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六拿著一個小包裹離開了馬家,這里的紛爭已經(jīng)與他無關(guān)。他很想留下來幫馬云,可是正如馬云所說,那樣是不理智的,反而與馬云不利。
小六是個拎得清的人,他去找了前來吊唁的蜂王,目的倒不是幫馬云爭權(quán)奪位。雖然他想明白了,馬頭的目的就是這個,讓自己廣交天下豪杰,在馬家樹立威望,但對馬雷心存芥蒂后與之發(fā)生矛盾,而馬云也會因此被迫于馬雷起爭執(zhí)。
就算孟小六沒和馬雷怎么樣,馬頭也會制造矛盾。而即便這一切都落空了,當馬頭死后,孟小六必定會說出刺殺的事情,到時候馬云要么勃然大怒,要么就會像如今這般明白師父的用心良苦。
馬頭的確高明,他這個計策環(huán)環(huán)相扣,無論哪一條成功了都能達到目的,可謂是處心積慮滴水不漏。孟小六只覺得這個世道實在是兇險,如果說在典當行里的小聰明能讓他感覺到愉悅,在行俠仗義時的智慧能讓他感覺痛快,那么此時的權(quán)謀只讓孟小六脊背發(fā)涼,只感陣陣寒意。
蜂王是不能摻和進來的,無利不起早,蜂王此刻進來不光不會幫助馬云,而且只會趁火打劫吞并馬家的勢力,所以求助的事情孟小六想都沒想。小六以為自己不見了,葉嵐肯定能猜到自己去了洛陽,可這么多天都沒見到葉嵐,他不禁有些擔心,這才是他找蜂王的目的。
可蜂王那里也沒有葉嵐的蹤跡,蜂王拍了電報詢問在蜂門總舵穩(wěn)定大局的虎蜂薛東平,但薛東平的回復卻說葉嵐也不在他那里。
孟小六傻眼了,他發(fā)了瘋一樣的坐上火車,下車后又買了馬匹,快馬加鞭趕回萬合鎮(zhèn)。孟小六不斷的在心中念叨,希望各路神仙保佑,自己的女人千萬不要出事。
而此時,葉嵐正把一把刀插入一個兵痞的脖子,兵痞瞪著雙眼看著葉嵐,脖頸中不斷噴涌出滾燙的鮮血。他萬沒想到自己槍林彈雨都過來了,卻死在了一個娘們的身上。
葉嵐有些脫力的把壓在她身上的兵痞尸體奮力推開,她的身上布滿了那個人的鮮血。她默默地拿起一塊兒滿是污穢的布擦拭著,然后穿上了已經(jīng)撕得七零八落丟到各處都是的衣服。
這五天她只感覺如同煉獄一般,又回到了曾經(jīng)那個生不如死的日子,不,是還不如以前。自己本就不干凈,如今是骯臟。七天前,不會騎馬的葉嵐租了輛車奔向洛陽準備去找小六。路上就遇到了一群潰兵,這些潰兵亦兵亦匪,以為車上有錢財便想要搶奪。
結(jié)果他們發(fā)現(xiàn)車上不光有財還有女人,于是車夫被殺,葉嵐被亂兵追擊,被俘后一個漂亮女人的命運也就可想而知了。她舉起了從別人身上偷來的匕首,放到了自己脖子上,以圖了卻這段悲慘的生命。
刀子就這樣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她卻下不去手,她痛恨自己的膽小懦弱,正在這時有人挑開了帳篷,嘴里不干不凈的罵道:“你小子怎么這么久,吃什么藥了,我都……”
話沒說完,葉嵐便把刀子捅向了剛剛進來的那個兵痞的心口。兵痞也是兵,到底是要學會如何在戰(zhàn)場上保命,手上腳上都需要靈巧,他倉皇后退,刀子躲過胸口卻依然插在了他的身體中。他驚慌失措,發(fā)出一聲大叫。
葉嵐知道自己若是再被抓住,那將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想拔出那把尖刀自盡,可刀子吸在那兵痞的身體里,一時間拔不出來,兵痞疼的嗷嗷大叫,葉嵐知道事不宜遲便開始狂奔了起來。
逃了一天一夜,這次她很幸運沒有被逼到絕路,她逃離了潰兵的追擊。走到一條不知名的小溪邊,她望著溪水呆呆的發(fā)愣,然后發(fā)狂般的跳入小溪中不斷地洗著身體,那些黏糊糊的東西讓她感到惡心。
她瘋狂地洗著身上,可她怎么洗也洗不干凈,她穿上衣服再也難以自抑心中的悲傷,嚎咷痛哭中暈倒在了河岸邊。
醒來的時候她躺在一個農(nóng)婦家里,農(nóng)婦是去溪邊洗衣時發(fā)現(xiàn)的葉嵐,見她可憐便給她帶回了家里。農(nóng)婦嘆了口氣道:“真是一幫畜生,姑娘可不能想不開啊。”
葉嵐苦笑著,任誰都能看出自己的狀態(tài)是被糟蹋了。她還是用僅存的理智表達了感謝,然后問道:“大媽,這是那兒啊,離著萬合鎮(zhèn)遠嗎?”
