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黃蜂奇航(2)
- 肯·福萊特懸疑經(jīng)典(共6冊)
- (英)肯·福萊特
- 4850字
- 2017-11-02 16:19:04
他們并肩而行,沿著騎兵衛(wèi)隊閱兵場走了沒多久,就到達了斯托里門大街1號。本來位于唐寧街10號的首相府剛剛被炸掉了,因此丘吉爾只能住在附近的內閣戰(zhàn)時辦公室里。房間的入口處建了防爆墻,一支機關槍的槍筒就隱藏在墻上的洞中。
迪格比告別道:“晚安,長官。”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丘吉爾說,“以這樣的速度,轟炸機部隊圣誕前就會被消滅掉。我要知道‘芙蕾雅’到底是什么。”
“我會查出來的。”
“要盡可能地快。”
“是,長官。”
“晚安。”首相走了進去。
第一部
1
1941年5月的最后一天,丹麥西海岸莫蘭德市的大街上出現(xiàn)了一輛奇怪的車子。
那是一輛丹麥制造的光輪挎斗摩托車。在這里出現(xiàn)摩托車本身就是一件不尋常的事,因為除了醫(yī)生和警察——當然還有占領這個國家的德國兵——之外,沒人能搞得到汽油。這輛車的四缸汽油發(fā)動機被換成了一個廢棄摩托艇的蒸汽發(fā)動機。挎斗里的座椅也被移走了,換成了鍋爐、燃燒室和煙囪。因為這個發(fā)動機替代品動力太低,所以摩托車的最高速度也只能達到每小時22英里[1],開起來并沒有平常那種呼嘯而去的架勢,只有溫和的冒氣聲。不過,緩慢的速度和詭異的安靜反倒讓這車子增加了些莊重感。
座椅上的高個子年輕人名叫哈羅德·奧魯夫森,今年18歲,皮膚白皙,頭發(fā)整齊地梳向腦后,露出了高高的額頭。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身穿校服的維京人。為了買這輛價值600克朗的光輪,他攢了整整一年的錢。可就在他買下它的第二天,德國人就頒布了限油令。
哈羅德當時氣瘋了。他們有什么權利這樣做?但無論如何,他是個不喜歡抱怨而更喜歡行動的人。
改裝這輛車又花了他一年的時間。除了上學和準備大學入學考試之外,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搗鼓這架光輪摩托。就好比今天——他所在的寄宿學校正在放圣靈降臨節(jié)假——在復習了一個上午的物理方程式以后,哈羅德利用下午的時間在車子的后輪上安了一個廢棄割草機上的齒輪。現(xiàn)在,車子一切正常。他準備到酒吧去聽聽爵士樂,順便看看能不能遇到什么女孩。
哈羅德熱愛爵士樂,那恐怕是除物理之外最讓他感興趣的東西了。當然,最棒的爵士樂手在美國,但就算是他們丹麥本土的模仿者也絕對是值得一聽的。在莫蘭德,你有時候就能聽到相當好的爵士樂,或許因為那兒是國際港口,充滿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水手。
但當哈羅德開到位于碼頭區(qū)中心的熱度酒吧時,卻發(fā)現(xiàn)那里居然門窗緊閉。
這有點兒奇怪。現(xiàn)在是周六晚上八點鐘,而這里又是全城最熱鬧的地段。酒吧都應該人滿為患才對。
他盯著那棟沉寂的建筑,一個過路人停下來看了看他的摩托車。“這是什么新鮮玩意兒?”
“蒸汽發(fā)動的光輪。你知道這間酒吧是怎么回事嗎?”
“酒吧是我開的。這車用什么作燃料?”
“只要是能夠燃燒的東西就行了。我用的是泥炭。”他指了指車子的挎斗。
“泥炭?”那男人笑了。
“為什么關門了?”
“納粹關的。”
哈羅德心中頓時一陣反感。“為什么?”
