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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物態(tài)文化:安身之本

一 衣食

就古書看起來,古人的酒量頗大

 

《禮記·禮運》說:“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橧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

這是古人總述衣食住的進化的。(一)古代雖無正確的歷史,然其犖犖大端,應(yīng)為記憶所能及。(二)又古人最重古。有許多典禮,雖在進化之后已有新的、適用的事物,仍必保存其舊的、不適用的,以資紀(jì)念。如已有酒之后,還要保存未有酒時的明水(見下),即其一例。此等典禮的流傳,亦使人容易記憶前代之事。所以《禮記·禮運》這一段文字,用以說明古代衣食住進化的情形,是有用的。

據(jù)這一段文字,古人的食料共有兩種:即(一)草木之實,(二)鳥獸之肉,(三)但還漏列了一種重要的魚。古人以魚鱉為常食。《禮記·王制》說:“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又說:“六十非肉不飽。”《孟子》說:“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梁惠王上篇》)則獸肉為貴者,老者之食。又說:“數(shù)罟不入洿池,魚鱉不可勝食也”與“不違農(nóng)時,谷不可勝食也”并舉。《詩經(jīng)·無羊篇》:“牧人乃夢,眾維魚矣。大人占之,眾維魚矣,實維豐年。”《鄭箋》說:“魚者,庶人之所以養(yǎng)也。今人眾相與捕魚,則是歲熟相供養(yǎng)之祥。”《公羊》宣公六年,晉靈公使勇士殺趙盾。窺其戶,方食魚飧。勇士曰:“嘻!子誠仁人也。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飧,是子之儉也。”均魚為大眾之食之征。此等習(xí)慣,亦必自隆古時代遺留下來的。

我們可以說:古人主要的食料有三種:(一)在較寒冷或多山林的地方,從事漁獵,食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衣其羽皮;(二)在氣候炎熱、植物茂盛的地方,則食草木之實,衣的原料麻、絲,該也是這種地方發(fā)明的;(三)在河湖的近旁則食魚。

古代的食物雖有這三種,其中最主要的,怕還是第二種。因為植物的種類多,生長容易。《墨子·辭過篇》說:“古之民,素食而分處。”孫詒讓《墨子閑詁》說:“素食,謂食草木。素,疏之假字。疏,俗作蔬。”案:古“疏食”兩字有兩義:(一)是谷物粗疏的;(二)指谷以外的植物。《禮記·雜記》:“孔子曰:吾食于少施氏而飽,少施氏食我以禮。吾祭,作而辭曰:疏食不足祭也。吾飧,作而辭曰:疏食也,不足以傷吾子。”《疏》曰:“疏粗之食,不可強飽,以致傷害。”是前一義。此所謂疏食,是后一義,因其一為谷物,一非谷物,后來乃加一草字頭,以資區(qū)別。《禮記·月令》:仲冬之月,“山林藪澤,有能取蔬食,田獵禽獸者,野虞教道之。其有相侵奪者,罪之不赦”。《周官》太宰九職,八曰臣妾,聚斂疏材。《管子·七臣七主篇》云:“果蓏素食當(dāng)十石”,《八觀篇》云:“萬家以下,則就山澤。”可見蔬食為古代重要的食料,到春秋戰(zhàn)國時,還能養(yǎng)活很多的人口。

至于動物,則其數(shù)量是比較少的。飲血茹毛,現(xiàn)在只當(dāng)作形容野蠻人的話,其實在古代確是事實。《義疏》引“蘇武以雪雜羊毛而食之”,即其確證。隆古時代,蘇武在北海邊上的狀況,絕不是常人所難于遭遇的。《詩經(jīng)·豳風(fēng)》:“九月筑場圃。”《鄭箋》云:“耕治之以種菜茹。”《疏》云:“茹者,咀嚼之名,以為菜之別稱,故書傳謂菜為茹。”菜即今所謂蔬,乃前所釋疏食中的第二義。后世的菜,亦是加以選擇,然后種植的,吃起來并不費力。古代的疏食,則是向山林藪澤中,隨意取得的野菜,其粗疏而有勞咀嚼,怕和鳥獸的毛,相去無幾。

此等事實,均逼著人向以人工生產(chǎn)食物的一條路上走。以人工生產(chǎn)食料,只有畜牧和耕種兩法。畜牧須有適宜的環(huán)境,而中國無廣大的草原(古代黃河流域平坦之地,亦沮洳多沼澤),就只有走向種植一路了。

古人在疏食時代的狀況,雖然艱苦,卻替后人造下了很大的福利。因為所吃的東西多了,所以知道各種植物的性質(zhì)。我國最古的藥書,名為《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淮南子·修務(wù)訓(xùn)》說:“神農(nóng)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一日而遇七十毒。”此乃附會之辭,古所謂神農(nóng),乃農(nóng)業(yè)兩字之義,并非指姜姓的炎帝其人。《禮記·月令》說“毋發(fā)令而待,以妨神農(nóng)之事”,義即如此。《孟子·滕文公上篇》“有為神農(nóng)之言者許行”,義亦如此。《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乃農(nóng)家推源草木性味之書,斷非一個人的功績。此書為中國幾千年來藥物學(xué)的根本。其發(fā)明,全是由于古代的人們,所吃的植物種類甚多之故。若照后世人的吃法,專于幾種谷類和菜蔬、果品,便一萬年,也不會發(fā)明什么《本草》的。

