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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左派的神話(5)

由于比新教國家具有更多的可能性,法國的共產主義自稱是資產階級的理性主義革命的繼承人。它在經濟不大具有活力的地區吸收了一批支持者。這些地區往往向來就是先進輿論較有影響的地區,之所以如此,可歸結于那些與導致共產主義在非洲或亞洲成功的原因相似的原因:它煽動了佃農、自耕農和地主之間的沖突;它夸大了地位最低的弱勢群體的要求;它開發利用了經濟蕭條所引起的不滿。最后,在法國的工業地區,共產黨的追隨者主要來自工人階級,而工人階級之所以會被革命黨所誘惑,乃是因為改良主義工會和社會黨的失敗。而這種失敗則又至少可歸因于經濟落后省份生產率的持續低下,以及最有活力的省份前資本主義因素的抵制。

同樣的社會異質性說明了黨的發展的局限。盡管共產黨有數以百萬計的選民,但在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農村,仍有非常多的自耕農或小資產階級仇視共產黨,以至共產黨這一“不滿者的黨”無法贏得大多數人的支持。而由于所有階級過于堅決地具有維持一種生活風格的愿望,則又使共產黨在工業文明省份獲得的選票無法超過三分之一。

與共產黨一樣,并且也出于同樣的原因,法蘭西人民聯盟選民的構成也相當復雜。在舊制度與大革命、教會與世俗學校之間的斗爭仍始終被人當作話題的地區,法蘭西人民聯盟的成員會在很大程度上與反動派或溫和派的選民混淆在一起,而法蘭西人民聯盟亦可借此從古典右派和人民共和黨那里拉一些選民過來。在法國北方的一些城市,法蘭西人民聯盟的選民則又屬于另一種不同的類型。他們在今天時而與社會主義左派匯合,時而與人民共和黨匯合,時而又與激進派或溫和派匯合。反共產主義與傳統民族主義的結合使人想起所謂的“右翼的革命政黨”的意識形態,它們力圖一方面從左派那里借用其社會價值觀念,另一方面則從右派那里借用其政治價值觀念。

社會黨以及人民共和黨的一部分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不久夢想構建一種類似于英國工黨主義的政策,但是,他們卻被其潛在的支持者所遺棄。這一失敗不能僅歸咎于領導無方,而是因為教會和革命的斗爭中的“過去”仍舊非常強地存在于現實當中;共產主義和一種先進的社會主義的結合很能取悅廣大勞動者;而對已經習慣的生活方式的眷戀則又往往使小資產階級倒向保守主義。“法國式的工黨主義”注定無法走出夢幻的世界。

世界上沒有一個地方像法國那樣讓左右對立具有這么高的地位,也沒有一個地方像法國那樣讓左右對立的含義如此模糊不清,因為連法國的保守主義也以意識形態來表現自己。人們喜歡想像,法國在其偉大的時代曾經存在過整個世紀都為之而戰的惟一的主題。左派通過想像,沉溺于一種單線型的歷史,在這一歷史中,圣喬治最終將戰勝毒龍。但是,那些既不愿承認右派又不愿承認左派的人,有時也通過想像把自己置身于一個理性化的社會。在這一社會中,計劃經濟的管理者固然可能會去除悲慘遭遇,但也會同時去除幻想和自由。在法國,政治思想往往帶有懷舊或烏托邦的色彩。

法國的政治行動同樣也傾向于脫離現實。在法國實行的社會保障計劃處于領先地位,商業機構則落后于工業發展。在工業化過程中照搬外國模式的一些國家所犯的錯誤正在等待著法國。在進口機器或用外國工廠的模式建立工廠的時候,人們可能會把工程師計算出來的技術選擇與根據社會環境不同而變化多端的經濟選擇混為一談。現代稅收制度只有在納稅人、立法者和管理者皆屬于同一(觀念)世界的時候才會具有效果。例如,對于那些沒有會計的農業、商業或手工業企業,也許任何稅收制度都不可能完全成功地發揮作用。

在法國,人們喜歡謾罵資本主義。但是,值得被罵的資本家又在哪里呢?難道是某些重大工廠或商業網絡的創始人或雪鐵龍、米什蘭、布薩克的后人?難道是里昂或諾爾的企業主家族,抑或是天主教徒甚至是農民?難道是工業部門的高級管理人員、國營與私營企業的經理?難道是大的商業銀行(其中有的商業銀行已由國家所控制)?難道是中小企業的負責人(他們當中有的人經營得當,其他人則只是人為地繼續存在而已)?馬克思筆下的資本主義、華爾街或殖民事務中的資本主義為謾罵提供了一個比法國這種形式多變、到處擴散的資本主義更好的目標。在后一種資本主義中,如果人們把候選人也算入正式的資產階級成員,那么,這種資產階級所包含的遠不是國民中的少數。

