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聽茶樓后院，滿樹梨花依舊，風(fēng)過紛揚(yáng)如雪。

桃先生獨自一人在這梨云院中，拿著掃帚，打掃著地面堆積了一段時間，有些厚度的梨花瓣。

他站在梨花樹巨大的樹影里，且掃且休，姿態(tài)從容，掃成一團(tuán)的花瓣也不浪費，被他堆放在一角新翻的土地上，做了肥料。

自從步驚鴻被有間流心劫走之后，一直到今日，悅聽茶樓一直不曾開張。桃先生也樂得清閑，四處走動，聯(lián)系鄰里，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家主子為何連夜不歸。

“看天色，應(yīng)該快醒了。這世間除了主子的師父，也只有有間流心能使喚得起天闕的主人了吧。”

桃先生低聲自語，看著清掃得差不多，便移步院中石凳坐下，手中的掃帚靠在石桌上，從茶案上取一個白瓷杯，提了茶壺倒茶。

--自云府回來，步驚鴻便一直處于睡眠狀態(tài)。

“先生，你要的叫花雞買回來了，熱乎乎的，可香了！”

今日的青衣心情不錯，哼著小調(diào)進(jìn)了梨云院，瞧見桃先生，便把手中油紙包好的雞舉起，示意自己完成了任務(wù)。

濃郁的香味在院中彌漫，桃先生喝著茶，注視著青衣小跑著過來，將鼓囊囊的油紙包放在石桌上，轉(zhuǎn)身便想離開。

“等等，一只叫花雞可花不完我給你的那些銀子，剩下的呢？拿出來。”

桃先生放下茶杯，淡淡開口。

青衣歡快的步伐停了下來，她緩緩地轉(zhuǎn)過身，眼珠子轉(zhuǎn)啊轉(zhuǎn)，正想說什么，桃先生又說話了。

“別告訴我你又發(fā)善心捐給乞丐了，偷吃也不知道擦擦嘴。”

“先生我知道錯了……”

“這句話你已經(jīng)說了一百三十七次了，沒有信的價值，可憐兮兮求饒也就對主子有用。”

“我……”

連續(xù)被拆穿，青衣無話可說，低著頭斗食指。她時不時偷看一眼桃先生的臉色，心里想著要是不像生氣的模樣就耍賴逃走。

桃先生側(cè)頭，正好瞧見青衣偷瞟的目光，無奈地嘆口氣，道。

“還站在這里干什么？你想讓主子跟你一樣用手扒著吃整只雞嗎？”

青衣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臉上的愁容轉(zhuǎn)瞬不見。

“謝先生，我這就去準(zhǔn)備。”

青衣手腳麻利，很快便到廚房拿了砧板，刀具，碗碟和竹筷，用了小案端到桃先生面前。待桃先生分切了叫花雞，便把不再需要的物品拿走。

步驚鴻睡眼朦朧，打著哈欠走進(jìn)院子時，青衣恰好離開。

“嗯？叫花雞？還是桃核你懂我，餓死我了。”

“主子這幾日辛苦了。”

待步驚鴻入座，桃先生取杯斟茶，雙手端到他面前。

“的確辛苦，師兄竟然要我親自煎藥，熬了一夜也不肯讓我休息，都是為了云府那個小丫頭。唉，我在師兄心目中的地位又要下降了。”

提起在云府的經(jīng)歷，步驚鴻如花的容顏又多了幾分憔悴，哀怨地開口。

桃先生不予回應(yīng)，細(xì)心品茶。說到云府，他也想起了一個人，即云府的主人云傲。

云傲是個愛茶的人，永安城的茶樓不論規(guī)模大小，他基本都去過，悅聽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永安傳言，云傲與悅聽茶樓的主人有過節(jié)，其實是與他桃先生有過節(jié)。

