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由于她對中世紀北歐生活的深刻描繪。”

諾貝爾委員會主席 霍爾斯陶穆

從她早期的一些中長篇小說中，我們可以發現，溫塞特對克里斯蒂安尼亞[1]年輕婦女的現實狀況進行了深刻有力的描繪。在那個動蕩的年代，許多人一邊渴求幸福，一邊卻又在追求自己的未來時孤注一擲，這主要表現在當她們決定自己人生大事時，往往很倉促、匆忙。要知道，在做重大決定時厘清種種復雜的頭緒就已經不容易了，更不要說在短時間內下決定。因此，很多人瞻前顧后，以至于顧此失彼，還有些人因此而誤入歧途——追求幸福的代價，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承擔得起。那個時代的婦女，她們在內心上沒有可以依靠的支柱，既排斥傳統社會規范，又不想從現有的社會規范中尋求支撐點。因為無論是傳統的還是現有的社會規范，對她們來說，都是一種束縛和枷鎖，她們對此早已唾棄，更不要說去從中尋找依托了。

她們迫切想要的是怎樣才可以創造一個全新的社會，讓自己過上新生活。當然，之所以能有這么深刻的筆觸，和她曾經與這些婦女們在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是分不開的。

如果僅僅只是客觀地再現這些婦女的生活場景，顯然還不能夠獲得這份殊榮。細讀她的小說，不難看出，她的刻畫雖然客觀，但也隱隱透露著她對這些婦女的生活方式和所處時代的不滿和批判。而且，在她的筆下，不僅刻畫的人物形象生動，所假定的場景也給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這種高水平的表達能力對于一個初次寫作的人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她那高超的表達能力還在歷史小說當中得到更高的發揮。在放棄以現實生活為寫作題材后，她投身到歷史題材小說當中去了。由于她的父親是個杰出的歷史學家，使得她從小就生活在歷史研究的濃郁氛圍中，聽著各種歷史故事和民間趣聞長大的她，在這方面有著特殊的天賦，也注定了她是個歷史學作家的領頭人物。

這種歷史天賦加上高超的表達能力，讓她在歷史題材的小說中如魚得水。在她的書中，歷史中的人物比現代的人物更加形象生動和具有統一性。很多年前的人物，都能在她的筆下栩栩如生地呈現出來，親切地和讀者交談，而歷史中的群體或個體，都能夠努力地完成社會和家庭所賦予他們的職責。在面對這種題材時，很多作家都是很難處理好的。

在溫塞特看來，中世紀的人比起我們來說，精神世界更為豐富。其實我們的老祖宗，不僅崇拜榮譽和信仰，對于肉體感官上帶來的快樂在私下里也是很重視的，這種細微的心理活動讀起來是非常有趣的。作者的厲害之處就在這里，她能夠深刻分析挖掘和還原祖先們那些細微的、遙遠的、被忽略的生活的真實面目，這也是她的作品能夠讓讀者感興趣和心生佩服的原因所在。

不僅如此，她還意識到怎樣才能把個人意志和國家社會的意識有機融合在一起。在14世紀的領主和騎士們看來，榮譽是至高無上的，它代表著一切，是他們所努力追求的。很多矛盾沖突激烈的情節都是由追求榮譽引起的，對于這些人，她總是會在他們生死存亡的關頭表達出深切的關懷，這也是她的作品表現得最為有力的地方。

當然，兩性之間的生活片段也不斷在她的小說中出現，甚至成為她歷史小說主要的心理趣味之一。這不可避免地引起人們的非議，因為查找古代的文獻資料，就會發現，在這些資料中，女性，尤其是人們生活中的私密是沒有什么記載的。她的這種“無稽之談”引起了歷史學家們的嘩然，進而對她加以指責。但他們不明白的是，從歷史考證的角度出發，當然可以叫她拿出歷史依據來。但是，從作家的角度出發，溫塞特是完全憑借著自己對人類心理的把握和體悟來寫的，因為作家同樣擁有對歷史分析判斷的權利。同時，歷史考證家們不得不承認，以往的文獻資料存留下來的不多，而且留下來的資料也未必能夠還原人們過去的全部生活，更何況，很多資料都會對一些問題諱莫如深。而且，人都是有原始記憶的，因此，作家們對“人性不變”的判斷也并非毫無道理。

此外，溫塞特也沒有忽略對當時社會風氣的描寫。在那個時期，雖然也有法令執行，但人們的生活中還是有著暴戾之氣，當然，或許沒有現在這么嚴重。雖然溫塞特對這方面的描寫過于細微和現代化了，與整個作品的時代背景似乎不太契合。不過，我們不能肯定她這樣做是否“別有用心”，如果有的話，那這些可能是她從自身的痛苦生活中感悟出來的。況且，在歷史小說中，對古代的描述不可避免地會夾雜著現代的因素。

總的來說，她的小說涵蓋的范圍非常廣泛，下筆也非常有力，所以有時不免會稍顯凝重。整部小說猶如一條歷史長河不斷地向前涌動著，把幾個世紀以來的事情都涵蓋其中，甚至對其中的風俗也做了詳細的敘述。在表現手法上，她以精練的手法把故事的脈絡和沖突表現出來了。偶爾凝重是因作者過于豐富而強烈的想象力造成的，為了確保作品的完整性，作者很難對故事中的每個場景和對話進行深刻的審視。因此，這部作品雖然內容廣泛，卻也不可能涵蓋所有。不過，雖然如此，它在本質上卻是經得起推敲的，無論哪一個讀者都可以發現它的魅力所在，甚至有的時候，人們還可以從浩瀚的歷史長河中，發現人的偉大之處：在小說的最后，我們的主角克里斯汀為了捍衛生命而堅持抗戰到底，使得她個人也融入到了歷史的長河之中。一直以來，還未曾有人覺得歷史太長，就是因為它所包含的東西非常豐富和奇妙，正如溫塞特的小說中所描繪的那樣。

溫塞特的封筆之作是《烏拉夫·安德遜》，創作于1925—1927年間，分上下兩卷出版。在這部小說中，雖然結局不是悲劇，但在技巧運用和境界上與《新娘·女主人·十字架》大抵相近。其中，烏拉夫屠殺冰島人這個章節寫得非常精彩，由于他開闊的胸襟，讓他的暴力行為變得理所當然，甚至高貴起來。不過，說到人物刻畫，顯然是對這部小說后面的主角艾利夫塑造得比較生動。從大的方向上來講，這本小說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完整的人類演變史。在書中，作者對于每個人都從小的時候開始描述，并非常注重人物各個階段的心理變化歷程，讓每個人都更加栩栩如生，也讓我們可以清晰地認識到人類心靈變化的軌跡。也唯有如此，才能稱得上是高超的文學表達藝術。

溫塞特女士能在這個年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非常不容易的，她的天賦來源于她那顆崇高而又冷靜的心，請允許我代表瑞典學院，向她致以崇高的敬意。

注釋：

[1]挪威首都奧陸斯的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