一方面因所食之雜,而發(fā)現(xiàn)各種植物的性質(zhì);一方面即從各種植物中,淘汰其不適宜于為食料的,而栽培其宜于作食物的。其第一步,系從各種植物中,取出谷類,作為主食品。其第二步,則從谷類之中,再淘汰其粗的,而存留其精的。所以古人說百谷,后來便說九谷,再后來又說五谷。到現(xiàn)在,我們認(rèn)為最適宜的主食品,只有稻和麥兩種了。

《墨子·辭過篇》說:“圣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強體適腹而已矣。”《呂氏春秋·審時篇》說:“得時之稼,其臭香,其味甘,其氣章。百日食之,耳目聰明,心意睿智,四衛(wèi)變強(《注》:四衛(wèi),四肢也),氣不入,身無苛殃。黃帝曰:四時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觀此,便知農(nóng)業(yè)的發(fā)明、進步,和人民的營養(yǎng)、健康,有如何重要的關(guān)系了。

古人所豢養(yǎng)的動物,以馬、牛、羊、雞、犬、豕為最普通,是為六畜(《周官》職方氏,謂之六擾。名見鄭《注》)。馬、牛都供交通耕種之用,故不甚用為食料。羊的畜牧,需要廣大的草地,也是比較貴重的。雞、犬、豕則較易畜養(yǎng),所以視為常食。

古人去漁獵時代近,男子畜犬的多。《管子·山權(quán)數(shù)篇》說:“若歲兇旱,水泆,民失本,則修宮室臺榭,以前無狗、后無彘者為庸。”可見狗的畜養(yǎng),和豬一樣普遍。大概在古代,狗是男子所常畜,豬則是女子所畜的。

家字從“宀”從“豕”,后世人不知古人的生活,則覺其難于解釋。若知道古代的生活情形,則解釋何難之有?豬是沒有自衛(wèi)能力的,放浪在外,必將為野獸所吞噬,所以不得不造屋子給它住。這種屋子,是女子所專有的。所以引申起來,就成為女子的住所的名稱了。

《儀禮·鄉(xiāng)飲酒禮》記:“其牲狗”,《禮記·昏義》:“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可見狗是男子供給的肉食,豬是女子供給的肉食。后來肉食可以買賣,男子就有以屠狗為業(yè)的了。牛馬要供給交通耕種之用,羊沒有廣大的草地可資放牧,這種情形,后世還是和古代一樣的,狗卻因距離游獵時代遠(yuǎn),畜養(yǎng)的人少了,豬就成為通常食用的獸。

烹調(diào)方法的進步,也是食物進化中一種重要的現(xiàn)象。其根本,由于發(fā)明用火。而陶器制造的成功,也是很有關(guān)系的。《禮記·禮運》云:“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而捭豚,汙尊而抔飲,蕢桴而土鼓,猶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注》云:“中古未有釜甑,釋米,捭肉,加于燒石之上而食之耳。今北狄猶然。”此即今人所謂“石烹”。下文的《注》云:“炮,裹燒之也。燔,加于火上。烹,煮之鑊也。炙,貫之火上。”其中只有烹,是陶器發(fā)明以后的方法。

據(jù)社會學(xué)家說:陶器的發(fā)明,實因燒熟食物時,怕其枯焦,涂之以土,此正鄭《注》所謂裹燒。到陶器發(fā)明以后,食物煮熟時,又可加之以水。有種質(zhì)地,就更易融化。調(diào)味料亦可于取熟時同煮。烹調(diào)之法,就更易進行了。烹調(diào)之法,不但使(一)其味加美,亦能(二)殺死病菌,(三)使食物易于消化,于衛(wèi)生是很有關(guān)系的。

飲食的奢侈,亦是以漸而致的。《鹽鐵論·散不足篇》:賢良說:“古者燔黍食稗,而熚豚以相饗(熚當(dāng)即捭字)。其后鄉(xiāng)人飲酒,老者重豆,少者立食,一醬一肉,旅飲而已。及其后,賓昏相召,則豆羹白飯,綦膾熟肉。今民間酒食,殽旅重疊,燔炙滿案。古者庶人糲食藜藿,非鄉(xiāng)飲酒、媵臘、祭祀無酒肉。今閭巷縣伯,阡陌屠沽,無故烹殺,相聚野外,負(fù)粟而往,挈肉而歸。古者不粥纴(當(dāng)作飪,熟食也),不市食。及其后,則有屠沽、沽酒、市脯、魚鹽而已。今熟食遍列,殽施成市。”可見漢代人的飲食,較古代為侈。

然《論衡·譏日篇》說:“海內(nèi)屠肆,六畜死者,日數(shù)千頭。”怕只抵得現(xiàn)在的一個上海市。《隋書·地理志》說:梁州、漢中的人,“性嗜口腹,多事田漁。雖蓬室柴門,食必兼肉”。其生活程度,就又非漢人所及了。

凡此,都可見得社會的生活程度,在無形中逐漸增高。然其不平均的程度,亦隨之而加甚。《禮記·王制》說:“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后天子食,日舉,以樂。”《玉藻》說:“至于八月不雨,君不舉。”《曲禮》說:“歲兇,年不順成,君膳不祭肺,馬不食谷,大夫不食粱,士飲酒不樂。”這都是公產(chǎn)時代同甘共苦的遺規(guī)。

