輞川別墅《陋室銘》
(為中條山下陋室而作)
別墅雖破,卻有鴻儒,廟堂雖高,蝦蟹塞道。鼓樂吹笙,夜有弦歌。何如陋巷,檐下聽風。過耳鳥相迎,山澗水自生。恍恍間入夢,渺渺處生情,朝來登高望遠,夜來把酒臨風,風骨一身獨立,情懷亙古相承。手足相攜相知,友朋情深情重。高堂怡然自得,垂笤妙趣橫生。猴王曰:何陋之有?
《韓非子》里有這樣一段話:
子圉見孔子于商太宰。孔子出,子圉入,請問客。太宰曰:“吾已見孔子,則視子猶蚤虱之細者也。吾今見之于君。”子圉恐孔子貴于君也,因謂太宰曰:“君已見孔子,亦將視子猶蚤虱也。”太宰因弗復見也。[1]
子圉引薦孔子給宋國的太宰大人,孔子走后,子圉進去問太宰:孔子這人怎么樣?意思是我眼光不錯吧!太宰說:我見了孔子之后,看你就像看見跳蚤和虱子一樣。子圉當然不高興了,想到太宰會把孔子引薦給宋國國君,這不是便宜他孔子了?他因此對太宰說:你要是把孔子引薦給了國君,那么國君看你也像看見跳蚤和虱子一樣。果然,聽了這番話,太宰打消了引薦孔子給國君的打算。
這段話說的是孔子的遭遇,其實說的也是韓非子的遭遇。
司馬遷的《史記》中記載:
韓非者,韓之諸公子也。喜刑名法術之學,而其歸本于黃老。非為人口吃,不能道說,而善著書。與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為不如非。[2]
韓非子也是名門之后,喜歡“刑名法術之學”,司馬遷把法家歸于道家學說,這樣的分類有點意思,猴王認為儒法其實才是一家,都是非常“入世”的學問。韓非子有點口吃,說話不利索,但是善于寫作,著書立說有一套,他和李斯都是荀子的學生,但李斯自認為不如韓非子,從后世評價來看,他的確不如韓非子,起碼人品就低韓非子一等。
韓非子和李斯這兩位同學的關系有點像康有為和梁啟超這對師生的關系。梁啟超也是口音很重,但著述很多,當年光緒皇帝召見他時,他普通話(北京官話)太差,君臣之間聊得不是很投機,最后只給了他一個小官做,梁啟超很有挫折感,后來苦練普通話,才獲得光緒賞識。而康有為不一樣,一開始就有經商人的頭腦,機靈,善察言觀色,深得光緒帝的歡心,所以,在朝廷上比梁啟超混得好。后來,康有為因種種原因逐漸被人詬病,梁啟超則名滿天下,成為文壇和政壇巨擘,師生二人也因政見不同,分道揚鑣了。那韓非子和李斯這兩位同學關系如何呢?
人或傳其書至秦。秦王見《孤憤》《五蠹》之書,曰:“嗟乎,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韓非之所著書也。”秦因急攻韓。韓王始不用非,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悅之,未信用。李斯、姚賈害之,毀之曰:“韓非,韓之諸公子也。今王欲并諸侯,非終為韓不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歸之,此自遺患也,不如以過法誅之。”秦王以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遺非藥,使自殺。韓非欲自陳,不得見。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3]
嬴政讀到韓非子的《孤憤》和《五蠹》,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李斯一看,趕緊說,這是俺同學寫的,厲害吧!想著嬴政一定會對他更加信任。你想我有這樣厲害的同學,那我當然也不差了。不過,當嬴政想起用韓非子時,卻勾起了李斯的小九九:假如秦王用了韓非子,豈不就沒我李斯什么事了?李斯嫉妒韓非子之才華,在秦王嬴政面前極力詆毀韓非子,嬴政一時糊涂殺了韓非子。但終其一生,秦始皇推行的都是韓非子的學說。韓非子很可惜,沒有出將入相,不過,他的光輝思想卻代代相傳,對于一個思想家而言,思想傳世要比片時的功名重要得多。
說到同窗之間的嫉妒,不免聯想到復旦大學的那個投毒案期間,網絡上網民流傳的那句戲謔言:多謝同學當年不殺之恩。這件事看來從戰國時代就有了,嫉妒這兩個字就像魔鬼,一個人一旦妒火中燒,就好比染上了毒癮,到頭來損人且不利己,李斯辛辛苦苦地輔佐嬴政成就了霸業,最后卻死在宦官趙高手上,也不得善終啊!
