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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兩天后,弗朗西送尼克到機場,或者更確切地說,是陪著恩里科開凱迪拉克載尼克到機場。哈瓦那可謂是豪車之家,別克、迪索托、奧茲摩比、帕卡德這些散熱片巨大、鍍成金色的豪車數不勝數。尼克說,光憑這些車的龐然體積,哈瓦那就已經阻塞難行了,但還比不上芝加哥的高峰時刻。各種美國制造充斥哈瓦那,美國汽車、美國賭場、美國明星、美國商業魚鱗櫛比,人們越來越覺得哈瓦那不過是另一個美國城市。

回到拉佩拉,弗朗西走到酒店存儲區去取她的行李箱。她的媽媽有著嚴重的收藏癖,把她所有童年的玩意都收藏了起來:她的滑冰鞋,她看到《偷拍照相機》這個節目后硬吵著要的呼啦圈,她的書,她的唱片。他們在米拉米爾海景區的房子里的家具也在這里:一個花紋大沙發和套椅(自然比不上他們現在頂層豪華公寓里的家具優雅);她的舊四柱床(這張床的粉橙色床罩以前總會讓她感覺自己就是個小公主)。

還有她收藏古巴糖果蝸牛的那個柜子。這種蝸牛是古巴的特有品種,它們的殼并不是真的涂了顏色,而是天生色彩鮮艷、紋理優美,傳說是太陽涂出來的。這些年來,它們被大量捕殺,變成珍稀物種。所以她的父母,還有弗朗西本人,決意看到一只彩色蝸牛就要買下。她父親甚至還特意定制了一個玻璃面的展示盒,這個盒子一直放在她房間的墻上。

她跪在一個裝滿蝸牛的盒子旁邊,取出一只蝸牛。這是一個亮黃色的蝸牛,殼的中心繞著一圈完美的白色螺旋紋,頭部則有一圈深藍色紋。她把蝸牛捧在胸前,一股傷感之流卻不期涌來。她在古巴一生的記憶全都撒在這個地板上了,而她將離開這個地方,很有可能永遠不再回來了。她輕輕地撫摸著所見之處的每一件物品。一定要媽媽把所有的東西都寄到美國去,不然,用什么來證明她曾存在過呢?

片刻過后,她不情不愿地包好蝸牛,放回盒子里。她站起來,取出兩個大行李箱。她還是期待著回去的。搖滾樂在美國日漸流行,尼克一直在跟她講貓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消息,說他幾個月前應征入伍了。尼克還跟她介紹巴迪·霍利、瑞奇·尼爾森、約翰尼·馬蒂斯等人。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這些人。當然,只要他們樂意,任何的演出或是體育賽事,要拿一張前排的票是輕而易舉的事。回去也沒有那么糟糕。

她試著把行李箱拽出來,但是箱子沉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決定去叫一個酒店員工幫忙送到頂層公寓。她走樓梯回到大堂,繞道去游泳池邊,想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到拉蒙、恩里克或者另外一個在酒店工作的員工。

她走出室外的那刻,眼睛猛然一眨。空氣悶熱得沒有一絲微風,陽光無情地烤炙大地,熱浪源源不斷地從水泥地板上升。腎形泳池巨大無比,泳池的兩端各建有一個吧臺,客人在水里還可以隨時啜一口代基里或者莫吉托雞尾酒。大池旁邊還有一個小孩泳池,露臺邊上擺放著十幾張休閑椅。游泳池的一切東西——瓷磚、遮陽傘、椅子——都是純粹的人工藍色、黃色或者白色。池里大多是女人,嘈雜的說話聲,還有小孩的歡笑聲不時傳來。不用說,那些丈夫、父親此刻都在賭桌邊盡興呢。

弗蘭西一眼掃過去,在池邊負責飲料和三明治的服務生穿著白色長袖襯衫、系著蝴蝶領結,搭配長褲。她覺得他們肯定是酷熱難當。她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便折返回了內堂。當她推開門的那一瞬間,室外的強光和室內陰暗的強烈對比令她暫時看不見,但是她還是聽到了幾英尺外兩個男人的對話。他們說的是西班牙語,聲音小得幾乎像耳語。隨著眼睛慢慢適應,她依稀看到角落里兩個男人坐在椅子上,他們靠得很近,膝蓋都要碰在一起了。雖然弗朗西讀的是美國學校,她的西語還是很流利。她聽到其中一個男人說要點什么,另一個男人說他可以弄到。她轉頭看了過去。

其中一個男人是拉蒙,就是那個在夜店上班、母親需要服藥的服務生。他肯定是在上日班。弗朗西從來沒有見過另一個男人。她慢下步子,仔細瞧瞧他。就在這時,他也轉身過來,恰好看到她。二人四目相視。

他不是很帥。他的頭發黝黑濃密,亂糟糟似乎不肯躺平,向四面八方凌亂地伸展,羅馬大鼻子幾乎要遮住了整張臉。他的嘴唇很厚,下巴很不起眼。他那橄欖色的皮膚在昏黃的燈光下看起來有些灰黃。但是他的眼睛——深煙青色的眼睛——還有他的眼神讓她移不開眼。粗魯無禮,傲慢挑人,仿佛她看他一眼就是越過了線,他肯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她不記得還有誰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然后他的神情又軟了下來,雖然不很明顯,但她可以感覺到他喜歡他所看到的東西。她的脈搏突然加速。

他的眼中似乎飛出一分饒有興致的神情,擊中她的心扉。她發現自己竟然回了同樣的眼神。他們在來回交流,這肯定沒有超過一秒鐘,但是弗朗西感覺他們聊得特別多。然后她突然松了一口氣。但是為什么呢?這個男人是誰?

