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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因為山就在那里

在遠離高山的冬日里,我在理查德·哈利伯頓的《世界奇觀》里找到了一張模糊的珠峰照片。昏暗的天空映襯著參差不齊的白色山峰,猶如一幅匆匆涂抹的怪異圖畫。珠峰在這些山峰的后面,反倒顯不出它是最高峰。但這并不重要,它就是最高峰,旁邊的文字就是這么說的。對這張照片來說,夢想才是關鍵,它讓一個小男孩夢想成為畫中人,站在寒風凜冽的山上,向那座最高峰攀登,而它現在已不再高高在上……

在那些伴隨人成長的異想天開的夢想中,攀登珠峰便是其中之一。我敢保證,珠峰夢絕非我所獨有。它是世界的最高點,難以逾越,是許多男孩和男人們追求、向往的目標。

托馬斯·霍恩賓|《珠穆朗瑪峰:西山脊》

實的細節因為傳說的久遠而不甚清楚。時間是1852年,地點是印度大三角測量局在臺拉登北部山上的測繪站。最可靠的一種說法是,一名職員沖進印度測量局局長安德魯·沃爾夫爵士的房間,驚呼一位名叫拉德哈納士·錫克達的孟加拉計算員“發現了世界最高峰”。這座被標為“第15號峰”的山峰,早在3年前就有測量員用24英寸經緯儀測出其高出的角度,使得這座高度尚未確切為人們所知的山峰從位于神秘國度尼泊爾的喜馬拉雅山脈中躍然而出。

在錫克達匯總并計算出測量數據之前,沒人認為“第15號峰”有什么值得注意的。6座專門對其進行三角測量的測繪站位于印度的北部,與它相距160多公里。“第15號峰”除了峰頂之外,其余部分均被前面高大的懸崖遮擋,有幾個懸崖甚至看起來更高一些。但是,根據錫克達精細的三角測量(考慮到了諸如地球表面的曲度、空氣的折射以及鉛垂線測量偏差等因素),“第15號峰”海拔8839.8米,是地球的最高點。

1865年,在錫克達的計算結果得到證實后9年,沃爾夫用該局前局長喬治·埃佛勒斯爵士的姓氏擅自將“第15號峰”命名為“埃佛勒斯峰”。而此時此刻,在這座巨峰北側居住的西藏人早就給它起了一個甜美的名字——珠穆朗瑪,即“女神,世界之母”;而住在南側的尼泊爾人則稱它為“德瓦德宏加”,即“上帝的椅子”。現在,尼泊爾人稱“埃佛勒斯峰”為“薩迦瑪塔”,意思是“天空女神”。但這一稱呼出現于1960年。當時,中尼之間進行著邊界之爭,畢·普·柯伊拉臘首相認為,如果這座偉大山峰的尼泊爾稱謂能被普遍認可,將有助于尼方維護其對珠峰南側的權利,于是迅速在全國頒布法令,規定這座山峰名為“薩迦瑪塔”。——作者注但沃爾夫執意忽略當地人對它的稱呼,并且在西方國家,“埃佛勒斯”這個名字依然沿用至今。

一旦珠峰被確認為地球的最高點,那人們決定登上它就只是時間問題。美國探險家羅伯特·皮爾里于1909年到達北極、羅爾德·阿蒙森率領挪威探險隊于1911年抵達南極之后,被稱為“第三極”的珠峰便成為陸地探險領域中人們最渴求的目標。作為頗具影響力的登山家和早期喜馬拉雅登山史的見證人,岡瑟·迪倫弗斯說過,登臨珠峰是“全人類共同努力的目標,是一項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不能退卻的事業”。

后人所付出的代價不可謂不慘重。從1852年錫克達測出珠峰高度,到其最終被登臨的101年間,珠峰共奪去了24條生命,挫敗了15支探險隊。

 

在一些登山家和藝術鑒賞家的眼中,珠峰算不上特別秀美出眾。它的體形過于矮胖寬大,外觀也略顯粗糙。但是,珠峰所欠缺的建筑學上的美,可以被其壓倒一切的總體美彌補。

珠峰地處中尼邊界的東段,北坡在中國西藏境內,南坡在尼泊爾境內。它比其山腳下的山谷高出3758米之多,是喜馬拉雅山脈的主峰。遠遠望去,它像一座由閃著銀光的冰雪和暗色條紋狀的巖石構成的三棱錐。最初的8次探險是英國人發起的,不過都是從北坡即中國西藏一側開始攀登,這并非因為北坡是令人敬畏的珠峰最為薄弱的一面,而是因為在1921年,當時的中國政府向外國人開放了長期關閉的邊界,而尼泊爾人卻依然禁止外國人入境。

