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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燈

薩瓦爾先生是個很講究的人,雖然年紀輕輕就謝了頂,但也因此看上去很像是個藝術家。他最早是喜愛繪畫和文學,隨后又酷愛上了音樂,鋼琴、小提琴都能玩一玩,歌也唱得不錯,尤其是一般人想都不敢想的那些高音,他也總能很輕松地唱上去,讓在場的人不住地為他叫好。幾乎每個星期,他都要在自己的家里舉辦一場音樂會,除了演奏和演唱之外,他還要擔任樂隊指揮,所以在韋爾農鎮,人們有時倒會忘了他還是個司法工作人員——公證人,因為那往往是和藝術連邊兒也沾不上的。

在韋爾農鎮,無論是在什么場合,只要提到他的名字,總會有人說:

“薩瓦爾先生,他這輩子沒干藝術這一行,真是太可惜了!”

甚至還會有人說:

“是啊,即便是在巴黎,也沒有幾個像他這樣的全才。有道真正的藝術在民間,或許說的就是他這樣的人吧!”

這樣的話聽多了,他自己也就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一天,他在新訂閱的一本藝術雜志上得知巴黎大劇院正在上演歌劇《亨利八世》,便立刻決定去看一看。穿上西裝,系上領帶,再套上一件風衣并且把領子翻起來遮住了臉頰,照了照鏡子,在確認對自己的形象很滿意之后,他便出發了。

他乘坐上午的快車抵達了巴黎。時間還早,他正好在阿姆斯特丹街逛逛,順便找個地方吃午飯。

毫無疑問,巴黎和韋爾農就是不一樣,連吸進鼻孔里的空氣都那么令人暢快,讓人有一種想跳起來竄到高處去的感覺。在這樣的環境里生活,不是藝術家也是藝術家,更不要說他這種渾身生滿了藝術細胞的人了。如果能在巴黎結交上幾位著名的藝術家該多好啊,搞音樂的,搞繪畫的,搞文學的,都行。邀請他們到韋爾農去,或被他們邀請到巴黎來,那都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而能與他們成為朋友,自己也就等于進入了巴黎藝術家的圈子。在韋爾農,即便被人們捧到天上去又能怎么樣呢!那里的天空或許還沒有巴黎的屋頂高呢!

薩瓦爾這樣想著,便通過一個上坡,朝著蒙馬特爾街走去。他早就聽說在環城的林蔭大道上有許多咖啡館兒,那里面經常有些藝術名家的聚會。現在離歌劇開場還有兩個小時,不如去那里看看,說不定……。他這樣想著,一抬頭,竟然看到了一個招牌上寫著“鼠疫咖啡”幾個字,他立刻便意識到這一定是個藝術家們常來聚集的地方,于是便一轉身走了進去。或許時間還早,里面只有幾個女顧客,大都是半老徐娘,要么丑陋不堪,要么俗不可耐,要么太肥,要么太瘦,總之都不入眼,讓他很倒胃口。他找了個離她們遠一些的位置坐下,要了杯苦艾酒一邊喝著一邊想著是不是要換一個地方。

就在這時走進來一個留著長頭發的年輕人坐在了離他不遠的地方,老板娘叫他羅曼,這簡直把薩瓦爾嚇了一跳。羅曼,他想起了那本雜志上說的那個畫家羅曼,剛剛在盧浮宮舉辦的畫展榮獲金獎,那幅獲獎的作品買了二百萬法郎?!皩?,正是他!哇,我簡直太有福氣了!”薩瓦爾差點就喊了出來。

這時,薩瓦爾聽見羅曼對走過來的老板娘說:“給我來點吃的喝的,然后拿十箱啤酒和二十斤火腿送到我的新畫室去,今天晚上那里會有個慶祝活動。噢,地址是克利希街15號樓201室。”

薩瓦爾也立刻也把老板娘叫過來說:“也給我弄些吃的喝的來,可以和那位先生要的一樣,而且他的賬單由我來結?!崩习迥锂斎皇且稽c也不反對。

這時又進來兩個也留著長頭發的年輕人坐在了羅曼的對面。

“恭賀喬遷之喜啊,羅曼兄!”一個說。

“慶?;顒邮窃诮裉焱砩蠁幔俊绷硪粋€問。

“沒錯,就在今天晚上,在我的新畫室。來的人都是大名鼎鼎的人,還有幾個女演員,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定會非常熱鬧。”羅曼說。

這時,羅曼桌上的飯菜和酒都上來了,老板娘輕聲對他說了幾句話。羅曼立刻轉過頭來和薩瓦爾打招呼道:“謝謝了朋友,要不然就坐過來一起吧。薩瓦爾當然愿意,立刻讓服務員把本該上到自己桌上的飯菜直接上到他的桌子上去,然后自己拿著酒走了過去。

“打擾了羅曼先生,我是在雜志上認識您的,您可以算得上是真正的大名鼎鼎了?!彼_瓦爾說。

這樣的話對于羅曼來說當然是非常受用,但他嘴里卻說:“哪里,那只能說是小有名氣而已,和那些大師巨匠是沒法比的。不過我們今天慶祝活動的檔次卻絕對不低,博納、杰爾威、貝羅、艾貝爾、杜埃茲、讓·寶蘭、讓·保爾·洛朗,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那陣容太龐大了?!?/p>

這些名字薩瓦爾幾乎全都不知道,但既然羅曼說他們都是大名鼎鼎的,他也就只能這么認為了。于是他接過來說:“哎呀,如果也能參加你的這次活動,一下子認識這么多名人,那可真是太榮幸了!”

