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煙雨瀟瀟,煉就一顆蓮花心(3)
- 林徽因:不慌不忙的堅強
- 趙一
- 4775字
- 2017-06-29 09:38:51
康橋煙雨——從未貪戀
許多年后,當“康橋”二字再次在她腦海里閃過,那一抹淡色的甜蜜已不在,只剩一些支離破碎的斑駁掠影,等待一切塵埃落盡。仿佛,那康橋煙雨中的匆匆一瞥,只是一場縹緲虛幻的夢。在夢里,她愛過、怨過、念過、欣喜過、盼望過,卻從未貪戀過。
那是一段清淺的時光,它的名字,喚作“康橋”。康橋,唯有這樣唯美而詩意的字眼,才配得上那場傾城之戀。
康橋的雨霧,從來無須約定,常常不期而至。誰也不曾想到,一場異國的偶遇,竟讓兩個年輕人在這里找到了相似的自己。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瀟灑,
我一定認清我的方向——
飛揚,飛揚,飛揚,——
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悵——
飛揚,飛揚,飛揚,——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的飛舞,
認明了那清幽的住處,
等著她來花園里探望——
飛揚,飛揚,飛揚——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時我憑借我的身輕,
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
貼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這首《雪花的快樂》是徐志摩寫給心中一位少女的詩,她,就是林徽因。
他遇見她,愛上她,好似如夢初醒一般,原來,她才是那個與自己靈魂相惜的伴侶。他們之間有許多共同語言,而不是像徐志摩與張幼儀那樣,相對無言。
他談自己的求學經歷,政治理想;他們討論著濟慈、雪萊、拜倫和狄更斯,絲毫不覺時間飛逝,光陰流轉。此刻,時間之于他們是靜止的,那一刻,他們在各自的靈魂里看到了壯美的天地。
倫敦煙雨蒙蒙,籠罩著少女濕潤的眼睛,看不真切卻無限動人。這對年輕人漫步在康河畔,聽著教堂里飄出晚禱的鐘聲,悠遠而蒼涼。金發白裙的少女坐著小船從橋下穿過,青春的笑聲撞開了霧和月光的帷幕。像所有墜入愛河的年輕人一樣,她是他心里一道溫暖的溪水,淺淺流淌,驅走了所有的陰冷灰暗。
只是,天不遂人愿。就在一切看似花好月圓時,林徽因卻不辭而別,選擇跟隨父親回國。就這樣,徐志摩與林徽因走向了命運的分岔口,那些曾經繾綣婉轉的黑白剪影,被遺失在過往的歲月,漸漸模糊。
想起古歐洲的貴族之間曾流行一種圓舞,每個人都要繞過好大一圈,兜兜轉轉,走過許多人,經歷許多時間,才能走到自己的舞伴面前。它就像生命的隱喻,旅途中有人走近,有人離開,我們只能在自己的世界里,等待人來人往,接受命運的派遣。
人間情愛大抵莫過于此。當年的落花流水,情意綿綿,到底誰有意,到底誰無情。又或許,本就沒有過情意之說,不過是時間虛惘的角落里,滴落的時光。是殘骸,是碎片,拼不成一段完整的情。
“他如果活著,恐怕我待他仍不能改的。事實上太不可能。也許那就是我不夠愛他的緣故,也就是我愛我現在的家在一切之上的確證。”林徽因說這番話時,康橋之戀已經過去十一年,她的生活已然平靜安穩。也許,她的骨子里還存有少女般的浪漫,夢里,她可以比誰都詩意,一旦天明,又比誰都清醒。
我們傾其所有,總希望能在愛情里修得滿分。然而,世間圓滿不易尋,缺憾倒俯拾即是。
總有塵埃落定的一刻,你有你棲息的心田,我有我停靠的港灣,愛情原本就是這樣清潔,互不相欠。轉身天涯,各自安好,世間就算煙火彌漫,也不會再有傷害。
離開是一個人的決定
遇見是兩個人的事,離開卻是一個人的決定。林徽因的突然回國讓徐志摩的心情跌進了谷底,此時的他就像一只落單的候鳥,焦急地拍動著疲憊的雙翼,卻終究得不到任何回音。
認識林徽因時,徐志摩已是有婦之夫,他早在19歲那年便與張幼儀結為夫妻,并育有一子。只是,他對妻子并無感情可言,甚至認為張幼儀是自己這次理想愛戀的最大阻礙。于是,為了挽回那段單純而美好的康橋之戀,徐志摩毅然地成了“中國第一個離婚的男人”。
1922年9月,徐志摩乘坐日本商船返回上海。六個月前,他寫信給妻子張幼儀,開誠布公地談了自己對婚姻和愛情的理解:
真生命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幸福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真戀愛亦必自奮斗自求得來!彼此前途無限……彼此有改良社會之心,彼此有造福人類之心,其先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不久,徐志摩就同張幼儀協議離婚。
此時,這個男人已經為他的所愛拋下了一切,即使頂著拋妻棄子的罪名,也在所不惜。這或許就是愛情盲目的一面,在它炫目的光芒下,人們失去了理智,迷失了方向。
為何戀愛中的人總是陷入不可救藥的無理性狀態之中?因為當下,他們只看得見,并且只想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徐志摩也是這樣。當他中了名為“林徽因”的毒時,便只看得見她對自己的傾慕,卻看不到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第一次面對男性追求時的懵懂與迷惑。所以,他的愛因她的傾慕而更加熱烈。
只是,該去的都去了,該來的能如期而來嗎?
