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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勞兒之劫(4)

勞兒要是不在這一動作發生的地方是不可思議的。這一動作沒有她不會發生:她與它肉貼著肉,身貼著身,眼睛封固在它的尸首上。她生下來就是為了看它。其他人生下來是為了死。若沒有她來看,這個動作會饑渴而死,會化為碎屑,會跌落在地,勞兒成為灰燼。

另一個女人細長纖瘦的身體將逐漸出現。在一個嚴格平行且反向的進程中,T濱城男人身邊的勞兒會被她代替。被這個女人代替,瞬息之間。勞兒屏住呼吸:隨著女人的身體在這個男人面前出現,她的身體從這個世界消隱,消隱,快意無限。

“你,就你一個。”

安娜-瑪麗·斯特雷特的衣裙非常緩慢地被脫掉,她本人的柔軟的消隕,勞兒從來沒有能夠把它進行到底。

舞會以后勞兒不在場的時候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我相信勞兒從來沒想過。如果她想到他們分手以后,不管她怎么樣他永遠地離去了,這還是一個有利于她的好兆頭,證實了她對他一直以來的想法,也就是說他真正的幸福只有在義無反顧的短暫愛情之中,僅此而已。麥克·理查遜此前給傾情地愛著,僅此而已。

勞兒不再想這一愛。永遠不。它已經帶著死亡之愛的氣味死了。

T濱城的男人只有一個任務要完成,在勞兒的世界中這任務總是一成不變的:麥克·理查遜,每天下午,都開始為不是勞兒的另一個女人脫衣服,當另一個女人潔白的乳房在黑色的緊身衣下出現的時候,他待在那里;頭暈目眩,像對脫光衣服、他的惟一任務感到疲倦的上帝一樣,勞兒徒勞地等待他再次開始,從另一個人虛弱的身體中她發出叫喊,她徒勞地等待,她徒勞地叫喊。

然后有一天這虛弱的身體在上帝的腹中翻動起來。

勞兒一看到他,就認出他來。他是幾個星期前從她家門口走過的那個人。

這天他是一個人。

他從市中心的一家電影院出來。大家擁擠在過道上的時候,他卻不緊不慢。到人行道上以后,他在日光下眨了眨眼,在他周圍看了好一會兒,沒有看見勞兒·瓦·施泰因,他的外衣是用一只手搭在肩上的,他用手臂的一個動作將它朝自己拉了拉,輕輕地向空中一甩,然后徑直走去,依舊是不緊不慢。

他像她的T濱城未婚夫嗎?不,他一點兒也不像。他是否在舉止風度上有某些那個消失了的情人身上的東西呢?大概,是的,在看女人的目光上。這個人,他大概也是慣于追逐女性的,只接受她們那苛求的身體,而那身體每一接觸他的目光就表示更進一步的需要。是的,勞兒斷定,在他身上,從他那里發出的,是麥克·理查遜最早的目光,舞會之前勞兒所了解的目光。

他沒有勞兒第一次看到時那樣年輕。不過也許是她弄錯了。她大概覺得他會性情急躁,也許會輕易變得殘忍起來。

他察看著林陰道,電影院周圍。勞兒繞到他身后。

在他身后,穿著灰色披風的勞兒停下來,等著他做出走的決定。

我看到的是:

她直到這一天為止一直漫不經心地承受著的夏日的炎熱迸發、蔓延開來。勞兒淹沒在其中。一切都被炎熱淹沒,街道、城市、這個陌生人。哪兒來的炎熱、哪兒來的這一疲憊?不是第一次。幾個星期以來,她有時就想在那兒,像在一張床上一樣,平放上這個滯重的、灌鉛的、難以移動的身體,平放上這份幾乎跌倒在喑啞且饕餮的大地上的負義且溫柔的成熟。唉!這突然之間她感到擁有的身體是哪兒來的呢?在此之前一直伴隨著她的如不倦的云雀般的身體哪兒去了呢?

他決定了:他朝林陰道的高處走。他猶豫了嗎?是的。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決定朝那個方向走。勞兒已經知道怎樣稱呼他就要遇到的那個女人了嗎?還不完全知道。她不知道通過這個沙塔拉的男人她追蹤的是她。而那個女人已經不僅僅是在她的花園前被瞥見的那位了,我相信對勞兒來說她是更多的東西。

如果說他在某個確定的時間要去某個明確的地方的話,在那個時刻與目前此刻之間他還有一些時間。因而,他這樣使用這段時間,朝著那里而不是其他地方走去,帶著茫茫的希望,勞兒相信他從未放棄過這一希望,就是又遇到另一個女人,跟著她,忘掉他要去見的那個女人。這段時間,勞兒認為他支配得出神入化。

