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兩晉南北朝史(三)
- 呂思勉
- 12字
- 2019-01-05 00:02:37
第十六章 晉南北朝四裔情形
第一節 東方諸國
中國文化之傳播,莫盛于東方,東方諸國,能承受中國之文化者,莫如貉族。貉族之立國北方者曰夫余,使夫余而能日益昌大,則白山、黑水之區,可早成文明之域,惜乎塞北苦寒,崎嶇于鮮卑、靺鞨之間,至竟不能自立;爾后貉族之展布,日趨于東南;而遼東、西以北之地,為鮮卑、靺鞨所據,遂與漠南北游牧之民,同為侵掠之族矣。近人撰《東北史綱》,謂此一轉變,關系之大,不讓中央亞細亞自印度日耳曼人之手轉入突厥人之手,誠不誣也。
公孫康因夫余介居句麗、鮮卑之間,妻以宗女。此時之夫余,形勢蓋已頗危殆,然中國之聲威,未盡失墜,為蕃國者,究不敢明目張膽,互相吞并也。及晉初而形勢又惡。
《晉書·夫余傳》云:武帝時,頻來朝貢。大康六年,為慕容廆所襲破,其王依慮自殺,《廆載記》云:廆夷其國城,驅萬余人而歸。子弟走保沃沮。今朝鮮咸鏡道之地。帝為下詔曰:“夫余王世守忠孝,為惡虜所滅,甚愍念之。若其遺類足以復國者,當為之方計,使得存立?!庇兴咀嘧o東夷校尉鮮于嬰不救夫余,失于機略。詔免嬰,以何龕代之。
明年,夫余后王依羅遣詣龕,求率見人,還復舊國。仍請救。龕上列,遣督郵賈沈以兵送之。廆又要之于路。沈與戰,大敗之。廆眾退,羅得復國。《廆載記》云:龕遣沈迎立依慮之子為王,廆遣其將孫丁率騎邀之,沈力戰斬丁,遂復夫余之國。爾后每為廆掠其種人,賣于中國。帝愍之。又發詔以官物贖還。下司、冀二州,禁市夫余之口。
《隋書·高麗傳》謂朱蒙曾孫莫來并夫余,《北史》同,其說殊誤。莫來尚在宮之前,其誤立見?!段簳?/span>·句麗傳》但云莫來征夫余,夫余大敗,遂統屬焉;《周書》亦但云莫來擊夫余而臣之;其說蓋是。然亦一時之事,非謂自此以后,夫余遂永為句麗之臣屬也。不然,宮犯玄菟時,夫余王又何緣遣子與州郡并力邪?
《晉書·慕容皝載記》:永和三年,皝遣其世子俊與恪率騎萬七千東襲夫余,克之,虜其王及部眾五萬余口以還。案慕容氏是時用兵,蓋專務俘略以益其眾,故其所虜至于如是之多,參觀其伐句麗時之俘略可見。經一次見侵,則人眾寡弱一次,此夫余之所以卒難復振。夫余距遼東、西近,又其地平夷,無險可扼,而句麗則反之,此又夫余之所以難于自全,句麗之克避兇鋒,終至昌大也。是其國當晉穆帝之世,猶自有王也。
《慕容載記》:苻堅攻鄴,散騎侍郎徐蔚率扶余、高句麗及上黨質子五百余人,夜開城門,以納堅軍,是其國當海西公之世,仍與句麗比肩而事燕也。
《魏書·高宗紀》:大安三年,十二月,于闐、夫余等五十余國各遣朝獻。大安三年,為宋孝武帝大明三年,則其國至宋世仍能自達于中原。然所居似已非故地。
《魏書·高句麗傳》:世祖時,遣員外散騎侍郎李敖使其國。敖至其所居平壤城,訪其方事。云其地北至舊夫余。
《豆莫婁傳》云:在勿吉國北千里,舊北夫余也。在室韋之東,東至于海,方二千里。下文述其法俗,全與前史《夫余傳》同,其為夫余遺種無疑。
《唐書》云:達末婁,自言北夫余之裔,高麗滅其國,遺人度那河,因居之。達末婁即豆莫婁,那河,今嫩江也。句麗疆域,南北不過千余里,亦李敖所說。似不能至此。則所謂舊夫余者,必在靺鞨之南或在今圖們江流域。若后漢以來之夫余,則在句麗之西北而不在其北,且句麗境界,亦不能至此。
疑夫余自遭破敗,分為兩支:一北走,居靺鞨之北,是為豆莫婁;一南出,居句麗、靺鞨之間,其后又經喪敗,乃并此而失之,則此所謂舊夫余之地也。南出之夫余,失此舊夫余之地后,播遷何處,今難質言,但知其地仍產黃金。何者?