“因為我雇了黑人樂手。”
哈羅德從來沒親眼見過黑人樂手,但他聽過他們的唱片,知道他們是最棒的。“納粹是無知的蠢豬。”他生氣地說。一個挺好的夜晚就這么毀了。
酒吧的主人很快地掃視了一下四周,以確保沒人聽到哈羅德剛剛的話。雖然德軍占領者對丹麥的管制還算寬松,但依然沒什么人會公開得罪納粹。還好,目所能及之處一個人都沒有。他又把目光轉回到那輛光輪上。“這樣能開嗎?”
“當然能。”
“誰幫你改裝的?”
“我自己。”
那人眼中的好奇一下子轉變成了欽佩。“聰明。”
“謝謝。”哈羅德打開了向發(fā)動機輸送蒸汽的閥門,“真遺憾你的酒吧關了。”
“我希望幾個星期之內他們能批準我開門。可是我必須保證只雇用白人樂手。”
“沒有黑人的爵士樂?”哈羅德生氣地搖了搖頭,“這就好比是禁止餐廳雇法國廚師。”他的腳松開了剎車,摩托車緩緩地開動了。
他想了一下是不是要去市中心,看看在廣場旁邊的咖啡館或是酒吧里能不能撞到自己認識的朋友,可爵士吧的事讓他突然沒了興致,無心再逗留了。他決定回港口去。
哈羅德的父親是桑德島上的牧師——那是個離岸只有幾英里的小島。往返于桑德島的渡船已經(jīng)靠了岸。他直接把車開了上去。船上擠滿了乘客,大部分他都認識:一群漁民剛剛看過一場足球賽,之后又喝了幾杯;兩個戴著帽子和手套的富家女人牽著小馬,還提著一堆購物袋;另有一家五口人剛去城里串了親戚;還有一對他并不認識的情侶可能是要去島上的一家高級酒店吃晚餐。他的摩托車幾乎引起了每個人的注意,他不得不再解釋一遍蒸汽發(fā)動機的工作原理。
在船開動前的最后一分鐘,一輛德國制造的福特小轎車開上了船。哈羅德知道,這是阿克塞爾·弗萊明的車。阿克塞爾·弗萊明是島上那間酒店的主人。弗萊明家和哈羅德家是宿敵。無論是阿克塞爾·弗萊明還是奧魯夫森牧師都認為自己才是島上當仁不讓的領導者。兩位家長之間的對立情緒波及了兩個家庭的關系。哈羅德不知道弗萊明從哪里弄來了汽油。或許金錢真是萬能的。
海上的浪很大。厚厚的烏云蓋住了西邊的天空。暴雨要來了,不過漁民倒是說他們應該趕得及在下雨前到家。哈羅德拿出了那份在城里的時候人家塞給他的報紙。報紙叫《事實》,免費派發(fā),是一份對抗占領國的非法出版物。丹麥警察并沒想打壓這份報紙的流通,而德國人也沒把它當成什么大事,在哥本哈根,人們可以在火車或是公交車上公開閱讀它。不過這兒的人比較謹慎,哈羅德把報紙的標題部分折了起來。今天的消息中有一份關于黃油短缺的報道。丹麥每年都會生產上百萬磅的黃油,但現(xiàn)在幾乎全部的黃油都會被運去德國,而丹麥人自己卻吃不到。這樣的消息永遠都不可能出現(xiàn)在那些會被審查的合法刊物中。
那個熟悉的島嶼越來越近了。桑德是一座12英里長、一英里寬的小島,島的兩端各有一個村莊。漁民的村舍、教堂及里面的工作人員都生活在島南端年代較久遠的村子里。另外,這邊還有一間荒廢了多年的航海學校,德國人占領這里之后,把這間學校變成了他們的軍事基地。酒店和大些的房子都坐落在北端。島的中間覆蓋著沙丘與灌木叢,還有一小片樹林,沒有山川,海邊則是一片十英里長的美麗海灘。
船在島北邊靠岸時,有幾滴雨落在了哈羅德身上。酒店的馬車在那里等待著富貴的客人們。漁民中一個人的妻子駕了馬車來接他們。哈羅德決定穿過厚厚的沙灘騎回家——事實上在那兒曾經(jīng)進行過賽車的速度測試。
