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兒童分析的故事
- (英)梅蘭妮·克萊因
- 3205字
- 2019-01-03 18:04:46
理查與K太太在離游戲室不遠的路上相遇。出乎預料的是,K太太在來途中沒有找到鑰匙,所以她和理查只好一同走回去拿。理查沒有說什么,但是看得出來很不安。他提到烏鴉的叫聲“聽起來像是受了驚嚇”。接著,他也問K太太會不會把去拿鑰匙用掉的時間補回來。
K太太詮釋說,烏鴉代表他自己,受到驚嚇的人是他,不僅是因為他怕浪費了一些時間,不過K太太愿意把這些時間補給他,也是因為他擔心會再發生同樣的事。
理查說,他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想等到他們回游戲室的時候問K太太。但是才剛說完,他就直接問了:她有沒有辦法能讓他不要做夢?
K太太問他為什么不想做夢,還有他剛剛一開始為什么不想說。
理查解釋說,他做的夢都很可怕、很討厭。還有,他怕別人會聽到他說的話,特別是路上的小孩。路上沒什么人,可是理查一直都壓低聲音說話……
回到游戲室后,理查提到幾個他做過的夢。其中一次是夢到《愛麗絲夢游仙境》(Alice in Wonderland)里的皇后拿乙醚給他聞,另一次是夢到一艘德國的運兵艦朝他直撲而來。后面這個夢又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夢到的東西,夢中有一輛“又老又黑的廢棄”車,上面有好多車牌;這輛車朝著他駛來,剛好就停在他腳前(描述這些夢的時候,理查一邊不停地把暖爐打開又關上)。
K太太詮釋說,暖爐關上的時候看起來一片黑,對他來說好像死了一樣。而夢中那輛又老又黑的廢棄車也好像死了。
理查說,他打開暖爐的時候,里面有紅色的東西在動(他指的是金屬護欄后方所產生的振動)。
K太太詮釋說,暖爐代表媽媽,媽媽體內好像有東西在動,理查想去阻止那個東西。如果他攻擊那個東西——把暖爐關掉,那媽媽也會變得又老又黑、被人丟棄,就像是夢中的車一樣,死了;現在他也害怕K太太會跟媽媽一樣。K太太指出,載著敵人的德國運兵艦,是代表她和媽媽體內有壞希特勒父親。至于在夢中給他乙醚的皇后也是代表壞媽媽和壞爸爸。他動手術的時候媽媽騙他,所以他覺得媽媽變壞了,而且還跟壞醫生聯合起來對付他(注記Ⅰ)。《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皇后會把人的頭砍掉,所以她代表危險的父母,會先用乙醚把他弄昏,然后把他的性器官割掉。理查想把暖爐關掉的時候,表示他想要攻擊或是摧毀在K太太體內的壞男人,還有在媽媽體內的壞爸爸。他之前說動手術的時候覺得有許多敵人在場。他把這件告訴K太太后,比較不那么害怕了,所以K太太代表的也是他認為唯一會保護他的護士(見第六次晤談)。
理查從地圖上挑選他想談論的國家,這一次選的是德國。他說他想要揍希特勒一頓和攻擊德國。后來,他決定要換“選”法國,他說法國背叛了英國,可能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他替法國感到難過。
K太太指出,在他心里的媽媽有很多種:一個是德國代表的壞媽媽,他想攻擊壞媽媽,好把她體內的希特勒摧毀;另外一個是受傷的媽媽,這個媽媽不是那么好,但他還愛她,法國就是她的代表。她們一起在他心里出現的時候,他狠不下心來攻擊德國,而寧可選擇法國,至少他可以忍受為法國感到難過。德國(或者應該說是奧地利)也代表K太太被壞爸爸希特勒入侵(注記Ⅱ)[統整分裂的客體面向,及相對應之罪疚感與憂郁焦慮]。
理查像前幾天一樣又開始在房間里四處查看。他拿起幾本書,但是沒什么興趣,而且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提到一名在旅館遇到的小女孩,長得很丑,而且有齙牙,他說他討厭她。理查看起來既憂愁又沮喪。
K太太詮釋說,理查討厭那位小女孩,是因為她代表的是想咬人的他。他之前曾經說他咬過護士和巴比(見第四次晤談),憤怒的時候還會磨牙。房間代表媽媽,他害怕自己在探索媽媽身體內部時,可能會咬她、吃掉她,還有她身體里面的東西:小孩,以及爸爸的性器官。不過。現在這個房間也代表K太太,理查也想要用同樣的方式探索和攻擊她……