早先攀登珠峰的人只能取道大吉嶺大吉嶺是印度東北部的一個城鎮,位于喜馬拉雅山脈低處、錫金的邊界。由于可以博覽干城章嘉峰和珠穆朗瑪峰而成為著名的旅游中心。——譯者注,艱苦跋涉644公里陡峭的山路,翻越青藏高原,走到珠峰腳下。當時人們對高海拔地區的致命危險一無所知,因此他們的裝備在今天看來簡直是少得可憐。1924年,第3支英國探險隊的成員愛德華·費利克斯·諾頓到達了海拔8573米的高度,距離峰頂僅275米之遙。但由于精力耗盡和雪盲癥,登頂失敗了。然而,這一驚人驕績在隨后的29年里幾乎無人突破。

我之所以說“幾乎”,是因為在諾頓登頂失敗后的第4天發生了一件事。6月8日黎明,另外兩名成員喬治·馬洛里和安德魯·歐文離開營地向峰頂進發了。

馬洛里這個名字與珠峰密不可分,他在前3次人類攀登珠峰的嘗試中都起著巨大的推動作用。在其走馬燈式的全美巡回演講中,一位難纏的隨隊記者不斷追問他為什么還要來攀登珠峰,馬洛里為了打發這位記者沒好氣地留下了他的傳世名言:“因為山在那里!”(Because it is there!)1924年,馬洛里38歲,是一位已婚的學校校長,有3個年幼的孩子。出身于英國上流社會的他,是一個唯美主義者也是一個帶有明顯浪漫氣質的理想主義者。他以健壯的體格、優雅的舉止、迷人的社交風度和漂亮的外貌,成為利頓·斯特雷奇以及布魯姆伯利區的寵兒。在珠峰海拔極高的地方,他和他的同伴仍然在帳篷里高聲誦讀莎士比亞《哈姆雷特》和《李爾王》中的片段。

1924年6月8日,馬洛里和歐文緩慢地奮力向峰頂攀登,珠峰上云浪翻滾,使得山下的同伴無法追蹤他們的進程。中午12:50,云團暫時散開,隊友諾埃爾·奧德爾瞥見了馬洛里和歐文高高在上的身影。他們比原計劃晚了大約5個小時,但仍然“不慌不忙、敏捷地”向上攀登著。

那天晚上,兩位登山者再也沒有返回他們的帳篷,也沒人再見過他們。此事引發了關于兩人或其中一人在被大山吞沒之前是否到達過峰頂成為英雄的激烈爭論。1999年,著名的美國登山家康拉德·安克在海拔8200米高的一個傾斜巖脊上發現了馬洛里的尸體,顯然75年前馬洛里跌落到這里,并長眠于此。安克在馬洛里的遺物里找到了幾樣讓人迷惑的物品,這些驚人發現使得此事更加撲朔迷離。人們權衡各方的證據后認為,馬洛里和歐文遇難前并未到達峰頂。

1949年,經過幾個世紀的閉關鎖國,尼泊爾終于向外部世界打開了自己的邊境。一年后,中國政府禁止外國人入藏。于是,那些攀登珠峰的人們只得將注意力轉向珠峰的另一側。1953年春季,一支滿懷激情的英國探險隊,帶著近乎于軍事行動所需的強大裝備,成為第三支由尼泊爾境內攀登珠峰的探險隊。5月28日,經過兩個半月的艱苦努力,他們在東南山脊海拔8500米的地方搭起了一個帳篷。第二天一早,一位又高又瘦的新西蘭人埃德蒙·希拉里和一位技藝高超的夏爾巴登山家丹增·諾蓋一起,背著氧氣瓶向峰頂進發了。

上午9點,他們到達南峰,并望見一條極窄的通向珠峰峰頂的山脊。又過了一個小時,他們來到一塊大巖石的腳下。希拉里后來寫道:

看起來這是山脊上最難攀登的地方了——一塊高達12米的巖石臺階……巖石表面光滑,沒有可抓握的地方。對于一群湖區專業登山者來說,這也許是個輕松的問題,但是在這里,憑我們微薄的力量難以逾越它。

