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2)
- 艱難時代:親歷美國大蕭條
- (美)斯特茲·特克爾
- 4010字
- 2017-09-30 10:50:51
十五年之后,《薩克拉門托蜂報》(Sacramento Bee)派出兩名年輕的記者戴爾·馬哈里奇(Dale Maharidge)和克爾·威廉姆森(Michael Williamson)啟程上路。他們搭乘貨車走了好幾個月。長輩們曾向他們講述過三十年代的事情。他們自己也研究了多羅西亞·蘭格(Dorothea Lange)、沃克·埃文斯(Walker Evans)和其他人的攝影作品。他們看到了同樣的面孔。威廉姆森說:“窮困潦倒的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他們也看到了擠得無法動彈的貨車車廂。這些新的流浪者來自“鐵銹帶”、廢棄的農場以及破產的小店鋪。其中的許多人都曾投票給里根,因為“他讓我們感覺不錯”。現在,他們感覺不那么好,但很少有人怪到總統頭上。他們討厭被稱作“失敗者”,但現在別人就是這樣叫他們的。在三十年代(至少回想起來是這樣),他們被稱作“受害者”。如果說當時和現在之間存在什么主要的差別,那就是在語言上。當時,在失意者面前,意氣風發的人的言語透著不安,現在則是些微的蔑視。
一名流浪者說:“我不知道在美國貧窮也是違法的。”你知道在路易斯安那州在車里睡覺是違法的嗎?你知道在波特蘭在天橋下睡覺是違法的嗎?你知道在勞德代爾堡從垃圾箱里找吃的是違法的嗎?有人告訴馬哈里奇和威廉姆森,那些垃圾箱里會投放老鼠藥。
這并非像它看來那樣令人吃驚。在三十年代,流浪是逮捕和拘留最常見的罪名。盜竊緊隨其后。現在,根據聯邦調查局(FBI)的數據,當工廠倒閉成為常態,盜竊和搶劫案件增加了一倍。
一位越戰老兵帶著他的妻子、兩個小孩子和一頂帳篷四處奔波。他正在盤算一些自己難以接受的事情。“我他媽的努力去當一個好市民,之前從未干過違法的勾當,現在卻想著去打劫那家7-11便利店。我不會為了給孩子弄口吃的,就去朝別人開槍。”
艾德·保爾森能理解他的想法。“在三十年代,每個人都是罪犯,真是該死!你總得活下去。從晾衣繩上偷衣服,從后門廊偷牛奶,偷面包。我還記得搭著一輛貨車穿過新墨西哥州的圖克姆卡里。我們短暫停留了一下。那里有一家雜貨店,相當于現在的超市。我下了車,搞了些面包卷和餅干回來。那個男人貼著窗戶沖我揮拳頭。這沒什么大不了的,不過激發了我們的狼性。你從別人那里搶東西,你不得不這么干。”
現在的報紙又在報道股市上又一個破紀錄的日子。財經專欄歡欣鼓舞:“經濟即將上交一份上佳的成績單,讓其他一切都只稱得上‘平庸’。今年將比許多經濟學家(其中一些在華爾街上班)愿意承認的要好上許多。”
唯有《商業周刊》(Business Week)不那么樂觀。它刊發了一篇封面文章《賭場社會》(The Casino Society)。在這篇令人驚愕的文章中,作者以與其他知名期刊截然不同的筆調寫道:“不,這不是拉斯維加斯或是大西洋城。這是美國的金融體系。交易額已經遠遠超出支撐經濟所需的數額。借貸(好聽一點兒的話,可稱之為杠桿)正在失控。因為期貨的存在,人們無須擁有股票便可投機倒把,操縱市場。結局便是:金融體系從投資轉向投機。”[7]
這篇文章給未來敲響了警鐘。假如阿瑟·A.羅伯遜(Arthur A.Robertson)還在,他一定能分辨出喪鐘的聲音,至少能聽出警告的意味。他是一個實業家,“一個清道夫。曾買下那些因為破產而被銀行接手的企業”。他二十四歲就成了百萬富翁。他認識市場上所有的傳奇人物,這些人“將一只股票的價格抬到高得離譜,然后轉手給毫無戒備的普通民眾”。
“1929年,那確確實實是一個暗中搞鬼的賭場。為數不多的騙子從眾多上當的人那里占盡便宜。交易就像是用昂貴的狗來換昂貴的貓。失去理智的金融市場讓龐茲(Ponzi)[8]看上去就像個業余玩家。一切都是賒賬買的。”
西德尼·J.溫伯格(Sidney J.Weinberg)回憶起1929年10月29日那天,他驚愕地吹了聲口哨:“那簡直就是晴天霹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華爾街的人也普遍覺得困惑。他們并不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他們覺得會宣布點兒什么。”我不忍心問他誰來宣布點什么,是埃米爾·庫埃(Emile Coué)?是上帝?還是羅杰·巴布森(Roger Babson)?溫伯格是高盛(Goldman-Sachs)的高級合伙人,同時還是總統顧問。
“不可能再出現經濟蕭條了,至少不會嚴重到1929年那種程度,除非通貨膨脹失控,價格遠超真實價值。沒錯,股市的深層反應會引發經濟蕭條。政府當然會立即回應——暫停交易。但在恐慌之中,人們會亂賣一氣,不顧其真實價值。現在,擁有股票的人數超過了兩千多萬。當時,這個數字只有一百五十萬。股市現在的跌幅要比1929年深。”
現在有一種政府行為,但不是溫伯格所想的那樣。1929年股市崩潰后制定的條規已經放寬了許多。對我們的銀行尤其如此。
