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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譯序(1)

  • 西西弗神話
  • (法)加繆
  • 2565字
  • 2017-09-06 15:45:25

加繆的荒誕美學

加繆用品達的兩句詩為《西西弗神話》題詞:

吾魂兮無求乎永生,

竭盡兮人事之所能。

我們可以認為這既是加繆畢生的座右銘和行為準則,也是高度概括他的生存哲理:不求永生,竭盡人事。面對茫茫人生無處不荒誕,加繆學尼采闡釋虛無主義那樣闡述荒誕:診斷,描繪,使之沉淀,然后將其上升為理論命題:假如人生是荒誕的,那么如何定義荒誕?西西弗的人生是荒誕的,沒有價值,還值不值得活下去?加繆說:“判斷人生值不值得活,等于回答哲學的根本問題。”

荒誕作為哲學術語源于古代某個基督徒的一段拉丁語怪論,大意是:上帝的兒子死了,絕對可信,因為這是荒誕的;他被埋葬之后又復活了,絕對確實,因為這是不可能的。這類定論顯然是一種悖論,不合邏輯,不符常理,違背人世經(jīng)驗。然而,有趣的是有些哲學家偏偏喜愛這類悖論,像尼采那樣偏愛悖逆天道,加繆稱之為“哲學自殺”:理性闡述往往不得要領,于是利用理性闡述的失敗來為信仰荒誕作辯護。克爾愷郭爾和謝斯托夫也老于此道。克氏反復指出不合常理性:神性與人性寓于一體,所謂神人或人神,即無限性貫穿于有限性:基督本身就是“絕對的悖論”。對于此論,猶太人認為大謬不然,希臘人認為瘋語狂言,理性者認為荒誕至極。謝斯托夫干脆把悖論視為“荒謬的同意詞”。而加繆認為:“荒誕正是清醒的理性對其局限的確認”,就是說,荒誕和悖論皆取決于矛盾:“所謂荒誕,是指非理性與非弄清楚不可的愿望之間的沖突。”因此,加繆的荒誕說是建立在矛盾論之上的。換言之,這正是人對單一性和透明性的欲望與世界不可克服的多樣性和隱晦性之間的矛盾。加繆不相信有什么王者權限,但對必須摒棄理性不以為然,因為理性在其限度之內還是有用的。

簡言之,加繆的荒誕說不是一種概念,用他的話來說,是一種“荒誕感”,一種“激情”,一種“感知”,一種“精神疾病”,加繆試圖對這種病態(tài)作純粹的描述,其目的是要弄清楚這種“荒誕感”是否導致自殺。

何謂“荒誕感”?“人與其生活的離異,演員與其背景的離異”,有這種感覺,就叫荒誕感。我們照鏡子看到不像自己的那種感覺,也叫荒誕感。以此類推,生活中時不時都會產(chǎn)生類似的荒誕感。

何謂“荒誕感知”?人面對自身不合情理所產(chǎn)生的反感,對自身價值形象感到墮落[1],有這份自知之明,就叫“荒誕感知”。

何謂“荒誕激情”?“人是無用的激情”(薩特語),明知無用仍充滿激情:明明知道自由已到盡頭,前途無望,為反抗絕望而不斷冒險,這叫荒誕激情。

何謂“荒誕疾病”?人一旦被剝奪了幻想和光明,便感到自己是現(xiàn)世的局外人,隨時想逃脫自我,又無可奈何置身其間,因焦慮而消沉,陷入絕望所患的一種抑郁癥。在“病人”意識清醒之下,這種“荒誕疾病”很可能導致自殺。

與自殺者恰好相反的是死囚,因為后者一心想著臨終的情景,似乎行將眩暈墜落,對一切視而不見,卻偏偏瞥見近在咫尺的鞋帶,所以加繆說:“荒誕就是死囚的鞋帶。”由此,我們可以想見“荒誕取決于人,也不多不少取決于世界”。荒誕是世人與世界唯一的紐帶,把兩者拴在一起,正如唯有仇恨才能把世人鎖住。這是一種不治之癥。