不久,恢復單身的徐志摩抵達上海。剛剛下船,他就接到了一個宛如晴天霹靂的消息:林徽因和梁啟超的大公子梁思成將締結婚約。頓時,徐志摩呆若木雞。耐不住這份煎熬,一個月后,徐志摩坐上了北上的火車,他一定要親口向林徽因求證。可是,他并未在林家見到她,而是看到梁思成與林徽因獨處時,一張貼在門上的便條,明言勿擾。一時間,徐志摩心里的哀傷在眉宇間蔓延開來。
不久,徐志摩的恩師梁啟超從上海寄來一封長信。梁啟超一直以為徐志摩和張幼儀彼此再不能相處,所以也沒有反對他們離婚。但他聽張君勱(幼儀哥哥)說,徐志摩回國后和張幼儀“通信不絕”,“常常稱道她”,覺得很奇怪。梁啟超給了學生兩條忠告:萬萬不可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弱妻幼子之上;真愛固然神圣,但可遇不可求,不可勉強。信寫得情真意切,語重心長。當即,徐志摩給梁啟超回了一封慷慨激昂的信,其中一句便是:“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但凡愛情,都有保質期,如同鮮花,該謝的時候就會謝。有時候,緣分無法捉摸,也許你還愛著,對方卻已轉身,珍惜曾經擁有的緣分,緣分盡了就放手,哪怕是流著淚,哪怕還需要更久的時間去療傷,也不要將曾經美好的回憶都化作虛無。若分開,便是緣分還不夠,那就選擇隨緣吧,將那些悠然的往事留在記憶的彼岸,等待時光將它遺忘。
這一段感情,于林徽因而言,是少女溫柔的愛情之夢,之于徐志摩,則是詩人浪漫自由的理想之愛。然而,對于張幼儀來說,卻是人生里最痛苦無助且無法磨滅的煎熬。
對于已經不再愛的那個人,有人選擇還是朋友,有人老死不相往來。這兩種態度不能說誰對誰錯,因為性格決定人生選擇,想要以何種關系繼續以后的生活,就要保證自己不被那種關系所擾亂。林徽因和徐志摩此后一直是好朋友,因為林徽因夠理智夠清醒,她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給了梁思成,再無可能與他分開,所以才能坦然地與徐志摩相處。
人的一生終究是一個人的一生。不是說要孤獨終老,而是大家各自有所追求,有緣分就相遇,有緣無分,情深緣淺是常事,分開也未嘗就會痛苦得無法自持。人生如戲,一場落幕下一場又要開始,自然也不必過分耽于昨天。你記得也好,你忘記也罷,生命本就如輪回一般,來來去去,何曾為誰有過絲毫停歇。
剎那驚鴻,一切只是剛剛好
感情之事,向來亦無道理可言。有些人注定沒有感情的交集,縱使才情翩翩的富家公子與端莊善良的大家閨秀結為連理,也絲毫泛不起半點情之微瀾。徐志摩與張幼儀便是如此,因為無法在彼此的生命里根植愛情與愜意,所以,一路顛沛,終于失意。而有的人,則是無涯的時間荒野里,緣分注定的相遇,如同林徽因與梁思成,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一切,只是剛剛好。
十四歲那年,林徽因在教會女校上中學,一天,一個文質彬彬的少年到林家拜訪。他戴著眼鏡,卻眼神堅毅,只是神態有些局促不安,這讓林家大小姐覺得十分有趣。林長民曾告訴過她,這個少年是他的好朋友,鼎鼎大名的維新派領軍人物梁啟超的長子——梁思成。
梁思成走后,林徽因的二娘程桂林打趣地說:“寶寶,這個梁公子怎么樣,你爹爹打算招他當女婿呢。”聽完這話,徽因立刻羞紅了臉,低頭跑開了。二娘不會無緣無故說這話的,林長民跟她走得近,必然跟她提起過什么。
對于父親第一次見到母親的情景,梁思成的女兒梁再冰在《回憶我的父親》中寫道:
門開了,年僅十四歲的林徽因走進房來。父親看到的是一個亭亭玉立卻仍帶稚氣的小姑娘,梳兩條小辮。雙眸清亮有神采,五官精致有雕琢之美,左頰有笑靨;淺色半袖短衫罩在長僅及膝下的黑色綢裙上;她翩然轉身告辭時,飄逸如一個小仙子,給父親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梁思成對林徽因可能并非絕對的一見鐘情,但定然是有好感的。從梁再冰的記述可以看出,林徽因和梁思成身邊的女孩兒都不一樣,或許,正是這股特別的清新氣質,使他對這個女孩兒有了格外的好感。