在從碼頭到酒店的途中,他的車子沒蒸汽了。
他一直用油箱當水箱,可現(xiàn)在他才意識到,這個水箱恐怕小了點兒。他真應該配一個五加侖的油桶放在挎斗里。眼下他必須找些水來,否則是回不了家了。
不幸的是,他目所能及的唯一住戶就是阿克塞爾·弗萊明的宅子。雖然長年不和,但奧魯夫森家和弗萊明家倒并沒有糟糕到完全不講話的程度:弗萊明一家人依然會每周日到教堂做禮拜,并且還會坐在第一排。事實上,阿克塞爾還是教堂的執(zhí)事。但無論如何,哈羅德依然不想向弗萊明家求助。他考慮著要不要推著車走上個四五百米到下一戶人家去討些水,可轉念一想這好像太蠢了。他嘆了口氣,把車停在了路邊。
哈羅德沒有敲前門,而是繞到了房子側面的馬廄前。有個男仆正在那兒幫他的主人泊車。“嗨,岡納,”哈羅德招呼道,“我能要點兒水嗎?”
那人很是友善。“隨便拿,”他說,“院子里有個水龍頭。”
哈羅德在水龍頭旁找了一個木桶,接好水拎回路旁,倒進車子的水箱里。看來他成功地避開了弗萊明家的人。可是當他回去還木桶的時候,彼得·弗萊明出現(xiàn)了。
彼得是阿克塞爾的兒子,今年30歲,高大挺拔,身穿米灰色粗花呢套裝。在兩家鬧翻之前,他和哈羅德的哥哥亞恩是最好的朋友,這兩個人十幾歲的時候都是有名的少女殺手:亞恩靠的是自己帶些邪氣的魅力;彼得則是憑自己成熟穩(wěn)重的氣質。彼得平時住在哥本哈根,哈羅德猜他今天應該是回家來度周末的。
彼得手上拿著一份《事實》。他抬起頭來看到了哈羅德。“你在這兒干什么?”他問。
“嗨,彼得,我來要點兒水。”
“我猜這報紙是你的吧?”
哈羅德摸了摸口袋,心中一驚。他一定是在剛剛接水的時候不小心把報紙掉在地上了。彼得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顯然是了,”他說,“你知道這會讓你坐牢嗎?”
這并非僅僅是嚇唬他:彼得是個警察。哈羅德說:“城里每個人都在看。”他盡可能想顯得大膽些,可事實上他確實有點兒害怕:彼得性格殘忍,他完全有可能逮捕他。
“這里不是哥本哈根。”彼得一字一頓地說。
哈羅德明白,彼得愿意抓住每一個侮辱奧魯夫森家的機會。但他這次卻有點兒猶豫。哈羅德知道原因。“你要是為了這么一件半個城的人都在做的事而逮捕一個桑德島上的學生,恐怕別人都會把你當成傻瓜,尤其如果大家知道你和我父親不和,你的臉上恐怕也不會好看。”
讓哈羅德受辱的欲望和怕被他人恥笑的擔憂,顯然讓彼得矛盾不已。“沒人有資格犯法。”他說。
“誰的法律?我們的,還是德國人的?”
“法律就是法律。”
哈羅德感到更自信了。彼得如果想要逮捕他,就不會跟他這樣吵下去了。“你這么說就是因為你爸爸在酒店里招待納粹。”
這一招直擊重點。弗萊明家的酒店是德國軍官的至愛,他們可比丹麥人闊氣多了。彼得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那也好過你老子在教堂里煽動民心。”他回擊道。這也是事實:牧師一直在宣傳反對納粹的理念,他的宗旨是“耶穌是猶太人”。彼得繼續(xù)道:“他知道如果人們鬧起來,會引來多少麻煩嗎?”