韓非子究竟有多厲害,我們可以稍微扒拉扒拉他的思想:
國無常強,無常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4]這真是依法治國思想的最早表述,只有最早,沒有之一。
故當今之時,能去私曲就公法者,民安而國治;能去私行行公法者,則兵強而敵弱。故審得失有法度之制者,加以群臣之上,則主不可欺以詐偽;審得失有權衡之稱者,以聽遠事,則主不可欺以天下之輕重。今若以譽進能,則臣離上而下比周;若以黨舉官,則民務交而不求用于法。故官之失能者,其國亂。以譽為賞,以毀為罰也,則好賞惡罰之人,釋公行,行私術,比周以相為也。忘主外交,以進其與,則其下所以為上者薄矣。交眾與多,外內朋黨,雖有大過,其蔽多矣。故忠臣危死于非罪,奸邪之臣安利于無功。忠臣危死而不以其罪,則良臣伏矣;奸邪之臣安利不以功,則奸臣進矣。此亡之本也。[5]
人主者,守法責成以立功者也。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故明主治吏不治民。[6]
搖木者一一攝其葉,則勞而不遍;左右拊其本,而葉遍搖矣。臨淵而搖木,鳥驚而高,魚恐而下。善張網者引其綱,若一一攝萬目而后得,則是勞而難;引其綱,而魚已囊矣。故吏者,民之本、綱者也,故圣人治吏不治民。
救火者,令吏挈壺甕而走火,則一人之用也;操鞭箠指麾而趣使人,則制萬夫。是以圣人不親細民,明主不躬小事。[7]
依法治國首要在于吏治,要提綱挈領,要抓全局性的大事,不能在小事和細節上糾纏,嚴吏治寬民治,吏治通則民治行,韓非子的確高屋建瓴,見解不凡。那么,秦朝的吏治到了什么程度呢?據報載,在湖南省龍山縣里耶鎮境內出土的里耶秦簡中竟有明確的公務接待標準:
接待御史卒人,主食粺米半斗,副食菜羹、韭蔥,醬四分之一升;接待三級爵位以下和無爵小吏們,糲米一斗,副食菜羹,鹽二十二分之二升;政府工作人員15人以上,每10人配1伙夫,每15人配1輛牛車和1個看牛人……[8]
可見法治在秦朝已經達到了很高的境界,韓非子功不可沒啊!當然這也與他老同學李斯的大力推行息息相關,只可惜,牛人們往往能獨當一面,卻不能teamwork(團隊合作)。
韓非子的學說風行千年,“百代皆行秦政治”,唯一可惜的是,要是他能擔任秦國的宰相就好了,興許秦朝就不會那么快滅亡,至少李斯不會聽信趙高的餿主意逼死了賢明的扶蘇而立了昏庸的胡亥,陳勝和吳廣也不至于揭竿而起,即使有小規模的反叛,也不至于釀成全國性的崩盤。為什么?“會天大雨,道不通,度已失期。失期,法皆斬”[9],這是陳勝吳廣起義的直接原因,遲到了要砍頭,這么不近情理的法律絕非專業人士所定,干嗎與老百姓過不去呢?須知韓非子法治的核心思想是“治吏不治民”,“聞有吏雖亂而有獨善之民,不聞有亂民而有獨治之吏”。
中國漫長的古代文明其實是儒家、法家和墨家共同治理的歷史,儒墨法三家早已融匯一體,沒有明顯的界線。墨子起初也是師從儒家,韓非子也是荀子的學生,道法自然,同出一轍;即使道教的始祖老子,在許多方面也與孔子殊途同歸,他騎著青驢,西出函谷關,其實也應驗了孔子的一句名言:從心所欲而不逾矩。
注釋:
[1]戰國·韓非《韓非子》,說林上。
[2][3]西漢·司馬遷《史記》,卷六十三,老子韓非列傳。
[4][5]戰國·韓非《韓非子》,有度。
[6]戰國·韓非《韓非子》,外儲說右下,經四。
[7]戰國·韓非《韓非子》,外儲說右下,說四。
[8]李丹《湖南里耶280多枚秦簡展示古代廉政文化 首現秦朝公務接待、車輛配置標準》,2015年4月19日,新華網。
[9]西漢·司馬遷《史記》,陳涉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