《高句麗傳》又云:正始中,世宗于東堂引見其使芮悉弗,芮悉弗進曰:“高麗系誠天極,累葉純誠,地產土毛,無愆王貢。但黃金出自夫余,珂則涉羅所產,今夫余為勿吉所逐,涉羅為百濟所并,國王臣云,惟繼絕之義,悉遷于境內。二品所以不登王府,實兩賊是為?!?/p>
案句麗當世祖時,歲致黃金二百斤,白銀四百斤。高祖時貢獻倍前,賞賜亦稍加焉。黃金之缺貢,當在世宗之朝。則夫余當是時,又經一破敗,并其既失舊夫余后所居之地而失之,而為句麗封內之寓公矣。其祭祀絕于何時不可考。
《北史》言豆莫婁、地豆干、烏洛侯等國,歷齊、周及隋,朝貢遂絕,則豆莫婁雖唐世猶存,亦必式微已甚矣。東國史籍,自句麗、百濟以前悉亡佚,今所謂古史者,類皆出于后人之附會,不盡可據。據其說:則夫余國王有曰解夫婁者,用其相阿蘭弗之言,遷于加葉原,是為東夫余。其族人解慕瀨,代主舊國,是為北夫余。
中國史所述夫余之事,彼皆以為北夫余之事。而所謂東夫余者,則以齊明帝建武元年,為靺鞨所逐,降于句麗。據朝鮮金于霖《韓國小史》。核以中國史籍,說亦不相矛盾,但夫余國王,似應氏夫余而不應氏解耳。觀百濟出于夫余,而以夫余為氏可見。
夫余雖敝,貉族之移殖于南者,則日益昌大,則句麗、百濟是也?!段簳肥鼍潲惥壠稹!段簳酚衷疲褐烀稍诜蛴鄷r,妻懷孕,朱蒙逃后生一子,字始閭諧。及長,知朱蒙為國王,即與母亡而歸之。名之曰閭達,委之國事。朱蒙死,閭達代立。閭達死,子如栗代立。如栗死,子莫來代立。后漢時之句麗王宮,《魏書》謂為莫來裔孫,而不能詳其世數。
清光緒七年,遼東懷仁縣今曰桓仁。發見《高句麗永樂大王碑》,稱句麗之始祖為鄒牟王,即朱蒙音轉;新羅僧無亟所作《東事古記》,亦稱朱蒙為鄒牟。稱朱蒙之子為儒留王,則音與始閭諧及閭達皆不合。然碑為稱頌功德之作,亦不必其所言者較中國史籍為可信也。宮及其子遂成、孫伯固、曾孫伊夷模、玄孫位宮之事。
《魏書》云:位宮玄孫乙弗利,利子釗?!读簳吩疲横擃l寇遼東,慕容廆不能制。據《晉書·廆載記》:平州刺史東夷校尉崔毖,嘗結高句麗及宇文、段國等,謀滅廆而分其地。
大興初,三國伐廆,攻棘城。廆行反間之策,二國疑宇文同于廆,引歸,宇文悉獨官遂敗績。崔毖亦奔句麗。然其明年,句麗復寇遼東。又《石季龍載記》:季龍謀伐昌黎,見第二章第二節。嘗以船三百艘運谷三十萬斛詣高句麗。
俱可見句麗之日漸強大,而足為慕容氏之患。然句麗究系小部,崎嶇山谷之間,故其勢尚不足與大舉之鮮卑敵。廆之世,使其庶長子翰鎮遼東。見《翰傳》。廆死,子皝嗣,翰奔段遼,皝母弟仁,又據遼東以叛,故皝不能逞志于句麗。已而皝襲仁,殺之;翰亦復歸,皝乃以咸康七年伐句麗。
率勁卒四萬,入自南陜,使翰及子垂為前鋒。又遣長史王宇等勒眾萬五千,從北置而進。南陜、北置,蓋從遼東趨木底、丸都之南北兩道,今難確指。釗謂皝軍從北路,遣其弟武,統精銳五萬距北置。躬率將卒,以防南陜。翰與釗戰于木底,大敗之。乘勝遂入丸都。句麗都城,在今遼寧輯安縣境。釗單馬而遁。皝掘釗父利墓,載其尸,并其母、妻、珍寶,掠男女五萬余口,《皝載記》載其記室參軍封裕諫皝之辭曰:“句麗、百濟,及宇文、段部之人,皆兵勢所徙,非如中國慕義而至,咸有思歸之心。今戶垂十萬,狹湊都城,恐方將為國家之患。宜分其兄弟、宗屬,徙于西境諸城,撫之以恩,檢之以法使不得散在居人,知國之虛實?!焙锨澳饺輳@虜夫余人之事觀之,可見慕容氏是時用兵,極重俘掠人口。焚其宮室,毀丸都而歸。
