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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傅科擺
  • (意)翁貝托·埃科
  • 2730字
  • 2019-01-02 23:24:39

第四章 赫賽德

二三

對立的類比就是光與影,峰與谷,盈與空的關系。寓意這個所有教義之母,是以印記代替印章,以影子代替現實,是真理的謊言和謊言的真相。

埃利法斯·萊維《高級魔法教義》

巴黎,巴耶爾,一八五六年,第二十二章,22


我因為愛上了安帕羅來到了巴西,我又因愛上了那個地方而留了下來。我從未明白,為什么這個荷蘭人——定居在累西腓,同印第安人和蘇丹黑人混血——的后裔有著一副牙買加女人的面孔和巴黎女人的文化素養,還有一個西班牙人的名字。我從來都弄不清記不住巴西的專有名詞。這些名詞對任何人名地名詞典都是一種挑戰,它們只在那里存在。

安帕羅對我講,在她們南半球,當水從洗臉池下水口泄流時,旋渦是沿順時針方向轉,而我們北半球卻正好相反,是沿逆時針方向轉——或者恰好相反。我未能驗證是否真的如此。這不僅是因為在我們北半球沒人去觀察水究竟順哪個方向旋泄而下,而且還因為在巴西做過各種實驗之后,我發現要想弄清楚是極為困難的。水旋泄時速度非常快,眼睛都有點跟不上,而且很可能水的流向同水流的噴力和傾斜度,以及洗臉池或浴缸的形狀有關。而且如果真是那樣,那在赤道上將會如何呢?也許水是直瀉而下沒有旋渦或者根本不會流下去?

那時,我沒有過分夸大這一問題,但在星期六晚上,我卻想到一切都取決于地下潮流,而傅科擺就隱藏著這個秘密。

安帕羅堅持她的信念。“在實驗時情況如何并不重要,”她對我說,“這里涉及的是一個理想原則,需要在理想條件下驗證,所以從來都做不到,但它是真的。”

在米蘭,安帕羅以她那不信邪的特點吸引了我。而在巴西,她受到本土土壤酸性的影響,變得更加難以捉摸,成了一個清醒的通靈者和地下理性思維者。我感到她為懷古而激動,卻警惕地控制著這種激情,她實行苦行主義,拒絕誘惑,這顯得哀婉動人。

通過觀察她同她的同志們爭論,我估量著她那超群的自相矛盾。他們在一所布置潦草的房子里聚會。房內裝飾有少許招貼畫或海報,有很多民俗藝術品、列寧肖像以及用來紀念幫派團伙或印第安人偶像的東北地區陶土制品。我不是在政治氣候較為明朗的時刻到達的,在我的祖國有了那種經歷之后,我決定同意識形態保持距離,特別在異國他鄉,因為我弄不清他們的意識形態。安帕羅的同志們的講話使我更加猶豫不決,但也激起了我新的好奇心。與會者自然全是馬克思主義者,乍一聽他們講話,和歐洲的馬克思主義者并無二致,但講的東西卻不相同,突然在討論階級斗爭的過程中講到了“巴西人吃人肉的習性”,或者非洲-美洲崇拜在革命中的作用。

聽他們談論這些崇拜讓我相信,在那里連意識形態的旋渦也是按反方向轉的。他們給我描繪了一幅國內居民頻繁往返遷徙的全景圖,北方的窮人遷移到南方工業發達地區,成為大城市中受剝削最嚴重的一群人,被那里的煙云嗆得窒息,于是大失所望地回到了北方,一年之后又逃往南方;但在這種搖擺不定的流動中,很多人滯留在大城市,并被當地教會的精英同化了,他們信奉招魂術,聽從非洲神靈的召喚……安帕羅的同志分裂成不同派別,一些人認為這是溯源歸根,是對白人世界的反抗。另一些人則認為崇拜迷信是一種毒品,統治階級正是用它來阻遏巨大的革命潛力。還有第三部分人認為那是將白人、黑人、印第安人和混血兒熔于一爐的坩堝,描繪了命運尚不清晰的前景。安帕羅態度堅決,她認為宗教不論在何處都是毒害人民的鴉片,偽部落崇拜更是如此。后來我在“escolas de samba葡萄牙語,桑巴舞學校。”里加入到像蛇一般扭動的舞蹈家行列中時,我摟住了安帕羅的腰肢。舞者伴隨著使人難以承受的鼓點描繪出有節奏的正弦曲線,而我發現她用她的腹肌、心臟、頭腦、鼻孔緊緊地貼附著這個世界……而當我們離開時,她首先帶著譏諷和怨恨之情向我剖析了人們周而復始、月復一月地緩慢投身于狂歡節的習俗背后深刻的宗教性和放蕩性。而且還帶有部落和魔法色彩,她懷著革命的仇恨談論著在兼具部落和妖術色彩的足球儀式里,窮人觀看球賽耗費戰斗精力和反抗意識,反而去搞魔法和巫術,向各路神仙詛咒對方后衛死亡,忘記了統治者就是想叫他們處于一種狂熱亢奮的狀態,脫離現實。

