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寒假過后開學那天,李郁背著行李趕到宿舍的時候,床上有一張安蕓的留言,說寧鄉送她來學校,明天才回Q市,現在他們在寧鄉的賓館,晚上請李郁去新開的一家成都飯館吃飯。
離著飯館還有老遠,李郁已經看到安蕓和一個男孩站在門口。他們沒有看見她,那是當然,熱戀的人只能看到對方。男孩個子很高,清秀斯文,他摟著安蕓的肩膀,像是摟著一個小女孩,安蕓乖乖地站著,眼睛里全是安靜的信賴。
李郁很少看到這個德性的安蕓,心里不由得驚嘆了一下。
忽然安蕓嘟起小嘴巴,抬了一下腳,寧鄉馬上蹲下去——原來安蕓的鞋帶兒開了。寧鄉仔細地替她系好,剛站起身來,安蕓已經看到了李郁,歡呼著跑過來,吊在她的胳膊上跳個不停,又不由分說摟住親了一口,作為一個寒假不見的見面禮。然后轉過身來驕傲地對寧鄉說:“這就是李郁!李郁是不是一個很大、很大、很大的大美女?”
李郁大窘,拉了拉安蕓的胳膊,示意她不要這么說。
不過寧鄉看樣子已經習慣了安蕓的風格,微微一笑,點點頭從容地說:“是啊,大美女?!?
安蕓又飛快地跑過來摟住他的胳膊,撒嬌般地問:“我沒有撒謊吧?我沒有夸張吧?”
寧鄉很自然地說:“寶寶沒有撒謊?!?
說完才發現問題,白凈的臉上頓時泛起紅暈。李郁只好裝作沒聽見。好在安蕓壓根沒意識到出了什么問題,興高采烈地一只胳膊挽一個,就往飯館里沖。等到三個人都坐好了,李郁抬頭一看,寧鄉臉上的紅暈不但沒退,而且都跑到脖子里去了,不由地悄悄一笑。
李郁點了一份回鍋肉,又點了一份擔擔面就把菜譜放下了。安蕓研究了半天菜譜,嘴里念念有詞:龍抄手、擔擔面、肥腸面……最后把菜譜一扔說:“我什么都想吃怎么辦啊?”寧鄉說:“那我們都要,每樣嘗一點?!?
龍抄手一上來,安蕓嘗了一個就開始抱怨:“不好吃!和我們的餛飩沒有區別嘛。我不要吃了!”李郁忍不住說:“安蕓你真是作,討厭不討厭呀……”
寧鄉已經很自然地把安蕓吃剩的龍抄手拿過去放在自己的面前,低頭吃起來。
安蕓躲在寧鄉后面,搖頭晃腦地對著李郁做鬼臉伸舌頭,得意洋洋。
吃過晚飯,安蕓還要分秒必爭地和寧鄉待在一起,大家在飯館門口分手,李郁先走,他倆站成一排,向李郁揮手。
漂亮的一對,賞心悅目。
坐了半天車有點累了,回到宿舍李郁洗刷完就上了床。宿舍其他女孩兒紛紛問她安蕓新男友怎么樣,她卻打不起精神來回答。說實話,除了替安蕓高興之外,她還有著說不出口的憂郁和感傷。無論如何,人都是自私的吧,李郁這會兒覺得那么軟弱孤獨,沒有力量和自己的自私相對抗。
她面向墻躺著,莫明地流下眼淚。
寧鄉讓她想起周秦。如果她當初沒有那么別扭,自自然然地和他交往的話,現在恐怕也是這樣甜蜜的愛偶了吧。
李郁向往那種甜蜜、那種沉溺?;盍硕?,身體里有一股越來越膨脹的熱流,那么渴望愛一個人,細致地愛他,輾轉地愛他,瘋狂地愛他,絕望地愛他,永遠永遠不停歇地愛他。
然而她卻與那個她最想愛的人越走越遠。
據云娜說,周秦和女友一起報考了外地的一所大學,看來是下定決心要比翼雙飛了??佳械目紙錾侠钣暨€遇到過他們兩個,周秦提著一個保溫壺,正倒熱水給女友喝。他倆都穿著最流行的軍大衣和軍靴,一個高大,一個嬌小,和安蕓寧鄉一樣,是賞心悅目的一對兒。因為怕影響考試的情緒,李郁強迫自己若無其事地走開,并且迅速把這個事情屏蔽掉。李郁還年輕,對她來說,“若無其事”是要用盡全身力氣才做得出的。這會兒,周秦的影子不受控制地浮上來,整個兒地籠罩了她。
李郁快要睡著的時候,模糊間聽到門一響,有人進來,徑直爬到她的床上,熱乎乎的身體靠上來。
當然是安蕓。
即使在昏暗的燈光下,也能看出安蕓容光煥發。她一直是個好看的女孩子,但從來沒有這么好看過。皮膚和眼睛都閃閃發光,嘴唇那么潤澤,從里到外的發光體。
安蕓膩在李郁的身邊,摟著她的胳膊不停地搖:“李郁,寧鄉好不好?好不好?”
李郁說:“好。”
安蕓說:“我太喜歡他了,我愛死他了……怎么辦怎么辦?”
李郁把飄進自己嘴唇的一根安蕓的頭發拿開,苦澀地說:“那就愛唄?!?
安蕓這才意識到李郁的低潮,問:“李郁,你不高興嗎?”
李郁沉默了一會兒,決定不說實話:“沒想到你這么重色輕友嘛?!?
安蕓釋然地笑了,她“咕咚”坐起來鄭重地說:“李郁,你永遠是我最好最好的好朋友!”
還不等李郁作出反應,安蕓又躺下來,急切地說:“你知道我現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嗎?”然后,不等李郁回答就說:“我最害怕考上研究生!如果考上了,還得留在這里讀書。三年?。∫磺Ф嗵炷?,我會思念致死的。如果考不上,我就可以去Q市找工作啦,我一天都不要離開他!”
李郁悶悶地問:“安蕓,你是不是特別后悔陪著我考研究生?”
安蕓咯吱了李郁一下表示抗議,說:“哪兒會嘛!要是不考研,怎么會那么晚回家過年。如果不是那么晚回家過年,我怎么能碰到寧鄉?李郁我愛死你了!你是我的幸運星……”
接下來,李郁她們宿舍所有女孩的耳朵都被磨出了繭子。大四下半學期沒有什么課了,安蕓和李郁等考研成績,一時還不想找工作,安蕓有足夠的時間把大家折磨瘋。很快,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寧鄉的情況。他老家在Q市所轄的一個縣級市,父親早逝,母親一直沒有再婚,獨自把他帶大。他畢業于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學,卻因為母親而回到了Q市工作。他大學里沒有談過戀愛,工作后有過短暫的兩次,都無疾而終……寧鄉愛吃白水煮蛋,一氣兒可以吃八個;寧鄉老早就拿了駕照,開著公司里的一輛舊尼桑;寧鄉他媽媽還住在老家,退休了,隔三差五地去Q市看兒子,給兒子做海鮮亂燉吃;寧鄉租的房子旁邊有一家韓國烤肉店特別好吃,等安蕓去了寧鄉就要帶她去;寧鄉不抽煙,有時候喝一點啤酒,寧鄉耳朵后面有一顆痣……
現在安蕓只要一張口說“寧鄉……”,趙小念就笑嘻嘻地像說快板一樣念道:“寧鄉長,寧鄉短,寧鄉不長也不短……”安蕓就悻悻地住嘴,恨恨地說:“你們是嫉妒!你們統統是嫉妒!”
為了能夠隨時聯系,寧鄉給安蕓買了一個漢字呼機。九十年代末,呼機正是最盛行的時候,能顯示漢字的呼機要比只能顯示數字的呼機貴一大半兒呢。只要那個漂亮的粉紅色小呼機“滴滴”地響起,不管身在何處,安蕓總會在第一時間飛速地撲過來,其身形之敏捷,恐怕連武俠小說中的大俠也自愧弗如。劉劉經常嘖嘖有聲地贊嘆說:“看,看,眼看著安蕓的輕功就要大功告成,天下無敵了?!?
