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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左邊(1)

我又做夢了。

換成那次老爸帶我去游樂園的事情,然后我倆在路上把錢弄丟了。

老爸給我買了個麥芽糖,然后說:“桐桐,在這里等爸爸,哪兒也不許去。”

當時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后來我舔著糖繼續(xù)等,再后來,糖都吃光了,老爸還沒回來。我只是覺得又冷又孤獨。

真的很冷。

我哆嗦了下,想撈點什么來阻擋下寒冷,卻什么都沒抓到,于是使勁縮成一團。

就在此刻,我聽見一聲不似真實的清淺嘆息,然后突然降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撈起來。

什么是夢,什么是現(xiàn)實我都迷茫了。

只覺得那是個異常舒適的溫柔懷抱,正當我貪戀地想要永遠縮在里面的時候,卻被放進了一個柔軟的被窩里。

我有些失落地顰起眉頭,又一次跌入夢境。

就在我等到心焦的時候,有個阿姨朝我走來:“喲,這不是童警官的千金嗎?”

“阿姨。”我仿佛認識她。

“家里人呢?”

“爸爸去找東西去了,叫我在這兒等,媽媽上班。”我老實地回答。

“這樣啊,”阿姨笑了笑,“你媽媽叫我來接你回去呢。”

夢里我看不清她的臉,我一直看不清楚,只記得她拽著我的手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我想要喊卻怎么也喊不出來,情急之下使勁翻了個身,隨即就覺得身體懸空,隨即撲通一聲滾下床。

地上鋪的是木地板,所以動靜顯得有點大。

我郁悶地坐起來,神智還有些恍惚,然后看到聽到聲響而迅速出現(xiàn)在門口的慕承和。

我驚悚地睜大眼睛,將望著眼前的陳設,剛開始還反應不過來自己身在何處,坐起來環(huán)視一圈后才想起來是慕承和的臥室。

“我的床這么寬,虧你也滾得下來。”他靠在門邊,一臉無奈,哪還有昨晚的病貓樣。

“滾不滾下來和床的寬窄又沒有關系,”我嘟囔,“學校的床那么窄,我也睡得好好的。”

他好笑道:“那是因為學校的鋪有欄桿。”

好吧。我承認我睡姿很差,蹬被子,橫著睡,流口水,不過掉到床下的情況倒是很少,足以說明這人的床風水不好。

可是,這等事情怎么能被慕承和發(fā)現(xiàn)呢?

想起流口水了,我迅速地摸了下嘴角。還好,就算有的話,也風干了,而且我喜歡仰臥不愛側躺,不然在枕頭上留下罪證就慘了。

“要是你不再睡了,就洗臉刷牙吃早點。”他說完,又轉(zhuǎn)身離開。

我揉了揉頭發(fā),掀開被子從地上爬起來,去了洗手間。我記得我是在客廳睡著的,怎么起來就成臥室了,難道夢游?

我上廁所,沖水的時候,看到一灘那血紅,先是愣了下,然后急忙扭頭檢查我的睡褲。

果然也臟了。

頓時心中大叫不妙。

“你起了?我就收拾床了啊。”慕承和在外面說。

“等一下。”我慌忙地叫。

“怎么了?”他在門外的腳步似乎滯留了下。

昨天洗了澡以后,慕承和找了自己的厚睡衣給我。現(xiàn)在褲子給他弄臟了不說,依照我平時的經(jīng)驗來說,床單肯定也臟了。

天吶……

我做了一個無聲的吶喊,然后即刻對外面的慕承和說:“我還要睡會兒。”語罷,飛速沖出洗手間,奔回臥室,不理會站著的慕承和,轉(zhuǎn)身就鎖上門。

我爬上床去查看自己的罪證。被子上沒有,但是床單上有!他的床單是淺色的,一眼就能看到床鋪正中央那團痕跡。

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我凝視著它,活生生地體會到了,什么叫悲劇。

我冷靜下來細想了下,解決方式不外乎三個:

