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在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我心中原本的想法是“答應下來”。但是對我所提的貌似簡單的問題的回答改變了這一切，我也在這一瞬間知道自己的生活將徹底改變。但是我無法想象美林母親的變形記居然如此之快地發生了，變得我已經不能相認。

我們數以萬計的美林人都了解真正的美林母親，我們在美林的經歷如同瓶中閃電，幸運而又奇妙。

那是2001年10月，就在“9·11”恐怖襲擊之后的數周。美林被迫遷出了位于世界金融中心大樓的總部。公司新任總裁并將最終出任首席執行官的斯坦利·奧尼爾（E. Stanley O'Neal，昵稱“斯坦”）在美林位于曼哈頓中城第五大道717號的辦公室臨時辦公。就在幾天前，作為他大幅重新調整公司架構行動的一部分，奧尼爾解除了我的美林國際主席和國際私人客戶集團總裁的雙重職位。他曾經要求我留下來擔任美林公司的副主席，重點負責我們在全世界范圍內那些最為重要的客戶關系。最初我對此將信將疑。此前，我已經對奧尼爾感到越發的擔憂，關于他對美林發展前景的設想，關于他打造其管理團隊的方式以及他處理管理層部分同僚的拙劣手段。但是，經過與數位我很尊敬的美林同事的談話，我說服自己嘗試一下這個新角色。于是我和奧尼爾又安排了另一次會談。

斯坦一向不擅長寒暄，我剛剛坐下，他就說：“我希望你來到這里是要接受這個職位，我希望你成為我團隊的核心成員。我們將對公司以往的運作方式進行重大調整。一旦我們趕走了科曼斯基，我們就可以開始讓這個地方按照正確的方式運行。”哇哦！我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新上任的總裁現在就開始討論如何趕走自己名義上的上司、美林公司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大衛·科曼斯基。奧尼爾一直不停地說著，直到我問他如何看待公司的基本原則。

“基本原則”是我們在美林的口頭禪。查理·美里爾和我的父親在一系列核心價值觀的基礎之上建立了這家公司，多年來，這些原則經過一代代的繼任者傳承至今。奧尼爾之前的每一位公司主席和首席執行官都深知自己是站在此前歷任公司領導人的肩膀之上，并尊重他們。科曼斯基的前任領導者丹·塔利將這些“基本原則”進一步提煉濃縮。在美林在世界各地的辦公室，它們都被掛在醒目的位置。我們的海外辦公室還把它們翻譯成了當地語言并掛在墻上。它們還被鐫刻在我們紐約總部大樓的外墻之上：

客戶至上

尊重個人

團隊合作

公民責任

誠信正直

塔利非常尊重它們。每當需要做出艱難的決策時，他總是會提起這些原則。他會在每周的執行委員會會議上問道：“好吧，這是否符合客戶的最佳利益？”但是當我對奧尼爾問及這些原則時，他的臉因為憤怒而變得扭曲猙獰，脖子上青筋直暴。

奧尼爾開始大肆抨擊“美林母親”的公司文化，他對這些原則的評價就好像是一個病人在談論自己的疾病，他還嘲諷這些讓公司贏得客戶和員工尊敬的原則與文化。伴隨著他的喋喋不休，我的憤怒也逐步升級，并且感覺到我的臉頰開始顫抖，脖子上的血管也開始悸動。很顯然，眼前的這個人對我們的遺產以及在商業世界中的聲譽毫不在意。最后，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打斷了他。“斯坦，”我說道，“感謝你的邀請，但是我無法為你工作。”我徑直起身離開，留下了錯愕以至于無言以對的奧尼爾。

當晚我回到了位于康涅狄格州的家中，輾轉反側，心中的疑慮不斷發酵。我的行為是否過于沖動而失去了理智？這是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個巨大的失誤？突然離開一家我的父親為之工作了45年并曾擔任最高層的公司，離開一家我自己為其工作了28年的公司，這并非一個簡單的決定。我知道我會讓很多同事以及我的家人失望。我也明白自己放棄了未來數百萬美元的薪酬。

但是，第二天早上，我醒來時感到煥然一新，有一種解脫的感覺。我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我望向窗外，一片美麗的秋色，每一片樹葉都如同花朵般盛開。我駕車北上，首先駛上95號州際公路，接著轉上91號。當我駛過馬薩諸塞州霍利約克的出口時，我想起了父親，他就在位于此處以南幾英里外的南哈德利瀑布鎮出生并長大，阿姆赫斯特學院也離這里不遠，父親和查理·美里爾都曾在那里就讀，而我自己也于1971年畢業于該校。