有時候看到路邊的公共電話,安蕓總是動作夸張地把頭扭到另一邊。如果旁邊的人沒有注意到她的動作,她就會傲嬌地做個注解:“我不能看到電話。因為我看到電話就想撲過去,給他打電話?!?
開學三個星期之內,寧鄉找機會到J市出差了兩次。在寧鄉走了三天之后,安蕓終于崩潰了,間接導致她們宿舍的女孩子也都崩潰了。她們堅決支持李郁把安蕓塞在了開往Q市的大巴上。
02
坐在大巴上,安蕓心急如焚,百爪撓心,覺得大巴慢如老牛破車,簡直想在大巴里面跑起步來。過了一會兒,又不由地開始自憐自傷:愛一個人愛到這個份兒上,卻不能天天在一起,伸出手就能夠摸得到,嘟起嘴巴就能夠親得到,每日每夜晃在眼前的人兒卻相隔遙遠……相思,實在是“滿清十大酷刑”之首!安蕓越想越委屈,越想越傷心,竟然生生地把自己感動哭了。
等到大巴到站的時候,安蕓已經成功地把眼睛哭腫了。她從車窗里一眼就看到了外面人群里焦急等待的寧鄉,像平常一樣,他穿著卡其色的獵裝,泛白的牛仔褲,隨便一站就那么好看。
安蕓哭著走到寧鄉面前,第一句話就是:“你行行好,把我當個屁放了吧!”
寧鄉看見安蕓的腫眼睛嚇了一跳,聽了這句話又樂了。他把安蕓抱在懷里,說:“寶寶解釋解釋這句話。”
安蕓嘟著小嘴說:“我再也受不了了!我不要和你離得那么遠!”
寧鄉說:“可是你又不是屁,放了也沒用。”
安蕓大聲說:“那我以后一叫芝麻開門,你就必須馬上出現在我面前!”
寧鄉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輕輕地在安蕓的眉頭一吻,說:“好?!?
寧鄉租的房子在一個很成熟、很市井的小區,小區外面就是菜市場一條街,滿地都是菜葉子和塑料袋,路邊上有各種小吃,狗不理包子、福建千里香餛飩王、煎餅果子、蘭州拉面……寧鄉背著安蕓的包、拉著她的手一路走過去,安蕓用空下的那只手不停地指點江山:“明天早晨我要吃這個?!睂庎l說“好?!薄懊魈煸绯课乙阅莻€。”“好?!薄懊魈煸绯课疫€要吃這個?!薄昂??!?
……
于是,安蕓感到了從肉體到精神的極大滿足。
走進小區,一群老太太正在門口的樹蔭下打牌,看見寧鄉過來,都紛紛地問:“寧鄉啊,帶女朋友回來了?”寧鄉好脾氣地回答:“是,王大媽(劉大媽景大媽牛大媽……),這是我的女朋友?!?
安蕓笑瞇瞇地打量著寧鄉,他的側面看起來格外英俊,有一點輕微的孩子氣,讓人心動。
“喂,”安蕓說,“沒想到你是大媽殺手哦?!?
寧鄉笑了,輕輕捏她的小手一下:“我通殺?!?
寧鄉的小房子在頂樓,二室一廳,像所有的單身漢一樣,陳設簡單,只有生活必需品。安蕓站在那張唯一的單人床前面,又放心又遺憾。她完全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先去吃飯再說!
當然是去吃寧鄉在電話里提到多次的韓國烤肉店。
果然是一家很時髦的店!有一個英俊的應該是韓國人的大叔站在大堂的中間,專門負責向顧客親切地說一聲:“哈你啊色喲!”安蕓放肆地打量著他,他穿著筆挺的銀灰色西裝,挑染成精致的花白色的頭發,長得十分韓國,細長的線條優美的眼睛,挺直的鼻子,性感的嘴唇。
寧鄉有些發窘,拉了她的手一下,低語說:“不要老看啊?!?
“?。俊卑彩|十分不解,“他站在那里不就是讓人看?沒人看他會很失落的!都不看他他怎么掙錢?。 ?
寧鄉有點著急了:“你小聲點啊?!?
韓國大叔好像有點窘,往后站了一站,把手放在嘴上,咳嗽了一聲。
安蕓一驚,嗓門更大了:“難道他懂漢語?人才啊!”
寧鄉趕緊拉著她快走幾步去找桌子,安蕓還只顧頻頻回頭看。
烤肉果然很好吃!安蕓的興趣點還在韓國大叔身上,她卷起一包五花肉陶醉地說:“你看,本來這個烤肉呢只有八分好吃,韓國大叔一聲‘哈你啊色喲’,烤肉就有十分好吃了!”
安蕓在學校里修過一個學期的韓語課,會一點半吊子韓語。
寧鄉忍無可忍地說:“烤肉還堵不上你的嘴!”
安蕓說:“當然,因為我的嘴非常大?!彼鋸埖匕炎彀蛷埑裳璐罂?,沖著寧鄉“啊嗚”了一口。
配料碟里有切好的生蒜瓣,安蕓正要吃,忽然想起晚上自己定的計劃,有點臉紅。她和寧鄉在除夕遍天的煙花里接過吻,那個滋味,就是黑夜里開出的煙花,又絢爛,又奇妙,開了一朵,還想再開另一朵,無窮無盡。
在此之前她和兩個男生接過吻,都像是上口腔解剖學,讓人想到的是如下的關鍵詞——牙齦、蛀牙、口瘡、舌苔、口水。
煙花如果有大蒜味,一定非常煞風景。她看著寧鄉,命令似的說:“你不許吃大蒜?!睂庎l一笑,說:“沒問題?!?
安蕓放了心,又大快朵頤了兩包烤肉,可是不放蒜瓣的烤肉無論如何也缺那么一點兒滋味。安蕓忍不住了,偷偷地夾了一塊最小的蒜瓣放進生菜里,寧鄉裝作沒看見。于是安蕓又偷偷地夾了一小塊……最后,蒜瓣被安蕓吃光了。
這一頓晚飯安蕓和寧鄉奮戰了兩個半小時,共計消滅了五份五花肉、五份牛小排、三份肥牛、兩份牛舌、一份鴨肉,安蕓還不屈不撓地吃了半碗石鍋拌飯。
走出飯店大堂的時候,韓國大叔還在,但是在站了兩個多小時之后,明顯地變得殘花敗柳了,頭發亂了,臉上油乎乎的,表情也十分疲憊哀怨。安蕓熱情地主動說道:“安寧習給色喲!”韓國大叔看見安蕓嚇了一跳,露出恐懼的眼神,連連鞠躬說:“安寧習卡色喲!安寧習卡色喲!”
安蕓強忍到出了門,馬上抱著寧鄉笑得死去活來,上氣不接下氣。
帶著一肚子肉走路的感覺十分奇妙,比喝了酒還要暈,這大概就叫作“肉醉”。寧鄉要不停地照顧安蕓:“小心點,那邊一個井蓋不穩當?!薄皬倪@邊走,那邊有一堆垃圾?!薄皠e踩了這攤水?!?
好不容易到了樓底下,安蕓宣布道:“我認為我是豬。”寧鄉表示同意,因為安蕓吃得比他還多。正要進樓,寧鄉被安蕓很不滿意地拉住了:“你有看見過豬自己上樓的嗎?”
