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院的走廊上，一輛手推車正將一個女病人從治療室推向病房。女病人躺得筆直，身上蓋著被單。手推車在走廊盡頭橫了過來，將病人推進了側面的病房。

走廊中段，醫生伸手攔住了正欲跟進病房的幾個人，是三女二男。醫生說：“你們不能進病房去了，她現在需要休息。我們去辦公室，我還有情況要了解呢。”

醫生辦公室寬敞明亮。醫生坐下來，打開桌上的電腦看了一下后問：“誰是白云深處的媽媽？”

和其他人一起坐在長椅上的顏姿說：“是我。”

醫生說：“你再講講白云深處想自殺的情況。”

顏姿說：“昨晚上我就發覺她不對頭。她幾乎一夜沒睡，還在房間唱歌。快中午起床后，她說想出去散步，我攔不住她，便只好陪著她去。路過一座大橋時，她突然停了下來，趴在橋欄上看下面的河水。我說你看什么呀，我們回家去吧。她說看見水，好親切呀，我要跳下去。我嚇壞了，趕緊攔住她，可她的一條腿已經跨上了橋欄。我拉著她大喊救命，幸好有好幾個路人跑了過來協助我。把她拉下來后，她仍然拼命掙扎，并且神情恍惚，我趕緊打醫療急救電話了。”

醫生一邊聽一邊點頭。從胸牌上看，這位中年醫生叫谷子，是一位主治醫生，他眼鏡片后的沉著眼神給人以信任感。

“病人以前有過異常狀態嗎？”谷醫生繼續問道。

“以前她發生過失憶，一直在柯南醫生那里做咨詢。前天她還去過診所，回來后對我說接下來要停診兩周，因柯南醫生休假了。她說沒關系，她已經好多了。我聽后也很放心，沒想到會出這事。”

“柯南醫生？”谷醫生說，“他是我多年前的同事，當時他在神經外科，是一位好醫生。這太好了，他休假回來后我會和他溝通，對治療會有很大幫助，你們就放心好了。”

這時，坐在顏姿身旁的女人站起來，走過去向醫生伸出手，一邊握手一邊說：“你好，谷子醫生，我是《世紀導報》總編輯文曲星，白云深處是我們報社的核心成員，也是報紙的形象代表。所以，關于她住院一事，請醫院不要接受任何媒體的采訪。現在網絡媒體正在對我們這家紙媒展開攻擊，我們不希望這件事成為對方的爆料。”

谷醫生呵呵一笑說：“文總你就放心好了，盡管我們并不關心媒體的爭斗，但保護病人的隱私從來就是醫院的責任。我們不會向外透露病人的任何個人信息的。”

文總說：“不過還有一點，醫院不透露，會有人千方百計來打探的。”說到這里，文總指了指她身邊的兩個壯漢又接著說，“所以，我們已和保安公司簽約，由他們來負責白云深處住院期間不受打擾。他們會24小時守在病房外，拒絕除家屬和報社以外的人探望，這事還請醫院支持。”

一般說來，有無關人員坐在病房外，醫院是不能接受的。不過從前有演藝界明星住院，就出現過這種先例，所以谷醫生說，這事可以做，但報社得去醫院辦公室簽個約。文總表示，簽約沒問題。

事情辦妥，顏姿也略感欣喜，沒想到女兒在報社這么受重視。

柯南醫生度假歸來，大海的余味因白云深處的住院而頓時煙消云散。他在診所的皮椅上沉重地坐下，看著靠在桌邊的那根電子手杖發愣。是的，對白云深處的自殺情緒，這手杖里的人的異常情緒感應系統從沒發出過警示，并且，以他從業20年的經驗，白云深處絕對沒出現過任何自殺傾向的指標。這是怎么回事？但無論如何，來訪者出現了自殺行為而咨詢師沒事先察覺到，這對任何醫生來說都是失職。水車轉轉在度假的最后兩天患上了重感冒，回來后還需休息幾天。如果她此時在場，看見無比沮喪的柯南醫生一定會覺得很可憐。

柯南醫生直奔精神病院而去。盡管這已超出了咨詢合約中醫生應承擔的責任和義務，但一種強烈的歉疚感讓他一定要這樣做。

在住院區的走廊盡頭，兩個大漢攔住了柯南醫生說：“先生，這病房不接受外來探望，況且，這病房里住的也不是你說的什么白云深處。”

柯南醫生說：“沒錯，她母親說的就是這個病房。我是醫生，你們別攔我。”

“嘿嘿，醫生？”一個壯漢說，“是網絡狗仔隊的吧？快走，這里絕對沒有你要找的人。”

柯南醫生莫名其妙地看著這兩條漢子，只好反身去醫生辦公室了。

柯南醫生在辦公室與谷子醫生意外見面，兩個老同事又是握手又是拍肩的，很親熱。

谷子醫生說：“到今天，白云深處已經入院12天了，她恢復得很好。飲食正常，每餐主食的攝入量在100克左右，睡眠正常，情緒基本穩定，認知能力恢復得更好，昨天還和我談起精神治療中的人文精神來了。她現在正鬧著要出院呢。”

柯南醫生說：“從這些指標看，是可以出院了。”

“不，”谷子醫生說，“她的自殺傾向還沒解決。昨天傍晚我去她病房時，看見她桌上放著一堆水果，而她手中拿著一把水果刀，正翻來覆去地看那刀，我收走刀后她還滿不高興。這事讓我對她的病情得重新審視。”

“怎么會有水果刀？”柯南醫生說，“任何利器等危險品都不能帶進精神病人的病房，這規定是怎么執行的？”