丹增緊張地從下面將繩子放松,希拉里則側身擠進一個介于巖石和巖石邊緣呈鰭狀垂直的裂縫中,然后一點一點地在后來被稱為希拉里臺階的地方攀爬。這次攀登既緊張又艱難,但希拉里還是堅持了下來,正像他后來所寫的那樣:

我終于爬上了那塊巖石,身體從裂縫中鉆到了寬闊的山脊上,在地上躺了好半天才使呼吸平靜下來。我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強大的決心,沒有任何事情能夠阻止我們到達峰頂的決心。我穩穩地站在山脊上,然后示意丹增上來。我用力拽著繩子,丹增則扭動著身體從裂縫中爬出來。最后,當他爬上來的時候,就像一條經過激烈掙扎、而后又被從海里拽出來的大魚似的癱軟在地上。

與疲勞不斷抗爭的兩位登山者繼續沿著起伏不定的山脊向上前進。希拉里覺得:

大腦反應相當遲鈍,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有足夠的力氣堅持到最后。我翻過了又一座山,看見前面的山脊蜿蜒而下,遠處就是中國西藏。我抬起頭,頭頂上是一個圓形的雪堆。我又揮動了幾下冰鎬,小心翼翼地向前邁出了幾步,丹增和我終于到達了山頂。

就這樣,在1953年5月29日接近中午的時候,希拉里和丹增成為世界上最先登上珠峰峰頂的人。

三天后,伊麗莎白女王在加冕典禮前夕得到了登頂珠峰的消息。倫敦《泰晤士報》在6月2日的早間版上率先報道。這條新聞報道是由一位名叫詹姆斯·莫里斯的年輕記者從珠峰上用一臺密碼無線發報機發出的(為了防止競爭對手搶在《泰晤士報》前面報道)。20年后,這位年輕人成為極負盛名的作家,接受了一次著名的變性手術,并把自己的教名改成了“簡”。

40年后,莫里斯在《埃佛勒斯峰加冕:第一次登頂和女王加冕》一文中寫道:

現在很難想象,這兩件事情的巧合(加冕典禮和登頂珠穆朗瑪峰)在英國竟受到了不可思議的歡迎。(英國人)終于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痛苦不堪的艱難日子中走出來,但同時也面對著帝國的衰落和世界范圍內英國勢力不可避免的減弱,英國人還不能完全相信新即位的年輕女王象征著新的開始——報紙所樂稱的“伊麗莎白女王時代”。1953年6月2日的加冕典禮是象征希望和歡樂的一天。這一天,所有英國人的全部愛國熱誠找到了最佳的釋放機會。更讓人稱奇的是,就在同一天,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消息:這個古老帝國的“開拓者”——一支英國登山隊——登上了世界之巔,登上了這個地球上征服與探險的最高目標……

這一時刻喚起了英國人心中全部的復雜而豐富的情感:自豪、愛國主義、對往日戰爭與英勇的懷舊之情、重現昨日輝煌的期盼之心……人們仍然清晰地記得那個時刻,當他們在6月倫敦細雨紛飛的早晨等待加冕典禮儀式開始時,突然聽到了這個神奇的消息,人們熱烈地談論著,仿佛那就是他們自己的豐功偉績。

丹增成了夏爾巴人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被女王封為爵士后,希拉里的形象被印在了郵票、電影海報以及連環畫、圖書、雜志的封面上。一夜之間,這位來自奧克蘭的面容瘦削的養蜂人成了世界上最出名的人。

 

希拉里和丹增登上珠峰一個月之后我才被孕育,因而無法分享這份讓全世界為之自豪和驚嘆的激動之情。一位年長的朋友說這件事的深刻影響可與人類首次登月相媲美。10年后,另一起登上珠峰的事實改變了我的生活軌跡。

1963年5月22日,一位來自密蘇里州32歲的醫生湯姆·霍恩賓和一位來自俄勒岡州的神學教授威利·翁澤爾德一起,沿著未曾有人攀登過的險峻的西山脊到達珠峰峰頂。截止到那時為止,共有11人4次成功登頂,但是從西山脊這條路線攀登,比前兩條路線,即南坳與東南山脊和北坳與東北山脊要難走得多。因此,霍恩賓與翁澤爾德的成功登頂,在當時被理所當然地視為登山史上的巨大成就。