然到戰(zhàn)國時,孟子就以“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責(zé)備梁惠王了。我們試看《周官》的膳夫,《禮記》的《內(nèi)則》,便知道當(dāng)時的人君和士大夫的飲食,是如何奢侈。“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正不待盛唐的詩人,然后有這感慨了。

《戰(zhàn)國·魏策》說:“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昔人據(jù)此,遂以儀狄為造酒的人。然儀狄只是作酒而美,并非發(fā)明造酒。古人所謂某事始于某人,大概如此。看《世本作篇》,便可知道。酒是要用谷類釀造的(《儀禮·聘禮》注:“凡酒,稻為上,黍次之,粟次之。”)其發(fā)明,必在農(nóng)業(yè)興起之后。《禮記·禮運》說:“汙尊而抔飲。”鄭《注》說:“汙尊,鑿地為尊也。抔飲,手掬之也。”這明明是喝的水。《儀禮·士昏禮疏》引此,謂其時未有酒醴,其說良是。《禮運疏》說鑿地而盛酒,怕就未必然了。《明堂位》說:“夏后氏尚明水,殷人尚醴,周人尚酒。”凡祭祀所尚,都是現(xiàn)行的東西,前一時期的東西。據(jù)此,則釀酒的發(fā)明,還在夏后氏之先。醴之味較酒為醇,而殷人尚醴,周人尚酒;《周官》酒正,有五齊、三酒、四飲,四飲最薄,五齊次之,三酒最厚,而古人以五齊祭,三酒飲;可見酒味之日趨于厚。讀《書經(jīng)》的《酒誥》,《詩經(jīng)》的《賓之初筵》等篇,可見古人酒德頗劣。現(xiàn)在的中國人,卻沒有酗酒之習(xí),較之歐美人,好得多了。

就古書看起來,古人的酒量頗大。《史記·滑稽列傳》載淳于髡說: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固然是諷諭之辭,然《考工記》說:“食一豆肉,飲一豆酒,中人之食。”《五經(jīng)異義》載《韓詩》說:古人的酒器:“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觶,四升曰角,五升曰散。”古《周禮》說:“爵一升,觚三升,獻(xiàn)以爵而酬以觚,一獻(xiàn)而三酬,則一豆矣。”一豆就是一斗。即依《韓詩》說,亦得七升。古量法當(dāng)今五之一,普通人亦無此酒量。案:《周官》漿人,六飲有涼。鄭司農(nóng)云:“以水和酒也。”此必古有此事,不然,斷不能臆說的。竊疑古代獻(xiàn)酬之禮,酒都是和著水喝的,所以酒量各人不同,而獻(xiàn)酬所用的酒器,彼此若一。

刺激品次于酒而興起的為茶。茶之本字為荼。《爾雅·釋木》:“槚,苦荼。”《注》云:“樹小如桅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今呼早采者為茶,晚取者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荼系苦菜之稱。荼之味微苦。我們創(chuàng)造一句新的言語,是不容易的。遇有新事物須命名時,往往取舊事物和他相類的,小變其音,以為新名。在單音語盛行時,往往如此。而造字之法,亦即取舊字而增減改變其筆畫,以為新字。如角甪,刀刁,及現(xiàn)在所造的乒乓等字皆其例。所以從荼字會孕育出茶的語言文字來(語言從魚韻轉(zhuǎn)入麻韻,文字減去一畫)

茶是出產(chǎn)在四川,而流行于江南的。《三國吳志·韋曜傳》說:孫皓強迫群臣飲酒時,常密賜茶荈以當(dāng)酒。《世說新語》謂王濛好飲茶。客至,嘗以是餉之。士大夫欲詣濛,輒曰:今日有水厄。即其證。《唐書·陸羽傳》說:“羽嗜茶。著經(jīng)三篇,言茶之源、之法、之具尤備。天下益知飲茶矣。其后尚茶成風(fēng),回紇入朝,始驅(qū)馬市茶。”則茶之風(fēng)行全國,寖至推及外國,是從唐朝起的。所以唐中葉后,始有茶稅。然據(jù)《金史》說:金人因所需的茶,全要向宋朝購買,認(rèn)為費國用而資敵。章宗承安四年,乃設(shè)坊自造,至泰和五年罷。明年,又定七品以上官方許食茶。據(jù)此,即知當(dāng)時的茶,并不如今日的普遍。如其像現(xiàn)在一樣,全國上下,幾于無人不飲,這種禁令,如何能立呢?

平話中《水滸傳》的藍(lán)本,是比較舊的。現(xiàn)行本雖經(jīng)金圣嘆改竄,究竟略存宋元時的舊面目。書中即不甚見飲茶,渴了只是找酒喝。此亦茶在宋元時還未如今日盛行的證據(jù)。《日知錄》引唐綦毋《茶飲序》云:“釋滯消壅,一日之利暫佳,瘠氣侵精,終身之害斯大。”宋黃庭堅《茶賦》云:“寒中瘠氣,莫甚于茶。”則在唐宋時,茶還帶有藥用的性質(zhì),其刺激性,似遠(yuǎn)較今日之茶為烈。古人之茶系煎飲,亦較今日的用水泡飲為煩。如此看來,茶的名目,雖今古相同,其實則大相殊異了。這該是由于茶的制法今古不同,所以能減少其有害的性質(zhì),而成為普遍的飲料。這亦是飲食進化的一端。