柯南醫生的話明顯在指責院方了。谷子醫生辯解道：“你沒看見，這白云深處有特殊照顧啊，所有來探望她的人和物品都由他們的人檢查。當然，院方忽視了這些保安沒有精神治療的專業知識，看見家屬或報社的人提著水果來探望，自然就放行了。探望的人也是想得周到，水果里配一把水果刀，吃起來才方便。”

柯南醫生心里一沉，不再說話。他心里已經明白，這水果和水果刀一定是白云深處她媽送來的。因為顏姿曾講過，她有一次去養老院看她媽，她媽搶過水果刀就說要自殺。這種事在精神分析學上極為復雜，究竟是當事者想自殺，還是送水果和水果刀的人在潛意識里想謀殺，要分辨清楚是十分困難的事。

見柯南醫生不語，谷子醫生問道：“怎么，你還是認為她可以出院了嗎？”

柯南醫生說：“這不是我的權限了，出不出院還得聽我們谷專家的。”

谷子醫生大笑著說：“哦，大名鼎鼎的柯南醫生來調侃我這個小醫生了。不過，從我的職責和對病人負責的原則出發，她至少還得留院繼續服藥治療一段時間。”

服藥治療？柯南醫生非常清楚，抑制她的自殺傾向修復她的精神分裂狀態，也只有先依靠偉大的化學和生物學來發揮作用了。

柯南醫生說：“對繼續治療我沒有異議。不過，我可以探望一下我的這位來訪者嗎？”

谷子醫生做出一個欣然的手勢說：“當然可以。你這個來訪者可是世上少有的美人啊，絕對集清純和放蕩狂野于一身，這種沖突之美在女人中是罕見的。”

“哦，我的朋友，你什么時候研究起美學來了？”

谷子醫生大笑。柯南醫生在調侃后心里動了一下，“沖突之美”這個詞觸動了他專業意識中的某一點，不過這究竟意味著什么，用他的常用語來說，還只能是“現在我什么也不知道”。

病房里很安靜，白云深處正在酣睡中。她的一頭黑發散亂在枕頭邊，薄薄的白被單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體。

谷子醫生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說：“哦，她剛服了藥。”

柯南醫生走近床邊，看著這張如童話公主的面容，閉合的眼皮正微微地顫動著。如果她正做夢的話，真不知道她夢見了什么。

離開醫院，柯南醫生進入電梯后，接著進來一個年輕女子。她看見他按下負二層停車場的按鈕后，略為遲疑了一下，才按下一層的按鈕。電梯從37層開始下行，其間年輕女子一直在看手機，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不知道在查看還是在發送信息。

地下停車場有點像迷宮，光線也不太好，不過柯南醫生手中的導航手杖讓他很快就找到了他的車。他坐上車，按下了啟動按鈕，在這一瞬間，他從后視鏡中發現了車后有一個男子，正用手機對著他的車尾，看樣子是在拍照。這時這輛自動駕駛的車已經駛上了車道。

轉眼之間，這輛車已匯入了城市如蟻群般的車流中。自動駕駛的好處是，柯南醫生可以一手抱胸一手托著下巴思考。隨即，他伸手給這輛車的行駛指令加上了密碼鎖。這樣，即使有人綁架他，也沒人動得了這車。綁架案在這座城市時有發生，剛才有人偷拍他的車牌，這讓他不得不加以防范。

汽車這時已駛上了一座六層立交橋的最高處，給人有上了云端的感覺。柯南醫生側臉看去，與他并行的一輛車內，一對情侶正擁抱在一起接吻。這曾是無人駕駛汽車的宣傳廣告畫面，不少小青年還真的照本宣科了。科技正日新月異，只有人的精神仍受著古老基因的掌控，要解開它的任何一道密碼都比“芝麻開門”還難。

這天晚上，柯南醫生在電腦上將白云深處的全部資料重新細看了一遍，從階段性失憶到失憶轉換；從提倡紙媒和婚前貞操到公然在診所發出性暗示；從躁狂或者是躁郁到投河自殺，這中間的邏輯隱含著怎樣的真相？

柯南醫生站起來，在室內踱起步來。這時，那廂有禮已坐到了電腦前，她知道醫生凡出現這種狀態，就是遇上了難題。她努力地看著電腦上的資料，想以她特殊的鏈接和聯想能力給先生幫上一點忙。

過了好一會兒，柯南醫生走到她背后，將雙手放在她的肩上說：“寶貝，你從中發現了什么呢？”

那廂有禮仰起臉來，沮喪地說道：“先生，很抱歉……”

那廂有禮現在的習慣是，凡工作狀態，她叫他先生，而休息時則叫他“親愛的”。

柯南醫生“呵呵”地笑著說：“寶貝，別抱歉，要破解這些東西，我也還沒頭緒呢。”

那廂有禮說：“先生，你會有辦法的。你教給我的脫敏療法就很有效，我一口氣連續乘了10次電梯，再想到藍可兒時，就真的不害怕了。”

“藍可兒？”柯南醫生一下子觸動了什么。躁郁癥，溺死在水箱，這是警方當時的結論。而白云深處跳橋時說的話是“看見水好親切啊”。而水這個概念，她還以畫泳池的方式表現過。難道是藍可兒死的方式在無意識中掌控了她？而母親的印象和情緒對胎兒的影響，是否在她27歲時才表現出來，這無論在生物學和精神分析學上，都是一點兒證據也沒有的懸念。

“親愛的，別想了。”那廂有禮這時站起來，用雙手捂住他的臉頰說，“我們該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