只是在那天后,林徽因的父親再也沒在女兒跟前提過梁思成。她與那個少年的再次相遇,是在三年之后。
1921年10月14日,結束了一年多的歐洲游學,林徽因和父親乘坐“波羅加”號郵輪從倫敦轉道法國,踏上歸國的旅程。回國后,父親留在上海,她回到北京的教會女中繼續上學。
之后,她與梁家的來往越來越頻繁,在談到各自的理想時,梁思成說,他將來或許會跟他的父親梁啟超一樣,從事政治。對此,林徽因不以為然,她說:“從政需要磨煉,也需要天賦,古往今來,把政治之路走得順風順水的不多,即使我的父親,也許還有尊駕——不好意思,唐突了,不過這不是我操心的,我感興趣的是建筑。”
這話讓當時二十歲的梁思成感到驚訝:“建筑?你是說,蓋房子,女孩子家怎么做這個呢?”“不僅僅是蓋房子,準確地說,是architecture,叫建筑學或者建筑藝術吧,那是集藝術和工程于一體的學科。”林徽因對此解釋道。
她異于同齡女孩的開闊眼界、敏捷思維以及優雅的談吐和出落得越發美麗的容貌,打動了梁思成。回到家后,他跟父親確定了兩件事:第一,他要把建筑作為終生的事業和追求;第二,他想要約會林家大小姐。
對此,梁啟超十分贊同:“徽因這孩子不錯,爸爸早就支持你們交往,其他的,就要隨緣分了。”這是當時梁啟超希望看到的情況:父母留意,確定人選,然后創造適當的機會讓兩人接觸,經過充分的了解,自由戀愛后的結合是最好的,這是這位維新派大人物心目中的“理想的婚姻制度”。
梁家的大小姐梁思順就是父親“理想的婚姻制度”的實踐者。梁啟超選定的得意女婿周希哲,原本出身寒微,但后來成為駐菲律賓和加拿大使館總領事,對梁思順和梁家都很好,這是梁啟超一直引以為傲的。1923年11月5日他給女兒寫信說:
……徽因我也很愛她,我常和你媽媽說,又得一個可愛的女兒……我對于你們的婚姻,得意得了不得,我覺得我的方法好極了,由我留心觀察看定一個人,給你們介紹,最后的決定在你們自己,我想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好孩子,你想希哲如何,老夫眼力不錯罷。徽因又是我第二回的成功。
對于梁思成的追求,林徽因并未拒絕。日后,他們時常在環境優美的北海公園游玩,一起逛太廟,偶爾也會去清華學校看梁思成參加的音樂演出。或許,與詩人徐志摩相比,梁思成少了些浪漫溫柔,卻多了一份踏實穩重。更重要的是,梁思成與林徽因年齡相仿,他們之間的交流很輕松愉悅,而不是那種混合著憂愁與負罪感的沉重。
事情進展頗順,這對金童玉女相處愉快,彼此漸生好感。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一方面看好梁思成,一方面也希望女兒早日斷了對徐志摩的念想。
不久,林徽因同梁思成一起赴美國留學。
病榻相守,不離不棄
愛情,是一段漫長的旅途。相識、相知、相戀、相愛,不到最后,誰也無法參透故事的結局。而這沿途的風景,無論美麗與厚重,已是旅途的意義。
內心溫良的女子,只想在天地里尋得一處,與相愛的人,攜手一生,安穩度日。這平常女人的美好希冀,林徽因都得到了。這終是她想要的,擁有浮世里最安靜的煙火,感悟生命里最難言的幸福。她,正朝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緩步而去。
和徐志摩分開后,林徽因回到國內潛心讀書。在那段清凈的時間里,她好好地審視了自己的感情和未來的婚姻。論才華詩情,她更傾向于徐志摩,這一點,她的父親林長民也同意。但兩個姑姑堅決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