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黃蜂奇航(11)
- 肯·福萊特懸疑經典(共6冊)
- (英)肯·福萊特
- 4978字
- 2017-11-02 16:19:04
“很難說。”他皺了皺眉頭,“我們不知道他們的機器長什么樣——問題就在這兒,不是嗎?”
“我想它應該會發出無線電波。”
“當然。”
“而且這些電波的射程應該很遠,否則也起不到警告作用。”
“是的。電波至少要可以發射到50英里之外才有意義,或許更遠。”
“我們可以聽到嗎?”
他有些驚訝地抬了抬眉毛。“只要有無線電接收器。這個想法很聰明——怎么之前沒有人想到呢?”
“這些信號能和其他類別的信號區分開嗎?比如普通的廣播、新聞之類?”
他點了點頭。“你可以聽到一連串的信號,速度很可能很快,大概是每秒鐘1000下。聽上去就像是連續的音符。這樣你就知道它不是BBC,也和那些點點線線的部隊聯絡信號很不一樣。”
“你是工程師。你知道怎么做一個能接收這種信號的接收器嗎?”
他思考了一會兒。“而且必須是移動的。”
“必須可以放到一個箱子里。”
“還要電池供電,這樣才能隨時使用。”
“對。”
“這應該可以操作。在韋林的那些研究員每天都在研究這種東西。”韋林是布萊切利和倫敦之間的一個小鎮,“什么能爆炸的蘿卜,磚塊里面藏著的無線電發報機,等等。他們應該可以搞出這么個東西來。”
食物來了。赫米婭點了一份土豆色拉,旁邊配了洋蔥和薄荷葉。她真不明白英國的廚師怎么就做不出這么簡單而好吃的東西來,只知道弄些沙丁魚罐頭和煮白菜應付差事。
“你怎么想到要創立‘守夜人’的?”
她不太清楚他怎么會這么問。“我當時覺得這應該是個好主意。”
“現在也是,但請允許我冒昧,對于一個普通的年輕女性來說,應該很難想到這樣的主意。”
她開始回憶,想起了自己和另一個官僚上司的爭執,當時她自問為什么會這么執著。“我想摧毀納粹。他們的一些做法讓我厭惡至極。”
“法西斯給社會問題找了一個虛假的原因——他們認為是其他種族造成了眼前的一切。”
“我知道,但不是因為這個。是他們的制服,他們趾高氣揚的姿態,他們喊那些仇恨口號時的樣子,實在讓我惡心。”
“你是什么時候看到這些的?丹麥沒什么納粹啊。”
“30年代的時候,我在柏林待了一年時間。我看到他們游行,喊口號,朝著人民吐口水,砸猶太人的店鋪。我記得那時候我就想過,要是再不阻止這些人,他們會把世界都毀掉的。我現在也這么想,而且非常確定。”
他笑了。“我也是。”
赫米婭要了一份海鮮燉鍋。再一次地,她驚訝地贊嘆著法國廚師在配給制下還可以用平凡的食材做出這樣的美食。燉鍋里有鰻魚丁,倫敦人喜愛的海螺,還有鱈魚片,所有食材都新鮮美味,她細細地品嘗了起來。
每當她的目光與迪格比相撞,都會看到同樣的神色:愛慕和欲望交織。這讓她心里一顫。如果他真的愛上了她,那么結果一定是以傷心收場。但被一個男人這樣地喜愛與需要,感覺雖尷尬,卻也讓人滿足。她感到自己的臉紅了,便用手掩住了一邊的臉。
她故意將思緒轉到亞恩身上。他們第一次對話是在挪威一間滑雪酒店的吧臺邊。她當時便意識到自己找到了人生中缺失的那個部分。“我現在知道為什么從來都沒有交到一個讓自己滿意的男朋友了。”她寫信給她母親說,“因為我沒有遇到亞恩。”他向她求婚的時候,她告訴他說:“如果我之前認識像你這樣的男人,我早已經嫁給他了。”
她對他的任何提議都沒有拒絕的能力。曾經的她獨來獨往,就連和女孩子合租公寓都難以接受,但和亞恩在一起之后,她便完全沒了原則。每次他約她出去,她都會答應;他吻她的時候,她也會回吻他;他把手伸到她的滑雪服下面,撫摸她的雙乳時,她只能滿足地嘆氣;他在午夜敲響她酒店的房門時,她的回答是:“真高興你能來。”
一想到亞恩,她慌亂的心情便逐漸平復了下來。他們用完餐之后,便又將話題轉回到了戰爭上。包括英國、英聯邦以及自由法國在內的同盟國準備襲擊敘利亞。這是一次外圍的小規模戰爭,他們兩個人都認為這次戰斗恐怕起不到太重要的作用。歐洲的內部矛盾才是所有問題之源,而這里是一場轟炸機的戰斗。
