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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座城市的天真

倫敦
1587年2月19日

倫敦因為驛使的到來而蘇醒,福瑟林格的消息傳開后,人們迫不及待地燃起篝火,不多時,鐘聲歡奏,槍炮齊鳴,每條街都張燈結彩。難耐的愁云一掃而空,恐怖的日子一去不返。瑪麗·斯圖亞特長期以來成了每個倫敦人心頭的陰影,伊麗莎白登基后,英格蘭的一舉一動無不籠罩在瑪麗的威脅之下。過去一年中,公眾要求處死瑪麗的吁請一浪高過一浪,似乎只要瑪麗活著便天無寧日。

首先,伊麗莎白上次慶祝壽辰時已經五秩晉三。就算女王身邊最合適的人選中還有追求者——自打安茹公爵即當時法國國王亨利三世的弟弟,安茹公爵弗朗索瓦(Francis, Duke of Anjou, 1555—1584)。之后,就再也沒有追求者上門——女王將會絕嗣也已是無人否認的事實。她會是都鐸王朝的末代君主,而其繼承人瑪麗·斯圖亞特則年輕十歲,春秋鼎盛。關于這個問題,臣子們沒能也不可能達成一致意見,每個人都在不停掂量王位易主的可能性。只要瑪麗活著,她繼承表姐王冠的可能就始終存在。甚至連女王議會里最激烈反對瑪麗的敵人——萊斯特即首任萊斯特伯爵羅伯特·達德利(Robert Dudley, 1st Earl of Leicester, 1532—1588),伊麗莎白一世的寵臣和摯友。、伯利伯利勛爵威廉·塞西爾(William Cecil, Lord Burghley, 1520—1598),伊麗莎白一世時期的重臣。、哈頓、沃爾辛厄姆,也曾嘗試在瑪麗那里留條退路,萬一蘇格蘭女王比自己的女主人享壽更久呢?當最坦率的新教政治領袖也認為,確保讓瑪麗相信自己將會投誠才是萬全之策時,次一級的人物也都努力做好兩手準備便是很自然的了。心懷不滿的北方領主和鄉紳也寄希望于瑪麗的勝利,以便復興舊教,撥亂反正。自從伊麗莎白踐祚,天主教一派始終在暗中籌劃反攻,封建特權和地方保守主義的余燼乃是其依靠的基石,西班牙的密謀者和派遣神父則時不時地煽動火苗。政府對北方起義的血腥鎮壓抑制了火勢,但沒能將之徹底撲滅;在希望的誘惑下,火苗仍在秘密喘息,因為王儲事實上仍是一位天主教徒。只要瑪麗尚在,天主教勢力就會作為強大的政治派別一直存在,絕不會死去。