K太太提及之前理查說希望媽媽有“很多小孩”(第四和第五次晤談),可是他似乎非常嫉妒他的哥哥保羅。當他嫉妒媽媽肚里即將出生的小孩,就會想要攻擊他們,也會想攻擊媽媽。然后,媽媽就會變成黑色的暖爐,里面沒有東西在動,也會變成“又老又黑而且被丟棄”的車子,而車上的那些車牌則是代表死去的小孩。這樣一來,原本可以讓房間變好的“很多小孩”(狗的圖片),就會變成死去的小孩。理查曾經說(第一次晤談),他在夜晚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被遺棄”,就像剛剛那輛“被丟棄”的車子一樣。車子代表媽媽,如果車子會死,他自己也會連帶被遺棄和死亡。理查顯露出來的焦慮太過強烈,讓他完全沒有興致再探索房間了。
理查又問K太太會不會延長時間,他們今天比較晚開始。
K太太再次回答說會延長,并且詮釋說,理查從一開始就怕時間浪費掉,是因為他對K太太還有母親的死亡感到焦慮,他覺得自己已經摧毀了她們,或認為自己可能會因為貪心和嫉妒而這么做。
理查再度開始查看房間,特別注意那些小凳子,他說凳子上面有很多灰塵,然后就用手把灰塵拍掉。接著,他拿了一只掃把來開始打掃房間。
K太太詮釋說,理查是想要讓媽媽身體里的孩子(房間里的小凳子)變得更好。他可能擔心媽媽的身體里含有骯臟以及跟他自己一樣貪婪的小孩。這些在媽媽肚里的小孩還有另外一個代表,就是路上那些有敵意的孩子,他很害怕他們。把凳子上的灰塵拍掉,也是表示攻擊那些壞小孩。
理查跑去小便。回來之后,K太太已經準備要延長晤談時間,他卻說想要準時離開(因為某些不重要的原因)。不過,理查要K太太保證之后會再找機會補回來。
K太太詮釋說,理查不想占用她太多時間,是因為害怕自己會貪婪地吃掉她。
理查走到外面的庭院,要K太太也一起過去。他完全沉浸在陽光還有“美麗的鄉間”景色中,他說他覺得很開心(注記Ⅲ)。
K太太指出,他現在比較不懼怕媽媽與K太太身體里的壞小孩,所以才能夠喜愛“美麗的”鄉間,也就是代表媽媽好的那一面。同時,極力欣賞四周的美景,是用來對抗自己對媽媽體內那些危險的壞東西所產生的恐懼感[躁動防衛]。
第九次晤談注記:
Ⅰ.分析過程中,究竟應不應該讓兒童將潛抑或是刻意壓抑的對父母的批判公開表達出來,是一個頗有爭議的問題。我很早就發現,不論兒童對父母的批判是否合理,允許他們表達出來是很重要的。理由很簡單,分析的時候,移除對攻擊情感的潛抑;再者,建立在理想化上的親子關系并不穩固。如果兒童從比較實際的角度看父母,也被允許這么做的話,將父母理想化的程度會減低,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包容。潛意識的批判會導致夸張的幻想,例如,理查的母親在他動手術的時候對他撒了謊,之后在他的潛意識幻想中就出現《愛麗絲夢游仙境》里的皇后,她不但拿乙醚給他聞,還會像故事里的皇后一樣砍人頭。如果不讓兒童表達實際上對父母親的埋怨,就沒有辦法完整地分析這些潛意識幻想。事實上,我發現在分析對父母的批判以及跟這些不滿有關的幻想之后,兒童與父母之間的關系通常會有顯著的改善。
Ⅱ.理查對地圖上各個國家的感覺(或是開關暖爐),表達出他對愛的人產生兩難的情感,一方面有攻擊沖動,另一方面又想讓她存活下來。兩難情感的根源是嬰兒期憂郁心理位置(infantile depressive position),這樣的焦慮最早源自于嬰兒與其母親(她的乳房)之間的關系,包括“母親/內在客體”及“母親/外在客體”,這些焦慮有許多的衍生形式。譬如,嬰兒會有沖動想摧毀好客體里面的壞客體,一方面是為了客體著想,另一方面也是為了自己這個主體,但同時他也會覺得自己的攻擊讓好客體陷入危險(參見我的論文《論躁郁狀態的心理成因》〔Contribution to the Psychogenesis of Manic-Depressive States〕, 1935,《克萊因文集Ⅰ》)。
Ⅲ.焦慮顯現出來并且經過詮釋后,理查的情緒完全改變了。從我過去的經驗來看,在一次晤談中就出現情緒轉變的情況其實并不少見。這樣轉變是因為對抗憂郁的躁動防衛顯現出來。不過,在修通以及詮釋的影響之下,確實使焦慮降低、憂郁減輕,而修復欲望也得以產生。大家熟知的躁癥與郁癥交替發作,跟上述的躁動防衛是有差別的;后者是在自我處理憂郁的能力增強時會出現的進展。這也是正常發展中與生俱來的能力,當嬰兒歷經憂郁心理位置,并尋求各種方式面對時,就會有所進展,分析的過程也會促進兒童在這方面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