他們離開餐廳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但一輪滿月卻投下了皎潔的光芒。他們朝著南邊走去,赫米婭想到母親那里過夜。他們在穿過詹姆斯公園的時候,月亮躲到了云彩后面。迪格比轉向赫米婭,吻住了她。
她享受著他所表現出的篤定。他的動作之快讓她無從躲避。他將她拉到自己懷里,她的雙乳貼住了他的胸膛。她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出憤怒,但卻不自覺地回吻了他。長久以來,她幾乎忘記了男人結實的身體和溫熱的皮膚是什么感覺,心中的欲望讓她對他張開了雙唇。
一分鐘的激吻之后,他的手開始向她的胸部移動,但這個動作打破了氣氛。她不是小姑娘了,同時也是個有身份的人,早已經過了在公園里卿卿我我的年齡。她一下子推開了他。
她想到是否要帶他回家。可麥格和貝齊一定會齊聲反對。想到這兒她笑了出來。
“怎么了?”他說。
她看到他的眼神中有一絲受傷。他可能會認為她笑是因為他的殘疾。我不能忘記,隨便的玩笑可能會傷害到他,她想道。她馬上解釋:“我母親是一個寡婦,她和一個從沒結過婚的中年女人一起生活。我剛剛想到如果我帶男人回她那里住,她們會作何反應。”
他的表情放松了下來。“我喜歡你的想法。”他再次想要吻她。
她心里是愿意的,可想到亞恩,她把一只手頂在他的胸膛上,阻止了他。“別這樣,”她堅定地說,“送我回家吧。”
他們離開了公園。短暫的欲望過去之后,她開始難過起來。她怎么能在依然愛著亞恩的同時享受迪格比的吻呢?可當他們走過大笨鐘時,空襲警報驅散了她全部的思緒。
迪格比說:“找地方避一避嗎?”
很多倫敦人都已經不理這些警報了。多個不眠之夜之后,有些人情愿冒一冒險,而另一些則變成了宿命論者:他們認為炸彈上如果寫了你的名字,無論你怎么躲都沒用。赫米婭倒沒有看得這么淡然,她只不過不希望和眼前這位癡情先生在防空洞里共處一夜。她緊張地轉了轉手上的訂婚戒指。“還有幾分鐘就到我母親家了,”她回答說,“你介意我們趕回去嗎?”
“可是那樣的話,我可能就要在你母親那里過夜了。”
“至少有人可以監視我。”她咕噥道。
他們很快從西敏寺走向平利可。探照燈刺穿了厚厚的云層。他們聽到了重型飛機不祥的轟鳴聲,如同猛獸饑餓地尋找食物時從喉嚨深處發出的咆哮。某處傳來高射炮聲,炮彈沖上云霄,如同節日的焰火。赫米婭猜想著母親今夜恐怕又要開著救護車出去工作了。
可怕的是,炮彈就落在他們附近——之前敵軍通常只會攻擊東邊的工業區。旁邊那條街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一分鐘之后,一輛消防車從他們身邊開過。赫米婭快步疾走。
迪格比說:“你真不可思議——你不怕嗎?”
“我當然怕,”她不耐煩地回答說,“我只是沒有恐慌而已。”
他們轉了一個彎,看到一棟大樓著了火。消防車停在樓外,消防員們正在鋪水管。
“還有多遠?”迪格比問。
“下條街就是。”赫米婭氣喘吁吁地回答。
又轉了一個彎后,他們看到麥格家不遠處停著一輛消防車。她的心狂跳不止。那兒還有一輛救護車,至少她母親所在的街區已經遭到了轟炸。“不,不!”她大聲叫道。
再跑近一些后,她發現自己找不到哪一棟是母親家了。她盯著眼前的情境,突然感到有些眩惑。過了不知道多久,她逐漸意識到,母親的家消失了。除了殘磚敗瓦,這里什么都沒有了。她絕望地呻吟了一聲。
迪格比問:“就是這兒嗎?”
赫米婭點了點頭,什么也說不出。迪格比用充滿權威的聲音向一位消防員問道:“你!這里有人嗎?”
“是的,長官,”消防員回答說,“有一個人已經身亡了。”他朝旁邊一棟沒有被摧毀的住宅的院子指了指。那兒躺著一個人,臉上蒙了一塊布。
赫米婭感到迪格比拉住了她的胳膊。兩人一起走向了那個院子。
赫米婭跪下身來。迪格比掀開了那塊布。
“是貝齊。”赫米婭說,為心中的放松感到內疚。
迪格比四周環視了一圈。“那是誰,坐在墻上的那個人?”