一些倫敦人曾在瑪麗女王指前文中的瑪麗·都鐸,英格蘭女王,1553年至1558年在位,期間復辟天主教,大肆屠戮新教人士,有“血腥瑪麗”之稱。重振天主教時高高興興地去望彌撒,在路過施行火刑的史密斯菲爾德史密斯菲爾德(Smithfield),在今倫敦金融城的西北方向,曾一連多個世紀連續充當行刑地,蘇格蘭民族英雄威廉·華萊士和英格蘭農民起義領袖瓦特·泰勒均在此地就義。時強忍住惡臭引發的不適;一些倫敦人有可能會藏起表面的勉強,重拾舊教,只因為這是保全生意和家人的最好辦法;不少自耕農和鄉紳盡管在新的信仰下生活幸福美滿,卻仍對舊時光心存留戀。就算對于這些人來說,這股持續存在的天主教勢力也是一種可怕的威脅。蘇格蘭的過往已經證明,一個新教國家無法接受一個信奉天主教的君主,即使教會的任命在蘇格蘭并不像在英格蘭這樣直接服從王命。1560年,弗朗索瓦二世去世,瑪麗于次年返回蘇格蘭親政。由于她信仰天主教,引起了新教貴族的不滿。1567年7月24日,她被迫退位并將王位傳給只有一歲大的詹姆斯,史稱詹姆斯六世。同樣,在英格蘭,盡管一代人以前,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女兒即瑪麗·都鐸,為英王亨利八世與阿拉貢的凱瑟琳的唯一后嗣。確實曾把教會帶回到羅馬的道路上,但經過伊麗莎白長達29年的治理,無論是王國的邊陲、中心腹地、南部和東部各郡、繁榮的各個沿海港口,還是倫敦這座大城本身,都已心向新教。有太多的爵爺、鄉紳把自己的政治資本押注在新教上,有太多的商賈,他們如今的生存之道在舊式的教會政府支配下必然會遭受阻撓;有太多的自耕農、工匠已經習慣了前往刷成白墻的新教教堂聆聽布道,那里的講道者衣領下佩戴著日內瓦新教加爾文派的發源地。式的白色雙飾帶。整整一代新人已經成長起來,滋養他們的是英語《圣經》、克蘭默的《公禱書》和福克斯的《殉道史》;整整一代新人已經成長起來,心中懷著對天主教徒、西班牙人和外國干涉的恐懼與忿恨。設若瑪麗·斯圖亞特登基,考慮到她的身世及其周邊人士的性格,她一定會試圖復興羅馬天主教會,那時必然發生的將不是懷亞特領導的短暫騷亂史稱懷亞特叛亂(Wyatt's rebellion),是一場爆發于1554年的英格蘭民眾起義,因身為主要領導人之一的托馬斯·懷亞特(Thomas Wyatt, 1521—1554)的名字得名,參與者多為新教徒,其公開理由則是反對英格蘭女王瑪麗·都鐸與西班牙國王腓力二世聯姻。,而是舉國沸騰、你死我亡的宗教戰爭。

沒有必要向倫敦人饒舌內戰的景象。一個世紀以來,英格蘭始終在被一場夢魘困擾,擔心都鐸世系的覆滅會再次把王位交到沖突各派的角力場中,擔心曾引發混亂無序時代的所謂的玫瑰戰爭玫瑰戰爭(1455—1485),15世紀下半葉爆發的英國內戰,戰爭雙方為以紅玫瑰為族徽的蘭開斯特家族和以白玫瑰為族徽的約克家族。會又一次上演。由于大眾的憂慮,在書市和舞臺上,有關玫瑰戰爭的編年史體裁的散文和詩歌膾炙人口,但若回顧約克和蘭開斯特的長期沖突,那些為爭奪王位而挑起的最嚴重的爭斗,與宗教問題導致的駭人內戰相比,也不過只是稀松平常的武裝暴亂罷了。曾經發生在哈勒姆和安特衛普的故事早就婦孺皆知,從許多商人、流亡者那里,倫敦人還知曉了佛蘭德和布拉班特在這二十年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上述地區屬于當時爆發革命的西屬尼德蘭,新教與天主教的宗教沖突加劇了雙方戰爭的殘酷性。當年曾被圣巴托羅繆之夜1572年的圣巴托羅繆節的夜晚,大量法國新教徒遭到天主教徒的屠殺。的故事嚇壞了的孩子如今已長成須眉男兒,但對于宗教戰爭的恐懼卻并不專屬于孩子。巴黎的水渠中滿溢的鮮血、盧瓦爾河上漂浮的死尸、諾曼底的滾滾狼煙和荒無人跡,這些絕非無稽之談。街上有靠哭訴從好心腸的市民那里賺幾個便士的乞丐,如果說他們中間某些人一生中距離宗教裁判所中世紀天主教審判異端的特設機構,以酷刑著稱,主要設立在法、意、西等國。的牢房從未比伊普斯維奇的監獄16世紀上半葉曾有多位新教人士在伊普斯維奇被關押和處決,尤以瑪麗·都鐸復辟天主教期間為甚,史稱“伊普斯維奇烈士”(Ⅰpswich Martyrs)。更近,那些假肢和傷疤也并不會透漏這個簡單的事實。所以當牧師們提醒教區居民,一處人民推翻合法的統治者、彼此刀兵相向的土地是被詛咒之地時,人們會緊咬雙唇,堅定地點頭,而當他們低頭為仁慈的女王伊麗莎白的圣安祈禱時,他們的聲音里有著罔顧一切的真誠。

