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歲月榮枯
- 上古滅魔錄
- 共郎長行
- 3458字
- 2017-09-13 13:12:10
山中總是辨不清歲月,從日出到日暮,平平穩穩,毫無波瀾。
這樣的生活,徐虞早已經習慣到麻木了,現在卻因為張映諾的到來而重新找到了樂趣。他可以支使著他,漫山遍野地去抓野味,也可以時不時地捉弄一下那孩子,可以看出張映諾真的被宗門調教得很好,功夫練得扎實,氣息也很是純凈,但歷練太少,機心太少,將來免不了要經一番大波折。
“阿諾啊,花都落了”
“嗯,春季過了,因為在上山,這花算落得晚了”
“晚了?不晚,這時候落是最好的了,你知道這天地之間最堅不可摧的牢籠是什么嗎?”
“心?”張映諾有些遲疑,這些日子徐虞經常問些奇怪的問題,而自己的回答總是被他嘲笑幼稚膚淺,少年人的心性,總是不愿服輸的,但爭論過后,總是被他那些看起來完全不著邊際的理由說服,之后張映諾就對這個看起來無賴,但又總是讓人看不透的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自己之前遇到過的所有人,似乎都不是他這樣的。
“心,有點意思了,看來這段時間沒有白教你,但‘心’這樣的牢籠只對那些懦弱的人才有用,真正勇敢的人是不會被自己的心困住的,就算能困住一時,也不可能長久,而且此物太過隨意,如果你一定要困住什么人,光困住心是沒有用的,萬一他想通了,你可還有什么法子嗎?”
“……”張映諾陷入沉思,但這一次,徐虞卻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讓他自己摸索了,他直接地說“阿諾,如果你要困住什么人,最好是借天地之勢,一個人,無論他如何強大,只要他生在這天地之間,就不可能逃離天地間的法則。近山就借山之力,近水就導水之威,只要你布置得法,這些力量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好過人力。人為之物,無論多么強盛持久,卻終有一天,是會枯竭的“
“你……”他一下明白了
“對,這里的草木比山下枯萎得都要晚,這一份草木的生靈之氣源源不絕生生不息,山上山下相互交替,互相補充,當然,不止是這個,山川走勢,日月輪替,乃至一粒沙,一陣風都是我的牢籠,所以,上次山洪暴發之時,這一切有片刻的隔斷,你可以上來。在這里,在這座山上,我無時無刻不被束縛,甚至連我自己的一縷呼吸,都是我的牢籠,我怎么會安逸?”
“那我們怎么下去?”
“等,明日子時,我舊時臣子的怨魂會搖動這山,紅血會污透白月,風不會再吹起,我要這山作為我回歸的第一個殉葬品?!彼劾锉M是肅殺之氣,伴著一股掩也掩不住的怒意。
張映諾突然有些害怕,他覺得,放這個人出去絕對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一個人要怎么樣才能讓別人設下如此復雜的陣法來囚禁啊,也許他說的是真的?那師傅為什么還要自己來接他呢?他會和自己回宗門嗎?帶他回去真的不會出事嗎?
正當思緒混亂紛繁的時候,徐虞已經轉身回去睡覺了,張映諾看著那人瘦弱的背影,剛剛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想。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也只好跟隨著他回去。
快睡著時,因為兩人間只隔一道竹墻,他聽到徐虞對他說:“不要再糾結了,無論怎樣我都是要出去的,你只需照著我的要求做就好,這些事,不是你一個孩子能干預的?!?
是這樣的嗎?“你說你曾殺我宗門人,但你才多大,而且你沒有功力,我已經知道了”說完就屏住呼吸,卻再也沒有聽到回答,隔壁的人似乎已經睡著了。隔了很久之后,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夢里還是真的,他聽見隔壁傳來一聲嘆息,緊接著是一聲輕笑。
第二天并沒有什么不同于尋常的事發生,徐虞也像平常一樣抱怨他煮粥沒有搭配一份咸菜,他之前積蓄的那些咸菜陳米幾乎已經吃完了。
令張映諾吃驚的是,這個人看起來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卻會做很多雜事。他會種糧食和菜,甚至會腌咸菜。不過一個人被困在這荒山之上,總的要學會這些事才能生活得下去吧。
于是張映諾也就像平常一樣去院子里練劍,而徐虞就在一旁笑瞇瞇地看著,都是些最基本的招式,也不怕他會偷學什么。
似乎一切都沒什么不同,但張映諾心底一直有個小小的聲音不斷地說“子時,子時”。因此招式之間就難免有些煩躁不安,徐虞看在眼里,也不說什么,果然還是個孩子,沉不住氣??!他自己就只是微微閉目小憩。
到了亥時,張映諾和徐虞靜靜地對坐著,今夜果然沒有一點兒風,四周靜悄悄的,連平日聒噪的蟲鳴也沒有了。
“這種時候應該有酒的,你來的時候怎么沒有帶酒啊?哦,對,你什么也沒帶,那兔子也是現捉的,我怎么就讓你住下了呢?我應該趕你去睡樹林子的呀!”邊說邊點頭,好像真的很遺憾似的。
“亥時了,我們就一直這么坐著嗎?”