只是那時初到悅聽，與他為碧螺春的煮茶方式爭論不休的云傲并不知曉，悅聽的主人，實為深居淺出的步驚鴻。

爭論幾次之后，兩人不歡而散，傳言也未曾糾正，便一直這么傳了下來。

“明明是我的方法對了，這個老頑固！”

勾起回憶，桃先生有些憤懣不平地低聲喃喃。

在他對面的步驚鴻耳目敏銳，聽聞后淡然看他一眼，暗自搖頭。

二人的事他只是略知一二，并不太明白其中細(xì)節(jié)。他只知道事后他特地去云府解釋，結(jié)果被云傲黑著臉趕了出來。

“誒？桃核，那邊那塊新翻的土種了什么？”

步驚鴻偶爾瞥到梨云院與他走時有些不同，出言詢問。

“哦，昨天出門遛彎，李大嬸給了幾粒蘿卜種子，免得浪費人家的一片好心，我就種在那邊了。”

“什么！你用我的梨云院種蘿卜？”

聽了桃先生的解釋，步驚鴻驚得從石凳上跳起來，不可置信地大喊。

“胡蘿卜，紅色的，對眼睛好。”

“你……”

看著桃先生一臉淡然，步驚鴻就知道面前這個家伙沒有絲毫的愧疚之心，敢動他的蘿卜會不會沒有叫花雞吃？

深呼一口氣，步驚鴻重新坐下，悶頭吃雞肉。

“砰！”

一聲巨響。似乎是木門被踹開的聲音。

步驚鴻側(cè)耳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這個聲音很是熟悉。他咽下嘴中的肌肉，面容僵硬地對桃先生說。

“桃核，我忽然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喏，你的預(yù)感來了。”

桃先生偏了偏頭，示意步驚鴻看向暗道入口。

--有間流心手里抱著一個女孩，屁股后面跟著云嬌和蘇焱，再后頭，還有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一行人正走向石桌所在。

步驚鴻把來人一一看過去，心中想起外界對自己的傳言。

--悅聽茶樓主人，絕色傾城，不食煙火，久居梨云深院，神秘莫測，常人難窺其真容。

“師兄，你，懂什么叫神秘嗎……”

看了好幾眼跟在最后，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人，真的是個街邊乞丐！步驚鴻欲哭無淚，心頭一陣痛。

“什么神秘？過來瞧瞧這個女孩。”

有間流心不知曉步驚鴻話里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腳步，將手中的女孩抱到后者面前。

“師兄，我跟師父學(xué)的是毒，殺人的！不是醫(yī)……”

“反正能救人，有什么區(qū)別？”

“……很好，你贏了。”

只看了一眼，步驚鴻便知道這個小女孩和云嬌先前是差不多的情況，皆因暴雨而受涼，發(fā)燒。

只是這個女孩太過面黃肌瘦，嚴(yán)重營養(yǎng)不良，情況比云嬌更壞些。

拖著不情愿的步伐，步驚鴻將一行人帶到茶樓一樓，卻發(fā)現(xiàn)這里還有另外五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乞丐坐了一桌……

大概是梨云院中的打擊太大，此時的他只是扯了嘴角皮笑肉不笑，找張離地最遠(yuǎn)的桌子坐下，喚來青衣，開藥方后，便讓她去藥鋪抓藥。

“有你我就放心了，這幾日喏喏就先留在這里吧，病好了再說。”

有間流心站在一旁，很是欣慰地拍拍步驚鴻瘦弱的肩膀，望著他目光熱切。

“桃核，你去安排吧，順便去買一個新藥爐，直接用我的別把人毒死了。”

步驚鴻一手撐著頭，斜靠在桌子上，面無表情地吩咐。

桃先生領(lǐng)命，欲將喏喏帶上二樓。走到樓梯口，看了一眼身后躊躇的大壯，心里又添了一筆衣裳錢。

而云嬌的注意力都在喏喏身上，便拖著蘇焱，跟在桃先生身后。

“那邊那個，叫大壯的，過來。”