16世紀飽嘗分裂之苦,因此對統一與和平的渴望也至為強烈,國王則成了人們唯一寄予厚望的社會秩序的象征。因此,按照多數講道者的教導,即使是最邪惡的君主,他的性命也是神圣的,無論君主品質如何,效忠乃是人們的天職。人們把曾獻給普世教會的無限忠誠逐漸轉移至世俗君主身上,這為日后的下一步轉移做好了鋪墊,屆時取代后者的將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民族國家。總之,當時的英格蘭與歐洲其他地方一樣,君主的神圣性這種褻瀆上帝的信條已經隱隱浮現。16世紀,確乎是屬于君主們的。

不過,在英格蘭,純粹因為如下這個被投注了個人情感的等式,君權神授的普遍信條此時尚未突顯。英國人一致贊同,英格蘭的伊麗莎白在列王之中如同鳥中鳳凰,她獨一無二,超越了衡量君主的一般標準。在這一點上,他們無比正確。伊麗莎白·都鐸與英國人之間長達45年之久的君民互愛,在歷史上還從未有過。現而今,很難斷定這份感情是如何開始的,其中又包含著怎樣的成分,它在那些年中升騰為熊熊烈焰,從中流露出了某種熾熱的真誠,這一點卻是無須懷疑的。當年的某些修辭或許矯揉造作,卻并不能因此否定其背后的真實。

毫無疑問,我們在君民雙方那里均能發覺某些虛飾、算計和私心,這些在所有風流韻事中可能從來都不會缺席。如果伊麗莎白·都鐸想要徹底統治英格蘭——她身上有著都鐸王朝君主掌管權柄的決心——就必須贏得人民的愛戴,因為除此之外,她再無依靠。她登上的是已然搖搖欲墜的王位,國庫空虛,貨幣貶值,人民窮困、消沉、彼此敵對。王國剛丟掉在大陸的最后據點,也是榮耀的金雀花王朝的僅存遺產——加萊,因而難以掩飾其敗給法國人的事實。過去多年中曾導致比鄰的法國落入無政府狀態的分裂和絕望,正在英格蘭顯現出更嚴重的征候。即使是在一個世紀以前的玫瑰戰爭時期,也不曾遭遇如此嚴峻的外侮和內患。英格蘭在歐洲形單影只,身邊只有環伺良機、虎視眈眈的列強,他們之所以按兵不動,只是礙于彼此間的猜疑。比起之前諸王,伊麗莎白的王位繼承資格并不那么令人信服,何況她還要自我作古,成為首位獨掌權柄的不婚女王。她既要抵御外敵,還要統馭貪婪、野心勃勃的貴族和以暴烈、難以馴服著稱于歐洲的英國人民。她所擁有的,只是孤立無援的婦人之智。

