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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青桐有心葉相承(3)

血已經再次凝固,只是因為沾了水,傷口邊緣開始發白。他低頭認真地給我抹酒精消毒。傷口的肉有些外翻,一碰到酒精,好像被火燒一般,害得我不禁嘶地倒抽了口冷氣。

他的手抖了下,卻沒抬頭瞧我。

臥室燈光不是很強,而且我剛才從被窩里出來就抱著他,在我放開后,他轉身就去外面取藥箱去了,我一直沒對著他的臉。直到這時才發現,他眼眶是紅的。

也不知道罪魁禍首是那番話,還是我的傷。

我慌忙地問:“怎么了?怎么了?”

“沒什么。”他躲開我的視線。

我哪里肯依,不再讓他上藥,轉而用手夾住他的臉,擺正之后,讓他的雙眸正對著我。那對被什么東西潤濕的眼珠,顯得格外閃亮。他沒有反抗,也沒有掙脫,只是將眼瞼垂下去,半晌不語。

無論遇見什么事情,慕承和的對著我第一個神色,便是微笑。

他從未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傳導過給我,無論傷心沮喪還是難受,他都是在笑。笑的時候,眼睛會先瞇一點,隨后唇角上揚,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溫和、內斂,偶爾在他臉上會閃過狡黠的神色。

可是,如今看到的卻是這樣的慕承和。

我心急如焚地解釋:“我不疼,一點也不疼,我這人從小就大條,痛神經都比人遲鈍。而且你看剛才我把你的衣服的肩膀都哭濕了,難受的地方都告訴你了。我不自責了,以后我一傷心就會想著還有一個人會我比更傷心。我也不會再生悶氣,有什么事情都第一個告訴你……”

聽見我這堆語無倫次的話,他沉默片刻說:“那天我不該當著別人的面,松開這只手。”

我愣了愣,才明白原來他說的是那件事。

那天遇見A大的車,當著很多老師領導的面,他放開了我。那是我們第一次牽手,肩并肩地走在下山路上,盤山路窄,偶爾有汽車疾馳而過,他看到車來便拉了我的手,讓我走里面,后來就沒放開,就此順勢牽住。我骨骼小手也小,他的掌隨便一握便能覆住,當時我的心中好像藏著一只歡騰的喜鵲。可是遇見其他老師的時候,他尷尬地松開了我。

后來,我們再也沒有提過這事,也再也沒有碰過對方的手,竟然成了一個禁區。

他埋頭繼續替我消毒,上了藥,最后再貼止血貼,小心翼翼極了。

我再也不敢哼唧。

末了,他忽而補充了句:“以后再也不會了。”

老媽從B市趕到的時候已經半夜了。

她本來就是能干的人,兩下三下就幫伯母伯伯一起將喪事操辦得井井有條。

到了第二天,家里人也開始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奶奶當著所有親戚的面說:“他走了好,說明老頭子對一大家子人都放下心了,總比一起陪我們耗在這兒好。他八十多歲了,也算是走得高高興興的。”

喪事辦完之后,老媽很慎重地找慕承和談了一次話,地點是在我們家。老媽活生生讓我在樓下等了半個小時。

會談完畢,三個人一起準備在外面吃了頓飯,正巧遇見樓下的張阿姨。

她打招呼說:“童大姐,好久沒見你們家人了。樓上房子出不出租啊,前幾天還有人來問。”

“不出租不出租,還留給女兒用。”我媽說。

我沖這位阿姨笑了笑,就跟慕承和走前面等著老媽。

只聽對方說:“她一個人住可要小心了,上次你們家進小偷,可把薛桐嚇壞了,后來就搬出去了吧。”

“是啊,所以以后叫小慕陪著他。”老媽回答。

“喲,一起那小伙子是你女婿吧。”

“孩子的男朋友,今天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承認我媽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有點沾沾自喜。

“嘖嘖嘖,模樣咋生得這么好呢?有福氣啊,童大姐,你這么年輕就有女婿了,我那閨女兒快三十了還單著,東挑一個西挑一個,最后倒是人家看不上她了。”

