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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一直在想……”崔斯坦突然開了口。剛才他一直在細讀一本有關南美洲野生動物的書,他承認自己從沒有去過那里。他們沒有去上體育課,而是在圖書館里上一節子虛烏有的自習課。

“什么?”

“我覺得我們應該試試。”

“試試?”迪倫盯著他,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得知道,在我們開始有那種感覺之前,我們能分開多遠。你知道……”

“你指的是那種瀕死的感覺?”

“沒錯。”

這個迪倫考慮過,這個提議也挺有道理,但頭腦中有個念頭蓋過了其他的想法。

“想離開我?”她盡力把話說得漫不經心,聽著像在說笑話,可惜并不成功,她滿腹的寒意與不適都寫在聲音里了。崔斯坦一定是聽出來了,他飛快地從座位上起身,坐在迪倫輪椅上方的桌子角上。

“不,”他說著,拽著她的一縷馬尾辮,手勁比平時大了一點,“我不是這意思。你怎么會這么說?”他等著迪倫回答,但她只是尷尬地聳了聳肩,她死也不會承認自己心里真實的想法。

“我們得弄明白目前的處境。”他繼續說,“或者,”他臉上露出一個愉悅的笑容,“我們之間的距離能保持多遠。你想想,每次我要去廁所的時候,如果我們之間的距離超過了一間屋子,你是不是也想跟著去?體育課上,你是不是還要進男生更衣室啊?”

“呃……”迪倫嗓音有些沙啞,盡力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可能沒那么糟糕吧?”

崔斯坦的一只手又頑皮地揪了一下她的頭發,然后垂下來,熱乎乎地搭在她的頸背上。

“有時候你需要獨處,”他說,“你不打算要我每一秒都守在你身邊。我們需要弄明白隔著多遠是安全的。好嗎?”

他說得沒錯,她也明白。她有生之年都不想再次經歷數學課上的一幕了——那種瀕死的感覺太可怕了,她很有希望活得很長。

“好吧,”迪倫承認了,“行。”

“你有無線對講機嗎?”崔斯坦問。

“什么?”

“無線對講機。”

“沒有。”迪倫頑皮地沖他一揚眉毛,“我又不是才十歲,也不是小男孩,我要對講機干嗎?”

“那樣我們就可以通話了,監控一下相互的感覺。只要一開始感覺不對,我們就馬上停下來。”

嗯,言之有理。

“我們可以用手機,”迪倫說,“作用是一樣的。”停了一下,她又說,“而且還不至于看起來很蠢。”

這一次,拽著她馬尾辮的力道又加了幾分,她直接痛得尖叫了起來。

崔斯坦把迪倫推進圖書館后面一處逼仄的角落,高高的書架上擺放著無人問津的參考書,這樣,眼尖的圖書管理員就不會看到他們拿出了手機。迪倫有一款嶄新的智能手機,是瓊送給她的禮物,用以替換她丟在火車上的舊手機。崔斯坦手里拿著一部蹩腳的老式手機,這是迪倫從抽屜深處找出來的。

“記得給我打電話,”崔斯坦說,“我們看看最遠能走多遠。”

“大概五米。”迪倫沒好氣地說。她深吸了一口氣,盡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但是她昨晚沒睡好覺,在床上極盡輾轉反側之能事,腿也痛了一晚上。崔斯坦不讓她服用超過規定劑量的止痛片,盡管她向他保證說自己之前就這么干過。

她可不希望自己身體又有受到重擊一樣的感覺。她非常肯定,只要崔斯坦開始慢慢后退,那種感覺就會襲來。

“乖了,寶貝兒!”崔斯坦說著,在她面前蹲下。他把迪倫空出來的手放在自己兩手中間,指尖輕輕拂過她的掌心。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動作,但這就足夠了。

“好——吧!”她拉長了聲音,白了他一眼,“咱們趕緊把這件事做完吧。”

他對她輕輕一吻,輕拍了下她拿著電話的手,直起腰來。

“什么時候要我停下來,說就是。”他笑著寬慰她,一邊身子往后倒退,一邊注視著她的臉。

一開始,除了覺得自己一個人坐在那兒有點傻乎乎的,迪倫完全沒什么感覺。

崔斯坦繼續退到書架的盡頭,“感覺還好嗎?”

