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場中央并不明亮的頂燈隨著音樂慢慢轉動,四周桌臺上的大蠟燭在談笑聲中緩緩燃燒。
方瓊喜愛跳舞已到癡迷的程度,幾天不跳便會感覺渾身難受!這天晚上,她獨自一人來到那個經常光顧的舞場。她喜歡這里的音樂,更喜歡這里的氛圍,無論它是幽靜還是喧鬧。她找了一個遠離樂隊的沙發坐下,點上一支香煙,隔很久才吸上一口。此時舞場里的人已經不少了,她用審視的眼光看著那些人的舞姿,不僅是要評判那些人跳舞的水平,而且是要分析那些舞伴之間的關系。在這舞場上,絕大多數舞伴的動作都很文雅,一看就知道他們的注意力都在舞步和音樂上。不過,有些舞伴的動作過于親昵,似乎他們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對方的身體上。她聽人說,舞伴可以成為夫妻,但夫妻很難成為舞伴。看著那些結伴而來的男女,她有些失望,也有些傷感,因為她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他。
她真希望他此時就坐在自己的身邊。她喜歡把身體偎依在他胸前的感覺,更喜歡與他相擁共舞的感覺。他不僅有良好的樂感和輕盈的舞步,而且總會不失時機地用他那雙似乎帶有魔力的手撫摸她身體的敏感部位,使她體驗那燃燒的欲望。有時,她也會感到難為情,好在舞場的燈光比較昏暗。他說,他喜歡看到她動情時的面部表情和身體扭動,她也喜歡那種下體潮濕引發的“化學反應”。每次跳舞之后,她都會迫不及待地去與他做愛。而且每次做愛,他都會讓她享受那如醉如狂的快感。他真是一個很棒的男人!她自認為是個情場老手,但是甘愿拜服在他的腳下。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是值得她用全部身心去愛的男人。她渴望與他結婚,期盼那種安寧和美的家庭生活,但是她也喜歡這種不能公開的戀愛關系,因為這種神秘讓她感覺很浪漫。雖然她并不喜歡目前的工作,但是為了愛情,她愿意付出,也愿意忍受內心的煎熬。
她知道他不會來,但是內心又期盼著他的到來,便不時把目光投向舞廳的入口。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進入她的視線。她的心一陣悸動,但是很快又恢復了平靜。來人是夏哲。
夏哲在舞場繞了一圈,找到方瓊,激動地說:“方姐,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呀!夏哲?你怎么到這兒來了?”方瓊故作驚慌地看了看周圍,小聲問,“逃出來的?”
“別害怕,方姐,我是從正門出來的——取保候審。”夏哲坐在了方瓊的身邊。
“噢——你真嚇壞我了!”方瓊用手按著自己的心口,嬌嗔了一句,然后又關心地問,“在里邊受罪了吧?他們打你了嗎?”
“沒有。反正咱老老實實的,不惹人家生氣!”
“你進去以后,可把我急壞啦!我還托了個朋友去打聽你的情況,也沒打聽著。”方瓊掏出手絹來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真怕你在里面受罪!”
“沒受什么罪,倒是長了不少見識。”
“那你學壞了吧?”
“咱這人立場堅定,不怕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夏哲笑了笑,換了個口氣,一本正經地說,“方姐,我有個事兒想問你。”
“你還是先請我跳舞吧!別忘了這里是舞場哦!”方瓊的聲音里帶著柔情。
夏哲站起身來,兩人步入并不擁擠的舞池。他們隨著布魯斯樂曲慢慢地走著。方瓊的身體和夏哲挨得很近,她身上的香水味和她那柔軟的乳峰攪得夏哲有些心猿意馬。他盡量把持自己的心境。一曲結束,二人走回座位,夏哲剛想言歸正傳,樂隊又奏起了“罐兒舞”。方瓊高興地說,“我最喜歡倫巴!來,再跳一曲。”就這樣,他們一連跳了五六支曲子,才坐下來休息。
此時,舞廳里的人已經很多。方瓊有些口渴,夏哲便去吧臺買了兩瓶冰鎮礦泉水。
方瓊說:“好久沒跟你跳舞了,真開心!”
“方姐……”夏哲叫了一聲,想說點什么,但發現旁邊有位戴眼鏡的女子在昏暗的燭光下注視著他們,便閉上了嘴。
樂隊又奏起了舞曲。一位先生走過來,邀請坐在旁邊沙發上那位戴眼鏡的小姐去跳舞,但是那位小姐推說不舒服,謝絕了。
夏哲心中有些不快,但又無可奈何。他挪到方瓊身邊,盡量壓低聲音說:“方姐,我知道你不想談那件事兒,可是我不能不談。我記得那天我明明是要拋出的,怎么后來變成了買進呢?”
“那是你記錯了。”
“我記得,在那之前,我們還討論過,我說上海延生還會跌,可你說該反彈了。我還說敢跟你打賭。對吧?”
“我怎么沒有印象啊。我記得,你當時就是很猶豫,不斷地念叨,是該吃還是該拋。我看都快下班了,就問你究竟拿定主意沒有。你才下了決心,告訴我‘吃進’。這絕對沒錯啊!”
“難道我是在做夢?”
“那誰知道呢!”