她想回萬合鎮(zhèn),她清楚小六見自己沒跟來必定要回萬合鎮(zhèn),她要在那里跟小六訣別。
“不遠,走著半天就到了,姑娘家是萬合鎮(zhèn)的?”
“嗯,大媽我身上沒錢,衣服也……”
“別說了,你要是不嫌孬,穿大媽的就是了。”
人間處處有真情,看得出來這大媽過得并不富裕,她那套衣服或許是少有的體面衣服。葉嵐暗下決心,回頭一定要好好報答這個大媽。
萬合鎮(zhèn)不遠,走了半天葉嵐的確到了。悄悄潛回曾經(jīng)的那間小酒館的后院,在屋子里孟小六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睡夢中不斷口吐囈語,在窗外看著他鼾睡的樣子,葉嵐不禁笑了卻又笑的那么苦澀。小六,或許這輩子咱倆就是有緣無份吧。
“葉嵐,葉嵐,你在哪兒啊?”孟小六的眼角劃過一絲淚水,不知道是夢到了什么,他哭了。
這一刻葉嵐的淚水噴涌而出,她捂住了嘴生怕哭出聲來。她摸到小酒館前面,馬家掌柜的失蹤了,小伙計也就偷懶磨滑不知去哪兒野了。葉嵐找出紙筆,寫了幾行字,然后偷偷塞在后院門上隨后轉(zhuǎn)身而去。
再見已是滄海桑田。
孟小六在萬合鎮(zhèn)到處尋找葉嵐的蹤跡,一路奔波然后整整一天的時間水米未進,到了晚上他獨自坐在屋里想起葉嵐不由是懊悔萬分。如果能跟葉嵐好好說,她也或許會支持自己,那么兩人就不會走散了。
如今葉嵐卻消失的杳無音訊,孟小六越來越胡思亂想,他只盼著葉嵐安全就好。身體和精神的困乏,讓孟小六睡了過去,睡夢中葉嵐被一雙大手拉走,而自己無論怎樣追趕都追不上。
“不!”孟小六坐了起來,他滿面淚流。
他急沖沖的下床打開大門,門縫中掉下一張紙,打開一看是葉嵐的筆記。
小六:
見字如面,別來找我。我沒有回蜂家,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或許我們此生便是有緣無份吧,也多想把時間停留在我是大白腿的時候。不見,勿念。
葉嵐。
“葉嵐!”孟小六發(fā)出一陣狂嘯,他雙拳高舉,繼而不斷的擂著胸膛,嘴里不斷發(fā)出嘶吼呼嘯,直喊得屋宇震蕩草木悚然。
半個月后,一個風塵仆仆的男人晃蕩進了金華的小酒館里。他自己隨便點了一桌子下酒菜要了一壇子酒,邊吃邊喝很快就醉了。
酒館里有人前來打酒,而三三兩兩沒錢的閑漢正倚著酒館的墻喝著最便宜的烈酒,一口一口的滋潤著,要的就是那股喝下去火辣辣的沖勁兒以解渾身的疲乏。打酒的人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的男人,說道:“這人是干什么的?點這么一桌子下酒菜,怎么不去大酒樓吃酒啊。”
酒館掌柜邊打著酒邊說道:“人家就喜歡咱們這口,要說買醉還得是咱們小酒館。”
一個閑漢打搭腔道:“這人最近每天都來,好像是找失散的未婚妻,說起來也是個可憐人,看樣子已經(jīng)走了很多地方了。”
一個飲酒客搭話道:“不是本地人?”
“聽起來不像,也是前幾天剛來的,每天找不到就喝酒買醉。”
那飲酒客跟對坐的那人微微一笑,上下打量著那個買醉的男人,還把目光鎖定在了放在桌子邊的包裹上。隨后對坐那人便起身到了醉漢桌邊,伸手推了推醉漢。醉漢抬起頭來,醉意朦朧滿臉胡須,他瞇楞著眼睛看著那人。飲酒客和他的同伴是一伙兒騙子,多用蜂門騙術(shù),如果實在不成功就騙到偏僻處改成明搶,就憑他倆的這點微末道行蜂門是不會把他們吸納進來的。
那人道:“兄弟,聽說你在找你未婚妻啊,是不是一個挺年輕的女的,長得還挺漂亮。”
“是啊。”
“我知道她去哪兒了,剛才我看到了,快跟我走。”那人道。
醉漢一愣道:“你不是騙我吧,她長得啥樣?”