“我相信他知道。基督教的創(chuàng)立者本身恐怕也是個愛找麻煩的人。”
“別跟我談什么宗教。我管的是地上的秩序。”
“什么狗屁秩序,我們已經(jīng)被占領了!”哈羅德整晚的抑郁情緒在此刻終于爆發(fā)了,“納粹有什么權利告訴我們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們應該把他們踢出我們的國家!”
“你不應該恨德國人——他們是我們的朋友。”彼得自以為是的語氣讓哈羅德更生氣了。
“我不恨德國人,你這個蠢蛋。我的表親就是德國人。”20年代的時候,牧師的妹妹遇到了一個從漢堡到這里來旅行的年輕有為的牙醫(yī),后來便嫁給了他。他們的女兒莫妮卡是哈羅德吻過的第一個女孩。“納粹對他們比對我們還糟百倍。”哈羅德又加了一句。喬基姆叔叔是猶太人,雖然他已經(jīng)受了洗,還是教會的長老,但納粹卻命令他只能給猶太人看病,這等于是毀了他的工作。一年前,他因為“囤積金子”而被逮捕,后來被送去了位于德國巴伐利亞州達豪市一個村莊中的特殊監(jiān)獄——某個集中營。
“那些人是自找麻煩,”彼得世故地說,“你父親就不該讓自己的妹妹嫁給猶太人。”他把報紙扔到了地上,走開了。
哈羅德怒不可遏。他彎腰撿起了報紙,對著彼得的背影說道:“你的口氣活像個納粹。”
彼得沒理他,打開廚房門走了進去。
哈羅德感到自己輸?shù)袅诉@一仗。這實在令人憤怒,彼得剛剛的話完全令人無法容忍。
雨越下越大。哈羅德回到車子旁才發(fā)現(xiàn),鍋爐下面的火滅了。
他試著重新打火。他把《事實》團成一團,想用它點火,他口袋里還有一盒沒有淋濕的火柴,可是他沒帶下午點火時用的風箱。他在雨里對著那個鍋爐研究了20多分鐘,結果還是以失敗告終。他只能走回家了。
他豎起了風衣的領子。
他把車子推到了半里地之外的酒店,找了一個小停車場,把車留在了那里,然后便朝著海灘走去。夏至剛過去三周時間,斯堪的納維亞的天色應該到11點才會入夜,但今晚烏云密布,雨水阻擋了他的視線。哈羅德沿著小沙丘的邊緣朝前走,用腳試探著路面,右耳邊回蕩著一陣陣海浪聲。他就算是游回家恐怕和現(xiàn)在也差不多了。
他本來體質極好,就像只靈緹犬一樣結實。但這樣在雨中走了兩個小時之后,他感到又累又冷,狼狽不堪。眼前是德國人建的新基地。這個位置其實離他家只有幾百碼[2]的距離了,但如果沿著基地的邊緣走,就要繞上兩英里的路。
如果是退潮的時候,他可以繼續(xù)沿著沙灘往前走。雖然基地外的沙灘地區(qū)也是禁止進入的,但在這種天氣里,守衛(wèi)應該注意不到他。可現(xiàn)在正趕上漲潮,圍網(wǎng)插到了水里。他想了一下是否要游過去,又馬上打消了這個念頭。和漁村里的每個人一樣,哈羅德對大海有著天生的敬畏,況且以他現(xiàn)在的體力在雨天里游泳,實在有些冒險。
但他至少有力氣翻過圍網(wǎng)。
雨小了,月亮從云層間探出了一個小角,偶爾灑下些光。哈羅德看到眼前的鐵絲網(wǎng)柵欄大概有六英尺高,上面還豎著兩排鋼尖。雖然看上去嚇人,但只要有力氣也有決心,就不成問題。離這里50碼開外的網(wǎng)邊有一片灌木。從那里翻進去應該最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