她盡力抬高嗓音喊道:“一切正常。你呢?”

“我還好。”

他又往后退,直到他們兩個之間隔了一個游泳池大小的距離,他的后背已經碰到了圖書館出口的雙開門。

拜那一排排高大的書架所賜,迪倫現在幾乎快看不見崔斯坦了。他歪著腦袋讓迪倫能看到自己,對著迪倫揚起眉毛,像是在詢問她感覺如何。她聳聳肩,感覺……正常。胸口有一陣輕微的不適感,但可能那只是因為心里恐慌憂慮。

不出所料,一眨眼的工夫,等崔斯坦悄悄穿過那兩扇門消失在視線外時,那種感覺馬上就來了——恐懼、惡心,裹著石膏的腿疼痛加劇,幾乎痊愈的后背上的傷口還有右腿慢慢開始有灼燒的感覺。

迪倫手指顫抖著,慌忙翻動著手機上的聯系人,拇指使勁按在崔斯坦的名字上。

“感覺糟透了。”剛接通電話她就說,“胸口發沉,覺得惡心。”

“腿怎么樣?”

“腿還好。”她有心讓他停下來,但又憋著沒說。他們需要試一試,這很重要,她在心里提醒自己。

“你現在在哪兒?”

“我就在圖書館門外面。”

“咦?”迪倫咬著嘴唇說,“我還以為你已經走出去很遠了。”

“沒有啊。”她能聽出來電話那頭崔斯坦的失望。

“現在試試再走遠一點。”她催促道。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你確定?”

“確定,走吧。”

“我就走到走廊盡頭那里。”他安慰她。

她聽著他的黑色學生鞋踩在走廊毯布上的聲音。他在那兒!她告訴自己,還能聽到他的聲音,你知道他在哪兒。

可是沒用——迪倫胸口的壓迫感開始加劇,每一次呼吸都倍感艱難。她的頭皮突突直跳,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但這些她還能應付過去。她受不了的是上次列車事故中的每一處傷口現在似乎都成了新傷,腿骨如同彎曲折斷了一般,臀部和腰背的皮膚感覺正在被人剝下來,露出里面的血肉。她感覺頭暈目眩、虛弱不堪,似乎崔斯坦每走一步都會帶走她的一部分生命力。

“太遠了,”她喘息著說,“快回來。”

“迪倫?”崔斯坦的聲音通過手機傳來,噼噼啪啪的聽不真切,信號時有時無,“你還好嗎?”停了一會兒,聲音再度傳來,“我感覺……我覺得走得太遠了。”他費力地吸了口氣,在迪倫聽來,他的聲音如同刺耳的咔嗒聲。

“快回來!”迪倫又重復了一遍。

“我會的,只要再……再堅持幾秒鐘。咱們看看,過一會兒是不是能緩一緩。”

迪倫全神貫注地呼吸著。她告訴自己,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過是心里的幻覺而已,不是真的。但沒有用,疼痛沒有減弱,似乎反而加劇了。迪倫覺得自己的頭正在左右搖晃、上下擺動,視線正變得模糊。

“不行啊,崔斯坦。”腿上的石膏如同一把鉗子夾著迪倫的腿,她伸出手向下使勁抓撓,“天哪,疼死了!”

“再過幾秒鐘?”崔斯坦重復了一遍。

“我要失去知覺了!”她對著電話說,聲音微弱。

“迪倫?寶貝兒?”崔斯坦的聲音聽起來很慌張,也很痛苦,“對不起,等一下,我馬上過來。”

模糊而沉重的跑步聲讓迪倫猛然間恢復了點意識,她的整條胳膊都麻木了,頭昏沉沉的抬不起來。

“我快到了!”崔斯坦告訴她。

“別跑了!”手機里傳出一聲咆哮。迪倫眉頭一皺,只有那個脾氣暴躁的老助理主任湯姆森才有這樣的吼聲,“我說了停下!”

但是迪倫仍然能夠聽到鞋底重重撞擊毯布的聲音,崔斯坦急著回到迪倫身邊,根本不理睬湯姆森,情況糟糕透了。

“停下,崔斯坦!”她對著手機講話,氣若游絲,“他會追你的,然后弄出一大堆麻煩。”她想到了最壞的結果,“他會關你禁閉,還不許我坐在那兒陪你。”

她聽到崔斯坦一聲叫喊,腳步打滑,終于停了下來。

“對不起,先生。”道歉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迪倫猜,也許是他把手機放進了口袋里。

“孩子,你慌什么?”