明年,釗遣使稱臣于皝,貢其方物。乃歸其父尸,而使慕容恪鎮遼東。見《恪傳》。釗于是淪為慕容氏之臣屬矣。《慕容俊載記》:俊僭位后,高句麗王釗遣使謝恩,貢其方物,俊以釗為營州諸軍事、征東大將軍、營州刺史,封樂浪公,王如故。釗后為百濟所殺。《魏書·高句麗傳》。自釗以后,句麗與晉及拓跋魏,皆無交涉,故其世次史亦不詳。據東史,則釗稱故國原王,歿于晉簡文帝咸安元年。子小獸林王丘夫立,歿于孝武帝大元九年。弟故國壤王伊連立,歿于大元十五年。子廣開土王談德立,即所謂永樂大王也。
燕之亡也,慕容評奔句麗,郭慶追至遼海,句麗縛評送之,《苻堅載記》。此事尚在釗之世。其后苻洛謀叛,征兵于鮮卑、烏丸、高句麗、百濟,及薛羅、休忍等,諸國不從,亦見《堅載記》,事在大元五年。則在小獸林王之世矣。自前燕入中原,遼東守御之力稍薄,句麗之勢,蓋至此而稍張;至苻秦亡而益盛。
《晉書·慕容垂載記》:高句麗寇遼東,垂平北慕容佐遣司馬郝景救之,為所敗,遼東、玄菟遂沒。建節將軍徐巖叛,據令支。慕容農攻克之,斬巖兄弟。進伐高句麗,復遼東、玄菟二郡。此事據《北史》在大元十年。然據《慕容熙載記》:高句麗寇燕郡,殺掠百余人,熙伐高句麗,以苻氏從,為沖車地道,以攻遼東,不能下。又與苻氏襲契丹,憚其眾,將還,苻氏弗聽,遂棄其輜重,輕襲高句麗。周行三千余里,士馬疲凍,死者屬路。攻木底城,不克而還。
此二事,《通鑒》系諸義熙元、二年,則不及二十年,而遼東復陷矣?!恶T跋載記》有遼東大守務銀提,以謀外叛見殺,《通鑒》系義熙十一年,馮氏未聞用兵于東方,其時之遼東,恐系僑置或遙領,未必仍在故地也。《北史·句麗傳》:慕容垂死,子寶立,以句麗王安為平州牧,封遼東、帶方二國王。安始置長史、司馬、參軍官。后略有遼東郡,不言其年代。
《韓國小史》:遼東之陷,在隆安元年,至元興元年,又陷平州,皆在廣開土王之世。王歿于義熙八年。東史敘事已不足據,紀年更無論也。釗之曾孫璉,始復見于中國史。據東史,為廣開土王之子。
《魏書》云:璉以大和十五年死,齊武帝永明九年。年百余歲,故東史稱為長壽王焉。子云立,東史文明咨王羅云。天監十七年卒。子安立,東史大安藏王興安。普通七年卒。子延立,東史安原王寶延,云系安藏王之弟。大清二年卒。子成立。東史陽原王平成。成卒,東史在永定三年。子湯立,東史平原王陽成。而南北朝之世遂終。自璉至湯,皆兼通貢于南北朝,受封爵。
然魏大武帝詔璉送馮弘,璉不聽。后文明大后以顯祖六宮未備,敕璉薦其女,璉始稱女已出嫁,求以弟女應旨,及遣送幣,則又稱女死,魏遣使切責之,云若女審死者,聽更選宗淑,璉雖云當奉詔,會顯祖死,事遂止,設顯祖不死,亦未必其女之果至也。云之立,高祖詔其遣世子入朝,云亦惟遣其從叔升于隨使詣闕而已,詔嚴責之,終亦不聞其至也。而宋大祖欲北討,詔璉送馬,璉即獻馬八百匹。蓋句麗之于虜,特畏其無道,不得不姑與周旋,于中國,則心悅誠服者也,此則不可以力致者也。