我瞧了慕承和一眼,這人恍然未聞,神色自然。

“你可是久經沙場的中老年婦女殺手啊。”我悻悻地說。

他笑了下,捏了捏我的臉。

“不許捏,已經夠肥了。”我奮起反抗。

他孩子氣似的,又捏了一把。正在此刻,我媽和張阿姨又說到什么,一并瞅了他一眼,卻看到他正在調戲我。

慕承和察覺到她們忽如其來的目光,神色瞬間石化,然后尷尬地收回手,接著故作鎮定地朝兩位中年婦女粲然一笑。

這下,換她倆收回視線了。

本來之前見面,老媽對慕承和雖然和氣但絕對不是熱情。可是經過這半小時的交流,她突然就跟慕承和熱絡了起來,吃飯時還不停地給他夾菜。

“媽。”我狐疑了。

“干啥?”她問。

“你以前不是說,吃飯最好別給人夾菜,這樣不衛生嗎?”我說。

“……”

當時我媽的眼神是在真實地表述:我怎么養了你這么一傻妞?

飯后,我媽說單位那邊還有事,司機就來接她上高速了。

“你們究竟談什么了?”我回去的路上好奇地問。

“談未來。”

“……你不應該教物理,應該教歷史。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掉一個王朝的興衰。”我嘟囔說。

他笑著搖了搖頭。

“她問了很多,我不知道從哪兒給你說起。”

“那隨便揀一兩個精要的。”

半晌之后,他說:“阿姨剛才問了我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我發問之后,卻一直沒等到他說下文。

于是,又重復問了一次。

這個人思索了稍許,不自在地說:“你確定你要聽?”

“要,為什么不聽?”我更加好奇了。

“呃……”他臉上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有些后悔提到這個話題了。

“你媽媽比較……開明。她還問我……”他突然有點口吃,似乎還在腦子里斟酌用詞,“我們……有沒有做好安全措施。”

我沒仔細研究過這話,隨口就問:“什么安全措施?”

見我這般鎮靜,他仿佛也淡定下來了,沒向我解釋,反倒繼續道:“我就對你媽媽說,我們一直分房睡。”

過了數秒鐘,我才領會到這番對話的真實含義,然后尷尬地扭過頭去。

臉紅了。

“下個星期天有個飯局,你能不能陪我去?”他又問。

“什么飯局?”

“我們系上一位老師結婚,叫我帶女朋友一起去喝喜酒。”

我咧起嘴,看著他的臉,甜甜地應著:“好啊。”

路過翻譯學院的時候,按照上次某位師姐的介紹,在他們圖書館一樓的書店買了些考研的復習資料。

說實話,以前二外的課無論陳廷也好,慕承和也罷,都是以俄語的發音和日常對話為主要教學內容。而對于考研來說,語法和詞匯要求比較多。于是這個重任又落到慕承和身上。

吃過晚飯,我霸占了他在客廳的工作桌開始投入到復習中去,做幾道題再看幾頁書,有些不懂的就問問慕承和。

他本來自己在沙發上專心用電腦作圖,結果時不時地被我攪一下,似乎思路全無。于是,他站起來,抬了把餐椅坐在我側邊。簡單地翻閱了下我的俄文語法書,隨后拿出紙筆給我畫了一個單詞“性數格”的圖。

“我先給你歸納下,免得你越問越暈。”他說。

“哦。”我乖乖地挪了下椅子靠近他。

他將畫著圖的紙轉向我這個角度:“我們先說單詞的性。以前給你們說過它和英文有點不一樣,要需要將名詞分為陰性、陽性、中性。可以靠詞尾判斷……”

我撐著頭,看著他邊寫邊講。

他平時習慣用鉛筆畫草稿,所以桌面的筆筒里總存著些被削得圓潤整齊的中華鉛筆。

“陰性是以а、я、ь、ия結尾,中性的詞尾是о、е、ие,而陽性是輔音,й和ь。”

說到這里,他又起筆在紙上三個中文定義的后面,分別寫下這幾個詞尾字母。只見鉛筆的筆尖在白紙上輕輕劃動,那些字母就好像靈動一般躍然其上。

他寫я的時候,跟以前給我們上課寫黑板字一樣,最后會留一個小小的鉤,顯得特別頑皮可愛。

我不禁莞爾,思緒有些開小差,視線從慕承和書寫著的左手往上移動,最后落在他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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