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之后,因為人生中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于是一切都被顛覆了,走向了另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暴風雨終于在凌晨正式來臨,以一種強勁的姿態席卷全城。
南喻住的樓層高,呼嘯的風聲聽得尤為明顯。風將窗戶玻璃吹得隱隱作響,夾雜著噼里啪啦的雨點聲,嚇得她連連吸氣:“姐,萬一一會兒斷電斷水了,我們怎么辦?”
“反正已經關燈睡覺了,斷電也沒關系。”黑暗中,南謹的聲音聽起來就淡定多了。
南喻忍不住又往她身邊靠了靠,整個人鉆進空調被里,甕聲甕氣地抱怨:“最煩刮臺風了。上回還因為突然停電,差點兒被困在電梯里出不來,真是要嚇死人了。”
“你挨我這么近干嗎?我都快被你擠到床下去了。”南謹伸手推推她,“小時候的毛病到底什么時候能改?”
南喻抓住被角,“撲哧”一聲笑起來。
她當然還記得小時候,那時也是這樣,姐妹倆就愛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其實老家的房子都是自己蓋的,有三四層樓那么高,一人一個房間還有富余。可她偏偏就喜歡黏著南謹,于是經常半夜抱著枕頭和被子,光腳溜到隔壁房間,手腳并用地趴在南謹身上,最后兩人睡作一團。
懷念著幼年的時光,南喻不免感嘆:“姐,我們倆好久沒一起睡覺了。”
“都這么大了,總不能還跟小孩子一樣吧。”
“姐,你變了。”南喻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現在越來越理性冷靜,不好玩了。”
其實她只是隨口這樣一說,結果沒想到竟讓南謹突然沉默下來。
南喻意識到自己可能講錯話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補救,結果只聽見南謹淡淡地說:“人總是會變的。”
是啊,人總是會變的。
南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借著極微弱的一絲夜光,勉強能看見身邊那人的側臉。
她想,南謹連長相都完全變了,心又怎么可能沒有變呢?
其實時至今日,南喻依舊有些不習慣,卻也僅僅是不習慣而已。因為,最震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她還記得那一年出了嚴重意外的南謹、九死一生的南謹,躺在重癥監護室里,仿佛即將支離破碎,全身上下幾乎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可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南謹經歷了什么,因為有大約兩年的時間,南謹始終在外地工作,一次家都沒回過。
在那兩年間,南謹與家中的通信倒是有的。她只知道,南謹畢業后進了一家通信公司,很快就被派駐到海外工作。
南謹在信里描述了艱苦的工作環境和生活條件。非洲地區物資貧瘠,電和水都非常寶貴,當地沒有網絡,手機基站也少得可憐,因此不方便打電話,只能靠書信偶爾聯絡一下。由于她工作太忙,就連逢年過節都沒空回家一趟。
其實南喻一直沒想通,姐姐大學時的專業明明和通信工程不沾邊,怎么最后卻進了這么一家莫名其妙的公司?
直到后來南謹出了事,各方人馬仿佛從天而降般,救援聲勢搞得十分浩大,似乎她是個相當重要的人。當時的南謹不但立即被安排住進全國最好的醫院,而且有人負責了全部的醫藥費,并有專人來替家屬做心理疏導工作,承諾會盡最大努力救治南謹。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南喻才終于知道,原來南謹消失的那兩年,其實沒有去非洲。
可是她到底經歷了什么?又遇見過什么人?卻始終沒有答案。
今天晚上,南謹破天荒地主動住到她這里來,南喻一時沒忍住,終于猶豫著問:“姐……”
“嗯?”
“蕭川是什么人?”
窗外風雨大作,驅散了最后一點睡意。
南謹一開始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聽著那凄厲的風聲,過了好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卻是不答反問:“你怎么知道他?”
南喻只好老實交代:“是銳生哥告訴我的。”
“林銳生很多嘴。”
“你別怪他,是我逼他說的。”南喻急忙解釋,“況且,他也只說了一個名字而已。其實我去查過,可是什么都查不到。”
怎么可能查到呢?
南謹對這個結果倒是毫不意外。
南喻鼓足勇氣說:“蕭川是安安的父親,對不對?我見過他,才發現安安長得像極了他。”
南謹忽地變了臉色,連聲音都一下子沉了下來:“你在哪里見過他?”
