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對某些分裂機制的論述(1946)(2)
- 嫉羨與感恩
- (英)梅蘭妮·克萊因
- 4860字
- 2017-12-25 16:22:29
[10]溫尼考特從另一個角度提到這個同樣的過程:他描述了整合(integration)與對現實的適應是如何從根本上取決于嬰兒對母親的愛和照料的經驗上的。
[11]史考特博士(Dr W.C.M.Scott)?在本文宣讀后的討論中,提到了分裂的另一個方面。他強調斷裂在經驗的連續性中的重要性,這意味著時間而非空間中的斷裂。他提及了睡眠與清醒兩種狀態交替發生的例子,我完全贊同其觀點。
與投射以及內射有關的分裂機制
到目前為止,我所特別討論的分裂機制是生命初期的自我功能與對抗焦慮的防御之一。內射與投射從生命伊始就被用來服務于自我的這個原始目標。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投射是源于“死亡本能”向外的轉向,而在我看來它使自我擺脫了危險和壞東西,從而有助于自我克服焦慮。自我也用內射好客體這種防御機制來對抗焦慮。
還有一些其他的機制也與投射與內射息息相關,此處我特別關心的是分裂、理想化以及否認之間的關聯性。在談到客體分裂時,我們必須記住:孩子在處于滿足的狀態下,愛的情感會轉向滿足他的乳房;而在挫折的狀態下,恨與被害的焦慮則會依附在挫折他的乳房。
理想化與客體的分裂有密切的關聯,因為理想化牽涉夸大乳房好的一面,借此來保護自己,應付對迫害性乳房的恐懼。所以,理想化是被害恐懼的必然結果,也是源自于本能欲望的力量。這種本能欲望旨在無限的滿足,因而創造一個永不枯竭且始終豐滿的乳房形象,這個形象就是理性化的乳房。
從嬰兒的幻覺性滿足(hallucinatory gratification)中,我們發現了這種分裂(cleavage)的例子。在理想化中發生的主要過程,也同樣運作于幻覺性滿足,即客體分裂以及同時否認挫折與迫害。挫折性與迫害性的客體跟理想化的客體被遠遠分開。然而,壞客體不僅與好客體分離,它的存在也被否認,就如同挫折的整個情境與隨挫折而來的“壞感覺”(痛苦)都被全盤否認了一樣。這個過程與否認精神現實(psychic reality)有密切的關系。對精神現實的否認,只有通過強烈的全能(omnipotence)感才有可能發生,這種全能的感覺也是早期心理狀態的基本特征之一。全能地否認壞客體的存在以及痛苦的處境,在無意識層次上等同于被破壞性沖動所毀滅。不過,被否認與毀滅的不只是一個情境與一個客體,而是一個客體關系在遭此命運。于是自我的一部分連同它對客體的感覺也被否認與毀滅了。
在幻覺性滿足中,有兩個互相關聯的過程在發生:全能地創造理想客體與情境,以及同樣全能地毀滅壞客體與痛苦的情境。這些過程的基礎,就是客體與自我的分裂。
我想順帶一提的是:在這個早期的發展中,分裂、否認與全能所扮演的角色,類似于壓抑(repression)在后期的自我發展中所扮演的角色。當我們思考否認與全能的過程在一個充斥著被害恐懼與分裂機制的發展階段中所發揮的重要性時,我們可能會想起精神分裂癥所表現的自大妄想與被害妄想。
到目前為止,在處理被害恐懼的議題上,我已指出“口腔”要素。然而,雖然口腔力比多仍然占主導地位,但是來自其他身體來源的力比多沖動、攻擊沖動以及各種幻想也涌現出來,并且導致了口腔、尿道與肛門的欲望(力比多與攻擊的欲望)融合在一起。對母親乳房的攻擊,也發展為類似性質的對母親身體的攻擊,因為母親的身體現在被感覺為是乳房的延伸,這甚至是在母親被感知為一個完整的人之前所發生的事情。這些在幻想中對母親的屠戮,是依照兩條路線進行的:第一種是以口腔沖動為主,想要將母親(乳房)吸干、吃光、掏空,以及搶奪母親體內的好東西(我將討論這些沖動如何影響與內射有關的客體關系的發展);第二種攻擊源自肛門與尿道沖動,這種攻擊意味著排除體內危險的物質(排泄物),并將它們放進母親的體內。和這些有害的排泄物一起在怨恨中被排除的,是自我分裂的碎片。這些碎片也被投射在母親身上,或者說是投射進入母親[1]。這些排泄物以及自我的“壞”碎片不只是被用來傷害客體,也被用來控制與占有客體。只要母親能夠容納這些壞的碎片,她將不被感知為分離的個體,而是被感知為那個壞的自我。