那人一瞪眼:“真是不識好人心啊,我好心幫你,你竟然說我是騙子,還問東問西的,我不給你說了。”
說完他佯裝生氣的樣子坐了下來,醉漢連忙過去賠罪,那人背過身去依然裝作氣憤狀。剛才的飲酒客假裝調(diào)解,那人才道:“好吧,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生你氣了,我?guī)闳ァ!?
“不敢勞煩兄臺,我自己去就好。”醉漢道。
“怎么還敢……你到底想不想找你未婚妻了,再晚一點她萬一出點什么事兒……”那人話沒說完,就見醉漢從懷里拔出一把手槍,倒抓滑架用槍柄砸向那個人的臉。
一下兩下三下,直砸的那人鼻子也塌了牙齒也全碎了,躺在地上滿嘴冒血口中吐牙也不知道是生是死。那飲酒客都看傻了,同伴都被弄成這樣了他卻壓根沒反應過了。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同伴已經(jīng)被打沒了牙。
他有意說些什么,可話堵在嘴邊卻說不出來,他怕下一個遭殃的是他。那醉漢冷哼道:“招子放亮點,大爺孟小六是這么容易騙的嗎?本想逗你們玩玩,你們竟然敢咒我的女人,這不是找死嗎!”
“大爺,大爺,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錯了,饒了我們吧。”飲酒客腿一軟跪倒在地。
孟小六冷哼一聲扔下幾塊大洋算是賠償酒館老板的,然后拿了一包牛肉抱了一壇子酒邁步離開了小酒館。
隨便找了一棵大樹下便又是醉生夢死的喝酒,鄉(xiāng)間小路上一對青年學生正在行走著。女孩兒道:“唉,接下來你想去哪兒讀書啊?”
“你去哪兒我去哪兒。”
小六聽到這里笑了,繼續(xù)側(cè)耳聽著,女孩兒道:“我要去上海,我最喜歡那里的生活了,摩登時尚充滿激情,而且是一個文化碰撞的地方。”
“你說得真好,那我們一起去上海考試。”
“摩登時尚?”孟小六突然坐起身來,對啊,葉嵐曾說過,她最喜歡上海這個花花世界,雖然只是說過一嘴,但這卻給了小六無窮的希望。
走,去上海。
“老爺子,繼續(xù)啊。”我不由得問道。
老頭看著窗外的大太陽說道:“你成天寫稿子熬夜習慣了,我都多大年紀了。”
“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您,不知道……”
“當講,你說就是了。”老頭到是灑脫。
我唯唯諾諾的問道:“老爺子你不是江湖中人吧?”
“當然不是,你怎么看出來的?”老頭笑道。
我撓撓頭:“因為你顯然和我一樣是個半開眼的臭春,講錯了很多地方,我還得自己去補充修正。”
“有故事聽就不錯了,等賣出去稿子記得分我稿酬,聽說你稿酬還不少呢。”老頭煙癮很大,他擰滅了手中的香煙,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蒂,而我確認屋里的火警報警裝置是壞的,否則肯定要噴水了。
我連忙道:“您能看得上我這仨瓜倆棗的?您這么神通廣大肯定不缺錢啊。”
“看你扣兒的,真不局氣。”老頭也笑了,隨即拿起外套就要出門。
我送老頭出酒店,路上問道:“老爺子什么時候再給我講接下來的故事呢?”
“有緣的話。”
“這故事到底是誰講給你的?”我又問道。
老頭的身子一震,回首盯著我,直到電梯到了一樓,老頭突然笑了:“你看出來了?”
“小六是你想講的人,他的故事你自然了解,可其中很多事情又感覺是你聽別人說來的,說的并不是那么詳實,很有主觀色彩。最主要的是,寫小說可以用上帝視角,可做人就……準確的說您肯定是聽很多人提起過,才知道了這一切。但我不太清楚的是,為什么你連草上章去東北碰到了馮麻子和謝大頭的事情都知道呢?”我道。
老頭滿意的點點頭道:“我是聽我父親說起的,他說讓我找個人把這些故事寫下來,我答應了但卻一直沒做。”
我還想再說什么,我們卻已經(jīng)走到了酒店大門外,一輛車就停在門口,我被司機用身子擋住,眼見著老頭上了車。
車子離開,我抬頭望向天空,看著北京少有的蔚藍,心中不禁在想,這老頭到底是誰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