次于茶而興起的為煙草。其物來自呂宋。名為菸,亦名淡巴菰(見《本草》),最初莆田人種之。王肱枕《蚓庵瑣語》云:“煙葉出閩中,邊上人寒疾,非此不治。關(guān)外至以一馬易一觔。崇禎中,下令禁之。民間私種者問徒刑。利重法輕,民冒禁如故。尋下令:犯者皆斬。然不久,因軍中病寒不治,遂弛其禁。予兒時尚不識煙為何物,崇禎末,三尺童子,莫不吃煙矣。”(據(jù)《陔余叢考》轉(zhuǎn)引)據(jù)此,則煙草初行時,其禁令之嚴(yán),幾與現(xiàn)在的鴉片相等。煙草可治寒疾,說系子虛,在今日事極明白。軍中病寒,不過弛禁的一借口而已。予少時曾見某書,說明末北邊的農(nóng)夫,有因吸煙而醉倒田中的(此系予十余齡時所見,距今幾四十年,不能憶其書名。藏書毀損大半,僅存者尚在游擊區(qū)中,無從查檢)。在今日,無論旱煙、水煙、卷煙,其性質(zhì)之烈,均不能至此。則煙草的制法,亦和茶一般,大有改良了。然因此而引起抽吸大煙,則至今仍遺害甚烈。

罌粟之名,始見于宋初的《開寶本草》。宋末楊士瀛的《直指方》,始云其殼可以治痢。明王璽《醫(yī)林集要》,才知以竹刀刮出其津,置瓷器內(nèi)陰干。每服用小豆一粒,空心溫水化下,然皆以做藥用。

俞正燮《癸巳類稿》云:“明四譯館同文堂外國來文八冊,有譯出暹羅國來文,中有進皇帝鴉片二百斤,進皇后鴉片一百斤之語。又《大明會典》九十七、九十八,各國貢物,暹羅、爪哇、榜葛剌三國,俱有烏香,即鴉片。”則明時此物確系貢品。所以神宗皇帝久不視朝,有疑其為此物所困的。然其說亦無確據(jù)。

今人之用作嗜好品,則實由煙草引起。清黃玉圃《臺海使槎錄》云:“鴉片煙,用麻葛同雅土切絲,于銅鐺內(nèi)煎成鴉片拌煙。用竹筒,實以棕絲,群聚吸之。索直數(shù)倍于常煙。”《雍正朱批諭旨》:七年,福建巡撫劉世明,奏漳州知府李國治,拿得行戶陳達(dá)私販鴉片三十四斤,擬以軍罪。臣提案親訊。陳達(dá)供稱鴉片原系藥材,與害人之鴉片煙,并非同物。當(dāng)傳藥商認(rèn)驗。僉稱此系藥材,為治痢必需之品,并不能害人。惟加入煙草同熬,始成鴉片煙。李國治妄以鴉片為鴉片煙,甚屬乖謬,應(yīng)照故入人罪例,具本題參。則其時的鴉片,尚未能離煙草而獨立。后來不知如何,單獨抽吸,其害反十百倍于煙草了。

中國食物從外國輸入的甚多。其中最重要的,自然當(dāng)推蔗糖,其法系唐太宗時,得之于摩揭它的(見《唐書·西域傳》)。前此的飴,是用米麥制的。大徐《說文》新附字中,始有糖字。字仍從米,釋以飴而不及蔗,可見宋初蔗糖尚未盛行。北宋末,王灼撰《糖霜譜》,始備詳其產(chǎn)地及制法。到現(xiàn)在,蔗糖卻遠(yuǎn)盛于飴糖了。此外菜類如苜蓿,果品如西瓜等,自外國輸入的還很多。現(xiàn)在不及備考。中國人烹調(diào)之法,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康有為《歐洲十一國游記》,言之最詳。但調(diào)味之美和營養(yǎng)之佳良,系屬兩事,不可不知。又就各項費用在全體消費中所占的成分看,中國人對于飲食,是奢侈的。康有為《物質(zhì)救國論》說:國民的風(fēng)氣,侈居為上,侈衣次之,侈食為下。這亦是我國民不可不猛省的。

衣服的進化,當(dāng)分兩方面講:一是材料,一是裁制的方法。《禮記·禮運》說“未有麻絲,衣其羽皮”。這只是古人衣服材料的一種。還有一種,是用草的。《禮記·郊特牲》說:“黃衣黃冠而祭,息田夫也。野夫黃冠。黃冠,草服也。大羅氏,天子之掌鳥獸者也,諸侯貢屬焉。草笠而至,尊野服也。”《詩經(jīng)》:“彼都人士,臺笠緇撮。”《毛傳》:“臺所以御暑,笠所以御雨也。”《鄭箋》:“臺,夫須也。都人之士,以臺為笠。”《左傳》襄公十四年,晉人數(shù)戎子駒支道:“乃祖吾離,被苫蓋。”《注》:“蓋,苫之別名。”《疏》云:“言無布帛可衣,惟衣草也。”《墨子·辭過篇》云:“古之民未知為衣服時,衣皮帶茭。”孫詒讓《墨子閑詁》說:“帶茭,疑即《喪服》之絞帶,亦即《尚賢篇》所謂帶索。”案:《儀禮·喪服傳》云:“絞帶者,繩帶也。”又《孟子·盡心上篇》:“舜視棄天下,猶棄敝屣也。”《注》云:“屣,草履。”《左傳》僖公四年,“共其資糧屝屨。”《注》云:“屝,草屨。”可見古人衣服冠履,都有用草制的。

