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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窗里窗外
  • 林青霞
  • 1436字
  • 2018-11-08 15:41:30

重看東邪西毒

十四年之后再重看《東邪西毒》,不只我看懂了,其他人也看懂了。不知道是不是王家衛的思想領先了我們整整十四年?

十四年前在威尼斯影展,我第一次看《東邪西毒》沒看懂。心想:“為什么每個人說話都沒有眼神接觸?好像個個都對著空氣講話。到底誰愛誰?到底誰跟誰好?這么多人物,誰是誰都搞不清楚,怎么會好看?”看完電影我失望地吐出三個字:“不好看!”

十四年后,經過重新配樂(馬友友演奏)和調色,音樂美,顏色濃。每個畫面就像是一張完美鮮艷的油畫。加上人生閱歷多了,對人、對事、對感情的看法也不像從前那么簡單,我終于看出了苗頭。整部戲講的就是一個“愛”字,每一個人都有對愛的渴求,每一個人都很孤獨。無論你被愛或不被愛都逃不掉那種孤獨感。導演用現代的手法古典的氣韻來表達這種孤獨感。

看他的電影是一種享受,拍他的電影卻是一種磨煉。

那年在榆林,每天將近黃昏時刻,所有演員都得把妝化好,在山洞口等天黑。吃完便當,天一黑就得進山洞。就那么一點大的空間,又打燈,又放煙,再加上工作人員抽煙,空氣壞得使人幾乎窒息。拍到天快亮了,導演還一次次要求重新來過。我一頭亂發,眼神渙散,木無表情,導演還笑著說:“青霞快瘋了。”其實他就是想要我那瘋了的感覺。

記得很清楚,張國榮第一天到榆林,悶悶不樂的。原來之前他在香港拍的戲都報廢了。我也是演員,所以很能體會他的感受,很替他難過。有一天晚上,在拍戲空當,我坐在洞口躺椅上休息,他走過來告訴我他后腦勺給蝎子螫了。大家傻了眼,蝎子是有毒的,這可怎么了得?收了工回酒店,見他坐在大廳椅子上低著頭,旁邊兩個黑黑瘦瘦的當地人,拿著一瓶滿是蝎子泡的水讓他搽,說是比看醫生管用。國榮已被嚇得六神無主,只有一試。那晚,他一直沒敢合眼。第二天就沒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以毒攻毒的效果。

《東邪西毒》定妝那天,我的電影《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剛結束上映沒多久,票房是意想不到的好,我更是火紅得厲害。帶著《東方不敗》的余威,信心無比地到澤東電影公司。然而拍完定妝照以后,我的信心就完全被瓦解了。導演要求我擺出各種不同的姿勢拍照,無論我怎么擺,他都說我像東方不敗。我心想,我不是演男人嗎?男人不就得這個樣子嗎?

第一天到片場,混在所有大牌演員(梁朝偉、張國榮、張學友、梁家輝、張曼玉、劉嘉玲、楊采妮)之間,簡直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演才好。記得那天是十一月三日,正好是我的生日,公司準備了一個大蛋糕,讓所有演員圍著蛋糕唱生日快樂歌,可是我一點都快樂不起來。后來聽劉嘉玲說,那天我還哭了呢。真丟臉,這點小事……

結果《東邪西毒》里的我,還真的不像東方不敗。那是一種——一種帶點神秘感的男人味。

開鏡之前,我想先做做功課,所以不停地跟導演要劇本,沒想到導演說:“我就是不要你們做功課。”

后來導演實在被我逼得急了,送了個劇本給我,但他說,等戲拍出來肯定跟劇本不同。

我一直不諒解,導演為什么不給演員劇本,為什么要瓦解演員的信心,為什么演員千辛萬苦演的戲會被剪掉?

經過這許多年,自己開始寫文章才體會到,原來攝影機對導演來說,就好比他手上的一支筆,他要下了筆之后才知道戲怎么走下去才是最好的。他要演員拿掉自我,走進角色。他像雕塑一樣,把那些多余的、不好的去掉,剩下來的才是真正的精華。

二十多年拍了一百部戲,巧的是第一部《窗外》和第一百部《東邪西毒》的版權都在王家衛的手上。即使拍了一百部電影,仍然因為沒有一部自己滿意的作品而感到遺憾。看完《東邪西毒》,我跟導演說:“我少了遺憾,多了慶幸。”

二零零八年九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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