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廳里,杰克蘇把各種名片拿出來,又用別扭的江浙口音說明了身份。有了這些身份加上名片的作用,警察們的態度立刻好轉,甚至是熱情洋溢。這事兒是由一名警正負責,他恭恭敬敬的給杰克蘇和孟小六泡上了茶,然后小心翼翼的關閉了辦公室的房門。
警正姓李,三十多歲,肚子很大,眼睛一看就是貪戀酒色之人,有點沒精打采的。他輕咳一聲搓著手道:“蘇先生,這事兒不太好辦啊。”
“不太好辦我就去找署長、廳長,再不行我就讓我們的公使跟貴國政府交涉了,作為一名紳士,我是絕對不允許不公平的事情發生在我的朋友身上的。”杰克蘇說著作勢要走,那李警正連忙道:“別別別,那什么,這事兒好商量。”
“李,我是一名生意人,雖然在我們大英帝國和你們東方有所不同,但我應該能猜出你的顧慮。那些貨是不是已經不在了,如果孟安出獄,東西就不好說了?所以你才要如此刻意阻攔,我說的對不對?”杰克蘇道。
李警正身子一震,皮笑肉不笑的抖動著那大肥臉:“您看您這是說的什么話,我怎么能這樣做呢?”
“你能不能,你認不認,我不敢妄言。我來找你,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畢竟我的朋友孟還要在北京討生活。”杰克蘇說。
這讓李警正的神態放松了不少,杰克蘇繼續道:“如果貨物您已經吃進去了,我也不全要,僅要一成的錢,并讓我把人帶走,就這么簡單。”
“痛快,三千大洋?”李警正伸出三根手指頭道。
“成交。”
孟安被人從牢里提了出來,還派了一輛車送到了警察廳,三千塊的莊票給了杰克蘇,三人離開了那兒。
孟小六不解道:“為啥不全要回來,他明明是怕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我先前調查了史密斯,同樣也調查了這個姓李的。這小子吃喝嫖賭,最近欠了一大筆賭債,即便他是警正,但保局放債的也不是吃素的,背后都有人,所以他不敢不還錢,這批貨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他明白貪多嚼不爛也懂得眾人拾柴火焰高,他自然不會把路走死,這批貨變現后上下打點,把所有人的嘴都喂飽了。之后還完賭債,我猜他手里也就剩了一萬大洋,我們能要來三千已屬萬幸。”杰克蘇道:“但這錢是必須要,不要引人懷疑。”
孟安好似什么都沒聽到一樣,目光呆滯的望著前方。杰克蘇看了一眼嘆了口氣搖搖頭繼續道:“首先我是假的,如果真鬧大了我肯定沒本事制裁他,反而很容易暴露自己,把我也一并折進去。另外圍城必闕,總要給他留點活路。真把他逼急了,難免做出什么事情來,比如拖上一兩天,反倒是在牢里下黑手,到時候來個死無對證。與其這樣,不如放過他一馬,也就等同于放過了自己一馬。”
小六把杰克蘇的話聽在心里,反復琢磨著里面的滋味,頓時有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
孟安在牢里最初挨了不少打,后來雖因小六使了錢受到獄警照顧,但因為大病還沒徹底養好,在牢里還是著了涼,所以整個人連咳嗽帶喘,身體十分不好。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而是孟安精神全面崩潰了,整個人頹靡的樣子宛如一個廢人。他的嘴里不停念叨著:“是我害死了你,是我害死了你。”
或許心病真的能夠拖垮一個人,或者說孟安求死之心得到了顯應,孟安出獄后的第三天他就在悔恨和窩囊中死去了。杰克蘇這幾天也待在小六家,出錢出力幫他操持著,買了上好的棺材又辦了棚白事情,孟安總算干干凈凈不欠任何人錢的下葬了。
麻子看著遠處披麻戴孝跪在墳上燒紙的小六,搖頭嘆息道:“哎,孟叔啊孟叔,你可把六哥給坑苦了。您要是早想求死,怎么不死在牢里,六哥費盡周折的把您救出來您卻死了,這不……這不白讓六哥折騰了嗎。”