半島諸國,嗣受中國之文化者,在晉、南北朝之世,似當以百濟為嫡乳。高句麗雖系出夫余,然以高為氏,似系夫余之支庶,百濟以夫余為氏,則似系夫余之正支也。《周書·百濟傳》云:王姓夫余氏?!侗笔贰纷饔嗍希捶蛴嗍现苑Q。如其王余映、余毗等,余皆其氏也。句麗名城曰溝婁,見《三國志·本傳》,北沃沮一名置溝婁,蓋猶言置城。句麗二字,疑仍系溝婁異譯,高句麗亦猶言高氏城耳。百濟開國神話,見于《隋書》。
《隋書》云:百濟之先,出自高麗國。《北史》作出自索離國。索疑橐之誤。其國王有一侍婢,忽懷孕,王欲殺之。《北史》:其王出行,其侍兒于后妊娠,王還欲殺之。婢云“有物狀如雞子,來感于我,故有娠也?!?span id="0m9900y" class="kt_102">《北史》:侍兒曰:“前見天上有氣,如大雞子來降感,故有娠?!?/span>王舍之。后遂生一男。棄之廁溷,久而不死。《北史》:王置之豕牢,豕以口氣噓之,不死,后徙于馬欄,亦如之。以為神,命養之。名曰東明。
及長,高麗王忌之。《北史》:及長,善射,王忌其猛,復欲殺之。東明懼,逃至淹水,夫余人共奉之。《北史》:東明乃奔走,南至淹滯水,以弓擊水,魚鱉皆為橋,東明乘之得度,至夫余而王焉。東明之后,有仇臺者,篤于仁信,始立其國于帶方故地。帶方,漢縣,公孫康以為郡,在今朝鮮錦江流域。
漢遼東大守公孫度以女妻之,漸以昌盛,《北史》無此四字。為東夷強國。初以百家濟海,《北史》無海字。因號百濟。與夫余、句麗開國傳說略同,蓋系貉族所共。然云夫余人共奉之,則所君者仍系夫余人,與自夫余出走,而為他族之大長者異矣。
云初以百家濟海,則其播遷至帶方舊壤,實系浮海而來,此語自為仇臺之事,乃史實而非神話也。東明傳說,乃貉族之所共,仇臺則誠百濟始祖,故百濟歲四祠之,見《周書》本傳?!端鍟芬园偌覞VZ,《北史》刪一海字,出入甚大,作史之不可輕于增刪如此。
案《晉書》尚只有《三韓傳》。其《馬韓傳》云:武帝大康元年、二年,其王頻遣使入貢方物。七年、八年、十年又頻至。大熙元年,詣東夷校尉何龕上獻。咸寧三年,復來。明年,又請內附。
《辰韓傳》云:大康元年,其王遣使獻方物。二年,復來朝貢。七年,又來。弁辰十二國,屬于辰韓,故不能徑通于中國。蓋皆以馬韓及辰韓之名自通,則百濟、新羅之大,必在武帝以后也。新羅出于辰韓,辰韓,前史言為秦人避役者,然至晉、南北朝之世,則似新羅之中國人反少,而百濟反多。
《梁書·百濟傳》云:今言語、服章,略與高麗同,行不張拱,拜不申足則異。《魏書·句麗傳》云:立則反拱,拜曳一腳,行步如走。《隋書》云:拜則曳一腳,立各反拱,行必搖手。拜申足,即滿洲人之打跧,乃夷俗,而百濟無之。
《梁書》又云:呼帽曰冠,襦曰復衫,袴曰裈,其言參諸夏,亦秦韓之遺俗云。而新羅則冠曰遺子禮,襦曰尉解,袴曰柯半,靴曰洗其;拜及行與高麗相類。則秦韓遺俗,不在新羅,顧在百濟矣。
觀史所載三國法俗,文化程度,似以百濟為最高。百濟法俗,《北史》言之最詳。其官制較之句麗,即遠近于中國?;枞≈Y,略同華俗。其王每以四仲月祭天及五帝之神;都下有方,分為五部,部有五巷,士庶居焉;亦中國法也。俗重騎射,兼愛文史,秀異者頗解屬文。新羅則《梁書》本傳言其無文字,刻木為信,語言且待百濟而后通也。日本之文化,據彼國史籍,受諸百濟者,亦較句麗、新羅為多,其以是歟?