第一,我把自己從這23樓扔下去。想到這里,我心下一橫,站到飄窗臺上,打開窗戶。冷風倏地就竄進屋,讓我打了個哆嗦。隨即我再看了看樓下的風景,更哆嗦了。

算了,下一個方法。

第二,我把床單和睡衣從這23樓上扔下去。可是,他進來看到裸露的床墊和被子,我怎么跟他解釋呢?萬一樓下哪個熱心人撿到,還登個招領啟事,我又怎么辦呢?還是不行。

第三,坦白。我欲哭無淚,總不能說,老師,我來那個了,只能麻煩您老人家自己把睡衣和床單洗了。

慕承和敲了敲臥室的門:“薛桐?”

“啊?!”我驚慌地應了一聲。

“沒事吧?”

“沒……沒事。我能再睡會兒嗎?”

“那你繼續(xù)睡。”

他總算干別的去了。

我在臥室里,揪頭發(fā)。

怎么辦?怎么辦?怎么辦?

我想一頭撞死在墻上。

可是,每次這種時刻,我不自覺地都會記起毛主席的名言——中國人死都不怕,還怕困難嗎?

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仔細地回想了下,他的洗衣機是放在洗手間里的。于是,立刻將床單和睡褲換下來,再穿上自己的牛仔褲。

我想了想,避免他猜出來,我把枕套和被套一起被剝了,揉成一堆。完事之后,抱著東西先用耳朵貼在門上,探聽了下動靜。在確認安全的前提下,用風一般的速度沖進洗手間,打開洗衣機,將東西塞了進去,這才松了口氣。

可是,接下來呢?接下來又出現(xiàn)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這種全自動的滾筒洗衣機,我不怎么會用……

我試著按了下寫著“開始”的按鈕,沒反應。我再連續(xù)按了一堆亂七八糟的按鈕。還是一樣沒反應。直到我發(fā)現(xiàn)連指示燈都沒有亮,才覺得是不是電源問題。隨即,找到那個插頭,插進去。

一聲短促的輕響之后,洗衣機終于動了。

我一扭頭發(fā)現(xiàn)慕承和不知何時就站在門口,津津有味地看著我。

我咧著嘴笑:“我怕你有潔癖,就把昨天用過的東西幫你全洗了。”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行性的解釋。

不知道他是信還是沒信,將淡淡目光在我臉上滯留了兩秒,隨之朝我走來。我趕緊堵在洗衣機面前。

他卻側了下身,想朝我沒守護住的另一邊靠。

我又堵住那邊。

他看了我一眼,腳步?jīng)]動了。

我被那眼神盯著怪心虛的,便忍不住顫聲問:“老師,你要做什么?”

他伸手在洗衣機上面的儲物架里拿了個藍色的小圓桶,問:“我拿洗衣粉,你加洗衣粉了嗎?”

“……沒有。”

他抽開洗衣機右上角的小抽屜,舀了兩勺洗衣粉進去,再關上。等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以后,我就像母雞護小雞一般,又開始守這臺事關我終身名譽的洗衣機。

“還要等半個多小時,你可以暫時出來休息會兒。”他說。

我結結巴巴地說出一個最慘不忍睹的回答:“我從沒見過滾筒洗衣機怎么洗衣服,所以就在這兒研究下。”

挺犯傻的話。

以前趙曉棠一直教育我們,看見自己不懂的東西,就算心里很好奇也要裝作不屑的樣子,這才能讓人感覺你高深莫測。顯然,我沒有領悟到趙曉棠話中的精髓。

他說:“我下樓去買點東西,你要帶點什么嗎?”

我迅速擺頭:“不用不用。”您老人家趕快消失好了。我如今什么都不想要,就盼望著晾好床單,再從這里迅猛離開。

慕承和沒再接著問,隨即拿上鑰匙換鞋出門了。

過了一會兒,我將一切搞定后,這人就回來了。他拎著一個很大的超市口袋,左手還拿著兩盒感冒藥。

“你也吃點藥,昨晚居然坐在地上就睡了。”他走進屋說。

朝冰箱里放了些東西以后,他看到桌子上原封不動的牛奶和面包又問:“你還沒吃?”