“一個吃飯的地方,當時我和葉非在一起。”
聽南喻的語氣稀松平常,大約當時真的只是偶爾遇見,并沒有節外生枝,南謹忽然沉默下來。
她這樣不作聲,南喻也不敢再追問。
暴雨擊打著窗戶,發出清脆單調的聲響,其實夜已經很深了,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就在南喻快要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才聽見南謹淡淡地說:“我認識他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
她的聲音很低,仿佛是在回憶,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時間這樣漫長,從她認識蕭川一直到今天,整整七年的時光,卻如同過了大半生。
在二十二歲以前,她還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一路走得順風順水,根本不會為任何事情發愁。而二十二歲之后,因為人生中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于是一切都被顛覆了,走向了另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那一年她正處在大四實習期,全寢室的同學都陸續找到了實習單位,就只有她暫時還沒著落。
對面鋪的女生和她關系最好,忍不住替她著急:“我爸有個朋友也是開律所的,要不我回家問問,看能不能讓你進去實習兩個月?”
“不用,”南謹倒是十分淡定,“我還在等通知呢,最遲這個月就會到。”
她想去的那家律所在沂市很有名氣,每年招收的實習生人數有限,但絕對都是各家學校最出色的學生。
兩個禮拜后,錄取郵件果然來了,她很快收拾行李買了車票。
南母對此非常不理解,臨行前一直在念叨:“你一個女孩子,要實習在本地就好了嘛,干嗎非要跑去那么遠的地方,都跨省了。你一個人在外面,萬一需要人照應怎么辦呢?”
“那我去沂市找個男朋友好了,”她挽著媽媽笑嘻嘻地說,“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沒人照顧我了。”
“哦,你找的是男朋友還是保姆啊?”南母佯怒地瞪她一眼,“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找朋友我不反對,但是一定要看準啊,人品好最關鍵了。”
“哎呀,知道啦。”她暗舒一口氣,總算把媽媽的注意力轉移開了,不用再被嘮叨實習的事。
那是南謹第一次離開家鄉,獨自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
幸好所里的同事們都十分友好。大家平時工作忙碌,使喚實習生的時候也毫不心慈手軟,但每個人都很好溝通,也樂于傳授經驗。
她很快就適應了新生活,還交到了好朋友。
律所不提供宿舍,只能到外面租房子住。為了分攤房租,她在網上找到一個求合租的帖子,對方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外地女孩子,叫李悠悠。李悠悠在沂市念大學,因為要準備考研,所以從學校里搬出來圖個清靜。
合租的房子就在大學城附近,離律所有點遠,但勝在房租便宜。兩室一廳的舊式公寓樓,兩個女孩子一人一間,平時互不打擾,偶爾約著一起出去吃飯。
雖然都還只是學生,但好歹南謹拿著實習工資,平時倒是她主動請客多一些。時間長了,李悠悠覺得很過意不去,便挑了個周末叫她逛街吃飯。
“我剛領到上學期的獎學金。”李悠悠解釋說。
于是兩個女生坐地鐵去商業區,準備大吃一頓慶祝一下。
說是大吃一頓,其實學生們哪會去什么特別高端的場所?肯德基、必勝客這類的餐廳對她們來說就已經算是奢侈的美味了。
沂市的夏天又長又悶熱,白花花的陽光當空照下來,仿佛能將地面烤出一層油來。
南謹和李悠悠為了吹免費空調,逛了一會兒商場,便又鉆進附近的一家必勝客吃比薩。
那一餐花掉近兩百元,埋單的時候,南謹都替李悠悠心疼,反倒是李悠悠很大方,笑嘻嘻地說:“小意思。”
除去吃飯之外,李悠悠當天還買了好幾條裙子,加在一起花了不少錢。
南謹不禁感到好奇:“你們學校的獎學金有多少?”
李悠悠一邊拿吸管攪動著果汁,一邊說:“三千塊。”
“這么多?”南謹咋舌,自己學校的獎學金標準可比這個低多了。
“嗯。”李悠悠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轉回頭,問:“你待會兒能不能幫我先把東西拿回家?我還有點事情要辦,想遲一點再回去。”
“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我一個人就好。”李悠悠笑著把幾個購物袋都推給南謹,站起身擺擺手說,“那我就先走啦,回見!”
那天晚上,南謹一直到深夜才終于等到李悠悠回來。
她坐在沙發上早已經哈欠連天,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你不回來我都不敢鎖門,所以也不敢去睡覺,生怕有小偷進來。”
李悠悠連連道歉:“不好意思,是我錯了,應該早一點回來的。明天你還要上班,快去睡吧。你洗過澡了沒有?要不要你先去洗?”