《宋書·百濟傳》云:本與高麗俱在遼東之東千余里,其后高麗略有遼東,百濟略有遼西。百濟所治,謂之晉平郡晉平縣。
《梁書》云:晉世句麗既略有遼東,百濟亦據有遼西、晉平二郡地矣。自置百濟郡。
《宋書》云:義熙十二年,以百濟王余映為使持節都督百濟諸軍事、鎮東將軍、百濟王。百濟二字,蓋即據其自置之郡也。百濟是時之都,應在遼西。
《周書》云:百濟治固麻城;《隋書》云:其都曰居拔城,則其遷歸半島后之所居也。自帶方故地遵陸而至遼西非易;且句麗未必容其越境;疑其略有遼西,亦浮海而至也。
據《梁書》,則晉大元中,其王須,已遣使獻生口。余映之后余毗,于宋元嘉七年,復修貢職。毗死,子慶立。慶死,子牟都立。都死,子牟大立。
天監元年,進號。尋為高句麗所破,衰弱者累年,遷居南韓地。普通二年,王余隆始復遣使奉表,稱累破句麗,今始與通好。
《梁書》云:百濟更為強國,然遼西之地,則似未能恢復也。
《魏書·百濟傳》云:延興二年,宋泰豫元年。其王余慶始遣使上表,云:“臣與高句麗,源出夫余。先世之時,篤崇舊款。其祖釗,輕廢舊好。親率士眾,陵踐臣境。臣祖須,整旅電邁,應機馳擊,矢石暫交,梟斬釗首。自爾已來,莫敢南顧。自馮氏數終,余燼奔竄,丑類漸盛,遂見陵逼。構怨連禍,三十余載。財殫力竭,轉自孱踧。若天慈曲矜,遠及無外,速遣一將,來救臣國。當奉送鄙女,執帚后宮,并遣子弟,牧圉外廄;尺壤匹夫,不敢自有?!?/p>
又云:“今璉有罪,國自魚肉,大臣強族,戮殺無已,罪盈惡積,民庶崩離,是滅亡之期,假手之秋也。且馮族士馬,有鳥畜之戀;樂浪諸郡,懷首丘之心。天威一舉,有征無戰。臣雖不敏,志效畢力,當率所統,承風響應。”
又云:“去庚辰年后,庚辰當系宋元嘉十七年,即魏大平真君元年。臣西界小石山北國海中見尸十余,并得衣器、鞍勒。視之非高麗之物。后聞乃是王人,來降臣國,長蛇隔路,以沈于海。今上所得鞍一,以為實驗?!憋@祖遣使者邵安與其使俱還。
詔曰:“前所遣使,浮海以撫荒外之國,從來積年,往而不返,存亡達否,未能審悉。卿所送鞍,比校舊乘,非中國之物。不可以疑似之事,生必然之過?!庇衷唬骸案啕惙Q藩先朝,共職日久,于彼雖有自昔之釁,于國未有犯令之愆。卿使命始通,便求致伐,尋討事會,理亦未周。故往年遣禮等至平壤,余禮,百濟使。欲驗其由狀。然高麗奏請頻煩,辭理俱詣,行人不能抑其請,司法無以成其責,故聽禮等還。若今復違旨,則過咎益露,后雖自陳,無所逃罪,然后興師討之,于義為得。”又詔璉護送安等。安等至高句麗,璉稱昔與余慶有仇,不令東過。安等于是皆還。案余慶表有“投舫波阻,搜徑玄津”之語,則其使本自海至。乃下詔切責之。
五年,宋元徽三年。使安等從東萊浮海東萊,見第三章第四節。賜余慶璽書。至海濱,遇風飄蕩,竟不達而返。
案自延興二年上溯三十六年,為宋文帝元嘉十三年,魏大武帝大延二年。馮弘實以其歲走句麗。百濟之事勢,蓋自此逐漸緊急。觀此,知句麗不肯送馮弘于魏,又不肯聽其歸宋,蓋欲留其眾以為用也。馮氏在十六國中兵力不為強盛,然句麗一得其眾,百濟之事勢,即形緊急,則知是時半島諸國之兵力,遠非中國之敵,此其所以自慕容氏以前,累為遼東所弱歟?