她看向拉蒙。拉蒙一直在看著他們二人。他的語調變了,也壓低了聲音。他告訴他的朋友,她是老板的女兒,不要煩她。她本來以為拉蒙的那個朋友會吃驚,或者尷尬,但他的行為再次讓她心煩意亂。他沒有看向別處或低頭盯著地板,相反,他對她的興致似乎更濃了,仿佛他看穿了她的靈魂一般。

終于,他不再看她,跟拉蒙低聲耳語。弗朗西聽不出他們在說什么,但是拉蒙的反應是使勁搖頭。他的朋友重復了一遍,拉蒙再一次搖頭,同時伸出手掌一揮,好像要趕走危險一樣。弗朗西知道她應該走了,但是她留了下來。

那個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他大約比她高3英寸(7.5厘米)左右,健美得沒有一絲贅肉。他走——不對——是漫步過來。

“帕切利小姐,”他用西班牙語說道,聲音很低沉卻不失悅耳。

弗朗西稍側過頭,“什么事?”

他抓住她的手,眼睛盯著她。

“我是路易斯,”他說,“路易斯·佩雷斯。”

她用西班牙語回道,“你來拉佩拉做什么,佩雷斯先生?”

“我來看我的朋友拉蒙。”

“我明白了。”這些對話顯得有點不合時宜,虛幻無力。她轉向拉蒙,“你母親身體怎么樣了?”

“好多了,小姐,謝謝關心。”他聲音利里似乎有一絲鄙視?

“很好。”她注意到路易斯還握著她的手。她盯著他的手。

他松開手說道,“很榮幸認識您。”

她抬手撫著臉頰,“我該走了。”她一邊思索著自己下樓干什么,一邊轉身朝電梯走去。最后,她終于想起來,又轉過身來,“拉蒙,存儲區有兩個行李箱,我搬不動。可以麻煩你把它們送到樓上嗎?”

“當然,小姐。”

“你準備去旅行嗎?”路易斯問道。

弗朗西狼狽地理理頭發。她不認識這個男人,這關他什么事呢。“我準備搬回美國了。”

“啊……”路易斯沒再說話。

不知為什么,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清楚,“是我爸爸。他堅持要我走。”可是,她為什么要這樣說?

“我明白了。”又是一陣沉默。

弗朗西的胃在翻騰。她還想告訴他一些東西,但是說什么呢?她偷偷看他一眼,他還在看著她。

他幫她開了口,“很高興遇見您。”說完,他后退一步,讓她離開。“興許我們還會再見面。”

那一晚,弗朗西一點都不餓。她感覺很不安,不停地在露臺門和公寓的另一端之間來回踱步。她的爸爸正在賭場,媽媽去看望朋友了。她開了電視機,不到一分鐘又猛地把它關了。她今晚沒有心情看《我愛露西》。劇中男主角里奇·利卡多已經跟普通的古巴人不一樣了,除了他那搞笑的口音之外,好萊塢把他的古巴人熱情都磨滅沒了。

她把電話抱進房間,關上房門。尼克回了芝加哥,幾個星期才會回賓夕法尼亞。她撥通他的號碼,跟他的母親寒暄了幾句,焦急地等他來聽電話。

“弗朗西,一切還好嗎?”他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聽起來她好像打斷了他的籃球比賽。

“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做的事情嗎?”她開門見山。

尼克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哦,當然。”

“那我們可以再做嗎?”

“哦,當然。”

“我要你想象我們在一起,就現在。”

“弗朗西……”他提高音量,“我們的爸媽……”

“我爸媽不在。”

“我爸媽在啊。”

“那你接上樓上的延長線,把電話拿到你的房間。我想要你,尼克。”

“哦,弗朗西斯卡。要是我在你身邊就好了,親愛的。”他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

聽完他的話,她想象如果他們此刻在一起的話,自己會如何待他,不禁微笑起來。然后,突然,她回過神來。她怎么變成了這么淫蕩的女人?“對不起。”她輕輕說道。

“開什么玩笑?我喜歡這樣。”尼克回答道,“對了,我把徽針放在信封里留在你的床頭邊。你看到了嗎?”

她之前沒有留意,但是現在她開始在床頭柜邊搜尋。在那里,臺燈下的一個角落。“嗯,我找到了。”她取過來,撕開信封。

“戴上它,然后告訴你的父母它的寓意。”

“哦,尼克,我好想你。”

“我愛你,弗朗西。”

“我也愛你。”

她掛掉電話,從信封里摸出一個小領針。領針呈鉆石形,3個希臘字母用金壓花在黑色背景之上。她把領針轉過來,后背有一個搭扣,可以扣到襯衣領子上。除此之外,上面還有第二個小搭扣,搭扣上系著一個約2英寸長的精致鏈子。她把領針又反過來,愛不釋手地盯著它。這個領針就是她的未來,她會回到美國去,到時候,尼克·安托內蒂,這個善良英俊、聰明并深愛著她的男人,會成為她的丈夫。他們將夜夜纏綿,生一大堆小孩。她還能在世上求什么更好的事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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