大概古代漁獵之民,以皮為衣服的材料。所以《詩經(jīng)·采菽》《鄭箋》說黻道:“古者田漁而食,因衣其皮,先知蔽前,后知蔽后。”(參看下文)而后世的甲,還是用革制的。戴在頭上的有皮弁,束在身上的有革帶,穿在腳上的有皮屨(夏葛屨,冬皮屨,見《儀禮·士冠禮》《士喪禮》,履以絲為之,見《方言》)。農(nóng)耕之民,則以草為衣服的材料。所以《郊特牲》說黃衣黃冠是野服。《禹貢》:揚州島夷卉服,冀州島夷皮服(島當(dāng)作鳥,《疏》言偽孔讀鳥為島可見)。觀野蠻人的生活,正可知道我族未進化時的情形。

麻絲的使用,自然是一個大發(fā)明。絲的使用,起于黃帝元妃嫘祖,說不足信。麻的發(fā)明,起于何時,亦無可考。知用麻絲之后,織法的發(fā)明,亦為一大進步。《淮南子·汜論訓(xùn)》說:“伯余之初作衣也,麻索縷,手經(jīng)指掛,其成猶網(wǎng)羅。后世為之機杼勝復(fù),以領(lǐng)其用,而民得以掩形御寒。”手經(jīng)指掛,是斷乎不能普遍的。織法的發(fā)明,真是造福無窮的了。但其始于何時,亦不可考。

絲麻發(fā)明以后,皮和草的用途,自然漸漸的少了。皮的主要用途只是甲。至于裘,則其意不僅在于取暖,而兼在于美觀。所以古人的著裘,都是把毛著在外面,和現(xiàn)在人的反著一樣(《新序·雜事》:“虞人反裘而負(fù)薪,彼知惜其毛,不知皮盡而毛無所傅。”)外面罩著一件衣服,謂之裼衣。行禮時,有時解開裼衣,露出里面的裘來,有時又不解開,把它遮掩掉,前者謂之裼,后者謂之襲。借此變化,以示美觀(無裼衣謂之“表裘”為不敬。绤之上,亦必加以禪衣謂之袗)。窮人則著毛織品,謂之褐。褐倒是專為取暖起見的。現(xiàn)在畜牧和打獵的事業(yè)都衰了,絲棉較皮貨為賤。古代則不然。裘是比較普遍的,絲棉更貴。二十可以衣裘帛(《禮記·內(nèi)則》),五十非帛不暖(《禮記·王制》)。庶人亦得衣犬羊之裘,即其明證。絲棉新的好的謂之纊,陳舊的謂之絮(見《說文》)

現(xiàn)在衣服材料,為用最廣的是木棉。其普遍于全國,是很晚的。此物,《南史·林邑傳》謂之吉貝,誤為木本。《新唐書》作古貝,才知為草本。《南史》姚察門生送南布一端;白居易《布裘詩》:“桂布白似雪”,都是指棉布而言。但只限于交、廣之域。宋謝枋得《謝劉純父惠木棉詩》:“嘉樹種木棉,天何厚八閩?”才推廣到福建。《元史·世祖本紀(jì)》:至元二十六年,置浙江,江東西,湖廣,福建木棉提舉司,則推廣到長江流域了。

其所以能推廣,和紡織方法,似乎很有關(guān)系的。《宋史·崔與之傳》:瓊州以吉貝織為衣衾,工作由婦人。陶宗儀《輟耕錄》說:松江土田磽瘠,謀食不給,乃覓木棉種于閩、廣。初無踏車椎弓之制。其功甚難。有黃道婆,自崖州來,教以紡織,人遂大獲其利。未幾,道婆卒,乃立祠祀之。木棉嶺南久有,然直至宋元間才推行于北方,則因無紡織之法,其物即無從利用,無利之可言了。所以農(nóng)、工兩業(yè),是互相倚賴,互相促進的(此節(jié)略據(jù)《陔余叢考》)

衣服裁制的方法:最早有的,當(dāng)即后來所謂黻。亦作。此物在后來,是著在裳之外,以為美觀的。但在邃初,則當(dāng)系親體的。除此之外,全身更無所有。所以《詩經(jīng)·鄭箋》說:“古者田漁而食,因衣其皮,先知蔽前,后知蔽后。”衣服的起源,從前多以為最重要的原因是御寒,次之是蔽體。其實不然。古人冬則穴居,并不借衣服為御寒之具。至于裸露,則野蠻人絕不以為恥,社會學(xué)上證據(jù)甚多。