“洗過了。”南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自己的臥室,“晚安。”
“晚安。”
幾乎就是從那天開始,南謹發現李悠悠經常晚歸。本來她因為要加班,每天回去都很晚了,可是沒想到李悠悠有時候比她更晚。
她覺得奇怪,終于找了個時間關心一下:“你最近不復習考研啦?”
“要復習啊。”李悠悠把桌面上的書拿起來整理,有幾本的封皮上沾了灰,她隨手撣了撣,令站在一旁的南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沒事吧?”
“沒事……我的鼻子對灰塵特別敏感。”南謹吸吸鼻子,索性往后退了兩步,與過敏源隔開一段安全距離,才又說:“昨晚你不在,房東給我打電話催交房租。你是不是還沒把錢轉給他?”
其實她自己的那一半房租早在上個禮拜就交給李悠悠了,只見李悠悠收拾書桌的動作稍微頓了頓,然后“哦”了一聲,說:“是我把這事給忘了,明天我就去銀行轉賬。”
“那你明天記得去啊。”南謹離開之前靠在門邊做了個鬼臉,“房東太兇了,昨天在電話里說話很不客氣呢,搞得好像我們惡意拖欠他一樣。”
“哪有這回事。”李悠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臉色在臺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她微微笑了一下說,“放心吧,我會辦好的。”
可是,隔天就出事了。
南謹是在晚上加班時接到電話的。李悠悠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哭腔,她嗚咽著喊:“南謹,幫幫我……”
南謹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趕緊避到茶水間去說話。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說。”
電話那頭卻沒人應答,只是傳來一陣細小的抽泣聲,手機很快就被別人接了過去,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命令:“快點帶錢來贖你的朋友吧。”
南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有生之年踏足那樣的場所。
看似尋常的酒店有一道后門,從這道大大的鐵閘門進去之后,才發現別有洞天。
門后是一個三面住家的院子,仿佛是當地古老的民居,被重新裝修打理后顯得非常規整。
她到了之后,東南一角的房間里迎出來一個人,將她直接領進屋去。
辦公室似的屋子里煙霧繚繞,一個留著胡須的中年男人邊抽煙邊瀏覽著電腦網頁,見她進門,連眼角都沒瞟過來,只是懶洋洋地問:“錢帶來了?”
南謹聽出他的聲音,正是之前電話里的那個人。
她沒回答,反倒放眼去搜尋,很快就在墻角的一張單人沙發上找到了李悠悠。
李悠悠也不知是怎么了,單薄瘦弱的身體正蜷伏在沙發里,頭發散亂地披著,隨著輕淺急促的呼吸微微起伏。她身上穿著上回她們一起逛街時買的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衣衫完好,這令南謹稍稍松了口氣。
南謹直覺就想要抬腿上前,但還是先問了句:“我可以先去看看我朋友嗎?”
胡須男這才瞥她一眼,嘴上沒說什么,只是抬了抬下巴。
恰恰就在這時候,李悠悠也動了動。
她剛才又驚又累,最后實在撐不住就這么哭著睡著了。仿佛是聽到聲響,她才像受了驚一般整個人抽搐著跳起來,兩只眼睛腫得像桃子,驚懼警惕地四處張望。
然后,她一眼看到南謹,先是怔了怔,緊接著“哇”的一聲再度哭起來。
南謹趕緊跑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拍著她顫抖不已的背,安撫說:“別怕,沒事。”她卻沒發覺,其實自己的聲音也抖得厲害。
南謹當了二十來年的乖乖女,從來都是循規蹈矩,平時連撲克牌都沒打過,更別說進到這種地方了。
她其實怕得要命,手腳都是涼的,卻又不得不強自鎮定下來。她轉身望向胡須男,捏緊了手里的包包:“我要給你多少錢?”
“電話里不是都說過了嗎?兩萬。”
好像是說過,但她當時慌慌張張,根本就沒聽清。
這么大一筆數字……她震驚地看向李悠悠,想要確認,就只見李悠悠一邊抽噎一邊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李悠悠將臉埋得很低,南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降到了深淵里。
之前一直強撐在胸口里的那股真氣仿佛在一瞬間泄去,南謹抿了抿嘴唇,感到無力又絕望。她的錢包里只有千把塊現金,卡倒是有兩張,一張是發工資用的,可是實習生的工資并不高,每個月扣掉房租、生活費后剩不下多少,而另一張是離開老家時媽媽給的,里面倒有一萬塊錢的存款。當初是為了讓她應急用的,她一直沒怎么花錢,那筆錢也就這么一直存下來了。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她咬咬牙老實地說:“我這里只有一萬多,剩下的錢我們需要點時間,能不能過兩天再給你?”