羅曼立刻說:“來吧,如果您愿意,我很歡迎?!?/p>

薩瓦爾太高興了,至于那場《亨利八世》,只好以后再說。結賬的時候,他連那十箱啤酒和二十斤火腿的錢也一并付了,羅曼什么也沒說,仿佛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那另外的兩個年輕人說是還要去通知幾個朋友,便匆匆離開了。薩瓦爾跟著羅曼一起來到了他的新畫室——克利希街15號樓201室。房子很大,像是個車間,墻面上有許多油污,地面上塵土很厚,只在一進門的地方放著三把椅子和兩個畫架。一個畫架立著,上面有一幅畫的草圖,是用炭條畫的一只貓。另一個畫架缺了一條腿兒,橫躺在地上。還有一個木箱子,里面胡亂地放著一些畫具,鴨嘴兒筆和顏料之類。這就是他所謂的新畫室而且還要在晚上搞什么慶祝會的地方嗎?薩瓦爾愣住了。

“怎么了?進來呀!我們一起來收拾一下,好迎接那些貴賓的到來。這房子夠大,將來能派上大用場。本來我的女朋友要幫助我來收拾的,可她突然有事到鄉下去了。不過也好,有她在場,那些客人就放不開,場面也就熱鬧不起來了?!闭f著,羅曼從門后面拿出一把幾乎要禿了頭兒的掃帚放在薩瓦爾手里,“來,你掃地,我來思考一下照明的問題。”

薩瓦爾接過掃帚開始掃地,不論他怎么壓著,那灰塵還是要飛起來。

“您這樣掃可不行,首先你要先把那件風衣脫掉放在壁櫥里,其次是那壁櫥里有盆子,去水房弄點水來先灑在地上,要不然一會兒這屋里就要無法進人了?!绷_曼立刻說。

于是薩瓦爾拿了盆子打來水灑在地上。地掃完了,羅曼又對他說:“你去樓下的商店買點東西吧!一個桶箍、一捆細鐵絲和二十支大蠟燭?!庇谑撬_瓦爾又去買來了桶箍、細鐵絲和蠟燭?!澳阍偃ジ舯诜繓|那里借一個人字梯來吧!”羅曼又說。于是薩瓦爾又去借梯子。

房東是個老太婆,問他:“你是羅曼先生的朋友嗎?”

“算是吧!”薩瓦爾還不是很確定地說。

“羅曼說要給我的貓畫像,畫好了沒有呢?”

薩瓦爾想起了那副放在畫架上的草圖,便說:“正在給您畫著呢!”

薩瓦爾把梯子扛回來,西服被蹭臟了,他也沒有在意。

這時,羅曼已經在制作他的“吊燈”了。薩瓦爾站在一邊看著,仿佛是在看著他畫畫似的。羅曼先用剪子(那原來是放在那木箱里的)把鐵絲剪成一段一段的,再把十幾個啤酒瓶兒(那原來是在壁櫥里放著的)分別用鐵絲綁在桶箍上,但每一段鐵絲在綁完了啤酒瓶之后都要余出很長的一段來,薩瓦爾不知道這是為了什么,但他也不問。羅曼想把蠟燭固定在啤酒瓶的瓶頸上,但瓶頸太細蠟燭又太粗,于是羅曼便將蠟燭的底部用剪刀削細了一點在插上去,真是妙極了。最后當羅曼再把所有綁啤酒瓶時余下的鐵絲都攏起來時薩瓦爾才恍然大悟,而所有的鐵絲都聚攏在一處時,便形成了一個傘狀的結構,非常好看,當羅曼再將那“吊燈”懸掛在屋頂上的時候,看上去就簡直稱得上是一件藝術品了。

“太棒了!”薩瓦爾叫道。

“是的,可以拿去展覽,去拍賣了!”羅曼很是得意地說。

但就在這是,畫室的門被推開了,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兒走進來。

“羅曼,你混蛋!你把我打發到鄉下去,卻要在這里搞晚會,是什么意思?”那女孩兒幾乎是嚷著說。

“什么晚會?誰說,我要在這里,搞晚會了?”羅曼有些結巴地說,眼里也露出了恐慌的神色。

“哏,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要不然我也不會趕回來了。”那女孩兒又說。

“不過是請了幾個朋友來聚聚,正好你回來了,那今天就由你來負責接待一下吧!”羅曼說。

“接待?那我就把這些啤酒瓶子都砸在他們頭上!”說著那女孩從地上拾起一個啤酒瓶子來比劃著像是要砸到羅曼的頭上來。羅曼趕緊上去抓住了她的胳膊并搶過那啤酒瓶子扔在了地上。