衣服的緣起,多先于下體,次及上體;又多先知蔽前,后知蔽后,這是主張衣服緣起,由于以裸露為恥者最大的證據(jù)。據(jù)現(xiàn)在社會學(xué)家的研究,則非由于以裸露為恥,而轉(zhuǎn)系借裝飾以相挑誘。因為裸露是人人所同,裝飾則非人人所有,加以裝飾,較諸任其自然,刺激性要重些。但蔽其前為韨,兼蔽其后即為裳了。裳而加以褲管(古人謂之襻)。短的謂之裈,長的謂之袴,所以《說文》稱袴為脛衣,昔人所謂貧無袴,裈還是有的,并非裸露。又古人的袴、襠都是不縫合的,其縫合的謂之窮袴,轉(zhuǎn)系特別的(見《漢書·外戚傳》)。這可見裈和袴,都是從裳變化出來的,裳在先,裈和袴在后。裳幅前三后四,都正裁。吉服襞績(打裥)無數(shù),喪服三襞績(《儀禮·喪服》鄭注)。著在上半身的謂之衣。其在內(nèi)的:短的謂之襦。長的,有著(裝棉)謂之袍,無著謂之衫。古代袍、衫不能為禮服,其外必再加以短衣和裳。

戴在頭上的,最尊重的是冕。把木頭做骨子,外面把布糊起來,上面是玄色,下面是朱色。戴在頭上,前面是低一些的。前有旒,據(jù)說是把五彩的繩,穿了一塊塊的玉,垂在前面。其數(shù),天子是十二,此外九旒、七旒等,以次減殺。兩旁有纊,是用黃綿,大如丸,掛在冕上面的,垂下來,恰與兩耳相當(dāng)。后來以玉代黃綿,謂之瑱。冕,當(dāng)系野蠻時代的裝飾,留遺下來的。所以其形狀,在我們看起來,甚為奇怪,古人卻以為最尊之服。

次于冕者為弁,以皮為之。其形狀亦似冕。但無旒及纊等,戴起來前后平。冠是所以豢發(fā)的。其形狀,同現(xiàn)在舊式喪禮中孝子戴的喪冠一樣。中間有一個梁,闊兩寸。又以布圍發(fā)際,自前而后,謂之武。平居的冠,和武是連在一起的。否則分開,臨時才把他合起來。又用兩條組,連在武上,引至頤下,將他結(jié)合,是為纓。有余,就把他垂下來,當(dāng)作一種裝飾,謂之。冠不用簪,冕弁則用簪。簪即女子之笄,古人重露發(fā),必先把“緇”套起來,結(jié)之為,然后固之以冠。冠用纓,冕弁則把一條組結(jié)在右笄上,垂下來,經(jīng)過頤下,再繞上去,結(jié)在左笄上。

冠是成人的服飾,亦是貴人的服飾,所以有罪要免冠。至于今之脫帽,則自免胄蛻化而來。胄是武人的帽子,因為怕受傷之故,下垂甚深,幾于把臉都遮蔽掉了,看不見。所以要使人認(rèn)識自己,必須將胄免去。

《左傳》哀公十六年,楚國白公作亂,國人專望葉公來救援。葉公走到北門,“或遇之,曰:君胡不胄?國人望君,如望慈父母焉。盜賊之矢若傷君,是絕民望也。若之何不胄?乃胄而進。又遇一人,曰:君胡胄?國人望君,如望歲焉,日日以幾,若見君面,是得艾也。民知不死,其亦夫有奮心。猶將旌君以徇于國,而又掩面以絕民望,不亦甚乎?乃免胄而進。”可見胄的作用。

現(xiàn)在的脫帽,是采用歐洲人的禮節(jié)。歐洲人在中古時代,戰(zhàn)爭是很劇烈的。免胄所以使人認(rèn)識自己,握手所以表示沒有兵器。后遂相沿,為尋常相見之禮。中國人模仿他,其實是無謂的。有人把脫帽寫作免冠,那更和事實不合了。古代庶人是不冠的,只用巾。用以覆髻,則謂之幘。《后漢書·郭泰傳注》引周遷《輿服雜事》說:“巾以葛為之,形如,本居士野人所服。”《玉篇》:“幍,帽也。”《隋書·輿服志》:“古野人之服。”則巾和帽是很相近的。

著在腳上的謂之襪。其初亦以革為之。所以其字從韋作韤。襪之外為屨。古人升堂必脫屨。脫屨則踐地者為襪,立久了,未免汗?jié)瘢跃妥直亟庖m。見《左傳》哀公二十五年。后世解襪與否無文,然脫屨之禮,則相沿甚久。所以劍履上殿,看作一種殊禮。

《唐書》:棣王琰有兩妾爭寵,求巫者密置符于琰履中。或告琰厭魅,帝伺其朝,使人取其履驗之,果然。則唐時入朝,已不脫履。然劉知幾以釋奠皆衣冠乘馬,奏言冠履只可配車,今襪而鐙,跣而鞍,實不合于古。則祭祀還是要脫履的。

大概跣禮之廢,(一)由于靴之漸行,(二)由于席地而坐,漸變?yōu)楦咦9湃艘嘤鞋F(xiàn)在的綁腿,謂之逼,亦謂之邪幅,又謂之行縢。本是上路用的,然亦以之為飾。

宋綿初《釋服》說“解襪則見逼。《詩》云:邪幅在下,正是燕飲而跣以為歡之時”,則逼著在襪內(nèi)。《日知錄》說:“今之村民,往往行縢而不襪,古人之遺制也。吳賀邵美容止,常著襪,希見其足,則漢魏之世,不襪而見足者尚多。”又說襪字的從衣,始見于此,則漸變而成今日的襪了。竊疑襪本亦田獵之民之服,農(nóng)耕之民,在古代本是跣足的。中國文化,本來起自南方,所以行禮時還必跣。