向峰頂挺進的那天晚些時候,這兩位美國人碰到了一段陡峭而易碎的巖石地層——聲名狼藉的“黃色地帶”。登上這段峭壁需要相當的體力和高超的技巧,而在那種高海拔地區,再也沒有比這更嚴峻的技術挑戰了。霍恩賓和翁澤爾德一登上“黃色地帶”就開始擔心他們能否安全下來。最后他們決定,能活著下山的最大希望就是翻過峰頂,再從東南山脊那條路況良好的路線下山。當時天色已晚,地形又陌生,而氧氣瓶里的氧氣正在迅速減少。這是一個非常危險的計劃。

霍恩賓和翁澤爾德下午6:15到達峰頂時已是夕陽西下,他們只好在海拔8500米的地方露宿一夜。在當時,那是歷史上海拔最高的臨時營地。那天晚上,天氣寒冷,好在沒有刮風。盡管后來翁澤爾德的腳趾因凍傷而被截掉,但兩人總算活著回來講述他們的故事了。

那時候我才9歲,住在俄勒岡州的康瓦利斯城,這里也是翁澤爾德的家鄉。他和我的父親相交甚好,而我則與翁澤爾德家的大孩子們一起玩耍。雷岡長我1歲,杰維小我1歲。翁澤爾德準備去尼泊爾的前幾個月,我在父親、翁澤爾德和雷岡的陪伴下第一次登上了位于喀斯喀特山脈一座2743米高的火山山頂,現在那里已安裝了索道。毫無疑問,1963年在珠峰上發生的英雄事跡在我尚未成熟的想象中激起了巨大而悠長的回響。當我的朋友們將約翰·格倫第一個環繞地球的美國宇航員。——譯者注、桑迪·考夫克斯美國道奇隊著名的棒球投手,榮獲三次投手最高榮譽“賽楊獎”。——譯者注和約翰尼·尤尼塔斯美國著名的橄欖球運動員,被公認為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四分衛之一。——譯者注奉為偶像的時候,我則把霍恩賓和翁澤爾德當成自己心目中的英雄。

我在心中暗想,也許有一天我也能登上珠峰。此后的10多年里,我一直以此為奮斗目標。20歲剛出頭的時候,登山成為我生活的中心,沒有任何其他事情能與之相提并論。會當凌絕頂的體驗是真實的、永恒的且具體的。不容忽視的危險性賦予了這項運動嚴肅的目的,而這恰恰是我平凡生活中所缺少的。我因這種看待生活的新視角而興奮激動,它顛覆了按部就班的平淡生活。

另外,登山賦予人一種團隊意識。成為登山者,就意味著加入到一個獨立自主、狂熱的理想主義團體中,其不受外界影響的程度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登山文化充滿挑戰、極具陽剛之氣,但最重要的還是要給人留下印象。登上某座山峰的方式比登上這座山峰本身要重要得多,聲譽是靠用最少的裝備從最不可能的路線以最大膽的方式攀登而贏得的。沒有人比所謂的單人徒手登山者(即不用登山繩或大型裝備而獨自攀登的人)更受人欽佩了。

那時候,我活著就是為了登山,靠每年五六千美元的收入維持生計。為了湊夠攀登布加布斯山、提頓山或是阿拉斯加山脈的費用,我曾當過很長時間的木工,捕了很長時間的大馬哈魚。我二十五六歲的時候,曾放棄過攀登珠峰的念頭。那段時間登山者中流行著將珠峰貶為“礦渣堆”的說法,意指它是一座缺乏技術挑戰性和審美吸引力的山峰,以至于“技藝精湛”的登山者對它不屑一顧。我也因此開始輕視這座世界最高峰。

這種偏見的產生始于20世紀80年代初,那時,珠峰攀登最容易的一條路線,即南坳與東南山脊,已被攀登過不下100次了。我和我的同伴們把東南山脊稱之為“牦牛之路”。這種蔑視又因1985年發生的一件事進一步加深了。當時,一位名叫迪克·巴斯的得克薩斯闊佬,年屆50歲,沒有什么登山經驗,卻在一位名叫戴維·布里希爾斯的出色年輕登山者的帶領下登上了珠峰。這件事招徠了新聞媒體并非惡意的強烈關注。