“馬蒂爾德,不要這樣,有客人在呢!”羅曼說,但那女孩兒卻不管那些,說他之所以把自己支到鄉下去是要與誰誰誰亂搞,是要把她甩掉,越說越氣,最后竟然還指著他的鼻子罵起來,而且還什么樣的字眼兒都用上了。羅曼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只好對薩瓦爾說:“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您把蠟燭點上,坐在在這里等一會兒,那些啤酒和火腿也該送來了,我五分鐘之后回來?!比缓螅憷桥撼鋈チ恕?/p>

薩瓦爾登著梯子點上了那“吊燈”上的蠟燭,然后便坐下來一邊欣賞著那“吊燈”一邊等著羅曼回來。窗外的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但羅曼并沒有回來。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也許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想。

突然,樓梯上傳來了歌聲,是齊聲的合唱,腳步聲與那歌聲對應著,像是一支軍隊在行進。房門被打開了,男男女女的一大群年輕人涌了進來,其中也包括在咖啡館里見到的那兩個年輕人。他們走到屋子中間,手臂挽著手臂排成一排,像是串在一起的肉串兒一樣。他們一邊唱一邊跳著,用腳尖、腳跟或腳掌狠狠地跺著地面,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音。他們唱的是什么歌兒和跳的是什么舞,薩瓦爾弄不明白。

這樣鬧了一陣子之后,那些人終于停了下來。那兩個年輕人中的一個先去打開壁櫥看了看,然后才跑到薩瓦爾面前問道:“薩瓦爾先生,羅曼先生去哪了?”

薩瓦爾當然只能實話實說:“和他女朋友一起走了,說是一會兒就回來,可現在也沒回來,但也說不定再過一會就回來了?!?/p>

“他的女朋友不是去鄉下了么,怎么又回來了,他們搞得是什么鬼!那您能告訴我們那些啤酒和火腿放在哪里了嗎?”他的話音還沒落,就有人在門外喊:“羅曼先生,您的啤酒和火腿到了!”一聽見這喊聲,幾個小伙子立刻跑過了過去,于是那十箱啤酒和二十斤火腿便被搬進了屋,所有的人也就都擁了上去。因為椅子只有三把,所以多數人都不是站著就直接坐在了地上。啤酒杯一瓶瓶地打開,然后便被他們咕咚咕咚地灌到肚子里去。

還是那個年輕人把薩瓦爾拉到那些人面前并對他們說:“這是羅曼的朋友,今天是羅曼請客但卻是他掏錢,我們現在一定要多敬一敬這位老兄。”然后他又轉過頭對薩瓦爾說:“我也給你介紹一下你面前的這些人吧,他們在巴黎可都是響當當的藝術家!”于是他便這個是誰那個是誰地介紹起來,不僅羅曼說過的那些人都在其中而且還多了幾個據說是更了不起的人物。薩瓦爾都裝作是對他們已經相當了解或至少是略知一二似的把“久仰久仰”的話重復了許多遍。還有幾個女演員,他更是“唱得真好!”、“演得真好!”、“您真美麗!”地奉承了一番。當他們讓薩瓦爾也談談自己時薩瓦爾并沒有說自己是個公務員,而是只講了自己的如何喜歡繪畫和文學又如何酷愛音樂。一聽說幾乎是個同行,那些人便歡呼了起來。接下來自然是喝酒,兩個女演員坐在他的身邊不停地敬他,很快就把他灌暈了。于是他先是唱起來,那些人跟著他一起唱;然后他又跳起來,那些人也跟著他一起跳。唱累了、跳累了之后又接著喝,這樣折騰了幾個回合之后他便一頭栽倒在地上,其后的事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薩瓦爾發現自己幾乎是光著身子睡在壁櫥里,風衣和西裝都不知哪去了,當然還有他的錢包?!安粫?,那些人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啊!”他想。

幸虧在巴黎他還有個老朋友,他找到房東老太婆,答應給她十法郎,讓她去給那位朋友送了個信兒,那位朋友便趕過來把他接走了。離開的時候,他又回過頭去把那間屋子審視了一番,發現那個有羅曼親手制作的那個“吊燈”還在屋頂上吊著,便隨手撿起一個啤酒瓶朝那吊燈甩了過去。沒想到那啤酒瓶還正好打中了將那“吊燈”吊在屋頂上的鐵絲,只聽見“嘩啦”一聲響,那“吊燈”從半空中落了下來。所有綁在桶箍上的啤酒瓶全都被摔得粉碎,再加上昨天晚上被扔得到處都是的啤酒瓶和火腿包裝,那屋里便更像是一個垃圾場了。

從那以后,誰再和薩瓦爾談起藝術來,他都只是撇一撇嘴,然后立刻溜之大吉。有人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往往也不予解釋。有一次被他老婆問的沒辦法了,他只好像發了歇斯底里似的對她說:“請你記住,我只是韋爾農鎮司法所的一個公務員,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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