“是嗎?亥時了呀,那我們可不能再這么坐著了”
“那我們要做什么”
“我們出去站著”
“……”
張映諾看到徐虞進了內室,一會兒抱出了一個三個巴掌大的黑色盒子,看起來很有些分量。看他抱得有些吃力,張映諾伸手想幫他,卻被他側側身子避過了。
“阿諾,這可不是你拿的東西。走吧,跟著我走?!?
他們站在院子里,徐虞以一個奇妙的手法打開那盒子,張映諾竟也沒看清他的動作,他慢慢地從那只盒子里,捏起一點兒,像灰一樣的東西,灑在地上,同時,他開始用一種奇異的語言念著什么,是咒語。
這時,一個黑衣人執劍沖出,直刺張映諾的心口。
這一下若刺中,張映諾必死無疑,好在張映諾反應極快,雖是匆忙之間,但仍及時提劍格擋。他避開了最致命的一擊,卻還是被傷了左肩,他忍著痛,揮劍反擊,同時暴喝“什么人”,那人不答,只管進攻,招招狠辣致命。
張映諾心底暗驚,此人功力遠在他之上,且此人似乎對自己的招式極其熟悉,自己根本施展不開,這樣下去,處境危矣。
但這個人的目的是什么?此地隱蔽,且山下設有陣法,解陣之法是宗門絕密,只有師傅與自己知道,此人怎會知曉?不待他細想,那人的攻勢更加凌厲了,他身上頓時又添三五道新傷。徐虞倒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們,沒有什么表示,難道這人和他是一伙的嗎?看來我是完不成師傅的囑托了,張映諾心想。
“霍營,你真忍心殺你師兄的得意弟子嗎?“徐虞嘆了口氣說道
“什么?”張映諾一驚,霍營是他的師叔,劍宗二長老。
而那黑衣人,霍營,乘他分神,一拳將他打倒在地。
“師叔?為什么”張映諾還處在震驚中
“傻孩子,你要死了,還要去問個為什么”徐虞蹲到張映諾身邊,半抱起他?!盎魻I是劍宗的叛徒,他不敢讓你帶我回劍宗的?!?
那黑衣人拿下臉上的面具,“徐虞,用他的血獻祭。難道你想回劍宗嗎?”
“除了劍宗,我應該去哪兒?去倒行殿見洛美人嗎?你不吃醋嗎?哈哈哈”他慢慢幫張映諾包扎傷口“阿諾,你這么弱,會害死我們的?!?
“對不起”重傷之下,又大量出血似乎讓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沒關系,你還小,現在就由我來保護你吧!你睡吧。”張映諾從沒聽過他這樣溫柔的聲音,就好像師傅一樣,心里莫名覺得安穩,于是下一秒就沉沉的睡過去了。
“徐虞,殺他對你沒有害處,小洛等了你很久了”
“小洛?你叫得很是親切啊,你為她背叛宗門,為她做了很多很多,可她卻永遠都不可能把你看在眼里,我該贊你癡情呢,還是罵你愚不可及呢?”他臉色一變“無論是洛美人還是張映諾,都不是你可以碰的人,他們,都是我的人?!?
霍營突然雙目圓睜,血從他的每一寸皮膚里滲出來,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血人,“你……”
“在你踏入這里的一瞬間,你的命就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子時了啊?!?
霍營流出的血沒有流到地上而是漂浮到了空中,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個巨大復雜的圖案,徐虞看向天空,那白月似乎被這血的圖案染得紅了。
他抓起那盒子向空中一揚,里面裝的是他舊時臣屬的骨灰,現在它們凝成一縷縷的細線飛速射向各方,隨后,整座山像是活過來般,劇烈地搖晃起來,山石草木都滾落下來,像是地底的什么東西要沖出來了似的。
幾處山體都裂了開來,從最深的地底傳出了狂喜的吶喊和悲切的痛哭,一聲比一聲響,一次比一次近。這是群鬼的儀式,這是亡者的盛宴,死去的英雄們再次掌握力量,撕開這困住他們君主的牢籠。帶著滔天的怒火,帶著滅世的瘋癲。
沖天的嚎叫聲久久回旋,直入靈魂。血色的月光把整座山照得通紅,如同地獄。沒有一塊地是安穩的,徐虞抱起張映諾,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一切就像瓷器般碎裂。徐虞又吟唱起那種古老的語言,漸漸的,所有的聲音都趨于相同,就像是出征前,戰士飲過血酒,共唱一首激昂的戰歌。
當徐虞終于走出了那片困他無數歲月的大陣之后,那座靜默下來的山,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再沒有生機與活力,那兒已經變成了一座巨大的寂靜的墳墓。
“諸位,終有一天,我會回來的?!闭f著,跪倒在山前,向它行了一個古時的莊重的大禮。
空中一片紅色的花瓣,輕輕地落在張映諾臉上,徐虞笑笑,這是山中最后的一瓣花,大家都認可了這個孩子了嗎?阿諾,你要快些長大??!
他想拈起這花瓣,卻突然一怔,露出了一個非常悲哀的表情,隨即轟然倒在了地上,濺起些微浮塵。風吹走了花瓣,慘白的月光照在兩人身上,對臥的兩人就像母親身體里雙生的孩子,安靜的,不知道未來會是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