在此之前,珠峰可以說是登山精英們的天堂。用《攀巖》雜志編輯邁克爾·肯尼迪的話來說就是:“只有在較低的山峰接受過長期訓練后,才會獲得被邀請參加珠峰探險隊這一殊榮。實際上,只有真正登上這座山峰的登山者才可能躋身登山明星的世界。”然而,巴斯成功的事實卻改變了這一切。登上珠峰之后,他便成為第一位登上全部七大洲最高峰的人。迪克·巴斯登上七大洲最高峰之后,一位名叫帕特里克·莫羅的加拿大登山者提出了質疑,因為大洋洲是由包括澳大利亞在內的一片廣闊的土地所組成,因此它的最高點不是科修斯科山,而是位于印度尼西亞伊里安查亞省海拔5030米的查亞峰。因此,巴斯并不是第一位征服全部七大洲最高峰的人,這個人應該是他——莫羅。更多的評論家指出,比攀登每一大洲的最高峰更困難的是攀登每一大洲的次高峰,因為那往往是要求更苛刻的攀登。——作者注這一偉績使得他聞名世界,也促使成群的業余登山者們紛紛追隨他的足跡,驟然間將珠峰推入了后現代。

“對于我這把年紀的人來說,迪克·巴斯的成功令人鼓舞。”在前往珠峰大本營的艱難旅途中,西伯恩·貝克·韋瑟斯用他濃重的東得克薩斯口音向我解釋說。韋瑟斯49歲,是位達拉斯病理學家,他是我們這支探險隊的成員之一。“迪克向我們證明,即使是平常人也可以接近珠峰,只要你身體比較健康,手頭也比較寬裕。我想最大的困難可能是如何擠出時間,并且和家人分開兩個月。”

對于大多數登山者來說,從平日里擠出時間并不是多難的事,要得到足夠的費用也并非不可能。過去的5年間,在七大洲最高峰上,特別是在珠峰上,人群的擁擠程度以驚人的速度加劇。為了滿足需要,各種以盈利為目的、由向導帶領攀登的商業登山機構如雨后春筍般發展起來。1996年春季,共有30支探險隊蜂擁至珠峰的兩側,其中至少有10支是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探險隊。

尼泊爾政府意識到,蜂擁而至的人群將會給珠峰帶來諸如安全、環境等問題。為此,尼泊爾政府制定了一個既可以控制人數又可以增加國庫收入的辦法:提高登山許可證的價格。1991年,攀登珠峰的許可證每個售價2300美元,不限定登山隊的規模。但到了1992年,每個許可證的價格漲至1萬美元,且登山隊的人數不得超過9人,每增加一人就要再付1200美元。

盡管收費昂貴,也仍然擋不住攀登珠峰的人群。1993年春季,也就是人類首次登上珠峰40周年,15支探險隊中的294人從尼泊爾一側登上了珠峰。這個人數是史無前例的。那一年的秋季,尼泊爾旅游局再次將許可證的費用提高到驚人的5萬美元,且規定每支隊伍不得超過5人,每增加一人再交1萬美元,但總數最多為7人。此外,尼泊爾政府還頒布法令,規定每個季節只允許4支探險隊同時攀登。

但是,讓尼泊爾政府始料未及的是,從中國西藏一側攀登珠峰,不僅費用只需1.5萬美元,而且對登山隊的規模以及每季探險隊的數量也不加限制,于是成群結隊的登山者從尼泊爾轉移至中國西藏,使得成百上千的夏爾巴人失業。隨之而來的抗議和不滿迫使尼泊爾政府在1996年春季突然取消對每季4支探險隊的限制。但與此同時又再一次提高了收費標準——7人規模的隊伍收7萬美元,每增加一人再收1萬美元。但1996年春季30支攀登珠峰的隊伍中有16支是從尼泊爾一側出發的,從這個事實來判斷,高額的登山許可證費用似乎并沒有起到明顯的遏制作用。

這樣看來,即使沒有發生1996年的那場災難,在此之前10年間商業探險活動的日趨頻繁仍是一個亟待應對的問題。傳統主義者對此很是惱火,因為世界最高峰被出賣給了有錢的暴發戶,他們當中的一些人若沒有向導的幫助,恐怕連雷尼爾山這樣不高的山峰都上不去;而純粹主義者則認為,珠峰受到了貶低和褻瀆。

這些批評家還指出,珠峰不斷被商業化,致使從前的圣山被拖進了美國法律糾紛的泥潭。有些登山者交了一大筆錢卻沒能登上峰頂,將他們的向導告上了法庭。皮特·阿薩斯哀嘆道:“有時候你會遇到這樣的顧客,認為自己買了一張登上珠峰的保票。這些人就是不能理解,遠征珠峰不會像坐瑞士火車那樣如意。”阿薩斯是位德高望重的向導,曾11次攀登珠峰,4次登頂。