衣服的初興,雖非以蔽體為目的,然到后來,著衣服成了習(xí)慣,就要把身體的各部分,都遮蔽起來,以為恭敬了。所以《禮記》的《深衣篇》說:“短毋見膚。”做事以短衣為便,今古皆然。

古代少者賤者,是多服勞役的。《禮記·曲禮》說:“童子不衣裘裳。”《內(nèi)則》說:“十年,衣不帛,襦袴。”襦就是短衣,袴就是不裳。《左傳》昭公二十五年,師己述童謠,說“鵒跦跦,公在乾侯,征褰與襦。”褰即是袴(《說文》)。此皆服勞役者不著裳之證。然襦褲在古人,不能算作禮服,外必加之以裳。既然如此,自以照現(xiàn)在人的樣子,于襦褲之外,罩上一件長衫為便。然古人習(xí)于衣裳袍衫之外,亦必加之以裳。于是從古代的衣裳,轉(zhuǎn)變到現(xiàn)在的袍衫,其間必以深衣為過渡。

深衣的意思,是和現(xiàn)在的女子所著的衣裙合一的衣服差不多的。形式上是上衣下裳,實則縫合在一起。裳分為十二幅,前后各六。中間四幅對開。邊上兩幅斜裁,成兩三角形。尖端在上。所以其裳之下端與上端(腰間)是三與二之比。如此,則不須襞績,自亦便于行動了。深衣是白布做的,卻用鑲邊,謂之純。無純的謂之襤褸,尤為節(jié)儉。士以上別有朝祭之衣,庶人則即以深衣為吉服。未成年者亦然。

所以戴德《喪服》變除說:“童子當(dāng)室(為父后)。其服深衣不裳。”然自天子至于士,平居亦都是著一件深衣的。這正和現(xiàn)在的勞動者平時著短衣,行禮時著袍衫,士大夫階級,平時著袍衫,行禮時別有禮服一樣。然古人茍非極隆重的典禮,亦都可以著深衣去參與的。所以說“可以為文,可以為武,可以擯相,可以治軍旅”(《禮記·深衣》)。民國以來,將平時所著的袍和馬褂,定為常禮服。既省另制禮服之費,又省動輒更換之煩,實在是很合理的。

《儀禮·士喪禮》疏,謂上下通直,不別衣裳者曰“通裁”,此為深衣改為長袍之始。然古人用之殊不廣。后漢以后,始以袍為朝服。《續(xù)漢書·輿服志》說:若冠通天冠,則其服為深衣服。有袍,隨五時色。劉昭《注》云:“今下至賤吏、小史,皆通制袍,禪衣,皂緣領(lǐng)袖為朝服。”《新唐書·車服志》:中書令馬周上議:“禮無服衫之文。三代之制有深衣,請加襕袖褾襈,為士人上服。開胯者名曰缺胯,庶人服之。”據(jù)此,則深衣與袍衫之別,在于有緣無緣。其缺胯,就是現(xiàn)在的袍衫了。

任大椿《深衣釋例》說:“古以殊衣裳者為禮服,不殊衣裳者為燕服。后世自冕服外,以不殊衣裳者為禮服,以殊衣裳者為燕服。”此即所謂裙襦。婦人以深衣之制為禮服,不殊衣裳。然古樂府《陌上桑》云:“湘綺為下裳,紫綺為上襦,”則襦與裳亦各別。然仍沒有不著裳的。隋唐以來,乃有所謂褲褶(《急就篇》注云:“褶,其形若袍,短身廣袖。”)。天子親征及中外戒嚴(yán)時,百官服之,實為戎服。

曾三異《同話錄》云:“近歲衣制,有一種長不過腰,兩袖僅掩肘,名曰貉袖。起于御馬院圉人。短前后襟者,坐鞍上不妨脫著,以其便于控馭也。”此即今之馬褂。《陔余叢考》說:就是古代的半臂。《三國魏志·楊阜傳》說:明帝著帽,披綾半袖,則其由來已久。《玉篇》說:襠,其一當(dāng)胸,其一當(dāng)背。《宋書·薛安都傳》載他著絳衲襠衫,馳入賊陣。《隋書·輿服志》:諸將軍侍從之服,有紫衫金玳瑁裝襠甲,紫衫金裝襠甲,絳衫銀裝襠甲。《宋史·輿服志》:范質(zhì)議:《開元禮》:武官陪立大仗,加螣蛇襠甲,《陔余叢考》說:就是今演劇時將帥所被金銀甲。按現(xiàn)在我們所著,長不過腰,而無兩袖的,北方謂之坎肩,南方有若干地方,謂之馬甲。大概系因?qū)浄省K稳酥^之背子(見《石林燕語》)

衣服不論在什么時代,總是大同小異的。強人人之所好,皆出于同,自然決無此理。何況各地方的氣候,各種人的生活,還各有不同呢。但衣服既和社交有關(guān),社會亦自有一種壓力。少數(shù)的人,總要改從多數(shù)的。昔人所謂“十履而一跣,則跣者恥;十跣而一履,則履者恥”。其間別無他種理由可言。

《禮記·王制》:“關(guān)執(zhí)禁以譏,禁異服,察異言。”其意乃在盤詰形跡可疑的人,并不在于劃一服飾。《周官》大司徒,以本俗六安萬民,六曰同衣服,意亦在于禁奢,非強欲使服飾齊一。服飾本有一種社會壓力,不會大相懸殊的。至于小小的異同,則無論何時,皆不能免。