“這是打算分期付款?”胡須男像是聽到一則笑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后推開椅子從辦公桌后踱著步子晃出來。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站在兩個女孩子面前,淡淡的陰影將她們兜頭兜臉地覆蓋住,產生一種隱約的強迫感。
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南謹身上,濃眉挑得高高的,居高臨下地打量她:“你的這個朋友下注的時候可是爽快得很,借錢的時候也很爽快,怎么要還錢了卻這么困難?”他停了停,又笑了一聲:“倒是你,錢沒帶夠就敢跑來要人,小姑娘還挺有勇氣的。不過我們這里向來有規矩,規矩不能破,兩萬塊一分不能少,還清了才能走人。”
他說得斬釘截鐵,看起來毫無轉圜余地。南謹一時不再出聲,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又忍不住轉頭去看李悠悠。
李悠悠仍舊垂著臉小聲抽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南謹心里又氣又無奈,只恨不得沖上去搖醒她,請她別光顧著哭,好歹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兩萬塊,對一個學生來說根本就是天文數字。
南謹覺得喪氣極了,這樣急匆匆地趕過來,不但沒解決問題,如今就連自己也走不了了。
她開始默默計算身上所有能拿得出的錢,又考慮著是否應該向家人求助。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年輕人,湊到胡須男身邊報告:“沈先生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表情很嚴肅,聲音壓得又輕又低,即便南謹站得這樣近,也幾乎聽不清楚,尤其最后一句更是模糊不清。可是胡須男卻連臉色都微微變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似乎十分重視來人。
臨到了門口,他才又轉身指了指她倆,吩咐那年輕人:“給我好好看著她們,等我回來繼續算賬。”
胡須男離開了,那個年輕男人也沒進屋,只是守在門外。大門虛掩著,屋里突然安靜下來。墻上有一面關公神龕,神龕前插著兩根電子的紅蠟燭,隱約有極細微的電流聲正“咝咝”作響。除此之外,屋內就只余下顫抖不穩的呼吸聲,或許是她的,又或許是李悠悠的。
南謹這才覺得腿腳一陣陣發軟,她也顧不上許多,慢慢移到旁邊的沙發里坐下來。
李悠悠卻仍舊站在原地,像一尊一動不動的雕塑。從頭到尾,她除了哭,幾乎沒說過半個字。
南謹什么都沒問,仿佛失去了追問的力氣,只是有些脫力地坐在那里發了一會兒呆。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度傳來響動,令她“蹭”地一下驚跳起來。
胡須男出現在門口,沖她一招手:“你過來。”
她遲疑了一下,才警惕地走上前,卻仍離了有幾米遠就牢牢站定。
胡須男覺得好笑:“你滿臉防備的樣子,是怕我吃了你?”
“什么事?”她問。
他說:“你不是沒帶夠錢嗎?我現在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把握得住,你和你的朋友今晚就可以順利離開。”
天底下哪有這樣好的事?
她狐疑地盯著他,甚至沒有半分欣喜,反倒是問:“如果我沒能把握住呢?”
胡須男似乎有些吃驚,不由得又打量了她兩眼,才笑笑說:“你都不先問問是什么樣的機會?”
“我不認為你會這么便宜地放過我們。”
“所以根本不關心內容,只關心失敗的后果?”胡須男哈哈大笑,“你這小姑娘還真有點意思。”
南謹不作聲,面無表情地垂下眼睛。
他收了笑容,聲音沉下來:“來吧,你應該知道你們也沒別的選擇了。”
這是南謹有生以來第一次坐在賭桌前。
桌面上鋪著平整簇新的特制綠色絨布,對面站著穿馬甲襯衫的年輕荷官。嶄新的撲克牌被當面檢查拆封,荷官的手勢熟練靈巧,將牌在桌上擺出一道彎曲優美的弧度,仿佛多米諾骨牌被逐一翻開,然后又變魔術般地重新迅速收攏,回到荷官手中。
眼前的場景,她只在香港電影里見過。
像是一條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魚,她連掙扎抗拒的能力都沒有,唯有認命地坐在這樣一張完全陌生的桌前,聽候別人的發落。
“以前來過這里嗎?”胡須男問。
她沒作聲,從被帶進這間寬敞明亮的房間開始,她就始終一言不發。
她只是這樣靜靜地坐著,臉上也沒什么表情,似乎將驚慌恐懼掩藏得很好,這倒讓胡須男對她越發地感興趣起來。最后他索性趕走原本坐在她對面的手下,自己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目光鎖在那張清純秀美的臉龐上,說:“在我們這里欠的錢,就用我們的方式來還,這應該很合理吧?你要是能贏夠兩萬塊,就可以和你的朋友離開。”
“如果我贏不了呢?”她終于開口,聲音很輕,卻沒太多情緒。
“你可以走,但你的朋友得留在這兒,什么時候湊夠了錢,什么時候帶她離開。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今天是兩萬塊,明天就是兩萬二了。”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可是除了點頭,也別無他法。
胡須男的表情很輕松,甚至有些愉悅,他用手指叩擊桌面,介紹規則:“每人兩張牌,比點數大小。怎么樣,很簡單吧?”