在那一刻，我堅信父親會為我的決定而感到驕傲，因為這是基于原則，也是他的原則所做出的決定。我所熱愛并尊敬的美林文化即將發生巨變，而我無法成為其幕后的一分子，我不能成為這個新管理團隊的成員。

在我駕車行駛的過程中，我突然想到了戴夫·科曼斯基辦公室里的俄羅斯套娃。科曼斯基1997年接替丹·塔利成為公司首席執行官后收到了這份禮物。這組套娃共有10個，每一個套娃的臉都畫的是一位美林的領導人，從最里面的查理·美里爾開始，接著是我的父親，然后是邁克爾·麥卡錫、喬治·萊尼斯、吉姆·湯普森、唐·里甘、羅杰·博克、比爾·施賴爾、丹·塔利和戴夫·科曼斯基。從最里面的美里爾開始，一個比一個大一些。這組套娃象征著每一個時代的美林都傳承自前一個時代，每一位新任領導者都是在他前任的基礎之上建立起自己的功勛，而非依靠自己的單打獨斗。我們都是站在前輩的肩上，他們建立了美林的基業，并創造了強大而持久不衰的公司文化。我們有責任在走向未來的同時將公司文化的精髓代代相傳。我們有義務在進行改革的同時不要拋棄作為我們堅實根基的基本原則，我們有義務去保護我們的文化。

等到我開車跨過州境進入佛蒙特州之后，我發現濃濃的秋色已經籠罩了整片大地。眼前風景的轉變有些突如其來，佛蒙特州取締了所有公路廣告牌，因此你可以極目遠眺、一覽無余。我駕車駛過秋日樹林，絢爛的色彩仿佛凡·高的畫作，路邊的田野剛剛完成收割。我的目的地是楓林，是我剛剛和其他幾位投資人于9月10日買下的一家滑雪場，就在“9·11”的前一天。

一個念頭始終揮之不去，就像牢牢嵌在巖石外表的貝殼一樣鉆進我的腦海。斯坦利·奧尼爾將美林公司（我曾經工作過的公司）稱為一家效率低下、家長作風、機構臃腫的機構，但是他大錯特錯了。恰恰相反，美林早已成為世界領先的投資銀行和私人財富管理公司。我們的足跡遍布全球，無人能敵，其他競爭對手只能對此報以嫉妒。我們對我們襯衫袖口和我們心中的“公牛”驕傲不已，也對成為美林家族的一員感到非常幸運。被奧尼爾稱之為“臃腫”、打算要拆散的美林，在此前一年中的利潤達到創紀錄的38億美元，稅前利潤率達21.3%，股本回報率達24.2%。在全球承銷業務排行榜中，我們已經連續48個季度位居榜首，市場份額達13.3%。在全球收購兼并業務排行榜上，美林排名第3，但與第1名的差距很小；我們的全球研究能力排名世界第一，并且在全球股權二級市場交易領域占據統治地位。美林的個人財富業務所管理的客戶資產總額達到了1.5萬億美元，我們的全球資產管理業務管理的資產總額達到了5570億美元。美林共有72000名雇員、21200名財務顧問，在全世界44個國家和地區設有975個分支機構。在2001年第1季度，公司股價升至創紀錄的80美元。

然而，奧尼爾卻對延續公司的文化毫無興趣，而正是這種文化多年來使公司得以繁榮發展。董事會成員助了他一臂之力。在我看來，這些董事把自己的董事職位與薪酬看得比公司講誠信、講尊敬的文化更重。他們被短期利潤蒙蔽了雙眼，無視美林將要介入的高杠桿和高風險的業務，并允許一小撮貪婪之輩摧毀了一個業界傳奇。2001～2007年的種種不幸本不應該發生。

美林的真實故事必須被著述以銘記。克林頓政府時期的證券交易委員會主席阿瑟·萊維特曾將美林稱為“華爾街僅存的良知”。本書大體上是一個積極正面的故事，講述了一家公司一步步走向偉大的過程，講述了它恪守原則的領導人，講述了它的一套核心價值觀以及基于此之上的企業文化，講述了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把華爾街延伸到主街的故事。不斷創新與恪守原則，使美林成為世界領先并最受尊重的金融機構。我們數以萬計的美林人都了解真正的美林母親，我們在美林的經歷如同用水瓶接住一道閃電，幸運而又奇妙。但是不幸的是，2001年之后美林變得不一樣了。

我在2010年的春天開始動筆撰寫本書。我一環一環追溯了公司的輝煌歷史。這是一個我所熟知的故事。我考慮了很久該從哪里開始，最終決定就從94年前那個烈日炎炎的下午，從那個密西西比州塵土飛揚、昏昏欲睡的紹鎮開始我們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