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填土用作花肥，好法子。”江馥雪早有心理準備，她如今被這般埋在途中，小陶身側顧安手里拿著鐵鍬，鐵鍬上還帶著未干的泥土。

小陶這是打定主意要她命喪于此了。江馥雪輕吟，她雙眸已經適應了這里的強光。按理說，入夜時分，幽州城內怎會有如此強烈的陽光？

江馥雪抬眸看去，她半身入土，仰頭只能看到那罌粟頂端綻放的花朵，往上不是深邃的夜，而是一個個高高掛起的琉璃盞，它們錯落排布，燈輝交錯，配有琉璃穹頂，光芒折射下竟是讓這里恍若白晝。

“如何？可是看上了這千盞琉璃燈？”小陶掩唇而笑，她年雖不大，杏眸靈動，當初月娘正是看上了她的機靈她把她手下，悉心培養，讓她暗中盯著江馥雪。

大難不死，此人必有異心。月娘早早就猜到了這一點，終究是沒逃過江馥雪的算計。這樣也成全了小陶的心思，入了這尋歡樓無名無姓，剩下的只是活下來的欲望。

江馥雪目光從千盞琉璃燈中收回，眼簾垂下，盯著面前的一片黃土，道：“借琉璃引光俱熱，養活罌粟，你們也真是煞費苦心。”

這樣輕易猜出玄機，小陶更是看不慣江馥雪。罌粟喜熱喜濕，幽州地處北部，氣候難以養活。就算月娘提供了大量的處子做花肥，種植出來的罌粟終是有限。

哪有放著錢不賺的道理？月娘便花重金打造了這一方溫棚，琉璃為頂，無論白天黑夜，在這里均為白晝夏日。有了這樣的條件，假以時日必定能百倍賺回來。

思及此，小陶不禁心生感嘆道：“可憐月娘算計一世，還是著了你的道。因罌粟發家，可也終究是死在這花上。”她抬眼看去皆是灼灼綻放的紅色花朵。

只需七日，這里的罌粟便能全部結果。到時候，幽州城內又有誰會不在她的控制中呢？小陶繞過顧安走向最近的一株罌粟，如此極妍的花朵，卻帶著致命的魔力，誰都逃脫不過。

“這，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不是嗎？”小陶撫著罌粟的花朵，如同輕撫愛人的臉龐，如此戀愛而深情。只是那雙眸子里的貪欲，憑白糟蹋了這副好容貌。

顧安眼神微變，看了眼江馥雪，只聽小陶吩咐道：“填土。”他便再次鏟土，揚起鐵鍬，往坑中填土。

這一次，他有意將土拋到江馥雪身子兩側，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小陶冷冷一笑，踹了顧安一腳，嘲諷道：“你倒是憐香惜玉。”

“這里光芒大盛，怎會一直無人發現？”江馥雪身子動彈不得，面具之后的神情難以辨別，一雙眸子被睫毛擋住了神情，清冷的調子讓人真假難辨。

小陶只當是滿足江馥雪臨終前的遺愿，順道嘲諷下她的無知。她揚眉，袖子一甩道：“這種粗淺的問題，月娘怎么會想不到？”

“她花重金去番邦購來夜隱紗，此物遮光性極強，價比黃金。可若是全部照在琉璃頂之上，在外只能看到一片沉黯。莫說是夜晚，就連白日也難以發現。”

小陶說完，江馥雪思索片刻，幽幽嘆了口氣，道：“做了這么多，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

“聰明人，也難怪月娘會栽在你手里。”小陶心中暗喜，若不是江馥雪弱點過于明顯，她又會這么快得手？這個人心機深沉，手段又狠辣無比。

是人，都必有弱點。江馥雪也不能例外，小陶是看著江馥雪從一個死人一步步布局走到如此，都是棋子，憑什么江馥雪處處得人青睞，而她就只能淪為奴仆？

“只是不知道你有沒有料到，你會走到這一步。”小陶衣袂輕揚，露出皓白的腕子還有一只飛出的銅片。

銅片極快，漫天落下的黃土也沒阻擋住銅片的路線。它徑直射向江馥雪的面門，江馥雪側臉躲避，還是被它擦過耳邊，射掉了臉上面具。

面具落地，江馥雪的容貌再次毫無遮掩的露出來。小陶只看了一眼，就抬手擋住視線，喉嚨翻滾幾欲作嘔。

“這般容貌，真是令人作嘔。”說著小陶還后退幾步，揚聲對顧安吩咐道：“快點埋了她！這張臉我實在是看不下去！”她只想快些了解江馥雪，到時候她便推出月娘頂嘴，實在是兩全其美。

誰知顧安手中動作卻停了下來，他仍是手握著鐵鍬，沒有小陶那般不耐，只是蹙著眉頭看向江馥雪。

江馥雪容貌這般暴露出來，觸及顧安目光，她不避不讓。青隱不在這兒，她因這容貌而產生的感情，早就淡了。她剛從牢獄中出來，露出容貌的第一天嚇得朱翹奪門而逃。

她不知道自己的容貌變成了何等模樣，也不關心。世上既然已經有了同她前世模樣相似的漓夢，她是什么模樣又有什么重要的？

不好奇也在銅盆里看到了自己的容貌，清水倒映出她模樣，不人不鬼，說是鬼魅，自己都比他們丑陋上半分。江馥雪看到這樣的自己，像是有一把手伸入她的心里胃里往外拉扯，她忍不住打翻銅盆，自己不住的嘔吐起來。

時過境遷，江馥雪心境平和了不少。她對上顧安的視線，明知自己相貌丑陋，還是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張開大口的野獸。

“你漏算了一樣。”江馥雪看著顧安，話卻是對小陶說出的。

“這里是孟宅。”

幽州知府孟煊上任數月就破獲了一起走私案件，其中違禁物品就是罌粟花種。相關人員被孟煊全部緝拿歸案，只等黃命一道，就全部處斬。

這樣一位官員卻并沒有得到上天的眷顧，反而有人重金聘請江湖殺手，一夜之間血洗孟宅滿門，知府宅邸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月娘買通了新任幽州知府，暗中要下了這處宅子。誰能想到，一個為罌粟而死的人死后連府邸都被種滿了罌粟？

江馥雪想到這件事著實覺得月娘心思歹毒，可笑中透著說不出的蒼涼。不知道孟殊言再回到幽州城，看到這樣的景象，又會是作何感想？

孟殊言跟隨青隱一同來到幽州城，這究竟是天意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