她終于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說:“那就是純憑運氣,對嗎?”
“差不多吧。”
“……我需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么?”
“如果因為運氣不好而輸掉,那也太虧了。”她認真地說。
胡須男忍不住哈哈大笑,饒有興趣地盯住她,像是在逗小孩一般,問:“那你想怎么樣?”
她說:“我以前從沒玩過這些東西,當然比不上你。但是就算要輸,我也想選擇更有技巧性的玩法。”
“哦?”胡須男挑起眉毛,“比如說?”
“得州撲克。”
“后來呢?”這樣一段往事讓南喻聽得入了迷,忍不住插嘴問。
雨聲還沒停歇,而南謹的聲音在這個漆黑的夜里也如裊裊水汽,又輕又淡:“后來我贏了。”
那個晚上,她最終贏了兩萬多塊錢,不但還清了李悠悠的欠債,還多出幾千塊來。離開那個地方后,她把多余的錢全部交給李悠悠。
“不知道你遇到什么困難了,是不是真這么需要用錢。”她說,“這些錢你拿著吧,以后別再做這樣的事了。”
李悠悠怔怔地接過那些錢,隔了好半晌,才捂著臉痛哭出聲。
當時已經是凌晨了,地鐵早就停運,她們就這樣站在沂市的街頭,看著每輛車子從空曠的路上呼嘯而過。
這里不是她們的家鄉,兩個女生舉目無親,遇上緊急的事情,根本找不到任何親戚朋友幫忙。這也是她晚上義無反顧地留下來幫助李悠悠的原因,哪怕自己也被嚇得夠嗆,但她還是選擇堅持到底了。
夜風拂過,南謹不禁打了個寒戰,炎炎夏夜,卻恍恍惚惚地只覺得冷,這才發覺身上已悄然覆著一層薄汗。方才在賭桌上,在下注加籌碼的時候,哪怕屋里的空調風力強勁,她仍舊出了一身冷汗。
她手腳冰涼地站在街頭,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歷這樣的事,估計也是最后一次,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名叫陳劍勇的胡須男在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牢牢地記住了她。
最后一局的All in(全押)。
他萬萬沒想到,也從沒遇見過像南謹那樣的年輕女孩子,沒想到她竟然會誘他All in,并且一舉收走了所有的籌碼,贏得了最后的勝利。
明明只是一個對牌局一竅不通的大學生,她說自己只是在QQ游戲里看同學玩過兩次。
也許是真的一竅不通,所以她很小心謹慎。可他還是贏得相當順利,因為她會被他的各種反應蒙騙而錯失良機,也會因為輸急了變得心浮氣躁,突然大膽下注那么一兩回,大約是想搏一下,結果自然還是輸。
論經驗和熟練程度,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只能偶爾憑借非常好的運氣,贏上那么一兩局。
直到最后一局之前,她手上的籌碼是一萬七千塊。其實已經相當不容易了,這全要歸功于前面連續幾局的好運氣。
他替她估算過,這已經是她所有的資本,身上再拿不出多余的錢了,卻離目標還差三千塊。
可是哪怕只差一分錢,她們也不能離開。
他輕松自在地看著她,這個坐在自己對面、微微垂斂著眉睫的年輕女孩。
她很漂亮,五官娟秀,有一種江南女孩特有的纖弱氣質,就連她講話的口音也仿佛吳儂軟語般綿軟柔糯,婉轉似小橋流水。
然而,她的性格似乎卻并不像外表那樣柔弱,反倒時時處處透出一股堅毅的決絕和勇氣。就像她會獨自跑來救李悠悠,就像她放棄比點數,主動提出來要和他玩得州撲克……
陳劍勇覺得她很有意思,但也并沒有因此而心慈手軟。
最后一局由他坐莊。看過底牌之后,他下了一千的注,然后問:“怎么樣?”