《永樂大王碑》言:王以丙申之歲伐百濟,取城五十八,部落七百。己亥之歲,百濟違誓,與倭連和,新羅請救。庚子,王以步騎五萬救新羅,倭退。移師伐百濟,取質而歸。丙申為晉孝武帝大元二十一年,己亥為安帝隆安三年,庚子為其四年,又在馮弘亡前四十載。釗之用兵于百濟,當在其見敗于慕容氏之后,慕容皝之入丸都,下距大元二十一年,凡五十四年。麗、濟之構釁,可謂舊矣。
《隋書》稱釗為昭烈帝,似系其國之私謚。觀此,知其人好黷武,雖始喪師于北,繼且殞命于南,亦必自有其功烈,故能竊帝號以自娛,而其國人亦被之以大名也。《梁書》:隆以普通五年死,復詔其子明襲其爵號。
《北史》云:齊受禪,其王隆亦通使焉,齊受禪上距普通五年二十有六載,疏矣?;騻鲗懻`邪?隆之后為昌,嘗通使于陳,天嘉三年,光大元年,大建九年,至德二年,皆見《紀》。亦通使于齊、周。見《北史》本傳。
《梁書·新羅傳》云:新羅者,其先本辰韓種也。辰韓始有六國,后稍分為十二,新羅則其一也。魏時曰新盧,宋時曰新羅,或曰斯羅。其國小,不能自通使聘。普通二年,王名慕泰,始使隨百濟奉獻方物。
《隋書》則云:新羅居漢時樂浪之地,或稱斯羅。魏將毌丘儉討高句麗,奔沃沮,其后復歸故國,留者遂為新羅焉。故其人雜有華夏、高麗、百濟之屬。兼有沃沮、不耐、韓、之地。其王本百濟人,自海逃入新羅,遂王其國。傳祚至金真平,開皇十四年,遣使貢方物。
又云:其先附庸于百濟,后因百濟征高麗,高麗人不堪戎役,相率歸之,遂致強盛。因襲百濟,附庸于迦羅國?!侗笔贰氛f同《梁書》,又列《隋書》之說于后為或說。案沃沮為今朝鮮咸鏡道,樂浪為平安南道、黃海道、京畿道之地,辰韓則慶尚道地,疆域既各不相干。《梁書》之王名募泰,《南史》作姓募名泰,當有所據。
《陳書·本紀》:大建二年、三年、十年,新羅并遣使貢方物,不言其王之姓名。
《北齊書》武平三年,亦但云遣使朝貢,而河清四年,《紀》載以其國王金真興為樂浪郡公、新羅王,與《隋書》王氏金者相合。金之與募,亦各不相干。
又據《梁》《隋》二書,一則君民皆屬辰韓,一則民雜華夏、句麗、百濟、沃沮、韓、,而君為百濟人,亦若風馬牛之不相及。迦羅當即《齊書》之加羅,云:三韓種也。
建元元年,國王荷知使來獻。三韓在半島中,勢較微末,未必能拓土而北。
加羅既能自通于上國,蓋其中之佼佼者,故新羅曾附庸焉。則新羅與今慶尚道之地有交涉矣。竊疑《梁書》所謂新羅,與《隋書》所謂《新羅》,本非一國。新羅本辰韓十二國之一,其王氏募,在梁普通二年至齊河清四年,即陳天嘉六年之間,凡四十四年。
自百濟浮海逃入樂浪故地之金氏,拓土而南,兼并其國,而代募氏為王?!读簳分恢际蠒r事,《隋書》又不知有募氏,奪去中間一節,故其說齟齬而不可通也。
東史云:辰韓有二種:一曰辰韓本種,一曰秦韓,是為楊山、高墟、大樹、珍支、加利、明活六村,今慶州之地也。新羅始祖曰赫居世。其生也,蒙胞衣而出,其狀似瓠,方言呼瓠為樸,故以樸為姓。
年十三,高墟部長與諸部推尊之,赫居世乃即王位。卒,子南解立。南解子曰儒理,婿曰昔脫解。南解遺命:繼嗣之際,于樸、昔二姓中,擇年長者立之。于是二姓迭承王位。第十一世王曰助賁,婿曰金仇道。助賁卒,弟沾解立。沾解傳位于仇道之子味鄒,而復歸于助賁之子儒理。儒理傳其弟子基臨。基臨傳昔氏之族訖解。訖解傳味鄒兄子奈勿。自此新羅王位,遂永歸于金氏。