他不慌不忙地走,走到櫥窗旁。幾個星期以來,他不是第一個這樣走的男人。看到獨身一人的漂亮女人,他就轉過身,有時停下來,庸俗。勞兒每次都要跳起來,就好像他看的是她。

她青春年少的時候,在海灘上,她已經看到沙塔拉的許多男人都有相似的舉止。她憶起她曾經突然感到痛苦嗎?她為此發出微笑了嗎?很可能這些青春萌動從此進入了勞兒溫馨幸福的記憶。現在她若無其事地看著那些人偷窺她的目光。她看不到自己,人們這樣看到她,從別人的目光中。這就是她身上所具有的巨大力量,不屬于哪個特定的船籍港。

他們走在海灘上,為了她。他們不知道。她不費力地跟著他。他的步子很大,上半身幾乎完全不動,矜持。他不知道。

這一天不是周末。人很少。度假的高峰期接近了。

我看到的是:

謹慎、有成算的她,在他身后遠遠地走著。當他用眼睛跟蹤另一個女人時,她低下頭或輕輕轉過身去。他也許能看到灰披風、黑貝雷帽,僅此而已,這并不危險。當他停在一個櫥窗或其他東西前時,她就暫緩腳步以避免和他同時停下來。要是他們、沙塔拉的男人們看到她,勞兒就會逃開。

她要跟蹤。跟蹤,然后突然出現,出其不意地威脅。已經有段時間了。即使她也愿被人突然撞見,她也不想這樣的事在她自己沒有做出決定之前發生。

林陰道緩緩地上升至一個廣場,他們一起到達。從那兒再分出三條通往郊區的林陰道。森林就在這一邊。孩子們的叫聲。

他走上了離森林最遠的那條道:一條新開辟的筆直的林陰道,人流車流比其他道更多些,是出城最快的通道。他加緊了腳步。時間過去了。他在約會之前所擁有的空余時間,他們兩個,勞兒和他所擁有的時間,在逐漸減少。

在勞兒眼里,他以能找到的近乎完美的方式支配著時間。他消磨掉它,他走,走。他的每一個腳步在勞兒身上累加,都擊中、準確地擊中同一個地方,血肉之釘。幾天以來,幾個星期以來,沙塔拉男人們的腳步都同樣地擊中她。

我在虛構,我看到:

只有當他在行走之余做了一個額外的動作,當他把手放到頭發上,當他點燃一支香煙,尤其是當他看著一個女人走過的時候,她才感覺到夏日的令人窒息。這時候,勞兒以為她不再有力氣跟蹤,但她還是繼續跟著,跟蹤沙塔拉男人們中的這一個。

勞兒知道這條林陰道通向哪里,在此之前要經過廣場的幾處別墅,還有一個與城區脫離的居民點,那里有一家電影院,幾間酒吧。

我在虛構:

這樣的距離他甚至聽不到她走在人行道上的腳步聲。

她穿的是散步用的走起來沒有聲響的平底鞋。不過,她還是采取了另外的預防措施,將貝雷帽摘下來。

當他在林陰道盡頭的廣場停下時,她將她的灰披風也脫了下來。她穿的是海軍藍衣服,他一直沒有看見這個女人。

他在一個汽車站旁停了下來。人很多,比城里還多。

勞兒就在廣場上繞了一圈,站在對面的汽車站旁邊。

太陽已經消失了,掠過房頂。

他點燃一支香煙,在站牌附近前后走了幾步。他看了下手表,注意到還沒有完全到時間,等待,勞兒發現他往周圍到處張望。

女人們在那里,零零落落,有的在等車,有的在穿越廣場,有的在走過。沒有任何一個逃得出他的眼睛,勞兒自編自想,任何一個可能對他合適或嚴格說來對他之外的另一個男人合適的女人,為什么不呢?勞兒相信,他在裙中搜尋,呼吸順暢,在那里,在人群中,約會到來之前他已經掌握了想象中的滋味,把女人們抓在手里,想象著占有幾秒鐘,然后扔掉,放棄所有女人,任何一個女人,惟一的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還不存在,但她可以使他在最后一分鐘思念那個在千人之中將要到來的女人,為勞兒·瓦·施泰因而降臨的女人,勞兒·瓦·施泰因與他一起在等著她。

她真的來了,她從一個擠滿了晚上回家的人的汽車上走下來。

當她向他走來的時候,她那非常舒緩、非常溫柔且循環不斷的腰肢扭動使她行走的每一刻都像是對自己輕柔的、隱秘的、無盡的諂媚,那霧蒙蒙干巴巴的一頭黑色濃發,那非常小的白色三角臉上占據著一雙巨大的、非常明亮的眼睛,眼中因拖著私通之軀的不可言喻的愧疚而凝集著某種沉重的憂戚,一看到這些勞兒就承認自己認出了塔佳娜·卡爾。只是,勞兒認為,這個名字幾個星期來就在什么地方遠遠地漂浮,現在它在那兒了:塔佳娜·卡爾。