南謹沒說什么,跟了一千。她之前一直都是這個風格,只要不超過兩千,至少都會跟到第二輪。
接著便是三張公共牌,翻出來分別是黑桃A、黑桃10和紅桃10。
陳劍勇手里握著一張梅花A和一張方片A,故意皺眉考慮片刻,最后推出了三千的籌碼,臉上微微露出一點笑意。
他下注前和下注后的神情反差全都落在南謹的眼里,顯然把她給迷惑住了,嫣紅的嘴唇抿了抿,一時之間思索不定。
陳劍勇保持著笑容,心里已經十分明白,這個小動作一貫都是她猶豫不決的表現,這代表到目前為止她的牌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
只見她朝自己面前的籌碼看了一眼,似乎是在估算著什么,然后一咬牙,也跟了三千。
第四張公共牌發出來,是張黑桃J。
陳劍勇又扔了三千出去,臉上一派淡定從容。
下注后,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南謹,只見那雙秀美的眉微微蹙了一下,仿佛有失望為難的神情從眉間一閃而過。很顯然,這張牌不符合她的預期。
她再度抿了抿唇,帶著一點遲疑跟了注,只是那副表情,倒很有些凜然就義的味道。
也是,如果她不繼續跟下去賭一把,之前下的四千塊就沒了。
這個賭局沒太大懸念,他卻覺得很好玩,同時又是頭一次在心里產生了一種勝之不武的念頭。
一個纖弱的年輕女孩子,恐怕從沒經歷過這樣的場面,竟然也能堅持到現在,其實已經足夠令人吃驚了。而他是個粗人,平常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就是不會憐香惜玉,此時此刻,望著眼前這張略微蒼白的小臉,竟也從心底生出一些不忍來。
所以,當第五張牌翻開的時候,他只是象征性地下了一千的注。
那是一張紅桃A。
四個A,他已經贏定了。
贏走她七千塊,最多八千,然后放她回去想辦法籌錢好了,他是這樣想的。
結果,偏偏對方卻辜負了他千年難得一遇的好意。
這張A出來后,南謹飛快地掃了一眼池里的籌碼,像是極短暫地猶豫了兩秒鐘,然后便笑了笑。
陳劍勇雙手環在胸前,一動不動地盯著她。
他想,到底還是太嫩了些,但不得不承認,她很聰明,而且學得很快。她竟然開始模仿他,正試圖用表情和反應來迷惑他。
陳劍勇心里覺得有趣極了,面上卻不動聲色,他其實根本就不擔心,因為南謹的這份笑容遠遠不夠嫻熟。她大約是想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但是略微僵硬的笑意出賣了她。
他看著她微微揚著嘴角,將面前所有的籌碼慢慢推了出去。
一萬塊。
這是她的全部家當。
她All in了。
陳劍勇還是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牢牢地盯住她。而她在這種早已洞察一切的目光之下,似乎終于有些堅持不住了,漸漸收起之前的笑容,只是拿那雙深褐色的漂亮眼睛去看他,眼神里劃過一絲壓抑不住的緊張和不安。
她仿佛有些忐忑,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而輕淺,正在急切地等待著他下一步的反應。
如果她的牌足夠好,如果她有信心贏下這一局,其實根本不必All in。目前池里下的注,再加上她手上剩余的籌碼,已經足夠兩萬塊了。
這樣孤注一擲,她只是在賭。
她的牌已經是輸定了,所以才會這樣賭他的反應。她用All in的姿態,努力表現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只是想要讓他自動放棄那池里的八千籌碼。
陳劍勇的眼里不禁露出幾分激賞之色。
他頭一回見到如此聰明又大膽的女孩,只可惜……
他再度確認了一眼自己的底牌,然后笑了笑,也跟著推出了九千的籌碼。
池里一共下注三萬四。
這局終了。
陳劍勇率先把底牌亮出來,四個A、一個10。
但他還是面露贊賞:“你很聰明。”
“謝謝。”
南謹也終于笑了笑。
陳劍勇卻突然愣住了。
就在這一剎那,仿佛電光石火般,某個模糊的念頭極快地從他腦海中劃過,他卻一時之間抓不住它。
但他已經隱約猜到了。他不禁猛地再度看向賭桌對面的這個女孩,因為極度的驚訝,他的瞳孔正在急劇收縮。
此時此刻,這張漂亮的臉上絲毫沒了方才那種緊張僵硬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輕松而又略帶狡黠的笑容。那樣的笑容像是極璀璨的光芒,將她整張臉龐都點亮了。