《隋書》之金真平,東史稱為金平王,名伯凈,為新羅第二十六王。
《北史》云:新羅傳世三十至真平,說差相近,或不盡無據。然即有據,亦必居樂浪故地金氏之世系,以之牽合于辰韓則誤矣。豈金氏之于樸氏,實如莒之于鄫,非以力取邪?迦羅,東史作駕洛,云:少昊金天氏之裔八人,自中國之莒縣,見第六章第八節。之辰韓之西,人稱其地曰八莒,今之星洲也。其后有名首露者,弁韓九干立為君。干尊稱。案此說出金?!督鹗献V》。
金氏又有惱窒朱日者,別開國曰大加耶,今高靈。或曰任那。說出崔致遠《釋利貞傳》。或曰:駕洛之始,有兄弟六人,皆美好長大,眾推其兄為駕洛之主,余五人則分為大、小、阿羅、古寧、碧珍五加耶焉。小加耶,今固城。阿羅加耶、古寧加耶,皆今咸安。碧珍加耶,今星洲。此說出新羅僧無亟《東事古記》。
首露神圣,在位凡百五十八年,乃死。自后漢光武帝建武十八年至獻帝建安四年。其后傳九世,合首露十世。至梁中大通四年,乃降于新羅。加耶則嘗為日本所據。彼國史有所謂神功皇后者,擬為我國史之卑彌呼者也。
據彼國史,嘗渡海伐新羅,新羅降,得金帛八十艘。其后日本遂定任那之地,置府駐兵。據朝鮮史籍,則陳文帝天嘉三年,大加耶為新羅所滅,日本所置府亦毀。以上所述朝鮮事,亦據金于霖《韓國小史》。《永樂大王碑》亦載王援新羅卻倭人之事,則朝鮮、日本史籍所載,不盡子虛,可知是時三韓、日本,隔海相對,日本之勢,較之三韓為少強也。
日本在晉、南北朝之世,與中國交涉頗繁。卑彌呼、壹與之事。
《晉書·倭傳》云:宣帝之平公孫氏也,其女王遣使至帶方朝見,其后貢聘不絕。及文帝作相,又數至。
泰始初,遣使重譯入貢。《晉帝紀》:魏正始元年,東倭重譯納貢?!段涞?/span>紀》:泰始二年,倭人來獻方物。
《梁書·倭傳》云:其后復立男王。其事在于何時,則不可考矣?!赌鲜贰べ羵鳌吩疲簳x安帝時,有倭王,遣使朝貢。《晉書·本紀》在義熙九年,云高句麗、倭國及西南夷銅頭大帥并獻方物。
《宋書·倭傳》云:高祖永初二年,詔曰:“倭萬里修貢,遠誠宜甄,可賜除授?!倍谎运谡邽楹巍?/p>
元嘉中,死,弟珍立。遣使貢獻。自稱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秦韓、慕韓即馬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表求除正。詔除安東將軍、倭國王。二十年,倭國王濟遣使貢獻。復以為安東將軍、倭國王。
二十八年,乃加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濟死,世子興遣使貢獻。
世祖大明六年,詔除安東將軍、倭國王。興死,子武立。自稱使持節、都督倭、百濟、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七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國王。