潘妮·樂培霓(Penny Lernoux)在作品《我們信銀行》(In Banks We Trust)描述了這令人心寒的一幕幕。1982年位于俄克拉荷馬州的賓州廣場銀行(Penn Square Bank)倒閉,這可能就是個象征,當時馬克斯兄弟(Marx Brothers)和W.C.菲爾茲(W.C.Fields)正當流行。這條小魚在瘋狂追逐高利息債務人的過程中,吸引了一群群更大的魚。我們永遠不知道大通銀行(Chase Manhattan)、伊利諾伊大陸銀行(Continental Illinois)和花旗銀行(Citibank)有多僥幸才逃過一劫。因為太僥幸反而讓人感到不安。政府救了它們一命,但與1929年幫助那些被大蕭條擊垮的銀行所采取的方式截然不同。
羅斯福新政(New Deal)的監管機構因為里根革命(Reagan Revolution)而癱瘓,激進的銀行業務(這個詞是自由市場經濟主義者所樂見的)成為常態。在營造出來的投機氛圍中,銀行成為了布魯斯特(Brewster),慷慨地借出他們(我們)的資金,期望得到更豐厚的回報,結果是血本無歸。
拉美國家是最大的債務國,欠著好幾家美國銀行的錢,數額高達3500億美元。如果它們當中有一兩個國家無法還上欠款(比如說巴西、阿根廷或墨西哥),就可能清空我們九大銀行的資金。我們來談談恐慌,談談兩三家或者全部九家銀行的擠兌。
大衛·肯尼迪(David Kennedy)在多年之前被理查德·尼克松(Richard Nixon)任命為財政部長,三十年代初他曾就職于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Federal Reserve Board)。他表示:“1929和1930年,數千家銀行倒閉。紐約有一家銀行——美利堅銀行(Bank of the United States),在它倒閉之前有兩百家小銀行破產。因為它的存款來自于這些小銀行。”
潘妮·樂培霓得出一個結論:“這樣下去的結局會讓1929年就像是一場生日派對。”
但是,我們也經常聽到不同的聲音,告訴我們不管現在和當時有多像,未來根本沒那么糟糕。詹姆斯·內桑森(James Nathenson)是芝加哥建筑商協會(Chicago Homebuilders Association)的前任主席,他和美國的現任總統一樣看到了一個光明的未來。內桑森是芝加哥熊隊的超級球迷,持有他們的季票。“如果熊隊贏了比賽,我會把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一切都當作芝加哥樓市的一個積極信號。”他指的是即將開賽的超級碗(Superbowl)賽事。(熊隊當然贏得了比賽。)
幸好,這座城市(這個社會)有著沃爾特·佩頓(Walter Payton)[9]的雙腿、吉米·麥克馬洪(Jim McMahan)的胳膊以及威廉姆·佩里(William Perry)的塊頭。別管南芝加哥那些不冒煙的煙囪和木板條搭建的店鋪,別管那兩百多個排著長隊求職的年輕人,也別管什么歷史。內桑森的樂觀絲毫未減:“在芝加哥,一旦我們成為贏家,就會在生活中開始像贏家那樣去思考問題。如果成了輸家,我們的態度難免會染上失敗者綜合征。”[10]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也說不出比這更精辟的話。
有很多人起先像“贏家”一樣思考的人,直到突然有一天變成了輸家,令人猝不及防。他們的說法會出現在下面的章節中。西德尼·溫伯格回憶道:“就像是晴天霹靂。”風向標是被拆除了嗎?暴風雨來得征兆全無?我們是否從之前的痛苦經歷中吸取教訓?對有些人來說,這經歷仿佛就在昨天;對另一些人而言卻像是過了好幾個世紀。一位年輕姑娘的祖父母曾向她講過大蕭條時候的事情,她說:“對我來說就像童話故事一樣,有點兒像睡前講的那種故事。”
吸取了教訓?就像那個站在法官面前的醉漢,當被問道是否承認有罪,他的答復就是:保持緘默。
我們的國家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國家,但在回憶中可能是最窮的。也許過去一個時代的幸存者的記憶可以用來提醒他人或者他們自己。
注釋:
[1]1930年—1936年期間(個別地區持續至1940年),北美發生了一系列沙塵暴侵襲事件。
[2]《芝加哥太陽報》,1986年2月8日。
[3]《支離破碎的腹地》(Broken Heartland),作者鮑勃·邁克布萊德(Bob McBride),刊登于《國家》(The Nation)雜志,1986年2月8日。
[4]Okie,原指俄克拉荷馬人,泛指破產農戶。
[5]《農場鄉村的新右翼騎士》(Farm Country's New Right Knight),作者詹姆斯·里奇韋(James Ridgeway),刊登于《鄉村之聲》(Village Voice),1986年2月4日。
[6]米洛·雷諾是三十年代一個武裝農民組織“假日協會(Holiday Association)”的領袖。
[7]《商業周刊》,1985年9月16日。
[8]查爾斯·龐茲(1882-1949),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波士頓的的一個投資家,以“龐氏騙局”而著稱。他的“帝國”垮掉了,許多人破產,他自己也進了監獄。
[9]這三個人都是芝加哥熊隊的超級球星。——譯者注
[10]《芝加哥論壇報》(Chicago Tribune),1986年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