于是,寧鄉一層層地背著安蕓上樓。老式的居民樓樓道燈光聲控系統不是很管用,每到一層安蕓就松開寧鄉的脖子熱烈鼓掌,如果熱烈鼓掌還不管用,她就“咕呱,咕呱”學青蛙叫……其實應該學豬叫,不過這個比較高難。安蕓小人家吃過豬肉,見過豬跑,不過真的沒有聽過豬叫。
好不容易到了家,安蕓癱倒在沙發上,大叫“累死”了。寧鄉心里暗暗發笑,竟然背人的沒說累,被背的卻叫得這么兇。他打量著自己的小女朋友,嘴巴吃得油亮亮,還沒來得及擦干凈,臉蛋像蘋果一樣明亮,怎么看怎么可愛。他忍不住跪在沙發旁邊,朝那只油光光的小嘴巴吻下去,可是安蕓馬上發出了高分貝的慘叫,仿佛被強暴了一樣,嚇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安蕓光速爬起來,撲向自己的行囊,倒著一提,把東西哐啷倒了一地,然后在里面翻啊翻,找到一只牙刷,又光速跑向洗手間。寧鄉來不及站起來,大聲叫道:“別跑這么快,滑——!”話音未落,安蕓已經結結實實地摔了個標準的大馬哈,趴在地上直喘氣。寧鄉趕緊去抱安蕓,直到把她在床上放好了,安蕓才回過神來,一邊揉著胳膊肘,一邊哀嚎道:“沒搞錯吧哥哥!你家還兼作溜冰場??!多少錢一張票啊!”
原來寧鄉媽媽上周來,不小心把一瓶花生油灑在地板磚上了,用洗滌劑擦了半天,沒想到越擦越滑。安蕓來了之后,寧鄉還沒來得及交代,好巧不巧,安蕓就命中率百分之百地踩在了那塊磚上。
安蕓自憐自傷地看著摔青的胳膊肘唏噓,眼淚在眼眶里轉個不停。寧鄉看得又想笑又心疼,于是冒著做強奸犯的危險,趁虛而入低頭吻下去。
這次安蕓竟然沒有叫!她的小身體掙扎了幾下,就安靜了下來,因為煙花又開放了。
吻完了之后,兩個人又偎依在床上摟抱了半天,等到天上最后一粒小火星都戀戀不舍地熄滅之后,安蕓忽然如夢初醒地坐起來,哭唧唧地說:“大蒜!大蒜!”
寧鄉也有點蒙:“什么大蒜?”
安蕓絕望地含著一滴小淚珠說:“我吃蒜了!”
寧鄉忍不住爆笑,不過他沒敢說他早就看見她把蒜瓣吃光了。
安蕓舉起小拳頭拼命地砸寧鄉,寧鄉攥住胡亂揮舞的小拳頭,指天畫地地發誓:“你嘴巴里一點點蒜味都沒有。”
“真的嗎?”安蕓從黑暗中看到了一絲希望,緊緊地抓住不放,“我的嘴巴里真的沒有蒜味嗎?”
“真的沒有,我不騙你寶寶。”
安蕓的小淚珠搖曳了幾下,終于放心地掉了下來。她開心地說:“看來我是真正的美女,吃蒜嘴巴都不臭?!?
不過寧鄉對安蕓的探索止于親吻。當晚兩人洗漱完畢,摟抱著在陽臺上風花雪月地看了會兒月亮,說了些唧唧歪歪的情話,熱吻了幾次,然后寧鄉就很自然地從衣櫥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在床上,自己拿著舊被子去了沙發。
安蕓賴著也要去沙發睡,被寧鄉笑著拒絕了;拉著寧鄉上床,還是被拒絕了。安蕓只好氣哼哼地一個人上床睡覺。她越想越生氣,這到底是什么個情況嘛,太傷自尊了!如果他要,她一秒鐘都不會猶豫,就因為她鐵了心要嫁給他,她要每分每秒都跟他在一起。再也沒什么好考慮的了!
但是,他居然就徑直去了沙發,而且,聽聲音好像已經睡著了……天理難容??!
安蕓破天荒地失了眠,她思來想去,輾轉反側,對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一思考排除。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被她找到了原因!她“忽”地坐起來,披著被子走到沙發旁邊,不由分說晃醒寧鄉,哀怨地說:“你撒謊,你騙我,你一定還是嫌棄我吃了蒜!”
03
從Q市回來以后,安蕓的發言核心就是:寧鄉為什么不肯和我上床?
其實當晚寧鄉到底還是被逼上床了,不過仍舊是止于一通熱吻。安蕓不屈不撓地追問:“為什么?為什么?”寧鄉只是撫著她的頭發說:“因為你還是個小孩?!卑彩|本來想長篇大論地拿出自己豐富的戀愛史證明自己不是個孩子,可是剛才思考問題實在太勞神,現在神經一松弛,竟然馬上偎在寧鄉的懷里睡著了。
安蕓和李郁對于這件事的討論一般以這樣的方式進行:
“李郁,李郁,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
“性感不性感?”伴以扭動飽滿的小身體。
“性感?!?
“拜托你抬起眼皮看我一眼!一眼就行!”
“好好好?!?
“如果你是男人肯不肯和我上床?”
“肯?!?
“那……難道寧鄉不是男人?”
……
“李郁!李郁!我看了一個超搞的笑話!你一定要聽!”
“好,好。”
“抬起頭來看著我親愛的?!?
“我耳朵聽著呢。說不說?不說我就走了!”
“說,說。話說有個農婦,提著一籃子雞蛋在樹林里走,忽然闖出一條大漢,向她猛撲過來,把她強奸了!事畢,農婦站起來拍拍土,不滿地說:‘多大個事!我以為是搶我雞蛋呢!’”
“……”
“哈哈哈哈!李郁,你為什么不笑,為什么不笑?”
“因為我覺得那個農婦其實很可憐,雞蛋對她來說那么重要!”
“哎呀,都是編的啦,不要覺得可憐?!?
“好吧。”
“這個笑話的名字就叫作‘多大個事’?!?
安蕓不和李郁說話了,她陷入了沉思,自言自語地邊比畫邊說:“這到底是個多大的事兒呢?這么大?這么大?”
李郁偷眼看著安蕓比畫出一個西瓜那么大,又比畫出一個雞蛋那么大,不由得撲哧笑了,說:“傻女?!?
李郁和安蕓比較有理論含量的有關性的討論,發生在寧鄉又一次到J市探望安蕓之后。這次他還給安蕓買了一條紅色的施華洛世奇的水晶手鏈。
送走寧鄉回到宿舍,安蕓站在鏡子前,舉著肉肉的小胳膊,仔細全方位地端詳著那條水晶手鏈。不等安蕓催逼,李郁就主動連連地說:“好看,好看,真好看?!?
安蕓的心思卻不在手鏈上,她鄭重地說:“李郁?!?
李郁不知道安蕓又要發表什么高論,趕緊說:“洗耳恭聽。”
安蕓說:“有一句名言說,通往女人的心的道路是陰道。你說,對不對?”
李郁斟酌著還沒回答,安蕓一揮手說:“算了,問你等于是問道于盲。你連陰道的方位還不知道呢?!?
李郁不服氣:“原來你已經知道了?”
安蕓自尊地說:“如果我想知道,就能知道。這事兒不急,不急?!?
說完之后,安蕓猛地撲到李郁身上,鼻子對鼻子地問:“李郁,你說寧鄉為什么不著急?”
李郁慢條斯理地說:“我認為這句名言不對。寧鄉沒有走它說的這條路,還不是一樣抓住了你的心?!?
04
考研成績下來了,意料之中,李郁和安蕓都考得不錯,李郁在報考的專業中總分第二名,招收十名;安蕓在報考的專業中總分第五,招收九名。雖然據說今年是差額復試,但她們是本校學生,一向成績不錯,又招老師喜歡,被錄取是十拿九穩的事。
李郁沒有太大的興奮的感覺。對于她來說,無非是小孩兒的尿布、有肚子沒頭發的老公被推遠了那么一點點。安蕓更是糾結,嘰歪個不停,說一定不要繼續上學了,馬上要到Q市找工作去。
安蕓的老鄉趙志玲居然政治差一分沒有過線。安蕓聽到消息之后嘴巴都驚訝得合不上了:“這么政治的人,居然政治沒有過線,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更匪夷所思的是,打醬油的何云剛反而通過了!李郁由衷地說:“大好的機會呀!只要他肯不去讀研,陪著趙志玲再讀一年,肯定能追求成功!顯得多有誠意啊?!卑彩|冷笑一聲:“等著瞧。”
云娜據說也報考了,但最后臨陣脫逃,沒有上考場。她最近變化很大,減肥成功,漂亮了很多,又一鼓作氣地添置了很多漂亮衣服,而且大概是去做了狐臭手術,和她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也沒有什么味道了。前幾天還神秘失蹤過,夜不歸宿,第二天中午才回來,上床就倒頭大睡,一點兒也不顧忌大家的眼光。但是似乎也并沒有固定的男友。
私下里,安蕓還羨慕嫉妒地給李郁說:“云娜一定知道那到底是‘多大的事兒’了!”