“方姐,我相信你不會害我。但我想問你,在你輸入指令之后還有沒有其他人可以切入那個程序并修改你的指令?”
“公司的人都可以用那個程序,但他們怎么修改我的指令呢?我早就跟你說過,你那天對我說的就是‘吃進’,我記得清清楚楚呀!再說那盤上當時就有顯示,有錯你早就找我了。我覺得,這事兒或者是你判斷失誤,或者是你的口誤。你不要胡思亂想啦,趕緊想辦法,讓你老爸替你把賬抹平,法院也就不會追究了。”
“這事兒,反正我是說不清了。但我還有一個問題——那天晚上我約你到故宮北門見面,你怎么沒去呀?”
“還說哪!我還一直想問你呢!那天下大雨,我在大街上等了你半天,也沒見到你。回去我就感冒了,發燒39度!在床上躺了三天哪。后來上班才聽說你被抓了。你是怎么被抓走的呀?”
“你是幾點去的?”
“我去晚了。本來想在公司吃完晚飯就過去,但是梁高臨時找我有事兒。我還跟他說了是你有事兒著急要見我。他問我在哪兒,我說在故宮北門,挺老遠哪!他說沒關系,辦完事兒他開車送我去。誰想到他的車在路上又出了毛病,等我趕到故宮北門時已經快9點了。你等到幾點?”
“我8點半就被警察抓走了!”
“就在那兒?”
“對!”
“難道是梁高?他還不至于干這種缺德事兒吧!要不就是公安局的人監聽了我的電話。那會兒他們還懷疑我是你的同伙呢!你說我冤不冤哪?”
“我倒希望你不冤!”
“你這是什么意思?”方瓊板起了面孔。
“你要是不冤,我也就不覺得冤枉了!”
“你別胡思亂想啦!”方瓊把目光投向舞池中的人們,她的雙腳隨著樂曲的節奏敲打著地面。
夏哲借著燭光,看著方瓊身體的側影,似乎是在斟酌要用的詞語。“方姐,反正那件事兒已經過去了,我再說什么都沒用了。我只能怨自己運氣不好!不過,我今天栽了,以后一定能再站起來!你相信我嗎,方姐?”
“我相信你又有什么用呢?”方瓊沒有回頭。
夏哲愣了一下,嘆了口氣說:“方姐,我覺得人活著真累!”
“跳舞嘛!”方瓊回過頭來,“你跳出一身汗,就不覺得累了。”
“可我現在哪有心思跳舞啊!”
“不跳舞,你上這兒干嗎來?”
“找你呀!”
方瓊又把頭扭向了舞池。
“方姐,你覺得梁大嘴這人怎么樣?”
“挺好的!三十來歲就當上了公司副經理,挺有能力嘛!”
“你覺得……我和他誰好?”
方瓊回過頭來,看了夏哲一會兒才說:“吃醋啦?你可真有本事呀!”
“我知道梁大嘴一直在追你……”
“追我的人多了!你不也在追嘛!”
“可梁大嘴那小子不是東西!”
“他還說你不是東西呢!你們這些男人,都一樣!”
“你覺得我和他一樣?”
“他的舞可跳得比你好。”
“這么說,我在你的心目中還不如那個姓梁的?我可真沒想到!”
“傷心啦?”
“可是你以前對我說的那些話,難道……”夏哲的舌頭都不太靈活了。
“那都是舞場上的話,能認真么?”方瓊又把頭轉向舞池,“你看這些男男女女,貼得多近,抱得多緊,但有幾對兒是真想在一起過日子的?舞場嘛,本來就是逢場作戲的地方。不該認真的地方,你偏要認真,那不是自討苦吃嘛!”
“這么說來,我不過就是你的一個舞伴兒,還是臨時的!對么?”
“這還像個聰明人說的話!”方瓊又回過頭來,燭光使她臉上的微笑更加嫵媚。她軟聲軟語道,“先生,還想跳一曲么?”
“方姐,我真佩服你的表演才能!你要是不離開電影界,恐怕那大紅大紫的影星就不是劉曉慶了!”
“其實,我也挺喜歡演電影,就是沒遇上好導演!沒有伯樂,千里馬也只能去拉磨!”
“這真是中國電影界的一大損失!”夏哲站起身來,很紳士地說,“過去我一直很郁悶,好像無論我怎么努力,你都覺得我不夠好。現在我明白了,其實無論我怎樣,你都覺得我不好。方姐,咱們的戲終于演完了。祝你走運!”
“你現在的形象還不錯嘛!拜拜!”
夏哲來到大街上,涼爽的夜風吹拂著他那有些發熱的面頰。他沿著馬路慢慢地向前走去,心中感到很輕松,但也有一絲難以排解的郁悶。
忽然,一輛轎車緩緩地停在他的右邊。開車的是一位戴眼鏡的青年女子,她從搖下的車窗中探出頭來對他說:“請上車吧!”
夏哲有些驚慌地看著這位陌生女子,問道:“你要干什么?”
“別害怕!我既不是公安局的,也不是劫道的。不過,我知道你叫夏哲,也知道你正在取保候審,而且剛剛見過你的關鍵證人。我可以幫你。上車吧,起碼我可以送你回醫院。”
夏哲猶豫片刻,繞到汽車右側,打開車門鉆了進去。汽車調轉頭,飛快地向另一個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