“話不能這么說,”杰克蘇在一旁說道:“或許看似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瞎忙活,但我們把賬還了,欠著別人的,一輩子腰桿挺不直,一提起來便理虧三分。而小六他爹到底是死在了家里,若是死在牢里,只怕小六一輩子會心中不安啊。”
謝大頭點點頭:“我覺得蘇先生說得對。”
直到兩老并骨辦完白事,孟小六一滴眼淚也沒掉。幾兄弟怕小六憋出事兒來,都紛紛陪著小六說話,讓他哭兩嗓子心里或許能夠好受點,小六卻苦笑著搖搖頭:“人死不能復生,哭有什么用。麻子,大頭哥,我準備離開家門出去闖蕩。”
“去哪兒?”麻子一愣道:“在家門口多少也有個照應,出去天南海北的多危險。”
孟小六拍了拍麻子的肩膀說道:“我不哭不代表我不難過,我不光難過我還恨,是那幫騙子害得我家破人亡。我要去尋他們,然后把他們一個個抓捕歸案,為我爹正名報仇。”
“你去哪兒找他們?茫茫人海,這不是大海撈針嗎?”沉默了許久的謝大頭問道。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尋,但我見過他們,只要碰上,我肯定能認出來。”小六握緊了拳頭,眼中冒著憤怒的火苗。
杰克蘇一拍巴掌道:“那感情好,正好我也要到處走走。走南闖北開拓眼界才是大丈夫所為,有我照應著,別管是報仇還是什么,都不在話下。”
過完頭七,小六給家里扣上了門鎖,實際上經歷此劫后家徒四壁,屋里的東西只怕還沒這把鎖值錢。但這把鎖是離家的象征,再度開啟的時候一定是報仇雪恨之日,那時小六才能利利索索的落葉歸根。鑰匙串了繩掛在了脖子上,沉甸甸的,這是家的思念。
“走吧,去六國飯店取回箱子。”小六道。
“什么箱子?”杰克蘇不解道。
“就咱們之前提去的行李啊?”
杰克蘇笑了:“那箱子都是空的,不拿也罷,我就交了五六天的房錢,倆箱子而已,不值錢。為了這個回去冒險不值當,萬一被看穿了那顆壞菜了。”
“不可能啊,我那天拎著沉甸甸的。”
“里面裝的是磚頭。”
小六也笑了:“杰克蘇,你到底什么是真的?比如你的真名叫什么?”
“馬云。”
火車汽笛鳴叫,兩人乘車朝著天津而去。
“然后呢?”我不由得問道。
老頭活動了一下脖子,顯然是有些累,他說道:“你不累啊?”
“不累啊,您繼續講啊,接下來孟小六怎么了?”
老頭笑了,放下水煙,拿出一盒沒有標簽白盒的特供煙遞給我道:“你不累我累,說的我口干舌燥的,來,吃根煙,這個外面買不著,醇厚綿柔有點意思。”
我拿出一根點燃吸了起來,果然是好煙。吞云吐霧間我不斷尋思著老頭給我講的故事,終于忍不住問道:“故事是真是假?”
“你說呢?”
“我不知道,但聽起來很真實,卻也有很多不太像真的存在。”我頓了頓說道:“比如那個大和尚,一會兒叫一燈大師,一會兒叫沖虛道長,還有叫杰克蘇,最后硬是蹦出來個馬云,這不是武俠小說中的人就是現代詞,也實在太湊巧了吧?”
老頭坐直了身子說道:“日子久了,我也記不住他的那些化名到底叫什么了,于是只能東拼西湊胡謅一些名字。不過這些不礙事兒,他的本名的確叫做馬云,這一點我沒有說謊。”
“這么說您認識他了?那您……您是孟小六?”我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很快我就否定了自己的猜想,因為這個老頭即便是一把年紀,但按照故事發生的年份,孟小六也有一百一了,可眼前這個老爺子遠沒有這么大歲數。
老頭望著我,估計看出了我的猜想和判斷,說道:“好了,今天時候不早了,我就不留你吃飯了。”
“可您故事還沒講完,老爺子,您什么時候再講給我?”
“我會聯系你的,這里沒事兒你不要來,我不常住這兒。”
離開了故事的我也同樣離開了老頭的家,填了肚子打車回了朝山街。取車回家,路燈在兩旁快速倒退著,這一路上我都在想,孟小六到底抓到沒抓到那伙騙子?而蜂麻燕雀究竟又與他有怎樣的恩怨情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