不幸的是,并非所有涉及攀登珠峰的官司都是顧客的無理取鬧。那些不稱職或是信譽不好的公司,不止一次地忘了提供承諾過的諸如氧氣等關鍵性后勤保障,甚至有向導丟下顧客自己登頂去了,使得這些失望的顧客認為他們只是被帶上山來買單的。1995年,甚至有一支商業探險隊的領隊在開始登山之前攜帶顧客的好幾萬美元費用潛逃了。

 

1995年3月,我接到《戶外》雜志一位編輯打來的電話,他建議我參加一個原定5天后啟程的珠峰探險隊,以便撰寫一篇文章,報道這些如雨后春筍般出現的商業登山活動以及隨之而生的種種爭議。雜志社的意圖并不是讓我去攀登珠峰,僅是希望我待在大本營里,從位于珠峰西藏一側的東絨布冰川發回報道。我很認真地考慮他的建議,甚至預訂好了航班,并注射了攀登所需要的免疫針,但在最后關頭還是打了退堂鼓。

過去幾年來我對珠峰所表現出來的鄙視,讓人很自然地以為我是很有原則的。實際上,《戶外》雜志的那通電話將我潛藏已久的渴望激發了出來。我之所以拒絕,只是因為我覺得,花兩個月的時間待在珠峰巨大的身影中卻不能去攀登比大本營更高的地方,著實讓人郁悶。如果讓我花8周的時間離開妻子和家到地球的另一端,我倒是希望能利用這個機會攀登珠峰。

我問《戶外》雜志的編輯布賴恩特能否將此項任務推遲12個月,這樣我就有時間進行訓練,以滿足探險的體能需要。我還詢問他們,是否愿意給我在一家比較知名的向導服務社登記,并且負擔6.5萬美元的費用,好給我一個登頂的機會。我本不奢望他們會同意這個計劃。畢竟,在過去的15年間,我給他們寫了60多篇文章,很少享受過超過兩三千美元的出差補貼。

一天之后,布賴恩特跟《戶外》雜志的出版商協商后給我回話了。他說雜志社不準備付這筆錢,但他和其他編輯都認為珠峰的商業化是個重要題材。他表示,如果我真有此心,也許可以想點別的辦法。

 

30年來我以登山者自居,也征服過一些困難的目標。在阿拉斯加,我在“魔西之牙”峰上攀爬最困難的地方開辟了一條新路線,還獨自一人登上了魔指峰,并在冰雪覆蓋的山頂上獨自生活了三個星期。我在加拿大和美國科羅拉多州有過多次艱難的攀冰經歷。在大風肆虐的南美洲南端(當地人形象地稱之為“上帝的掃帚”),我登上了高達數公里凌空豎起、突兀陡峭、令人畏懼的托雷嶺花崗巖峰頂。當時狂風大作,風以每小時185公里的速度橫掃山頂,我被一層薄薄的冰霜裹住。托雷嶺曾被認為是世界上最難征服的山峰。

但這些冒險都是幾年前的事情了,有些甚至是十幾年前我二三十歲時的事情。經過41個春秋,我已過了登山的黃金年齡,只剩一把灰色的胡子和一副爛牙床,腹部還多出了十幾斤贅肉。我娶了一位心愛的妻子,并意外地撞上了一份還算合適的工作,平生第一次脫離了貧困線。簡而言之,我對登山的渴望已被一些由小小的滿足感所組成的類似幸福的東西磨鈍了。

而且,在過去的登山生涯中,我沒有到過任何一個可稱之為高海拔的地方。說實話,我還沒有到過海拔5300米以上的地方,那甚至還沒有珠峰大本營高呢。

作為一個熟悉登山史的人,我知道自英國人1921年首次造訪以來,珠峰共奪去了130人的生命(差不多每4個到達峰頂的登山者中就有1人死亡)。在這些死去的人中,有些比我還健壯,也擁有更為豐富的高山經驗。但我最終發現,兒時的夢想難以磨滅,而理智已無濟于事。1996年2月底,布賴恩特打來電話說,霍爾的珠峰探險隊中有個位子等著我,我沒有片刻猶豫就回答說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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