“多大的事兒”已經成了安蕓小朋友近期最苦惱的一個情結。
讓云娜變得神秘的,還不只是夜不歸宿。大學的最后一個學期,大家已經紛紛在尋找歸宿,除了李郁安蕓考研之外,其余幾個人都差不多定好了工作,當老師、進政府機構、去公司的都有,只有云娜對工作的事情閉口不談。
這會兒,云娜坐在上鋪,居高臨下地看著討論考研成績的李郁和安蕓,忽然說:“周秦和他女朋友也都考上了?!毕袷遣唤浺?,又像是早就預備好的投向李郁的重型炸彈。李郁自然早就修煉得不動聲色,但安蕓心情正壞,不由得嚷嚷起來:“周秦到底是誰呀,蔡云娜你和他很熟嗎?!”云娜不吭聲了,又開始眼觀鼻、鼻觀心。
兩個人拉著手去電話亭,打電話給家里通消息。學校小賣鋪里就有公用電話,比門口傳達室的要便宜一點,但經常需要排隊。好不容易排到了她們,安蕓苦惱地讓李郁先打。時至午飯時間,姚老師和李老師都在家。姚老師的反應是半喜半憂,反復讓李郁從現在開始就要考慮對象問題,不要變成高學歷的大齡女青年;李老師則是得意洋洋,一再表示自己的閨女是最棒的,等閨女暑假回來一定天天做茄子給她吃。安蕓的第一個電話打給寧鄉,電話一通,安蕓喊了一聲“寧鄉”就開始嗚嗚地哭,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后面排隊的同學紛紛熱情地觀摩安蕓的哭態,搞得站在一邊的李郁面紅耳赤,只好強行奪過電話對寧鄉說:“安蕓考上研了,她不大開心,想去Q市找工作。”寧鄉對別的人總是話很少,在電話那頭說:“哦,那我晚點再打電話給她?!?
李郁一路挾持著抽噎不停的安蕓回宿舍,說:“你最好收斂點哈,那些沒考上的同學說不定都想滅了你了!”話音未落,趙志玲和何云剛拉著手迎面走來,趙志玲的眼睛還紅紅的,卻又有點驕矜,何云剛則是掩飾不住的洋洋得意。他們很自然地和她倆打了招呼,迤邐而去,安蕓目瞪口呆,早就忘了哭這回事。
安蕓指著他們的背影對李郁說:“這就——好上了?”
李郁惡作劇地說:“是啊,人家好了,說不定連‘多大的事兒’是啥都知道了?!?
安蕓破涕為笑,小拳頭又撲打上來:“李郁你就是欺負我就是欺負我!”
一高興,安蕓忽然想起來還沒給爸爸媽媽通報消息,趕緊跑回去,擠在前面不由分說地接起上一位同學剛放下的電話,一邊對著后面排隊的同學點頭哈腰:“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哈我還沒打完?!?
排在后面的同學頓時怨聲載道,唯有一個戴眼鏡中等個頭胖乎乎的男生撲哧一笑。李郁認得他,是同系不同專業的同學趙長瑞,據說他也考上了研究生,是外地一個不錯的學校。她尷尬地向他點了一下頭。
安爸爸在電話另一頭得知消息高興極了,馬上大聲地宣之與共,頓時全家沸騰起來,爭先恐后地要來搶電話。安爸爸牢牢控制住話語權,一一把大家的話轉告。安爸爸說:“安蕓,你太姥姥說要把她的翡翠鐲子送給你?!?
安蕓家的人都長壽,不但四老俱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乃至太姥姥都快一百歲了尚在人世。安蕓平常最眼饞的就是太姥姥的翡翠鐲子,據說是太姥姥結婚的時候她父母送她作嫁妝的。安蕓死纏爛打了若干年,太姥姥也只肯讓她摸摸而已??墒前彩|此時不但不受寵若驚,反而大聲宣布:“我不想再讀書了,我要去Q市找工作。爸爸你肯定支持我吧?你不是一向很喜歡Q市的嗎?”安爸爸惱火地說:“我支持你個頭!你腦子進水了,好不容易考上了又不上!”安蕓說:“爸爸我只是很想工作,很想掙錢!買個大房子接你們去住!Q市多好呀,靠海,風景好,可以天天吃螃蟹……”安爸爸說:“住嘴!我看你是越大越不靠譜了,再說下去我和你媽媽現在就去學校找你。”安蕓被嚇住了:“饒命啊爸爸,我忙得很,沒時間接待你們。你們在家好好陪太姥姥吧。拜拜拜拜?!?
李郁拉著安蕓從人群里鉆出去的時候,正好碰上趙長瑞的眼神,他笑瞇瞇地打量著安蕓,顯然偷聽得很開心。
李郁不解地問安蕓:“干嗎不告訴爸媽你因為戀愛才不想讀研?寧鄉很拿不出手嗎?”
安蕓停了半晌,決定說實話:“我媽不讓我跟和寡母長大的男生交往?!?
安蕓的前小姨夫就是從小喪父,和寡母長大的。戀愛的時候寡母還表現得相當克制,對兒子的女朋友很客氣,可是結婚之后就變了一個人。明明家里有兩套房子,可是她卻堅決要求和兒子兒媳一起住。只要兒子一下班,她就黏住兒子,一會兒聊天,一會兒做事,一會兒陪著看電視,不到十一點不放兒子回去休息。后來更是變本加厲,對兒媳婦越來越刻薄挑剔,每天弄得家里雞飛狗跳。更匪夷所思的是,不允許兒子兒媳睡覺的時候鎖門!故事的高潮發生在某個夜晚,她忽然沖進兒子兒媳的房間,一把掀開他們的被窩,高聲控訴兒媳對兒子耍流氓。
安蕓的小姨終于崩潰了,當時她已經懷孕六個月,堅持著生完孩子,月子里就辦了離婚。
于是,安媽媽經常拿這個血的教訓來教育安蕓,跟著寡母長大的男人不能嫁??!這種成長背景的男人再靠譜,也難免有戀母情結,那么到底是愛新娘還是愛老娘呢?顯而易見,一個家不能夠動搖的底線是:只能有一個女主人。
安蕓看著聽著這樣的悲慘故事長大,小姨一個人帶著兒子生活,一直沒有再嫁,脾氣也越來越怪僻;安蕓的小表弟十分戀母,都已經十四歲了還沒有和母親分床睡,眼看著悲劇又要傳承下去,卻沒人能夠阻止……那種感覺真是十分可怕。
但飽滿健康的安蕓無論如何不肯相信,這樣的悲劇會和她有關系。除夕夜她和寧鄉纏綿之后,寧鄉抱歉地說,因為父親早逝,所以要回去陪媽媽過年。她聽了之后也不過略沉了一下,反而更覺得寧鄉可憐,更想要使勁兒地抱抱他,安慰他。
05
轉眼到了晚飯時間,安蕓偷懶不肯去食堂吃飯,要李郁捎水煎包回來吃,被李郁一口拒絕。于是安蕓鞋子也不換,踢踏著拖拉板,拿著飯盆,懶洋洋地跟著李郁出了門。剛剛走出宿舍門口,安蕓突然停住了,兩眼發直——李郁順著她的眼睛看過去,居然看見寧鄉笑著站在不遠處!
