速抄起木棒，用盡畢生力氣朝葉夢頭上砸去。關子伊大叫一聲，空氣在那一瞬靜止。關曦、葉夢、關子伊三人佇立那里，木棍上的鐵釘頑固的、死死的釘在葉夢的太陽穴上。一陣寒風葉夢睜著驚恐的大眼，緩緩倒在地上便再也沒有起來。

3.不被立案的離奇失蹤案

案發兩日后，元旦的節日氣氛尚未消減，空氣中涌動著濃濃的火藥味，馬路兩旁整齊的堆疊著清潔工打掃的鞭炮殘骸，淘氣的小男孩們在警察局門口放鞭炮，被看上去沒睡醒當值班警察驅走。看得出來這個地方的清潔工和警察是沒有假期的。值班警察罵罵咧咧的往警局走，隨手點燃一支煙，顯然對假日值班這件事有嚴重不滿情緒。年輕的實習警察殷勤的將剛沏好的茶放在他桌上，值班警察瞟了他一眼，理所當然的一屁股坐下，接著發出一陣巨大的喝水嗞嗞聲。值班警察隨手扭動一臺老式錄音機，警局內逐漸響起鄧麗君柔美的聲音。值班警察悠閑地哼唱兩句，還沒到高潮，就被門口傳來的開門聲打斷。一個衣著簡樸、消瘦、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走進，值班警察皺起眉頭。

“什么事？”值班警察簡單三個字浸透了不屑。和所有外貌協會的人一樣，大概打量過面前這個中年男人之后，值班警察并沒有把他放在眼里，甚至可能認為他偷完鄰居東西來自首的。而面前這個中年男人名叫葉國輝，除了是一名樸素、無能的工人外，還有個身份就是葉夢的父親。“我來報案的，我女兒丟了。”值班警察依然沒有任何浮動的情緒，作為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老警察，各種稀奇古怪的案件見多了，更何況來報案的人是個……這樣的人。他不緊不慢、極不情愿的拿出登記薄，“什么時候丟的？”他的聲音像唱戲。“元旦那天晚上就沒回家。”葉國輝有些焦急。“元旦？這都兩天了，早干什么了。”葉國輝沉默了，因為他太清楚自己的女兒是個什么樣的人。“我以為……”“你是干什么的？”值班警察沒有禮貌地打斷他的話。“呃，工人。”值班警察輕嘆一口氣，像是早已知道一切的結局。因為以他自認為多年的斷案經驗來看，這種工農家庭的出身的人失蹤，不是喝醉了倒在橋底下某個角落，就是自己跑出城玩很快就會因為沒錢而回家的那種。“小王，失蹤！”他很快把葉國輝推給隔壁屋子年輕的警察，葉國輝有些茫然，鄧麗君又開始唱起歌來。

葉國輝是個極其普通和老實的工人，除了有一副天生還算俊朗的外形，沒什么文化，也沒什么本事。至于為什么會娶到一個“金主”一樣的老婆，也是因為他僅有的這俊朗的面容。當然，正如電影里演的那樣，他的老婆又胖又丑，還有點坡腳，除了一個富裕的家境外，一無所有。兩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門當戶對。葉國輝沒有文化，老婆不務正業，葉夢變得如此惡劣也在情理之中。葉國輝一直自責沒有能力管好女兒，但也拿葉夢一點辦法都沒有。以至于葉夢失蹤兩天他才決定報警，因為葉夢平時夜不歸寢的次數太多太多了。

受理案件的年輕警察小王吃過午飯，便和另一名同事開車趕往冬城第一高中調查情況。全校師生對于學校外停著的警車都驚奇不已，生活太過枯燥的他們，內心非常期盼能出點什么事情，哪怕壞事都行。“元旦那天她有什么異常舉動嗎？”警察在教師辦公室詢問葉夢的班主任。“異常舉動？她天天都有異常舉動，她根本就是個敗壞分子。”刁鉆的班主任不留任何情面，把警察回擊的有些發愣。“那她以前有過這種長時間不上學的情況嗎？”“有過幾次，說是病了，哎呀我們也沒深究，真是巴不得她不來。”班主任越來越表現出露骨的嫌棄，看得出來她真的忍耐葉夢很久了。“她在學校有沒有關系比較近的朋友？”“有。哎，那誰，去把那誰誰叫來。”班主任對旁邊的年輕老師發號施令，年輕老師馬上心領神會，一路小跑出門照辦。

很快，案發當晚對關子伊施暴的兩名不良少女被帶到辦公室，再壞畢竟是孩子，看見警察的一刻，她們幾乎要發抖的跪在地上了。所以很快，不良少女們如實并完整地把那晚的情況全盤托出。警察還沒怎么樣，班主任已經氣憤的跺腳。“警察同志，請你們必須把這兩個極其惡劣的敗壞分子帶走，太過分了，你們怎么能做出這樣的事，家長！家長都統統給我叫來！學校因你們而恥！”警察有些無奈的互相對視，“行了行了，這事兒我們會處理。被打的那個小姑娘呢？”所有人面面相覷，誰都不知道關子伊去了哪里。“她也兩天沒來上學了，給她叔叔打電話也不通，我們都找不到她。”班主任似乎有些擔憂。“叔叔？”警察表示疑問。下課鈴響了，走廊變得嘈雜，只有教師辦公室門口異常安靜，門口窗戶上的影子出賣了好奇心強的同學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