就連她的眼睛都仿佛在發光,那雙前一刻還忐忑不安的眼睛,這一刻正望著他,宛如熠熠生輝的琉璃寶石,眼底流動著耀眼的光華。
他終于明白過來,卻仍舊不敢相信,十足震驚的目光迅速游移到對面的底牌上。
綠色絨布桌面將女孩的手襯得白皙如玉,纖細修長的手指輕巧地翻過底牌。
黑桃K和黑桃Q。
與公共牌中的黑桃10、J、A湊成了同花順。
他輸了。
手握四張A,卻輸得徹徹底底。
在她All in之前,他以為她的一切表現和反應都是在詐他,只是顯得那么不嫻熟。
結果她卻真的是在詐他。只不過,她用了一個連環套,虛則實、實則虛,成功地將他引誘入局,最終贏了這一場。
結清了借款,她們走了,陳劍勇卻似乎還不能從震驚中恢復過來。
他輸了,竟然輸給一個初次玩牌的年輕女孩。
而她在剛開始坐下來的時候,明明還是那樣的生澀和緊張,有好幾次下注時,就連手指都在輕微地顫抖。
那是裝不出來的。
所以他萬萬沒想到,她會有那樣的計謀和魄力,在第四張公共牌翻出來就已經鎖定勝局的情況下,竟然使詐騙過了他的眼睛和判斷力,多贏走了他一萬塊。
可真是又絕又狠。
荷官也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陳劍勇獨自呆立在偌大的房間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而他的幾個手下在旁邊目睹了今晚的全過程,誰都不敢貿然上前打擾。
最后還是有人推開門走進來,云淡風輕的笑聲打破了仿佛凝固住的空氣。
幾個年輕小弟齊齊喊道:“沈先生。”
斯文清俊的男人擺擺手,同時笑道:“阿勇,走吧,去你辦公室喝茶。”
已經是凌晨時分了,在陳劍勇的那間辦公室里,早已坐著一個年輕男人,正在親自煮水泡茶。
金紅色的茶湯澄凈透亮,盛在天青茶杯里,冒著裊裊的香氣。他端起杯子輕嗅一下,然后才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贊許道:“你這茶倒是不錯。”
陳劍勇立在一旁,畢恭畢敬地叫了聲:“蕭先生。”然后賠笑道:“您要是喜歡這種茶,我馬上叫人裝幾斤給您送過去。”
“不用了。”蕭川又喝了兩口才放下茶杯,示意他,“坐吧。”
陳劍勇點著頭,卻不敢真的坐下來。他垂手站在茶幾邊,臉色有些忐忑,沉下聲音主動認錯:“晚上的事是我搞砸了,還請蕭先生處罰。”
蕭川并沒有看他,只是執起水壺往茶碗里沖注新水,同時不以為意地笑了笑:“這場賭局本來就是沈郁出的主意,和你沒什么關系,你也不用太在意。”
“可是……”雖然羞于承認,陳劍勇到底還是咬著牙尷尬地說,“可是,是我輸給那個小丫頭了。”
“要怪也得怪沈郁,是他憐香惜玉,想給那個女孩一次機會,不至于讓她們太為難。”說到這里,蕭川才停下手中的動作,意味不明地朝沈郁瞥去一眼,語調輕淡。
沈郁卻像是毫不在意一般,架著長腿靠在單人沙發里,心安理得地喝著茶,斯文的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欺負女孩子未免有失風度。我可不想為了區區幾萬塊,壞了自己的名聲。”
“但你之前想到過她會贏嗎?”蕭川低垂著眼睛,一邊觀察杯中晃動的茶湯顏色,一邊淡淡地問。
沈郁的聲音不由得一頓,笑了聲才說:“……那倒真是沒想到。”
這樣一說,陳劍勇立在一旁更是羞愧難當。
他管理這個場子五六年了,自己也是個中高手,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沒想到今天竟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給騙過去了。
而且,還有一件事是他始終沒能想通的。即便是當著蕭川和沈郁的面,他仍舊難掩挫敗和氣憤,氣得胡須都快奓開了:“就算最后沒有All in,她贏的錢也足夠還債了,沒想到她居然這么絕!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做事怎么能狠成這樣!”
說到激動之處,陳劍勇不由得停下來喘了口粗氣。他給自己倒了杯茶,像是根本不覺得燙,“吸溜”一口全咽下去,齜著牙繼續說:“我是真想不通她為什么這樣做。蕭先生、沈先生,你們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么?”