還沒等李郁回過神來,安蕓已經發出招牌的高分貝尖叫,把飯盆一扔,飛速地沖過去吊在寧鄉身上。打飯時間這條路上熙熙攘攘,不少人停下來饒有興致地觀看,寧鄉兩只胳膊扎撒著,摟也不是,不摟也不是,頓時窘得面色通紅。
李郁急著去撿骨碌骨碌滾了老遠的飯盆,飯盆是搪瓷的,早就摔掉了好幾塊瓷。李郁一邊撿一邊抱怨地說:“扔什么飯盆呀,你是不是青春偶像劇看多了!”她抬起眼來,正好很幸運地看到了青春偶像劇里看不到的一幕。在安蕓忘情地摟抱著寧鄉的時候,她的拖拉板承受不了重力的召喚,異常煞風景地、毀情調地,“啪嘰”掉了下來。
李郁獨自吃完飯,回到宿舍沒多久,安蕓就沒精打采地推門進來了。李郁嚇了一跳,說:“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青春偶像劇一般都要二三十集的啊!”安蕓哭唧唧地抱住李郁說:“寧鄉走了,他明天一早有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會。”李郁吃了一驚,說:“這么晚還有車嗎?”安蕓松開李郁,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說:“他開著那輛舊尼桑來的?!?
寧鄉應該是接到安蕓痛哭的電話就出發了,從Q市到J市,單程四個小時。
李郁不由地說:“哇,好感動啊,大情圣一枚?!?
安蕓忽然坐起來,痛心疾首地說:“他都沒有時間吃晚飯!我只來得及在六乃喜給他買了一籠醬肉包!”說完又咕咚躺下,眼含熱淚。
他們只來得及在校園的一個僻靜處靜靜擁抱了一會兒。寧鄉要她答應不要再哭,他聽到她哭就心魂皆亂。寧鄉還要她乖乖地繼續讀研究生,而自己會等她,一直等,如果她還不開心,他就把工作辭掉,到J市來找工作。
想到這里安蕓硬硬地把眼淚逼回去,對李郁說了兩句話。第一句話是:“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哭了?!钡诙湓捠牵骸拔以僖膊灰葬u肉包了,因為我看見醬肉包就會哭的?!?
李郁不由地風中凌亂了,她郁悶地說:“我堅決要求給外語系的學生開設邏輯課?!?
那天晚上,安蕓一直等到她的小呼機發出“滴滴”的報平安的信息之后才睡。
雖然自己沒有考上研究生,但身為系宣傳委員的趙志玲還是非常敬業的,她組織了一場考研經驗介紹會,目前已經找到四位嘉賓,只缺一位了。趙志玲找到安蕓她們宿舍,力邀安蕓參加。安蕓哼哼唧唧,百般推脫,趙志玲氣得只說:“這么利人的事,又沒啥損己的,頂多耽誤你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你要是不去,我鄙視你!”
趙志玲一走,安蕓就氣哼哼地說:“看見了沒有?我們志玲渾身都寫著:我雖然沒有考上研,可是我有考上研的追求者!不過再考上研,他也是那個連公筷都不知道用、眼白比眼珠大的何云剛!”
李郁樂得看熱鬧,嘿嘿地笑。安蕓對誰都很寬容,就是不知道為什么總愛和趙志玲過不去。結果到了介紹會的那一天,到底讓安蕓找了個借口溜了,趙志玲在約好的時間等不到人,氣憤地殺到宿舍里來,正好李郁在,于是被臨時抓了差。
李郁被推到報告廳的臺子上坐著,看著下面的學弟學妹們熱烈鼓掌,心中恨恨地罵著安蕓。好在前面有位考上清華的男生介紹得非常仔細,用去了一個小時,輪到李郁這里的時候,幾乎只剩下自由提問的時間了,李郁也就匆匆地講了兩句收場。學弟學妹的問題大多都是沖著清華男去的,像李郁這種報考本校研究生的,本來就沒有多大吸引力。本??急拘1容^沒有挑戰性。
問題一般集中在怎么選擇適合自己的專業和學校、是否需要和導師聯系、怎么做真題、用不用參加各種門類的考研輔導班上。但是有一個小姑娘問的問題格外與眾不同。她一直躍躍欲試著要提問,等到主持人終于把話筒遞給她的時候,她激動得臉一下子漲紅了,沖著清華男大聲地說:“請問王迪師兄,你當時真的半年都沒有洗頭發嗎?”
頓時哄堂大笑。
李郁這才知道,原來身邊這位清華男,就是當年那位發誓考不上清華就不理發的長發生物系男生。當時他們曾經在各種用功的場合碰過面,李郁和安蕓還腹誹過他身上的異味,看來現在人家是如愿以償了,所以剃了短寸。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相當精神的清秀男生呢。李郁不由地多打量了他兩眼。王迪顯然是個很善于抓住別人對自己的注視的人,他扭過頭來,對著李郁熱情地一笑,然后回答了小師妹的問題:“沒有沒有,是誤傳。我當時說的是不考上清華就絕不理發。不過呢,頭發雖然不是半年不洗,但一個月不洗是有的……”
下面又是一片輕松的哄笑聲。李郁打量著剛才提問題的小姑娘,她的臉像熟透的水蜜桃,連細細的小絨毛似乎都清晰可見,眼睛里全部是對清華男赤裸裸的崇拜。李郁不由地感嘆:真是年輕啊。
王迪很會控制會場情緒,又說了一些煽情勵志的話,考研經驗介紹會圓滿收場。
李郁正要光速溜走,卻被王迪叫住了。他像熟人一樣叫著她的名字說:“李郁,你的宿舍是幾號?有時間我們一起聊聊天?!?
李郁以為王迪說說也就算了,沒想到這果然是個行動力超強的人。第二天他就“有時間”了,約李郁一起吃晚飯。
安蕓非常支持李郁和王迪約會。她的口頭禪是:“起碼是個清華男??!”李郁不以為然地說:“清華男又怎么了?”她沒有名校情結。安蕓就說:“但是考研這件事可以證明他很有毅力?!边@點倒是。安蕓和李郁自己懶懶散散,但是都尊重認真做事情的人。
一頓晚飯吃下來,李郁郁悶壞了。晚飯的中心議題是王迪未來的碩導如何牛逼,清華如何牛逼,他們現在就讀的這所大學如何不可救藥的遜。開始李郁還嘗試著想要與對方交流互動,后來發現根本不可能,對方只需要傾瀉,并不需要溝通。
“我老板肯定是下一屆院士,眾望所歸。”
“咱們學校李大成教授也挺厲害的哈?!?
“不是一個檔次的!中國現在的學術界,像樣的人才都在清華。”
“呃……快畢業啦,你們班有什么活動嗎?”
“不知道,我不關心。我剛從北京回來,下周還去,我已經聯系上了我的師兄,一畢業我就去北京,在我老板的實驗室幫忙?!?
“……這家飯館的飯還比較好吃。咱們食堂的飯真是太難吃了,不過有幾樣菜還可以,我喜歡吃三窗口的紅燒茄子?!?
“清華的食堂國家有補助,又便宜又好吃,而且連食堂師傅托福都能考六百多分!”
李郁決定閉嘴,專心享受食物。于是王迪終于得其所愿,開始滔滔不絕地談論清華、理想、美好的未來。李郁恨不得耳朵和嘴巴一樣,能打開還能合上。在把最后一口美味的青菜肉絲面吃下肚之后,李郁聽到王迪在說:“我老板手底下光國家項目就有好幾個,項目資金好幾百萬呢。據我師兄說,我老板四年換了四輛車了?!?
李郁決定發言,她說:“哦,好厲害。那你老板四年換了幾個老婆?”