赫米婭抬起頭,一下子認出了母親的身影。她穿著制服,戴著帽子,坐在一堵矮墻上,整個人已經沒了生氣。“媽媽?”她說。
母親也抬起了頭。赫米婭看到她的眼中淌下了兩行眼淚。
赫米婭走過去,攬住了她。
“貝齊死了。”她的母親說道。
“對不起,媽媽。”
“她那么愛我。”麥格抽噎著。
“我知道。”
“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等了我一輩子。你知道嗎?一輩子。”
赫米婭緊緊地抱住了母親。“對不起。”她說。
1940年4月9日,希特勒入侵丹麥時,海上大約有200艘船只。整整一天的時間,BBC都在用丹麥語廣播勸導那些出海者駛向同盟國的港口,不要再回到已經被攻占的祖國。據統計,大約有5000人接受了他們的號召,成為了難民。大部分都駛去了英國東海岸,升起了英國國旗,以英國船只的名義繼續出海。到了第二年年中,英國的港口已經建起了很多丹麥人的社區。
赫米婭決定到斯托克比的漁村走一趟。在向那里的丹麥人詢問情況之前,她已經到這里來觀察過兩次。她告訴她的上司赫伯特·伍迪,她想看看這些丹麥人聚集的港口的情況,以決定是否應該對那里的規劃進行一些調整。
他相信了她。
迪格比在轟炸發生的兩天之后來到了布萊切利園。他帶來了一部無線電接收器和一部定位設備,兩部機器都被裝在了一個舊皮箱子里。他教她怎樣使用這些設備。她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吻,還有自己心中的滿足感,頓時感到一陣內疚。她之后怎么可能再坦然面對亞恩呢?
她原本的計劃是想將這部無線電接收裝置交給“守夜人”,但后來她想倒不如讓一切更簡單些。事實上,和在陸地上一樣,海上也可以接收到雷達設備發出的信號。她告訴迪格比,她會把機器轉交給一艘漁船的船長,然后教他如何使用。迪格比同意了。
那樣可能確實行得通,但她卻不希望讓別人來接受這么重要的工作。她希望自己來。
在英國和丹麥之間的北海上,坐落著著名的多格淺灘。最淺處的海水才50英尺深,可謂打魚的好去處。英國和丹麥的船只都會到那里去捕魚。嚴格來講,丹麥的船只不能到離岸這么遠的地方來,但因為德國需要鯡魚,所以這一禁令并沒有得到有效執行。赫米婭曾經想過可以通過這里的漁船從英國向丹麥、或者從丹麥向英國傳遞信息——甚至是人員往返。但現在,她想出了一個更好的主意。多格淺灘的遠端離丹麥海岸線只有100多英里。如果她的猜測沒有錯的話,從那里就應該可以接收到“芙蕾雅”發出的信號。
周五的下午,她搭上了火車。為了出海,她特意穿了褲裝、靴子,還選了一件寬松的毛衣和一頂男士鴨舌帽。當火車抵達一馬平川的南英格蘭鄉村時,她開始擔心自己的計劃是否能成功。她能找到愿意載她的船嗎?她能接收到她想要的信號嗎?如果一切都只是浪費時間呢?
過了一會兒,她又想到了母親。昨天是貝齊的葬禮,而母親一直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看上去很平靜,并沒有被悲傷擊倒;今天她去了她住在康沃爾的妹妹那里——也就是赫米婭的姨媽貝拉的家。但事實上,在轟炸那晚,她的心已經空了。
麥格和貝齊是非常好的朋友,當然事實上可能遠不止如此。赫米婭不想深究她們之間的關系,但心里依然充滿了好奇。拋卻她們可能擁有的肉體上的關系不談,赫米婭非常驚訝這么多年來,母親居然能夠如此嚴密地隱瞞著她和貝齊的這種聯系,以至于赫米婭和父親都毫不知情。
她在八點鐘到達了斯托克比。在這個溫暖的夏夜里,她從火車站向碼頭上那間名叫“造船者的手臂”的酒吧走去。沒幾分鐘時間,她就了解到有一位名叫斯特恩·芒奇的丹麥船長在凌晨的時候會出海——這個人她上次來的時候就見過,他的船叫“摩根蒙德”,意思是“早起者”。她來到了山坡上斯特恩的住處。他正在花園里修剪樹籬,就像是一個天生的英國人一樣。他請她進去坐坐。
斯特恩是一個鰥夫,和兒子拉斯生活在一起。1940年4月9日那天,他的兒子和他都在船上。拉斯娶了當地一個名叫卡蘿的女孩。赫米婭進去的時候,卡蘿正抱著一個剛剛出生的小嬰兒。拉斯準備了茶水。他們為了卡蘿,基本上都說英語。
赫米婭告訴他們,她希望能夠接近丹麥海岸,以便接受德國的無線電信號——當然,她并沒有解釋是什么方面的信號。斯特恩并沒有質疑她的故事。“當然!”他義正詞嚴地說,“只要能打敗納粹!可是我的船不太合適。”
“為什么?”
“我的船太小,只有35英尺——而且我們要離開三天時間。”
赫米婭早有預料。她告訴伍迪她要把母親安頓好,可能要下周才能回去。“沒關系,”她告訴斯特恩,“我有時間。”
“我的船只有三個鋪位。我們輪流睡覺。這實在不太適合女士。您應該選一條大船。”
“有其他的船凌晨出海嗎?”
斯特恩看了看拉斯。后者回答說:“沒有。有三條在昨天已經離開了,下周前都不會回來。彼得·科寧明天應該能回來。但他要周三才會再出海。”
她搖了搖頭。“太晚了。”
卡蘿抬起頭來。“反正他們都是穿著衣服睡覺的,所以回來的時候才會這么臭,那味道比魚還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