這樣,我們就可以給“荒誕人”下定義了!荒誕人就是與世界、與時間形影不離的人。既然他是一股無用的激情,也可以說荒誕人就是不為永恒做任何事情,又不否定永恒的人。荒誕人一旦在時間點上定位,他不再屬于自己,而屬于時間了。因反抗時間這個最兇惡的敵人而產(chǎn)生的切膚之痛,就是荒誕人的永久之痛。

加繆把荒誕人拔高一籌,比如稱西西弗為“荒誕英雄”,既因為他的激情,也因為他的困苦。西西弗對諸神的蔑視,對死亡的挑戰(zhàn),對生命的熱愛,使他吃盡苦頭,即使竭盡全身解數(shù),也一事無成。他只是為熱戀此岸風土付出了代價,沒有什么偉大英雄形象的含義,恰似萊蒙托夫筆下的“當代英雄”,可歸類為浪漫派荒誕人。加繆以形象表述的荒誕人,諸如唐璜式的人物、演員、征服者、伊凡、基里洛夫等等,一概都樂意承擔自己的命運和自己的生存狀況。西西弗做到了,我們可以想像他是幸福的。

顯然,加繆不敢像紀德那樣指望西西弗蔑視那塊要命的巨石,“不去理睬它”(紀德語),或干脆踩上去,“控制局面”(紀德語)。是的,加繆撰寫《西西弗神話》時不具備這種革命思想,但至少肯定荒誕人的積極面:荒誕人直面人生,不逃避現(xiàn)實,摒棄絕對虛無主義,懷著反抗荒誕人世的激情,堅持不懈,或許能創(chuàng)造一點人生價值:“一個人的失敗,不能怪環(huán)境,要怪他自己。”要學習那些與命運作斗爭的榜樣,比如普羅米修斯,做個火種播種者,或創(chuàng)造者,因為“創(chuàng)造就是活兩回”。然而,西西弗和普羅米修斯都是神話人物。因此,加繆在思考反抗荒誕人世時,不得不首先論述形而上反抗,這正是他的貢獻之所在。

在西方基督教文化的歷史大背景下,談論形而上反抗,絕對離不開世人與上帝的關系。“反抗者先把上帝否定,旨在否定之后取而代之”,尼采如是說。薩德、尼采、基里洛夫等等,他們抹殺上帝是要自己成為神明,等于要人世間實現(xiàn)《福音書》所說的永恒生命。這里,所謂的形而上反抗,一般指的是孤獨的個體反抗,因不滿生存狀況而奮起反抗造物主:一則世人總要死亡,世事難以長久,總要分化和消失,沒有意義;再則世人躲不開惡,因為惡是分裂分化之源,所以反抗者訴求單一性或稱一統(tǒng)性,諸如秩序的單一性,行為的單一性,使命的單一性。反抗者舍棄神明道德或社會契約,往三個方向挺進:訴求欲望自由和權力自由;追求表象和自我表現(xiàn);激勵殺害和毀滅。總之,反抗者之所以褻瀆神明,是希望產(chǎn)生新的神明,甚至自己成為神明。比如,基里洛夫設下的前提:假如上帝不存在,基里洛夫就是上帝。他的結論是:為了成為上帝,他應當自殺。唯其如此,才能教育蕓蕓眾生,因為敢于自殺的人都是上帝。基里洛夫是荒誕人,斯塔夫羅金,伊凡·卡拉瑪佐夫更是荒誕人,他們都是孤獨的個體。

反抗者個體在思考荒誕人生和死亡不可避免時會情不自禁地嘆道:“唉,我孤獨無援。”但為擺脫壓迫要求自由的欲望強烈到不惜為之犧牲生命,那就是維護一種價值了:不僅維護個人尊嚴,而且維護人類尊嚴。如果反抗可以從中揭示自由、團結、正義,那么存在壓迫的世界就是一個荒誕的世界。唯有反抗才能阻擋荒誕。于是反抗者就有生存的價值,就可以自豪地說:“我反抗,故我存在。”不過,孤獨的反抗者需要絕對堅強的意志力,因為自由、正義、一統(tǒng)在形而上反抗者眼里并不真正存在,只不過是一切激情的神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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