在法國,人們亦完全可以對反資本主義的左派或凱恩斯式和反馬爾薩斯式的左派進行界定,但這必須有一個條件,即不能把自己束縛在左右對立的程式或馬克思主義的程式當中,承認具有現實性的爭論的多樣性,承認構成現代社會的結構的多樣性,承認所由產生的問題和必要的行動方式的多樣性。歷史意義揭示了這種多樣性,而意識形態則掩蓋了這種多樣性,即便是當它裹著歷史哲學的華麗外衣時亦是如此。

使左派受到激勵的是三種雖不必然矛盾,但往往會有分歧的觀念:自由、組織、平等。“自由”意味著反對政權的專橫,贊同個人的安全;“組織”則是為了以一種合理的秩序取代傳統的自發的秩序,或是取代個人積極性的無序狀態;“平等”則是指反對源于出身和財富的特權。

鼓吹“組織”的左派多少會變得“專制”,因為主張自由的政府行動遲緩,且因為多種利益或偏見的抵制受到抑制。鼓吹“組織”的左派如果不是民族主義的,那也是“民族”的,因為只有國家能夠實現它的綱領。鼓吹“組織”的左派有時也是“帝國主義的”,因為計劃經濟的推行者們渴望擁有無限的空間和資源。鼓吹“自由”的左派會起來反對社會主義,因為它不可能不觀察到國家權力的膨脹和專斷的回歸,雖然此時的專斷是官僚機構和不知其名的專斷。鼓吹“自由”的左派在反對民族社會主義的過程中,會堅持抑制國際主義的理想,這種國際主義不要求通過軍隊去取得某種信仰的勝利。至于鼓吹“平等”的左派、他們似乎被判定要不斷地去反對富人,反對強者,而后者有時是互相對立的,有時又是混在一起的。那么,究竟誰是真正的左派、永恒的左派呢?

也許,像《精神》雜志的編輯們那樣的左傾分子無心地給我們提供了這一問題的答案。他們為“美國的左派”出了一期專號,并老老實實地指出,在大西洋彼岸,很難捕捉到能與這一歐洲術語相吻合的現實事物。美國社會沒有經歷過類似的反對舊制度的斗爭。它也沒有工人黨或社會黨。傳統的兩黨制壓制了進步主義的或社會主義的第三黨的企圖。美國憲法或經濟制度的原則沒有被人認為有嚴重的問題。其政治爭論更多的是技術之爭,而不是意識形態之爭。

從這些事實出發,我們可以推理出兩種方式。或者是,我們可以用該刊的一位美國撰稿人的方式說道,“如果社會主義意味著改善弱勢階級的生活條件和確保社會公正,那么,美國始終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羅斯)[8]。或者我們也可以憑借歐洲社會主義的優點去期望美國“建立一個工黨,因為這是美國社會一切變革的首要條件”,同時宣布,在美國“實現社會主義”是“世界的當務之急”[9]。顯然,法國的編輯們傾向于后一種說法。產業工會聯合會的傾向于社會主義的工人在工會的層面上,屬于“新左派”。一個歐洲風格的工人黨,將是惟一能夠達到左派的各種目標的政黨。各種手段、工人黨或計劃化,已變成了基本的價值觀念。

但是,在提出這種不由自主的偏見的證據之后,《精神》雜志的一位編輯在該作出結論時卻突然遺忘了知識分子的因循守舊:“應當思忖的是,在不再存在動蕩不安的地方,人們是否還能夠談及左派……因為至少在我們法國人眼里,左派人士是那些始終不認為其國家的政策有理的人,而且他知道,并不存在能確保自己在未來是公正的神秘保證。左派人士還是對殖民遠征進行抗議的人。他還無法接受暴行,即便這種暴行是針對敵人的或出于報復的亦是如此。”[10]“……在這種人類關切被壓迫者和受難者的簡單情感,即昔日促成一些歐洲人和美國人為捍衛薩科和范齊蒂奮起反抗的情感逐漸衰退的地方,人們還能夠用‘左派’來美化自己嗎?”[11]

如果只有敵視一切正統性和能感受到一切苦難的人才是左派,那么,為什么只有美國沒有這種左派?認為蘇聯始終正確的共產黨人是左派嗎?那些為亞洲、非洲的所有人民,卻不為波蘭或東德的人民爭取自由的人是左派嗎?歷史上的左派的語言或許在當代會博得喝彩,然而,當憐憫本身只具有惟一的意義的時候,永恒的左派的精神實際上已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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