順帝升明二年,遣使上表曰:“封國偏遠,作藩于外。自昔祖禰,躬擐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寧處。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東夷,六十六國;渡平海北,九十五國;王道融泰,廓土遐畿,累葉朝宗,不愆于歲。臣雖下愚,忝胤先緒。驅率所統,歸崇天極。道徑百濟,裝治舶舫。而句麗無道,圖欲見吞。掠抄邊隸,虔劉不已。每致稽滯,以失良風。雖曰進路,或通或否。臣亡考濟,實忿寇仇,壅塞天路??叵野偃f,義聲感激。方欲大舉,奄喪父兄,使垂成之功,不獲一簣。居在諒暗,不動兵甲,是以偃息,未捷至今。欲練甲治兵,申父兄之志。義士虎賁,文武效功,白刃交前,亦所不顧。若以帝德覆載,摧此強敵,克靖方難,無替前功。竊自假開府、儀同三司,其余咸假受,以勸忠節。詔除武使持節、都督倭、新羅、任那、加羅、秦韓、慕韓六國諸軍事、安東大將軍、倭王?!?span id="tct92oy" class="kt_102">《宋書·本紀》:元嘉七年、十五年、二十年,大明四年,升明元年,皆書倭國王遣使獻方物。齊建元元年,進號為鎮東大將軍。梁高祖即位,進號征東將軍。《紀》在天監元年。
案觀倭武表辭,可知是時句麗為倭強敵。倭人自假所督諸國,中國除百濟外,皆如其所請與之,又可見是時中國視百濟與倭相等夷,余則皆下于倭也。黃公度《日本國志鄰交志》曰:“源光國作《大日本史》,青山延光作《紀事本末》,皆謂通使實始于隋,而于《魏志》《漢書》所敘朝貢、封拜,概置弗道。
“揣其意,蓋因推古以降,稍習文學,略識國體,觀于世子草書,自稱天皇;表仁爭禮,不宣帝詔;其不肯屈膝稱臣,始于是時,斷自隋、唐,所以著其不臣也。彼謂推古以前,國家并未遣使,漢史所述,殆出于九州國造任那守帥之所為。余考委奴國印,出于國造,是則然矣。
“《魏志》《漢書》所謂女皇卑彌呼,非神功皇后而誰?武帝滅朝鮮而此通倭使,神功攻新羅而彼受魏詔,其因高麗為鄉道,情事確鑿,無可疑者。神功既已上表貢物,豈容遽停使節?且自應神已還,求縫織于吳,求《論語》、《千文》、佛像、經典于百濟,豈有上國朝廷,反吝一介往來之理?宋順帝時,倭王上表,稱東征毛人,五十五國;西服眾夷,六十六國;渡平海北,九十五國;謂有國造、守帥,能為此語者乎?
“惟《宋》《齊》《梁》諸書所云倭王,考之倭史,名字、年代,皆不相符,然日本于推古時始用甲子,始有紀載,東西遼遠,年代舛異,譯音輾轉,名字乖午,此之不同,亦無足怪。按此自黃氏時之見解,由今言之,日本、朝鮮、安南等之古史,皆憑借中國史籍,附會而成,治此諸史者,反當以中國史為據,理極易明,不待更說也。
“日本人每諱言臣我,而中土好自夸大,輒視為屬國。余謂中古之時,人文草昧,禮制簡質,其時瞻仰中華,如在天上,慕漢大而受封,固事之常,不必諱也。隋、唐通使,往多來少,中國未嘗待以鄰禮,而新、舊《唐書》,不載一表,其不愿稱臣、稱藩,以小朝廷自處,已可想見。
“五代以后,通使遂希。而自元兵遇颶,倭寇擾邊以來,雖足利義滿,稱臣于明,樹碑鎮國,賜服封王,而不知乃其將軍,實為竊號。神宗之封秀吉,至于裂冠毀冕,擲書于地,此又奚足夸也?史家舊習,尊己侮人,索虜、島夷,互相嘲罵。
“中國列日本于《東夷傳》,日本史亦列隋、唐為《元蕃傳》;中國稱為倭王,彼亦書隋主、唐主,譬之鄉鄰交罵,于事何益?”
此論可謂極其持平,足以破拘墟狹隘之見矣。
《北史·倭傳》云:“居于耶摩堆,則《魏志》所謂邪馬臺者也?!币嗫梢娕c我往還者,確為其共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