我皺眉說:“我不喜歡吃面包。”

不知道怎么,突然心中就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依然對我挺好,但是就是覺得,白天的慕承和跟昨晚的慕承和有些不一樣了。好像昨日夜里我那么握著他的手都是幻覺,連他高燒到聽我說話都顯得吃力的樣子也是假相。

天明之后,一切都沒發(fā)生任何變化。

屋子里一片靜默。

我倆都沒說話。他繼續(xù)進進出出收拾剛才買回家的東西。我將裝衣服的桶放回原處,再洗手回到臥室,準備拿東西回家。

我的手袋放在飄窗上,旁邊搭著外套。

就在這個時刻,我看到手袋旁邊放著一個東西。那是一包生理期用品,粉紅色的包裝,還是少女型的。

我看到它的瞬間,一陣熱氣騰地沖上頭頂。

尷尬到了極點。

原來他早看出來了,卻默不作聲。當時問我要買什么那會兒,估計就是想問我需不需要這個東西。我卻因為著急,沒明白他的含義。

我從沒有想象過,一位單身男性去超市買它的情形。

每次我和白霖去超市買衛(wèi)生巾,都特別煩那些大嬸或者大姐不厭其煩地問你需要什么樣的,量多不多,愛不愛側漏之類的問題,然后朝我們推薦這個推薦那個。

很多年以后,我跟慕承和再提起這件事情,他一臉嚴肅地說:“我忘了。”簡簡單單地三個字就想將我敷衍過去。

“別瞎說了,你那記性會把這么刻骨銘心的事情給忘了?電腦不記得的東西,你都記得。”

我說什么都不答應,逼著他再次仔細地回憶。

他看了看我,無奈地說:“我當時什么也沒看,假裝著買別的,然后路過那個貨架的時候,隨手拿了兩包。”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他徹底地否認。

“不可能,你剛才明明說你拿了兩包,可是我只收到一包。”

“我口誤。”

“難不成另外一包你給別的女人用了?”

“我哪會有別的女人?”

“肯定就是。”我背過身去,不理他。

“薛桐?”

“別叫我,我傷自尊了。”

“好吧,”他嘆氣,“我承認有然后。”

“然后怎樣?”我喜笑顏開地回頭繼續(xù)追問。

“然后……我就回來了。”他故作認真地說。

“……”

除夕一過,時間就開始飛逝,而劉啟卻接二連三地出現(xiàn)。要么是真人,要么是電話和短信。

我平時挺大咧咧的,卻是個將“NO”說不出口的人,所以每次劉啟出現(xiàn)我都是躲,或者找借口推脫。可惜,這人的毅力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比擬。

我也不好直接告訴他:我們不合適,請你和我保持距離。因為除了約我吃飯、外出,問候我好不好以外,他沒有任何過界的表示。一不小心就會搞成我很小家子氣。

好在,我有很好的借口——做家教。

我接的三份家教里,除了彭羽以外,還有一個三年級的孩子和一個初三生。每個人都是一周三個半天的課,而且三個人的程度都不一樣,我每次還要專門看書,整理資料,預備第二天教的內(nèi)容。所以加起來,比學校開學的時候還要忙。

最難教的是那個三年級的女孩兒,小名叫優(yōu)優(yōu)。以前上過劍橋英語的那種兒童班,學了一點,現(xiàn)在又在小學學校學了一點,聽課的時候精神特別不好,喜歡走神。她人小,所有的學習動力都只能靠興趣來支撐,她自己卻是對英語沒有多大的興趣。可是父母是望女成鳳的典范,巴不得她一口氣成一個外語天才。優(yōu)優(yōu)媽媽時不時還會突然推門而入,問我們渴不渴想不想吃東西。其實我知道,這個做母親就是想看看我對孩子的課程有沒有抓緊時間,值不值得二十五塊一個小時,所以隨時找借口進來抽查一下。

那天下午,我讓優(yōu)優(yōu)抄字母。她寫著寫著就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喊了她兩三聲,她支起腦袋,疲憊地揉著眼睛。

“薛老師,對不起。”她小心翼翼地道歉。

“怎么了?沒睡好?”