慢慢地我失去了辨別的習慣。就像我逐漸習慣不再辨別種族一樣,因為世界上千姿百態的面孔都在講述成百上千失控雜交的故事。我拒絕去確定哪里有進步,哪里有反抗,哪里有如安帕羅的同志們所表述的資本的陰謀。當我認識到極左的希望掌握在一位東北地區的主教手里——他被懷疑年輕時同情過納粹主義,他以無畏的信仰高舉反抗的火炬,使驚恐萬狀的梵蒂岡和華爾街的大鱷也惶惶不可終日,他欣然點燃了神秘的無產階級無神論之火,這神秘的無產階級無神論被一位身受七痛所傷、卻在觀望著她的人民的受苦受難的“美麗女士”那具有威懾性的溫柔大旗所征服——我還能像一個歐洲人那樣去思考問題嗎?

一天早上,我同安帕羅一起從一個有關游民無產階級結構的研討會上出來,開車沿海濱行駛。在海濱浴場一帶我看到謝恩還愿物、一些小蠟燭、白色小花籃。安帕羅告訴我那是獻給水神“葉曼賈”還愿的。她下了車,痛心地沿著海岸線走,有幾次靜默沉思半晌。我問她是否相信這些。她憤怒地問我,我怎么會這樣想,然后又補充說:“我的祖母曾把我帶到海濱浴場來呼喚水神,希望我長大了漂亮善良又幸福。你們那個提到黑貓、珊瑚角時說‘并非真實,但我相信’的哲學家是誰呢?好吧,我不相信,但它是真的。”正是在那天我決定存下工資去巴伊亞旅游。


也是在那時,我知道,我開始對相似性充滿妄想:一切和一切都能具有神秘的相似性。

當我返回歐洲時,我把這種形而上學轉變成為一種力學——正因此我落入了我現在所處的陷阱。但那時我沉浸在區別消弭的黃昏中。作為種族主義者,我想,別人的信仰對一個強人來說是萌發幻想的最溫馨的機會。

我掌握了讓身體和頭腦放松的節奏和方法。那天晚上當我在潛望鏡室同腿腳發麻做斗爭時,我擺動四肢就好像還在敲打阿哥哥西非約魯巴音樂和桑巴音樂中常見的打擊樂器。。你看,我對自己說,你為了擺脫無名之力,為了向自己證明你不相信它,就要接受它的魔力。如同一個坦誠的無神論者在晚上看到了一個魔鬼后會這樣想:它當然不存在,這只是我那受了刺激的感官生出的幻覺,也許是消化不良造成的,但它對此并不知曉,它相信它那套顛倒的神學。確信自己存在的它懼怕什么呢?你劃個十字,而它相信這個咒語,于是就在硫黃煙中消失了。

我的遭遇就如同一個學識淵博的人種學家一樣,多年來他研究吃人肉的習性,為了挑戰白種人的狹隘觀念,向大家講述人肉的味道特別香美。他說話不負責任,因為他知道永遠都不會要他去品嘗人肉。直至有一天,某個渴望了解實情的人想在他身上驗證。當這位人種學家被大塊大塊地吞食時,他再也不會知道誰對誰錯,而幾乎期望這個習俗是好的,至少他死得其所。同樣,那天晚上我應當相信“計劃”是真的,否則這最近兩年我就成了一個有害噩夢的全能建筑師了。最好噩夢就是現實,如果一件事是真實的,它就是真實的,而這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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