她不引人注目地穿著一身黑色運動套裝。但她的頭發是精心修飾過的,插著一朵灰色的花,用金質梳子別起,她用了全部的細心來固定住易散的發式,又長又厚的黑色頭帶遮住她的前額,貼著她的明亮眼睛,使它們看上去更大、更憂戚,它本該只被惟一的目光觸摸,不可能在飄飛的風中不受損壞,她大概——勞兒猜想——將自己的目光囚禁在暗色的短面紗中,為了在時機到來之刻惟有他才可以觸動并毀壞其奇妙的隨和,只一個動作她就沉浸在她披落的密發之中,勞兒突然回憶起來,非常清楚地看到了那明亮的眼睛與濃密的黑發的并置。那時候,人們說她遲早有一天不得不把頭發剪掉,這頭發讓她感覺疲憊,它的重量會把肩膀壓彎,它的濃密凝重也會使臉部變形,眼睛會變得更大,面孔會更小,缺膚少骨。塔佳娜·卡爾沒有剪掉頭發,她賭定了讓自己成為多發者。

那一天,就是這個塔佳娜嗎?或者有一點兒像她,或者根本不是她?她也有將頭發披散到背上、穿淺色連衣裙的時候。我不再清楚。

他們彼此說了幾句話,從這同一個林陰道走去,走過了鎮子。

他們前后錯開一步走。他們幾乎沒有說話。

我相信看到了勞兒·瓦·施泰因大概會看到的東西:

他們之間有一種驚人的默契,它并非來自互相了解,而是正好相反,來自對了解的輕蔑。他們對無言的沮喪、對恐慌、對深度的冷淡有著同樣的表達。他們靠近著,走得更快。勞兒·瓦·施泰因窺伺著,她孕育、制作著這對情侶。他們的步態騙不了她。他們彼此沒有愛。對她來說這意味著什么呢?別人至少會這么說。她,卻有不同的說法,但她不說。使他們聯系在一起的不是感情的作用,也不是幸福的作用,是其他的無悲無喜的東西。他們既不幸福也沒有不幸福。他們的結合建立在無動于衷之上,以一種一般的他們隨時體會到的方式,任何的偏好都被排除了。他們在一起,就像彼此擦身而過的火車,周圍肉體的景色與植物的景色別無二致,他們看到了,他們并不孤單。可以與他們和平相處。通過相反的途徑他們得到了與勞兒·瓦·施泰因同樣的結論,他們,是通過做、說、嘗試、出錯、來往、說謊、失去、贏得、前進、再返回,而她,勞兒,卻沒費吹灰之力。

有一個位置要去獲得,十年前在T濱城她沒有成功地得到。哪兒?她不配有T濱城的顯要位置。哪一個?應該先滿足于此然后再去開辟通道,朝向他們、其他的人居住的遙遠的彼岸前進一點兒。朝向什么地方?彼岸在哪兒?

長長的、窄窄的建筑物從前大概是個營房,或者是某個行政大樓。一部分用來作車庫。另一部分,就是森林旅館,口碑不佳但卻是城里的情侶們惟一的安全去處。林陰道叫森林大道,旅館是森林大道上的最后一個門牌號。建筑物前面有一排很老的榿木,其中缺了幾棵。后面延伸著一大片黑麥田,平滑,沒有樹木。

在這一馬平川的鄉間,在這片田野上,太陽還沒有離去。

勞兒知道這家旅館,因為她年輕的時候與麥克·理查遜來過。散步的時候,有時,她大概一直走到這里。是在這里,麥克·理查遜向她發出了愛的誓言。冬日午后的回憶也淹沒在無知無識之中,淹沒在她腳下的沙塔拉緩慢的、日復一日的冰結之中。

沙塔拉的一個青春少女,就是在這個地方,開始了打扮——大概持續了幾個月——為參加T濱城的舞會。她就是從這里出發去參加舞會的。

在森林大道上,勞兒失去了一點兒時間。既然她知道他們要去哪兒就沒有必要緊跟著他們。冒著被塔佳娜·卡爾認出的危險是令人擔心的最糟糕的事情。

她來到旅館時他們已經在上面了。

勞兒,在大路上,等待。日落了。暮色降臨,紅霞一片,大概伴著憂傷。勞兒在等待。

勞兒·瓦·施泰因在森林旅館后面,待在建筑物的拐角處。時間過去了。她不知道現在出租的還是不是窗子開向黑麥田的那些房間。麥田,離她有幾米遠,隱沒,越來越隱沒在綠色與乳白色的陰影里。

森林旅館三樓一個房間的燈亮了。是的。房間還和從前一樣。

我看見她是怎么做的。很快,她走進黑麥田里,自己溜進去,坐下,躺下。她的前方是亮燈的那扇窗。但勞兒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

她在做什么她的腦中沒有想過。我還是認為第一次她在那里時,她對此沒有意識,如果有人問起她會說在休息。一直走到那兒時走累了。下面要走的路也很累。還要重新出發。精神煥發,精疲力竭,她深深地呼吸,這晚的空氣似蜜,甜得令人困乏不堪。她沒有去想哪兒來的妙不可言的虛弱,使她躺在了田里。她任其所為,使其充盈到窒息的程度,粗暴地、無情地搖動她,直到勞兒·瓦·施泰因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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