在那個年代,成功的君主們正在紛紛轉型為高效而集權的專制者,連最孱弱的瓦盧瓦王朝的法國國王,在其統治最脆弱的時候,亦能夠將三級會議玩弄于股掌間,而伊麗莎白卻要窮盡畢生之力,在憲政的鐐銬下實行統治。要知道,倘使大陸的政治理論家們知曉憲法的具體條款,一定會斥之為荒誕而不合時宜的封建遺毒。終其一生,她的統治都飽受質疑、處處掣肘,她能獲得的正當稅賦極為有限,還不及西班牙的腓力二世從單單一個米蘭公國榨取的油脂可觀。除了一些儀禮性質的衛隊,她沒有任何常備軍,除了實際上劃歸獨立的地方治安法官領導的差役,她的麾下沒有任何治安力量,在處境最為危險的那些年,出于保護女王的考慮,她的國務秘書弗朗西斯·沃爾辛厄姆爵士才建立了只存在于某些充滿敬畏的史家筆下的“一張無所不在的間諜網”。這個令后世印象深刻的英格蘭反間諜系統寒磣到只能依靠報酬極低的多才異能之士代行調查,為其提供幫助的是些僅有臨時身份的線人,統領該項事務的則是一位負責沃爾辛厄姆日常書信回復的兼職辦事員。除了領導有方和自愿工作的熱忱,很難說它比當時任何一位優秀大使為獲得所需信息而維持的情報系統規模更大、效率更高。它可能已經引來了佛羅倫薩、威尼斯這類城邦國家的政府的哂笑,因為哪怕是為了維持單獨一座城市的治安,這點力量也是不夠的。伊麗莎白·都鐸沒有半點依靠強力統治國人的可能,因此,她唯有代之以一位聰明女子統治情郎的馭人之術。

她從一開始便有意地迎合人民,擺弄姿態、傾吐蜜語。正是為了他們,女王才傅粉施朱,同時又刻意保持些許距離,讓自己被一眾達官顯貴環簇;為了他們,她才讓自己可以瞬間變得和藹可親、風趣迷人,每年強忍幾百英里旅程的疲倦和顛簸,以便讓更多的民眾得以一瞻天顏。她每年要在數十篇蹩腳的拉丁文演說和愚蠢的游行前安坐,在眾多莊園宅邸中一展優雅的舞姿,還要隨時覓得正確的字眼和笑容,來撫慰臣民的心。憑著可靠的直覺,她把自己裝扮成臣民心中的自己,就像是必須如此行事的情人。她也經常顯露驕傲、專橫(女王自當有女王的派頭),不忘時而令他人忐忑憂忡地感到即將失去她的愛寵。她有千面姿容,在擁抱之后報以掌摑,對忠言回以刺耳的責罵,她警告臣子們不得插足君王的事務,吹噓自己就算離開他們也會毫發無損,而他們離開自己將百無一用。像情人間的爭吵一樣,她懂得在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后,繼之以同樣勢不可當的日麗風清。總之,她進退得宜,既不干擾臣民,又足夠頻繁地加以提醒,自己對他們的愛無出其右。在女王的言行中,有多少源于處世藝術,多少發自個人天性,不要指望區區一個歷史學家能夠解答,須知,就連所羅門王也曾因為一個更為簡單的問題而頗感困惑。據說《舊約·傳道書》為所羅門王所著,以智慧著稱的他在文中表達了對很多問題的困惑。

如果說伊麗莎白對人民的逢迎并不全然出于自愿,如果說她迫切需要贏得他們的愛戴,知道自己的王冠別無依靠的話,那么反過來在人民一方,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們也會發現,自己的忠君是建立在自利這個日益牢固的根基之上的。當歐洲各國正因為境內外的混戰而四分五裂時,英國人卻在獨享和平。這里沒有王家稅務員從他們的口袋里攫取勞動果實,產品能賣出高價,商業運轉良好,貨幣供應充裕;利潤可以有保障地再次投資,投入土地、航運業或是紡織品、金屬材料的擴大生產,這是歷史上第一次,英格蘭的紡織業、冶金業在世界上日漸占據了引人矚目的地位。這里不會有鎧甲鏗鏘作響的士兵穿街過市,除非他們正從境外前線返回家鄉,夜晚突然傳來的敲門聲也只會來自鄰居或是運貨的馬車夫。一個男人可以自得其樂地暢飲啤酒,只要合情合理,持有何種觀點全憑自己高興,只要偶爾出席教區教堂的集會,就完全滿足了女王所期盼的全部順從。一言以蔽之,伊麗莎白的統治在英國人的記憶中最為溫和、仁慈,在周邊世界的黑暗無序的襯映下,英格蘭的繁榮更加光彩奪目。不過,單純的減輕賦稅、放任自由,還不足以讓人們產生為政府事業獻身的熱情。