《禮記·儒行》:“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也,君子之學(xué)也博,其服也鄉(xiāng)。丘不知儒服。”觀此數(shù)語,衣服因地方、階級,小有異同,顯然可見。降逮后世,叔孫通因高祖不喜儒者,改著短衣楚制(見《史記》本傳)。《鹽鐵論》載桑弘羊之言,亦深譏文學(xué)之儒服(見《相刺篇》《刺議篇》),可見其情形還是一樣的。因為社會壓力,不能施于異地方和異階級的人。然及交通進步,各階級的交往漸多,其壓力,也就隨之而增大了。所以到現(xiàn)代,全世界的服飾,且?guī)子泻贤^。

日本變法以后,幾于舉國改著西裝。中國當(dāng)戊戌變法時,康有為亦有改服飾之議,因政變而未成。后來自刻《戊戌奏稿》,深悔其議之孟浪,而自幸其未果行。在所著《歐洲十一國游記》中,尤極稱中國服飾之美。其意是(一)中國的氣候,備寒、溫、熱三帶,所以其材料和制裁的方法,能適應(yīng)多種氣候,合于衛(wèi)生;(二)絲織品的美觀,為五洲所無;(三)脫穿容易;(四)貴族平民,服飾有異,為中西之所同。中國從前,平民是衣白色的。歐洲則衣黑色。革命時,歐人疾等級之不平,乃強迫全國上下,都著黑色。中國則不然。等級漸即平夷,采章遂遍及于氓庶。質(zhì)而言之:西洋是強貴族服平民之服,中國則許平民服貴族之服。所以其美觀與否,大相懸殊。這一點,西人亦有意見相同的。

一九一二年,議論服制時,曾有西人作論載諸報端,說西方的服飾,千篇一律,并無趣味,勸中國人不必摹仿。我以為合古今中外而觀之,衣服不過南北兩派。南派材料輕柔,裁制寬博。北派材料緊密,裁制狹窄。這兩派的衣服,本應(yīng)聽其并行;且折衷于兩者之間,去其極端之性的。歐洲衣服,本亦有南北兩派。后來改革之時,偏重北派太甚了。中國則頗能折兩者之中,保存南派的色彩較多。以中西的服飾相較,大體上,自以中國的服飾為較適宜。現(xiàn)在的崇尚西裝,不過一時的風(fēng)氣罷了。

中國的衣服,大體上可謂自行進化的。其仿自外國的,只有靴。《廣韻》八戈引《釋名》,說“靴本胡服,趙武靈王所服”。《北史》載慕容永被擒,居長安,夫妻賣靴以自活。北齊亡后,妃嬪入周的亦然。可見南北朝時,漢人能制靴者尚少,其不甚用靴可知。然唐中葉以后,朝會亦漸漸的穿靴,朱文公《家禮》,并有襕衫帶靴之制了。《說文》:“鞮,革履也。”《韻會》引下有“胡人履連脛,謂之絡(luò)緹”九字。此非《說文》之文,必后人據(jù)靴制增入。然可悟靴所以廣行之故。因為連脛,其束縛腿部較緊,可以省卻行縢。而且靴用革制,亦較能抵御寒濕,且較布制者,要堅固些(此以初興時論,后來靴亦不用革)

古代喪服,以布之精粗為度,不是講究顏色的。素服則用白絹(見《詩經(jīng)·棘人》疏)。因為古代染色不甚發(fā)達(dá),上下通服白色,所以顏色不足為吉兇之別。后世彩色之服,行用漸廣,則忌白之見漸生。宋程大昌《演繁露》說:“《隋志》:宋齊之間,天子宴私著白高帽。隋時以白通為慶吊之服。國子生亦服白紗巾。晉人著白接籬,竇蘋《酒譜》曰:接籬,巾也。南齊桓崇祖守壽春,著白紗帽,肩輿上城。今人必以為怪。古未有以白色為忌也。郭林宗遇雨墊巾,李賢《注》云:周遷《輿服雜事》曰:巾以葛為之,形如。本居士野人所服。魏武造,其巾乃廢。今國子學(xué)生服焉,以白紗為之。是其制皆不忌白也。

《樂府白纻歌》曰:質(zhì)如輕云色如銀,制以為袍余作巾。今世人麗妝,必不肯以白纻為衣。古今之變,不同如此。《唐六典》:天子服有白紗帽。其下服如裙襦襪皆以白。視朝聽訟,燕見賓客,皆以進御。然其下注云:亦用烏紗。則知古制雖存,未必肯用,習(xí)見忌白久矣。”讀此,便知忌白的由來。按染色之法,見于《周官》天官染人,地官染草,及《考工記》鍾氏,其發(fā)明亦不可謂不早。但其能普遍于全社會,卻是另一問題。

繪繡之法,見《書經(jīng)·皋陶謨》(今本《益稷》)《疏》。昔人誤以繪為畫。其實繪之本義,乃謂以各色之絲,織成織品。見于宋綿莊《釋服》,其說是不錯的。染色、印花等事,只要原料減賤,機器發(fā)明,制造容易,所費人工不多,便不得謂之奢侈。惟有手工,消費人工最多,總是奢侈的事。現(xiàn)在的刺繡,雖然是美術(shù),其實是不值得提倡的。因為天下無衣無褐的人,正多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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