分手的時候,李郁已經把此人列入永不見面的黑名單。但沒幾天她就收到一封王迪的來信,用蚯蚓一般奇形怪狀的小字寫著贊美李郁美貌的話,諸如“你美麗的眼睛、曼妙的身姿,讓我一見鐘情、久久難忘”……李郁詫異極了,因為情書的水平之低劣,簡直連體育系的歐陽周都不如,甚至聽起來有點猥褻男之嫌。但安蕓極力勸她再多了解一下,免得后悔:“理科男生就是文筆比較差。那也說明人家以前沒寫過情書,手生。”李郁說:“我一和他聊天就想撞墻?!卑彩|說:“也許他就是緊張,不知道該和漂亮女生說什么!”李郁更詫異了,趕緊問安蕓到底收了王迪多少銀子的賄賂,這么沒原則地替他說話。安蕓大喊冤枉,說只是想讓李郁不錯過任何一個有可能嘗到“愛”的滋味的可能性,都大四了,這種機會應該是越來越少了。李郁想起媽媽的話,有點灰心喪氣,嘟囔著說:“反正你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卑彩|說:“怕什么?要真是火坑,我再撈你上來嘛!”
06
安蕓是個五月底的雙子女,寧鄉提前一天趕來和她過生日,接她出去吃生日大餐,竟然一夜未歸。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李郁還在迷迷糊糊的回籠覺中,樓下的阿姨大聲敲門讓安蕓下去接電話,李郁只好胡亂套上一件裙子匆匆下樓,納悶地想明明安蕓寧鄉兩人在一起,干嗎還要打電話?等到拿起話筒,一個好聽而成熟的男中音響起來,李郁一下子清醒了,是安爸爸。安爸爸說他們夫婦倆坐安媽媽局里的車,已經快到學校了,讓安蕓到學校門口來等,他們有些公事在身,順便給安蕓過一下大學里的最后一個生日,再商量商量讀研的事。李郁大吃一驚,安蕓還瞞著父母,沒告訴他們寧鄉的事情,自然他們也不知道安蕓已經有了呼機。李郁連忙說安蕓和朋友出去了,她盡量找一找她,讓安爸安媽不要著急。安爸爸連聲道謝。
扣了安爸爸的電話,李郁就開始狂呼安蕓,一遍又一遍地留言急事速回電。不時地又有電話打進來,但都是找其他女生的,李郁急得一圈圈轉。正轉著,劉劉懶洋洋地從樓上下來了,手里拿著什么東西說:“不用轉了,回宿舍吧?!崩钣舳ňσ豢?,得,正是那粉紅色的小呼機,屏幕正一閃又一閃。
安蕓竟然把呼機忘在宿舍了。
所以,當寧鄉摟著安蕓,把她送到學校門口,旁邊一輛黑色的轎車車門緩緩打開,走出戴墨鏡的安爸爸的時候,安蕓還以為自己又一次進入了某電視劇的情節之中,只是這次不是偶像劇了,是悲情倫理劇……
一般在這種倫理劇中,女人們都比較容易激動,所以安媽媽下車一看到此情此景,就有點拿捏不準,不知道該拿什么態度對待自己那吊在陌生男人胳膊上的寶貴閨女,似乎昨天這小妞還被自己抱在手上吃奶呢,今天就和男人又摟又抱了!于是一時臉上陰晴不定。好在兩個男人還都算冷靜,寧鄉說:“沒想到這么巧,早就想去拜訪叔叔阿姨的,正好到了午飯時間,我請叔叔阿姨一起吃個飯吧!”安媽媽還在猶豫的時候,安爸爸就一把把女兒拉到自己身邊,同樣鎮靜地說:“我們是長輩,這樣,地方你來找,我買單?!?
一頓午飯,表面上還算是風平浪靜。寧鄉很有禮貌,甚至對安媽媽單位里的司機也款待有加。聊了聊飯店的菜品、J市的天氣、安蕓的生日以及小時候的糗事之后,平靜下來的安爸安媽顯然都對眼前這個斯文溫和的年輕人有了好感。安蕓坐在爸爸媽媽中間,小臉一直緊繃著,準備好時刻沖出去做消防隊員。果然,安媽媽開問了:“寧鄉啊,你父母是做什么的?……”話沒說完,安蕓叫道:“媽媽,這個菜很鮮!”說完奮力地往媽媽嘴里塞了一筷子韭菜魷魚。安媽媽嚇了一跳,狼狽萬分地含著一口菜到處找垃圾桶,好不容易吐出來才說:“臭丫頭,不知道你媽剛拔了一顆牙,不能吃這種不好嚼的東西嗎?”安蕓“嘿嘿”傻樂的時候,寧鄉已經叫來了服務員,叮囑他再上一份蛤蜊蒸蛋,要蒸得格外軟一點。安爸爸顯然很欣賞寧鄉的周到,可是寧鄉重新坐下后,自動撿起了話題,平靜地說:“我父親是地質工程師,不過,他已經去世十五年了。我母親是小學教師。”飯桌上頓時冷了場。安蕓又愛又恨地隔著餐桌看著寧鄉,他怎么那么傻啊,非要自己撞到槍口上。這是除了那個除夕夜之外,安蕓第二次聽他提到這個事兒。她看著平靜得幾乎有一絲漠然的寧鄉,特別想哭。十五年前,那個十二歲的少年,是怎么消化這個家庭的巨變的?她恨不得穿越時空,把那個小男孩摟在懷里,好好地抱一抱,親一親,告訴他不要太難過,更不要害怕,因為將來自然會有她和他永遠在一起。
打破平靜的是安爸爸。他把自己的杯子倒滿酒,和寧鄉碰了一下說:“不容易,你這孩子不容易?!眱扇四馗闪艘槐5钦f著安爸爸問:“你父親是意外事故去世的?”連安蕓都沒有問過這件事,所以她忍不住大叫一聲“爸爸”,同時心里感受到一絲突然來襲的尖利疼痛——是寧鄉的心在疼吧?但寧鄉仍舊用平靜到幾乎干巴巴的聲音說:“不是,我爸爸是因為肝癌去世的。”
飯桌上又一陣沉寂。安蕓拿起酒杯對寧鄉說:“寧鄉,我們一起敬爸爸媽媽一杯吧!”回過頭來,她幾乎是乞憐地說:“爸爸媽媽,我們是認真的?!?
安爸安媽很少有機會欣賞到女兒的“認真”,所以他們愈發沉默了。
飯后寧鄉還要搭火車回Q市,先告辭了。安爸安媽在酒店訂好了房間,三人進了房間,剛關上門,安媽媽就迫不及待地嚷了起來:“安蕓,你覺得你小姨還不夠慘嗎?”安蕓正在生父母的氣,小臉氣鼓鼓的,一聲不吭。安爸爸沉吟了一下,說:“關鍵問題還不在這里?!卑彩|詫異地抬起頭來看著爸爸,本來她還指望他能幫幫她呢,他自己是男人,不會白癡到以為所有父親早逝的男人都是魔鬼吧?安爸爸說:“寧鄉父親是肝癌去世的。安蕓你知道嗎?癌癥這個病其實有一定的遺傳性?!卑彩|憤憤地說:“爸爸,我都從來不忍心問寧鄉爸爸是怎么去世的,你上來就問,太殘忍了!”安爸爸不以為然地說:“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了十五年,有什么問不得的?我了解這個事情也是對你負責任。要知道,寧鄉將來得癌癥的可能性,要比其他人高一點。”安蕓愣了一會兒,頓時火冒三丈:“爸爸哪有你這么說人的?好吧,就算這么著我也認了,在一起只要開心,管它時間長短呢!”安爸爸也有點惱火:“你怎么這么自私,只考慮自己呢?難道不為自己將來的孩子著想嗎?你看看爸爸這個家族,和你媽媽這個家族,幾乎所有的老人都健康長壽。一家有優良的長壽基因并不可貴,可貴的是兩家的基因都很優良!你都不知道你有多么幸運!你將來得高血壓糖尿病中風心梗以及各種惡性腫瘤的可能性比其他人都會小得多!但如果你和寧鄉結婚,你的孩子就享受不到這個待遇了。這個優良的傳統就斷送在你的手中,你說可惜不可惜?”安蕓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可惜不可惜!而且這也太好解決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話,我可以不生孩子嘛!”安媽媽一直插不上話,這會兒急火攻心地說:“臭丫頭!怎么能把生孩子這樣的事兒放在嘴頭上說!”安蕓聽到媽媽的斥責趁機放聲痛哭:“明明是爸爸先說的!明明是爸爸先說的!你們兩個合起來欺負我!”