對自己某些部分的恨意現在大多被導向母親的身上,由此導致了一種特別的認同形式。這種形式建立了“攻擊性客體關系”的原型(prototype),我主張將這種過程稱為“投射性認同”(projectiveidentification)。當投射主要來自嬰兒想要傷害或控制母親的沖動時[2],他感覺母親是個迫害者。在精神病障礙中,這種將客體認同為“被自我怨恨的部分”,會導致患者對他人的強烈憎恨。與自我有關的是,當自我過度分裂并且將碎片驅逐到外界時,會相當程度地弱化自我的功能,因為在心理中,情感與人格中的攻擊成分是和力量(power)、潛能(potency)、強度(strength)、知識以及許多其他個體欲望的(好)品質密切相關的。
不過,不是只有自我壞的部分才被排除與投射,好的部分亦然。此時,排泄物具有禮物的意義,而自我的某些部分和排泄物一起,被排除并投射到他人身上,這些就代表了自我中好的部分,也就是自我“具有愛”的部分。以這種投射為基礎的認同方式,同樣對客體關系有重大的影響。將好的感覺與自我好的部分投射到母親身上,對于嬰兒是否能夠發展好的客體關系,并且整合其自我,具有根本的重要性。但是如果這種投射過程被過度操作,個體將會感到自我人格中好的部分都流失了,母親因而變成了嬰兒的“自我理想”(ego-ideal)。這樣的過程也會導致自我弱化與貧乏。很快,這個過程延伸到他人身上[3],結果可能會變成過度強烈地依賴他人,而他們事實上是他自己原本擁有的“好”部分的外在代表;另一個結果是害怕失去愛的能力,因為他所愛的客體,感覺是主要是被當作“自身的代表”來愛的。
因此,自我的某些部分分裂與投射進入客體的過程,對于正常的發展與異常的客體關系都是非常重要的。
內射對于客體關系的影響同樣重要。對好客體(首先是母親的乳房)的內射,是正常發展的前提。我已經說過這個過程在自我中形成了一個焦點,并且促成了自我的凝聚性。這種最早與好客體相關聯(內在或外在)的一個典型特征,就是將它理想化的傾向。在挫折或焦慮增加的狀態下,嬰兒被迫逃遁到其內在理想化的客體處,以此來躲避迫害者。這種機制會引起各種嚴重的紊亂:當被害恐懼過于強烈時,逃遁到理想化客體的動作變得過度,會嚴重阻礙自我的發展,并且擾亂客體關系,結果是自我可能被感覺為完全順從而且依賴這個內在客體(自我只是個空殼子)。個體的內部世界若是帶著一個未經同化(assimilated)的理想化客體,便會產生“自我沒有自己的生命與價值”的感覺[4]。我認為逃遁到尚未同化的理想化客體,使得自我必須更進一步地分裂,因為自我的某些部分試圖與理想客體相結合,而其他部分則努力應對內在的迫害者。
各種分裂自我與內在客體的方式導致了一種自我碎裂的感覺,這種感覺等于是自我“崩解“的狀態。在正常的發展過程里,嬰兒體驗到的分裂狀態是暫時的;在其他相關因素中,來自外在好客體[5]的滿足,一再地幫助孩子度過分裂狀態。孩子克服暫時分裂狀態的能力與其心理功能的彈性與耐受性有關。如果自我無法克服分裂與隨之而來的崩解狀態,而這種狀態又持久且頻繁地發生,那么我認為這種狀態應該被視為嬰兒的一種精神分裂癥。我們在嬰兒出生的最初幾個月就已經可以觀察到一些這種病癥的跡象了。成人患者的人格解體(depersonalization)與精神分裂的解離(dissociation)狀態,似乎是一種退行到上述這些嬰兒的崩解狀態[6]。