“我剛才把我表妹一個人留在圖書館了,她現在還坐著輪椅,沒辦法自己到處走。”

“那么,你覺得她在圖書館里會出什么事呢?”

崔斯坦一陣悶聲不語,半晌才說了句:“書會塌方吧?”

盡管驚恐、惡心和疼痛感交織在一起在迪倫全身上下四處游走,她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聲在書架之間徘徊,后來她才想起用手緊緊捂住了嘴。

“是不是覺得自己挺幽默的,孩子?”

迪倫心里就是這么想的,可惜老湯姆森絲毫沒有幽默感。

“不是的,先生。”回答得很好。

更長時間的沉默。一嗒嗒,二嗒嗒,三嗒嗒……

“別讓我看到你!”

腳步更輕,步伐更快,圖書館的門吱吱呀呀地被推開了。

崔斯坦就要回來了!她坐起來,盡力調整好自己的身體。她仍然感覺不舒服,但是疼痛感已經減弱了,那種被慢慢壓碎凌割的感覺正在一點點消逝,只要再過幾秒,他就會出現在自己的視線里……她使勁眨巴眨巴眼睛,想把朦朧的視線聚焦到崔斯坦身上。

“崔斯坦!”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個可怕而熟悉的女聲。聲音有些含混不清,迪倫懷疑手機還被他放在口袋里。迪倫聽到他含糊地輕輕應了一聲,接著又聽到了那個女人的聲音,這次貼得更近了,“你在這兒上自習課嗎?”

謝莉爾甜膩的語調大概是為了讓自己性感迷人,可對迪倫來說,這聲音聽起來就像手指甲從黑板上劃過,“史蒂芙,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崔斯坦嗎?”

“嘿,崔斯坦。”史蒂芙·克拉克,她很出名,因為她比謝莉爾還蠢笨,這還真是挺了不起的。

“知道吧,”謝莉爾繼續說,“今天是我第一次看到你沒和你的表妹在一起。”

迪倫覺得,“表妹”這個詞被強調得太過了。

“我可不是他表妹!”她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她等著崔斯坦也這樣說,但是他當然不能。當初故事就是這么編的,兩人約好了要把這個謊圓到底——這主意真是蠢透了。

“不過我們離得很近。”崔斯坦說。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戒心,這讓迪倫多少感到些安慰。

“她現在腿殘了,”謝莉爾補充說,“要照顧坐輪椅的她,一定挺難的吧?”

“還好。”崔斯坦的回答很簡潔,“我得走了。”

“等一下!”

受夠了“等一下”之類的廢話,迪倫打算沖到那兒去,等到她撞上謝莉爾的時候,要讓謝莉爾看看,她到底有幾分殘疾。她關掉手機——反正以現在的距離也能聽到他們講話——然后抓著輪椅的兩個大輪子開始猛地往前推。輪椅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前進了寸許。迪倫換了一下手的位置,再接再厲。

“你放學后打算干嗎呢?”

“干嗎?”是崔斯坦的聲音,“怎么了?”

她要約他出去嗎?迪倫更加用力地推。底下的輪子終于開始穿過地毯,但是偏離了方向,輪椅向側方位滑行,即將和一個裝滿了自傳的書架相撞。

她左手更加用力地扭動,力圖改變前行軌道。但是她伸出的腳還是蹭到了一本硬皮精裝書《丘吉爾生平》,腿上頓時傳來一陣劇痛。

淚水刺痛了雙眼,一時間,她只能一邊坐在那里喘著粗氣,一邊聽著女孩們和崔斯坦的對話,“但是你也不用因為她天天待在家里啊……”

“不是的,”又是崔斯坦的聲音,迪倫希望他聲音里的慍怒不是自己幻想出來的,“我待在家里是因為我想這么做。”

“好吧。我周六有個聚會,”謝莉爾的聲音,“干嗎不來呢?”