當天晚上八點多鐘安蕓才回到宿舍,眼睛哭得又紅又腫,李郁連忙把小呼機舉給她看,從下午開始,小呼機就沒消停過,一個消息跟著一個消息。安蕓一條一條地翻看著消息,都是寧鄉發的,要她和父母好好談,不要發脾氣,“無論如何,我總是等著你”。安蕓邊看邊哭。李郁在旁邊急得不得了,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事,安蕓簡要地描述道:“我,和寧鄉,被捉奸了。”
捉奸這個詞顯然大家運用的機會并不多,所以李郁吃驚地問:“你爸爸媽媽在酒店找到了你們兩個?”
安蕓不由得破涕為笑。
昨晚,她終于解決了心頭大恨,那件“多大的事兒。”
07
前一天晚飯后,安蕓去寧鄉的酒店房間,兩人在椅子上纏綿了一番,情不自禁地轉移到了大床上。安蕓清楚地感覺到了寧鄉身體的變化和呼吸的急促,她和他緊緊地抱在一起,他的重量密密地壓在她的身上,他的舌尖在她的口腔深處,可是莫明地覺得這樣的親密還是不夠,到底怎么才夠,卻不知道……她又緊張又期待,她盼著那雙撫摸她的手往下一點,再往下一點??墒窃谝粋€令人窒息的長吻之后,寧鄉俯在她的身上,低聲說:“寶寶,我送你回去?!?
安蕓躺在黑暗中不吭聲,過了一會兒她終于鼓起勇氣,怯怯地問:“寧鄉,你是不是早泄?”然后,迅速地把那句“沒關系真的沒關系”準備好放在嘴里。
她真的覺得沒關系,無論如何她要嫁給他——可是她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問一下。
寧鄉詫異地坐起來,哭笑不得地問她怎么會有這樣的念頭。安蕓扭扭捏捏地說:“因為,我發現你,不是那個,陽痿嘛……”
寧鄉說:“那為啥我一定不是陽痿,就是早泄呢?”
安蕓說:“電視上,大街上,到處都是廣告呀。外國人來到中國,肯定會覺得,中國女人都要流產,中國男人都陽痿早泄。喂喂喂,好像這事兒很矛盾啊,男人都有毛病的話,女人怎么還用得著流產……亂了,全亂了……”
寧鄉板著臉說:“治陽痿早泄的廣告和治不孕不育的廣告是一對兒?!卑彩|一拍大腿:“可不是!治不孕,到清華;想流產,那就該去北大了吧……”
說完自己得意地笑個不停。
一瞬間寧鄉下了狠心,決定洗刷自己的冤情。他撲上去,又一次熱烈地吻她,安蕓開始還在笑,后來發現情況不對勁兒,笑不出聲了。然后,在關鍵的時刻終于暴露出其葉公好龍的嘴臉,哭著說:“我不要懷孕!我不要流產!”
話音未落,寧鄉就像變戲法一樣地拿出來了一只……雨衣。
安蕓的哭聲戛然而止,凝神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東西,確認了它的身份之后,猛地坐起來說:“寧鄉,偽君子,原來你是有備而來!”寧鄉大窘,結結巴巴地說:“我,是怕萬一……”
安蕓“老”懷大慰,仿佛看到雨衣,就解了自己長久的因為“多大的事兒”而起的郁悶。
李郁崇拜地看著安蕓,覺得她馬上變得不一樣了,身上有了一層耀眼的光環,她小心翼翼地戳了她一下,問:“真的像書里說的那么疼嗎?”
安蕓帶著先驅者的驕傲說:“比痛經……要輕那么一點點?!?
安蕓和李郁都痛經,每個月總有那么一天要靠止疼藥過日子。
寧鄉很小心,但似乎是過分熟練了一點。安蕓像是被他帶著穿過萬丈深淵的鐵索橋,戰戰兢兢,如臨深淵。不過還好,總算安全抵達目的地。
事后安蕓忽然想起來問:“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寧鄉的臉又一次紅透了:“大學的時候就都知道了,毛片啊。宿舍里一起看——男生都看毛片?!?
安蕓又一次興奮地大叫起來:“啊,毛片!長這么大我從來沒看過毛片!我真是白活了!”然后死纏爛打地:“求求你了,寧鄉,我要看毛片。”寧鄉只好答應她,下次去Q市,毛片的款待。
當然毛片的事安蕓沒給李郁說。她也沒有給李郁說,事后寧鄉把她抱在懷里,問“在一起好不好”的時候,她哭了。
天知道她為什么會哭,不是因為疼,也不是因為什么“破處綜合癥”,而是因為……難過。寧鄉看她哭了頓時亂了分寸,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沒頭沒腦地說:“好可憐,寧鄉你好可憐。”
當這個男人完完全全屬于她的時候,她覺得他在那一瞬間成了一個孩子,她對他的少年失父之痛感同身受,并且因為沒有能夠一起承擔而耿耿于懷。
李郁著急知道最后這件事情到底是怎么處理的,安蕓爸媽會不會強迫他們孔雀東南飛?安蕓說:“最后我爸媽決定只要我肯上研究生,就暫時不干涉我和寧鄉戀愛。”說完揮了一把冷汗:“我怎么那么英明呢!多虧我最初決定不上研究生,要不現在就什么條件都沒得可講了?!比缓螅齼裳圩谱频氐芍钣簦瑴嫔5卣f出她的驚世名言:“人生,就是一場談判!”
08
離復試還有兩個星期,安蕓一舉變成超級好學生,每天黎明就爬到李郁的床上生生地把她搖醒,然后開始無比勤奮的一天:早讀、吃飯、自習室、吃飯、自習室、吃飯、自習室。有一次她倆在路上遇到羞澀清秀的孔老師和壯碩的王老師并肩走在一起,安蕓趕緊甜蜜蜜地走上去打招呼:“孔老師好!王老師好!王老師今天好漂亮!”讓旁邊的李郁看了大開眼界,因為安蕓私下里對王老師的嘲諷真是登峰造極,并且以前是從來不屑于和她打招呼的,看到了就只是翻翻白眼。走過去之后,她揶揄地看著安蕓,安蕓恬不知恥地笑著,說:“李郁你哪里知道枕邊風的厲害!誰讓孔老師也是研究生的復試評委呢!”李郁說:“哦,我忘了,怪不得你比我明白呢,因為你也是某人的‘枕邊人’了??!”說完就跑,安蕓大叫著追殺過來,無奈自己的小短腿趕不上李郁的大長腿,眼看著追不上了只好使出獨門暗器——書一本。
咣啷,書砸到了正走到此處的趙長瑞的頭上。
奇怪得很,李郁覺得最近見到趙長瑞的機會比過去四年都要多得多,以前她很少意識到這個不怎么愛說話的小男生的存在,現在卻屢屢在各種場合見到他,餐廳、自習室、專供散步用的操場。
趙長瑞被砸懵了,傻乎乎地揉著腦袋,安蕓跑過來撿起書,像揉小孩子的腦袋一樣揉一揉趙長瑞,絕塵而去。
對于這個年紀的男孩來說,趙長瑞有點小胖,這點胖讓他很顯小——嬰兒肥一樣。有一次在去自習室的路上大家遇到,趙長瑞陪著她倆一起走,安蕓打量著路上來來回回的學生,忽然感慨地說:“趙長瑞,你真是咱們學校的門面啊!”趙長瑞被恭維得莫名其妙,連忙虛心請教“門面”從何而來。安蕓說:“眾所周知,咱們學校食堂是有名的爛,整個學校也沒能出產幾個胖學生,你看看,一個個都豆芽菜,面黃肌瘦的。”說完扭頭看著趙長瑞胖乎乎的臉蛋,忍不住猥褻地伸手摸了一把,說:“后勤校長看見你得多高興啊趙長瑞,他得哭著說,看看我們的趙長瑞!某些人真是冤枉我們,誰說我們食堂不好!誰說我以公謀私,讓小舅子負責食堂來著!”