我個人的經驗是:嬰兒早期過多的被害恐懼與分裂機制,可能對其早期的智力發展有害;因此某些特定的心理缺陷必須被視為屬于精神分裂癥的范疇。因為這樣,我們在思考任何年齡段孩子的心智缺陷時,都應該記得嬰兒早期精神分裂癥的可能性。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闡釋了在客體關系上過度內射與投射的一些影響。有些病例因為某種原因而以內射為主,其他病例則是以投射為主,但我并非試圖在此探究各種因素的細節。至于正常的人格,我們可以這么說:自我發展與客體關系的過程,由早期發展階段中內射與投射之間可以達到的最佳平衡所決定,這一點又和自我的整合以及內在客體的同化有關。即使失去了這個平衡,而導致這兩種過程的任何一種變得過度,內射與投射之間也還總是存在著一些相互作用。例如,由于受到被害恐懼的制約,充滿敵意的內在世界向外投射,再將帶有敵意的外在世界攝取回來,導致了一種內射;反之亦然,將扭曲與敵意的外在世界內射,強化了內在敵意世界的投射。
如我們所知,投射過程的另外一面,是關于自我的某些部分強行進入并控制了客體。因為這樣,內射可以被視為由外而內強行侵入,作為暴力投射的懲罰。這可能帶來一種恐懼,害怕不只是身體,連心智也被他人用充滿敵意的方式所控制。結果可能是在內射好客體時產生了嚴重的紊亂,這種紊亂會阻礙所有的自我功能與性發展,而且可能導致過分地退縮到內在世界。雖然如此,這種退縮不僅是肇因于對內射外在危險世界的恐懼,也是源于對內在迫害者的害怕,以及隨之而來的逃遁到理想化的內在客體。
我已經提到,過度的分裂與投射性認同導致了自我貧乏與弱化,這個被弱化的自我也因而無法同化它的內在客體,于是造成了自我被這些客體鉗制的感覺;同樣,這個被弱化的自我感到無法將投身于外在世界的部分再攝取回來。這些發生在內射與投射交互作用的種種紊亂暗示了過度的自我分裂,對于個體內在與外在世界之間的關系有不良影響,并似乎成為了某些精神分裂類型的根源。
投射性認同是許多焦慮情境的基礎,我現在就來談這一點。幻想中,強行侵入客體引發了焦慮,害怕來自客體內部的危險會威脅到個體,例如,想要在客體里面控制它的沖動,激起了害怕在里面被控制與被迫害的恐懼感。通過將先前強行侵入該個體的客體內射與再內射,個體內部被迫害的感覺亦被增強。由于“再度被內射的客體”被感覺為包含了自我的危險部分,這種被害感因而更加強烈。當這種性質的焦慮累積時,自我(如過去一樣)被卷入種種內在與外在的被害情境中,這是妄想癥的一個基本要素[7]。
此前,我已經描述了嬰兒關于攻擊與施虐性地侵入母體的幻想[8],造成了各種焦慮情境(特別是害怕在母體內遭到囚禁與迫害),而這些焦慮情境則是妄想癥的基礎。我也呈現了害怕在母體內被監禁(特別是怕陰莖受到攻擊),是造成日后男性性功能障礙(陽痿)與幽閉恐懼癥(claustrophobia)的重要因素[9]。
分裂的客體關系
現在,我來總結見于分裂人格的一些紊亂的客體關系:自體的暴力分裂與過度投射,導致了那位收到投射的“他人”被該個體認為是迫害者。由于自體將具有破壞性與恨的部分裂解并投射出去,這個部分被感覺為對他所愛的客體是個危險,于是引發了罪疚感。這一投射過程也以某種方式隱含著一種罪疚感從自身轉向他人。然而,罪疚感并未被處理掉,這個被轉向的罪疚感被感覺成一種對“他人”的無意識責任,這些人已經成為自體具有攻擊性部分的外在代表。
分裂的客體關系的另一種典型特質,是其自戀本質。這種自戀源于嬰兒期內射與投射的過程。如我之前所說,當理想自我被投射到另一個人時,他變得幾近完全地愛著、贊賞著這個人,因為這個人擁有他個體“好”的部分。同樣,與他人的關系若是建立在自體“壞”的部分投射到他人體內的基礎上,這個關系就具有自戀的性質,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客體同樣相當程度地代表了自體的一部分。這兩種自戀的客體關系通常呈現了強烈的強迫特質。如我們所知,控制他人的沖動是強迫神經癥(obsessional neurosis)的一個基本元素。在某種程度上,控制他人的需要,可以用控制自體某些部分的沖動被轉向來解釋。當這些部分被過度投射到另一個人的時候,只能透過控制這個人來控制它們。因此可以從嬰兒期投射過程的特殊認同中,找到強迫機制的一個根源。這個關聯也可能有助于我們了解那些經常有修復(reparation)傾向的強迫元素,因為個體想要修復的,不僅是一個令他感到罪疚感的客體,也是自體的某些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