“姐,你當時為什么要用All in故意引誘那個人下注?”南喻好奇地問,“在All in之前你明明就已經贏夠數了呀。”
南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因為在那之前,他騙了我好幾次,我只是氣不過。”
“因為她想以牙還牙,誰叫你屢次用假表情和反應迷惑她,害她上當。”蕭川淡淡地說出答案,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唇角邊浮出一抹難得的笑意。
整個晚上,關于那張桌子上發生的一切,他都在總控室里通過高清監控設備旁觀得一清二楚。
那個外表纖美柔弱的年輕女孩,很明顯是迫不得已才會坐在桌前的。看她的樣子,恐怕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所以在最開始,她盡管一直垂眸沉默,臉上也少有表情,但是肢體卻微微僵硬,放在桌沿的手指始終顯得很不安。
看得出來,她很緊張。
而且,她根本沒什么玩牌的經驗,與陳劍勇這樣的老江湖比起來,她仿佛就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弱小動物,毫無抵抗能力。
所以,哪怕她下注時再謹慎,也有好幾次都被陳劍勇輕而易舉地騙過,一輸再輸。
這原本是一場沒有懸念的賭局。
直到最后一局,蕭川坐在監控屏幕前,才忽然難得地有了些興致。
為了確保每一場賭局的干凈,這里所有的房間里都裝有無數高清探頭,可以全方位、無死角地看清房里每一個人的舉動。當他們翻起底牌查看牌面時,也有一個專門放置的攝像頭將畫面實時傳送出來,為的就是防止有的客人手法高端,作弊出千。
所以,當她拿到自己那兩張底牌的時候,蕭川也在同一時間看清了底牌的牌面。
黑桃K和黑桃Q。
配著第一輪發出的三張公共牌,她差的只是一張黑桃J。他看著大屏幕,看出她跟注時有些猶豫,但并沒有太多遲疑。這樣的機會太難得,卻也同樣太難實現,因為概率實在太小了,可她竟然有這樣的賭性,想去賭一把,并且面上幾乎不露聲色。
大概也就是在那時,蕭川才真正對她多了幾分關注。
高清屏幕上的少女最多不過二十歲出頭,身材修長勻稱,柔順的長發披在肩后,尤其從下頜到頸部的線條顯得十分纖細優美,仿佛一枝迎風遙立的睡蓮,有一種說不出的沉靜美好。
等到那張黑桃J奇跡般地出現時,她其實已經勝券在握了,可是她的表情卻依舊十分平靜,甚至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沖著陳劍勇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刻意逞強,然后故作輕松地推出了自己所有的籌碼。
從鎖定勝局,直到最后All in,她的一切反應和表情都是反常的。
蕭川坐在監控的大屏幕前,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手指在桌面上輕叩兩下,不禁微微瞇起了眼睛。
這時,始終站在一旁的沈郁也低低地“咦”了一聲,似乎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最后,陳劍勇輸了,只能瞠目結舌地看著兩個女孩子攜手離開。
沈郁長舒一口氣,不加掩飾地笑著贊嘆:“挺厲害的。”他指的當然是那個女孩。
蕭川卻沒作聲。過了片刻,他操縱鼠標調出方才那段的錄像,拉動進度條,又重新看了一遍。
畫面從她說“謝謝”開始,然后被他定格在某一個時刻。
那是一個很輕很淡卻又偏偏璀璨若烈陽的笑容,浮在那張清麗至極的臉上,仿佛在剎那間點亮了周遭的一切景物。
在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他從沒見過這樣的笑容,也從沒見過這樣美的眼睛。她的眼睛仿佛琥珀般清透靈動,又仿佛盛著一汪秋水,那眼底有光,又透又亮的光,哪怕隔著屏幕,也幾乎能感受到那盈盈流轉的光華。
直到一年多以后,他才再次見到她。
那時候她已經畢業了,正孤身一人在沂市找工作。說起來巧得很,她竟然將簡歷投到沈郁下面的一家投資顧問公司,想要應聘一個行政職員的崗位。
沈郁一大早就拿著簡歷來找他,笑得有些意味不明:“哥,給你看個有趣的東西。”
他才剛起床下樓,薄薄的兩頁紙就這么被扔在餐桌上。
他拿起來看了一眼。
秦淮,女,22歲,江寧人,×大管理系畢業的本科生。
右上角還有一張兩吋彩照,年輕女孩將頭發梳成清爽利落的馬尾,素面朝天卻靈秀動人,唇邊掛著一抹淺淡的微笑,那份笑意一直延伸進眼底。
“我已經讓人事部門通知她來面試了啊。”沈郁自顧自地在餐桌邊坐下,喝了兩口現磨豆漿,開始享用豐盛的早餐。
“這種小事,不用特意來告訴我。”他表情平淡地將簡歷扔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