沒有回答,這意味著他正在思考這件事。迪倫感覺心如刀割,要不是因為受傷的腿,她早就沖上前去一通老拳把謝莉爾打得昏死過去了,也許還有史蒂芙。

“我要看看迪倫是怎么想的。”崔斯坦最后答道,迪倫憤怒的心情略微舒緩了一點點。

“哦,好。我是說……”謝莉爾結結巴巴、語無倫次,“那她的輪椅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她可能不想……”謝莉爾支支吾吾地就此打住。迪倫可以想象到此刻崔斯坦臉上是副什么表情,就是這副表情讓她在荒原上不止一次啞口無言。

“如果迪倫不去,那我也不去。”崔斯坦冷冷地回答。

幾秒鐘后,崔斯坦出現在這排書架的盡頭,看起來慍怒又焦急。

“還好嗎?”崔斯坦問道。他在她身旁跪下,伸出雙手托著她的臉,逼著她看他。迪倫不想看,一股暴戾憤怒的情緒在她心里升騰,她想找到謝莉爾和史蒂芙,讓她們兩個受點傷,還有崔斯坦。她知道這并不公平——是她們把他堵在那里,他又沒主動招惹她們——但是此刻她的心里對這樣的理性思考毫不感興趣。

“我挺好。”迪倫含糊地說,盡量不讓自己的聲音帶出心底的怨恨,強迫自己好好回答崔斯坦,“還……還應付得過來,然后突然一下子——”她不禁戰栗起來。

“我明白,我也感受到了。”他往前靠得更近,輕吻她的嘴唇。

“崔斯坦。”迪倫警覺地小聲說,“要是給人看到了……”

“我不管!”崔斯坦低聲回答,“傷了你,我很抱歉。迪倫,我本不該提出做這個試驗。以后再也不了,好嗎?”又一個吻,“我保證。”

盡管心里有一萬個不情愿,迪倫還是硬著頭皮掙脫了崔斯坦的手。萬一有人看見了,他們那套表兄妹的說辭就完全站不住腳了。

“試驗還是要做,”迪倫提醒道,然后咧嘴一笑,“至少一次。”

崔斯坦也回之以一笑,臉上卻現出思索的表情。

“視線之外。”他說。

“什么意思?”

“只要我們在彼此的視線以外,那種感覺就會加劇。”

“但是這沒道理啊,”迪倫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在哪兒。你不覺得我們只是碰到了某種障礙物嗎?”

“可能吧。”崔斯坦狐疑的表情告訴迪倫他不怎么相信這種說法,“只是,這種感覺更糟,來勢更迅猛。”

迪倫盡力想明白他這話是什么意思,“那你是說,這全都是心理作用?”

“部分吧。”他說。

“但是我們之前也曾經不在彼此視線之內——每次我們去廁所的時候,拜托!”

“那是在你家里。”崔斯坦提醒她。

“好吧,那有什么區別呢?”

“不知道。但這里是你的世界,你熟悉的地方,你知道我肯定會回到你這兒的。”

“你覺得我有這樣的反應,是因為我害怕你從我身邊逃走?”迪倫毫不掩飾聲音里的憤怒。

“不是。”崔斯坦趕緊否認,“這種感覺也影響我啊,記得吧?”

“所以,你想說什么?”

“我覺得在這個真實的世界,我們之間已經結成了某種聯系,一旦我們試圖分開,那么,真實場景就會再現。”

“我死去時的真實場景!”迪倫說,漸漸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腿痛得像是重新斷裂了一樣,還有那些傷口像是又被割開了似的……

“如果我們能看見彼此,或者我們處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比如你家里,”他垂下手,放在她的膝蓋上撫摸著,“那么我們清楚我們在一起。但如果看不見對方,這種聯系就會竭力讓我們重新在一起。”

迪倫思忖著崔斯坦的話,陷入了沉默。

“可是,這些不過是你的猜想,對吧?”她最后說,“你現在也不確定。”

“是的,我也不確定。以前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看來,”迪倫話里帶著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笑意,“你是真的甩不掉我了。”

雖然是玩笑,但是她像鷹一樣仔細觀察著崔斯坦的反應。如果他面露不悅,如果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哪怕一丁點兒的反感,她簡直不知道自己會干出什么事來。她無法忍受他可能只是迫于無奈,而非需要,愿望和愛情才對自己不離不棄,這種念頭她連想都不敢想。

但,他笑了,笑得眸子發亮,探身向前又是一吻,這次吻在了她的額頭上,“這是我聽過的最好的消息了,迪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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