趙長瑞并不生氣,但是李郁看見他胖乎乎的臉蛋慢慢地、勻速地變紅,最后變成一個紅紅的大番茄,覺得十分有趣,不由地也笑起來。
有時候在自習室遇到,趙長瑞常常磨磨蹭蹭地在她們附近找個位子坐下。安蕓總是笑嘻嘻地說:“趙長瑞,你還學什么呀,復試不就是個印象分嘛,我看你減肥十斤,比讀你導師的十本書還管用。”趙長瑞從來不生氣,但是也不接招,只是笑嘻嘻地坐下來看書。
真是一個好脾氣的男生。
王迪在北京準備復試,信卻一天一封地寄來,大概是詞窮,也大概是不解其意,連“我是干柴,你是烈火,我想不顧一切地燃燒”這樣的話都出來了。李郁看了二話不說,在洗手間點起一堆烈火,毫不客氣地把情書燒了個干干凈凈。
她煩透了,所以當王迪從北京回來要求見面的時候,她一口答應了,心中準備好了萬千惡毒的詞匯準備炸彈一般扔出去,可是一旦見了面,又發現對方不過是一個斯文清秀的男孩而已,只好把一肚子的刻薄話咽下去,簡單明確地說:“王迪,對不起,以后不要給我寫信了,我們不合適?!闭f完之后,李郁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高效完成,準備回撤的時候,卻被王迪一把扯住了。
王迪白皙的臉漲得通紅,說:“李郁你有什么對不起我的?你對不起你自己!”
李郁以為自己聽錯了,連忙洗耳恭聽。王迪滔滔不絕地說:“李郁,我們大好青年,待在這樣的省會城市能有什么出息?到北京去才是真正的生活!有無限的機會在等著我們!李郁,如果你做我的女友,你會有多么幸運你知道嗎?我的師兄師姐有一半都選擇了出國繼續讀博,我也有這種準備,我們可以一起考獎學金,實在不行你申請陪讀也可以。我們在一起,你整個的人生軌跡都會發生改變,你太不珍惜這個機會了!”
李郁看著這個男孩,他太激動了,以至于眼睛里都被逼出了淚光,額頭上是密密的汗水。他兩眼通紅地看著她,既是對她不知道善待命運的痛心疾首,也是急于挽回被拒的自尊心的慌不擇言。
李郁低下頭想了想,微微一笑?,F在她忽然不討厭他了,她友好地對他伸出手說:“替我給那個,將來,珍惜這個機會的,幸運的女孩,問個好?!?
王迪愣在那里,幾秒鐘后,他忽然扭頭就跑。
李郁慢慢地縮回了自己的手。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研究生三年級的時候,中國人校友錄正火熱著,有一次李郁在校友錄上隨便逛的時候,忽然發現了一張王迪和一個女孩站在清華門口的親密合影,王迪看起來成熟了不少,像個男人了,那女孩十分面熟,李郁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來了——是在考研經驗介紹會上向王迪提問的水蜜桃女孩。
大學的最后一個月,炎熱而漫長。李郁和安蕓毫無懸念地通過了研究生復試,不用像其他同學那樣找工作、簽合約,因此格外無所事事。當然,富有懸念的事情也在發生著,忽然有一天消息傳來,云娜竟然留校了。
大家都很驚奇,因為云娜成績一般,不是學生干部,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沒有留校的條件。然而,事實就是這樣。有流言說云娜和學校的團委書記有過一夜情,團委書記姓鄭,未婚,女友在廣州讀研。云娜對此閉口不語,她在宿舍進進出出,按時作息,和所有的人保持一定的距離。李郁覺得云娜前所未有的陌生,當然,這與她無關。從云娜說出那句咬著腮幫子的“你家孫銳”之后,她就被永遠驅逐出了李郁的世界。
09
復試結束后安蕓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飛速地奔向車站,她與寧鄉已經兩個星期未見面,這是他們認識以來前所未有的長度。大巴還沒停穩,她就跳下來,撲到早已經等待的寧鄉的懷中。寧鄉從公司直接過來,還穿著上班時的白襯衫,規整地扎在腰帶里面,天熱,后背一片濡濕。安蕓摸到那片濕,二話不說著急地把寧鄉的白襯衫從腰帶里拉出來,一邊拉扯一邊說:“這么熱,你死腦筋啊,還束在腰里,一點兒不透風!”周圍有人看過來,寧鄉臉紅了,他抓住安蕓的手腕,小聲說:“回家再扒?!卑彩|聽出這個詞所包含的曖昧,壞笑兩聲,清清嗓子說:“那個,那個,毛片?!睂庎l沒有聽清楚,問:“貓什么?什么貓?”安蕓惦記了一路,惱怒地頓足大聲叫道:“不要裝聽不見,不許賴皮!你答應給我看毛片的!”此話一出,周圍的眼光唰唰投過來,寧鄉這次是真正地窘了,拉著安蕓急急上了車才抱怨地說:“這么大聲,別人都聽見了!”安蕓說:“咦,你們怎么敢做不敢說???”寧鄉哭笑不得,只好轉移話題,盼望到家后安蕓能忘了這件事。
回到家,寧鄉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安蕓,一路吻下去,安蕓一時有點招架不住。自從解決了“多大的事兒”之后,安蕓的好奇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同時又多少覺得這“多大的事兒”不過如此而已,根本不像小說里渲染的那么驚天動地,其實她覺得密密的擁抱和吻就足夠了……但寧鄉好像完全相反,他比以前要急切得多,主動得多,貪婪得多。她不反對。她高興自己被寧鄉這么渴望、這么需要著。
第二次比第一次要好一點,不那么疼了,還有一點很特殊的感覺……不太好形容。總之安蕓很滿意,她拍拍寧鄉的臉說:“喂,毛片,毛片。”寧鄉苦笑,安蕓的記性實在是太好啦!他說:“這里沒有毛片,都留在以前和同事同租的房子里了?!痹趩为氉膺@個房子之前,有兩年的時間寧鄉是和同事一起租房子的。安蕓不屈不撓地說:“沒關系,那我們去拿啊?!睂庎l說:“突然去拿,這怎么好意思啊?!卑彩|不由又大聲叫起來:“你們這些男人真是虛偽死了!好意思做,不好意思說!”寧鄉只好拱手作揖敗下陣來,但堅決不肯帶安蕓,獨自一人開車出去,取回了毛片。
安蕓興奮地打開寧鄉的電腦觀摩毛片,看了兩分鐘就有點懵,回頭抱住寧鄉搖晃個不停:“流氓!你們太流氓了看這種東西!”回過頭去繼續看,看了兩眼又吃不住勁兒,抱住寧鄉繼續晃個不停。寧鄉終于忍不住過去關了電腦說:“不許看了!再看我就要成腦震蕩了!”
因為要填各種畢業前的奇奇怪怪的表格,安蕓住了一天就不得不走。在車站她久久地膩在寧鄉的懷里,較之以前有更多的留戀和不舍,仿佛將寧鄉一個人,留在了一片荒漠的Q市之中。
人生充滿離別,李郁和安蕓的大學生涯馬上就要結束了。盛夏的七月,校園里到處是各種聚會,各種留影??釤岬奶鞖獍央x別的情緒烘托得更加強烈,這讓人難以忘懷的四年,漫長而短暫,擁擠而空曠。那就是年輕的歲月,浩浩蕩蕩,沒有過去,也看不見未來,仿佛就會這么亙古不變地、永遠年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