撒嬌邀寵當然需要對手,這是一個雙方共同參與的游戲。某種程度上,為回應女王的友好示意,臣民們宣誓忠心奉獻,這只是那個時代常見的夸張習俗,其中一些宣誓更屬于故作姿態,多半只是為了追逐個人利益而裹覆的糖衣。但除非我們誤解了當時留下的所有記載,否則便應相信,君民雙方都明白,他們的關系絕不只是一場游戲。對于那些只是在女王路過大道時才勉強隔著擁擠的人群從肩膀上方瞥見陛下尊榮的普通英國人來說,伊麗莎白依然是那位葛洛瑞娜葛洛瑞娜(Gloriana)是16世紀詩人埃德蒙·斯賓塞(Edmund Spenser)在其詩作《仙后》(The Faerie Queene)中用以指代伊麗莎白一世的主角名字,后來成了伊麗莎白一世的流行稱呼。這個名字可能產生于1588年英格蘭與西班牙無敵艦隊交戰期間,提爾伯利的英軍向女王致敬時高呼的口號“葛洛瑞娜!”,有“榮光女神”之意。伊麗莎白巡閱提爾伯利一事見第29章。,是為她的島嶼和人民籠上金色符咒的仙后;她是活著的英格蘭守護神,是國民夢寐以求的理想君主的化身。她隱秘而悉心保護的貞潔是國民不受外國君主轄制的保證,使英格蘭得以免受其他不幸之地正在遭受的苦難,這使她在某種意義上屬于全國所有人。

在伊麗莎白一方,她更不會將此完全視為一場游戲。她畢生沒有丈夫,永遠不會有孩子。人們會好奇,她對人民投入的熱情和人民的回饋在多大程度上填補了女王自己的生命缺憾?他們有多愛戴她?那些噴灑香水的廷臣、鄉紳、自耕農、工匠、胼手胝足的海員、粗野的勞工,他們會因為伊麗莎白保護了英格蘭的和平和繁榮而感恩嗎?女王在登基伊始向臣民們宣稱,對自己而言,放眼太陽底下這片塵世,沒有任何東西會比他們的愛戴更為珍貴。在統治臨近尾聲時,女王又曉諭人民:“你們曾擁有過、未來也許還會擁有許多更為強大、睿智的君主,但你們從未擁有過、也絕不會再擁有一位更加熱愛你們的君主。”人民在多大程度上僅僅因為這些話就篤信了這一切?伊麗莎白與她的人民之間的關系,正如所有偉大的情事一樣,終究以秘密告終。

如果瑪麗·斯圖亞特依然活著這一事實對于英格蘭的威脅,僅限于伊麗莎白女王駕崩后可能引發內戰,很可能英國人只會繼續懷有一種似有還無的擔憂,最后不過搖搖頭,選擇隔岸觀火。但自從蘇格蘭女王跨境來到英格蘭,過往的每一年無不越發清楚地證明,只要這位天主教的王儲存在于世,他們的伊麗莎白女王就沒有一天不面臨生命威脅。許多瘋子,其中一些懷著異想天開的念頭,另一些則是雇來的亡命徒,只需要在湊得夠近之后動一下刀子或手槍——伊麗莎白素來以忽視自身安全、不帶警衛出行而遭人詬病——整個政府機構就會癱瘓:那時將不再有議會、地方行政長官、王室官員(他們的任期將會隨著女王的死亡而終止),將沒有懲罰暗殺者的權力機關,甚至直到瑪麗·斯圖亞特如愿繼承表姐的王座為止,全國都將持續處于徹底的權力真空狀態。這樣一樁暴力行徑帶給王國內多數天主教徒的惶恐實則與其他人一般無二,但饒是如此肇事者也將在所不惜。甚至連行動本身是否出自瑪麗的親自批準,屆時更是無關緊要。只要某個狂徒在豐厚賭注的誘惑下孤注一擲,英格蘭的歷史便會因此改寫。