“我上午練了很久的芭蕾,想睡覺。”

“你還在學跳舞啊?”這個我倒不知道,只是看到客廳里有鋼琴,以為她在練琴。

優(yōu)優(yōu)點頭,隨即向我匯報她的寒假安排:“一三五下午上您的課,二四六下午去少年宮學芭蕾,每天上午練琴,晚上做作業(yè)。過年以后,芭蕾課調(diào)了課,有時候會挪到上午上。”

我聽了以后頓時想暈倒,差點出口就說:你父母夠折騰你的。

可是現(xiàn)在我擱她面前也是一老師,不能隨便亂說話,只好摸了下她的頭,說了一句萬能的教育用語:“大人也是為了你好,所以要加油。”

我這下才知道,并非她愛開小差不好教,而是孩子真的精力有限。

優(yōu)優(yōu)抬起頭問:“薛老師,您以前也是這樣長大的嗎?”

“差不多。”我笑。

那個時候我也是上三年級,剛剛從外地的小縣城到A市,老媽深怕我落在別的孩子后面,要老爸送我去少年宮學跳舞學畫畫。

“您也學鋼琴和芭蕾?”

“沒有,我學的是民族舞和琵琶。”說著,我為了證實,還在她面前做了一個新疆舞動脖子的動作。

她頓時彎著眼睛笑了:“我也見我們老師做過,我也想學,可是真難。”

“說起來不難,教一個訣竅。你全身貼在墻壁上,然后反復地想著用你的右耳朵去挨右肩,然后用左耳朵去挨你的左肩。”我說著,又示范了一遍。

優(yōu)優(yōu)這下來了精神,從椅子上站起來,果真跑到墻根,拿著個鏡子照著我剛才說的做了幾回。可是到最后,還是放棄了,又坐了回來說:“怎么我一動起來就跟鴨脖子抽筋似的。”

我樂了,以前一直覺得這孩子不太喜歡說話,也從來不和我交流,沒想到還是挺好玩兒的。

我又說:“我有個堂姐,個頭高,就更慘了,被送去學游泳。第一回去泳校,她說她怕水,說什么也不敢下池子。結果那教練二話不說,像老鷹捉小雞似的將她拎起來,呼啦一下就扔水里。”

優(yōu)優(yōu)瞪著眼珠:“后來呢?”

“后來?”我回憶起老爸在我面前無數(shù)次地重復過的那個場景,忍俊不禁地說,“后來,她使勁打水,兩下三下地居然真浮起來,然后誰也沒教當場就學會游泳了。爬到池邊,才想起來要哭。”

聽見我們的笑聲,優(yōu)優(yōu)媽媽又推門而入,我和優(yōu)優(yōu)聊天的聲音戛然而止。

待她媽媽出去,優(yōu)優(yōu)小聲問:“薛老師,您堂姐后來成運動員了嗎?會參加奧運會嗎?”

“沒有。我也沒有成舞蹈家啊,能夠成功的人很少很少。”

“既然這樣,為什么我媽媽又非要我學呢?”優(yōu)優(yōu)垂目。

我想了下,對她說:“爸爸媽媽有他們的苦心。有時候大人要你學什么,并不是非要成為舞蹈家、音樂家,而是為了讓你更有修養(yǎng)、更有內(nèi)涵,以后會有更多人會喜歡你。”

優(yōu)優(yōu)似懂非懂地看著我。

我眨了眨眼睛:“例如,優(yōu)優(yōu)班上有兩個男孩。一個學習好,體育好,還會彈琴也彈得超級棒;另外一個什么都不會,功課也差,你說大家喜歡哪一個啊?”

“當然是第一個了。”優(yōu)優(yōu)立刻肯定地說。

“所以,別人也是這樣看你的啊。”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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