出來時，步驚鴻便向有間流心了解了大致情況，此時見大壯在樓梯口徘徊，出聲將他喚來。

大壯唯唯諾諾走來，也不敢坐在步驚鴻對面，只在他身側(cè)三尺開外躬身站著。

“大夫，喏喏她的病……”

“我不是大夫。”

不滿地打斷大壯的話，步驚鴻上下打量他，又道。

“世上沒有憑空而來的好事，那個小女孩的命我救了，你，拿什么跟我換呢？”

“啊？這，這……”

大壯結(jié)結(jié)巴巴，面露難色，看看面前面色冷漠的絕色女子，目光又轉(zhuǎn)向有間流心，希翼他說點什么。

但步驚鴻注意到他的意圖，率先開口。

“師兄跟你保證的是救人，但人是我救的，你們之間的約定，與我無關(guān)。”

“啊？那，那你要什么？我們，我們沒錢……”

這下大壯可慌了神，轉(zhuǎn)身看向自己的同伴。

步驚鴻的聲音整個一樓聽得清楚，其他的乞丐們神色各異，正朝著這邊圍過來。

“早就說了不可信，現(xiàn)在可知道壞事兒了！”

“唉，這可怎么辦？姑娘是不愿意幫忙嗎？可剛才不是已經(jīng)讓人抓藥去了嗎？”

“把我們帶到這里來，那個家伙到底安的什么心？”

“……”

有間流心聽著幾人有愁有怨的話語，不由得皺眉。

“驚鴻……”

“師兄，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guān)。有時候一味地做好人可沒有前途。”

步驚鴻毫不客氣地打斷有間流心，掃視圍過來的幾人，慢條斯理地把玩耳際垂下來的秀發(fā)。

“你們是乞丐，最懂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道理。你們挾持云府的千金，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等著我為喏喏治病，那是師兄太過仁慈。我和師兄不一樣，我這里，沒有憑空的援助。”

“你想要什么？我們能給的，都可以給你。”

聽了步驚鴻的話，大壯等人自知其中道理，都冷靜下來，愿聽前者的要求。

“我想要什么？那要看你們有什么。金銀衣食你們都沒有，不如，把命抵給我，余生任我差遣。”

言罷，步驚鴻瞇了眼，觀察幾人的神色變化。

“反正我們做乞丐的，活一天是一天，命都不重要了，差遣什么的都無所謂，你的條件，我答應(yīng)。”

大壯表態(tài)后，其余五人皆同意了步驚鴻的要求。

自始至終，有間流心都以旁觀者的姿態(tài)站在一旁，對于步驚鴻的這一場“交易”，心里疑惑甚多。

但他并無意愿干涉步驚鴻的打算，他四下看去，發(fā)現(xiàn)了正從樓梯上下來的云嬌和蘇焱，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

步驚鴻也看過去，喚來兩小只身后的桃先生，簡單解釋了方才的事，讓他先將大壯六人帶下去，稍后再做安排。

“對了師兄，嬌嬌那個小丫頭拜師了嗎？”

忽然想起這件事，步驚鴻出言詢問。

“沒有。師弟你這方面有經(jīng)驗沒？快教教我！不然我就要被踢出云府了。”

有間流心嘆口氣，回答。

“那不是很好？這樣你就可以過來跟我住了，我也好保護(hù)你。”

“說的什么話？我還需要你來保護(hù)嗎？我才不要和你住呢！”

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回答，步驚鴻只是笑笑，不以為意，不過有些話，他還是打算現(xiàn)在就告訴有間流心。

“師兄此時的目光皆在嬌嬌身上，自然看不到陽光背后的陰影。永安城雖是邊緣之地，但，也不能掉以輕心啊。”

“師兄的確能力超凡，但并不是萬能的，不能決定所有事情的走向，有些事情，未雨綢繆，很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