自從北方起事以來,各類陰謀和有關陰謀的傳言便應聲而起,近年來更益發密集。或許這座城市從未聽聞過如此紛繁不絕的流言,或許政府中的清教黨人言過其實,夸大了它們的可怕程度,但是危險的存在確實足夠真實。一個半瘋的年輕人曾夸口要行刺女王,結果在距離女王100碼內的地方被捕,那時他手里握著一把手槍。接著,在弗朗西斯·斯洛克莫頓那里發現的文件揭示了一個涉案面極廣的陰謀,那些天主教徒旨在發動叛亂、解救瑪麗、刺殺伊麗莎白,同時協助法國吉斯公爵的部隊入侵英格蘭。隨之,威廉·帕里冷血地透露,他已經被羅馬提前赦免了刺殺伊麗莎白女王的罪行,而且還將得到大量現世的酬勞,而他已經懷揣著明確的目的踏上了英格蘭的土地。從德爾夫特又傳來消息,在其他刺客接連失敗后,一位喚作杰拉德的私底下信仰天主教的勃艮第男侍,在奧蘭治親王威廉即奧蘭治的威廉(William of Orange, 1533—1584),首任奧蘭治親王,尼德蘭起義的領導者,1581年被選為聯省共和國首任執政,于1584年遇刺身亡。的私人宅第里成功地槍殺了親王,而威廉乃是新教事業的第二號領袖。英格蘭雖躲過此劫,卻因之戰栗不已。人們由此回憶起12年前發生的海軍元帥科里尼科里尼(Gaspard ⅠⅠ de Coligny, 1519—1572),法國海軍元帥,法國宗教戰爭期間新教胡格諾派的早期領袖,1572年8月24日夜被吉斯公爵的追隨者刺殺,這起事件也是圣巴托羅繆之夜大屠殺的一部分。遇刺案,而科里尼正是組成新教世界“三頭政治”的第三號人物。現在,三位領袖中只剩下伊麗莎白幸免于難。在所有這些意在奪去伊麗莎白性命的行動背后,始終只有一位受益者——瑪麗·斯圖亞特。那個秋天,全英格蘭的貴族和各郡的主要士紳鄭重其事地簽訂了一份《保王協定》保王協定(Bond of Association),簽署于1584年。斯洛克莫頓謀反案在1583年敗露后,弗朗西斯·沃爾辛厄姆、伯利勛爵威廉·塞西爾等人于翌年發起保王運動,所有簽名人均有義務誅除任何危及英王的嫌疑人,該協定獲得了伊麗莎白一世的授權。,以示擁君之心,并避免女王淪為下一位受難者。訂約成員將依靠自身力量去對付危及女王安全的敵人,所有可能實施或是參與商議的不法分子,以及他們背后的謀士、助手、煽動家,都將被斬草除根。謀殺可以獲得許可,倘使這是回應謀殺的唯一辦法的話,他們對于內戰的恐懼正由于伊麗莎白日益面臨的危險而成倍地放大。英國人已經下定決心,下一次破獲暗殺行動之時,便是瑪麗的末日。

為了等來下一次暗殺,他們忍耐了將近兩年,直到安東尼·巴賓頓的陰謀不幸敗露。這位巴賓頓先生和他的朋友們確實有意行刺伊麗莎白,以保證蘇格蘭女王繼承王位,對于這一點,當時無人懷疑,今天看來更確鑿無疑。當時人們相信,瑪麗本人深深卷入了這場密謀,這在今天可能受到了一些合理的質疑,但是就算瑪麗完全不知情,她的清白對于倫敦人也無關緊要。這起案件一如此前的種種陰謀,是,并且只能是為了瑪麗的利益而策劃的,只要她活著,伊麗莎白女王就處在危險之中。正因如此,倫敦人才會在聽到瑪麗被處決的新聞后點燃篝火,走街串巷,鳴鐘相告,一時間處處急管繁弦,鼓樂喧天。“就好像,”一位那個時代的見證者表示,“他們堅信的新時代開啟了,從此所有人都將生活在和平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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