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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死者之書(1)

歡迎來到另界

“到了!”莉茲走進艙室的時候,桑迪正透過上舷窗往外看。她從上鋪跳下來,用手臂緊緊地摟住莉茲,在艙室里直打轉,直到兩個女孩都累得喘不過氣來。

莉茲坐下來,一個勁地喘著粗氣。“你怎么會這么高興,咱們可已經……”她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聽不見了。

“你是說死了嗎?”桑迪微微一笑,“那么你終于琢磨出來了。”

“我剛剛看了我的葬禮,不過我想在此之前我已經知道了。”

桑迪嚴肅地點了點頭。“該花多長時間還是花了多長時間,”她說,“我的葬禮糟透了,謝謝你問我。他們把我打扮成小丑似的。還把我的頭發弄得不成樣子。”桑迪撩起辮子,然后對著鏡子看后腦勺上的那個洞,“的確是變小了。”她肯定地說,隨后放下了辮子。

“你難道不傷心嗎?”莉茲問。

“我不知道傷心有什么用。事情已經這樣了,沒法改變。莉茲,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我對這間小房子已經厭煩了。”

船上的喇叭在播報一個通知:“我是船長。我希望你們一路上過得很愉快。我代表尼羅河號上的全體船員歡迎大家來到另界。當地氣溫是67華氏度,多云,有偏西的微風。當地時間是下午三點四十八分。所有的乘客現在必須下船。這是最后一站,也是唯一的一站。”

“你不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樣子嗎?”莉茲問。

“船長剛才說了,很暖和,有微風。”

“不,不是天氣。我是說,其他的東西。”

“我不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樣兒就是什么樣兒,知不知道都沒法改變。”桑迪伸手幫莉茲下床,“你出去嗎?”

莉茲搖了搖頭。“船上一定過于擁擠。我想就在這兒等一會兒,等大廳空了之后再出去。”

桑迪在床上挨著莉茲坐了下來。“我并不是很著急。”

“不,你還是走吧,”莉茲說,“我想單獨待一會兒。”

桑迪注視著莉茲的眼睛。“你可別待在這里不走了喲。”

“不會的。我保證。”

桑迪點點頭。她快要走出門的時候,莉茲喊她:“你覺得他們干嗎要把咱倆安排在一起?”

“這我就不知道了。”桑迪聳聳肩,說,“大概那天死于腦部受傷的十六歲女孩就我們兩個。”

“我十五歲。”莉茲提醒她說。

“我猜他們只能這么做。”桑迪把莉茲拉到懷里擁抱,“莉茲,見到你真是太好了。沒準哪天我還能再見到你。”

莉茲想說她和桑迪一起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好吧,再見。”莉茲回答道。

就在桑迪關門的那一刻,莉茲很想喊叫,讓她別走了。現在,除了柯蒂斯·杰斯特之外,桑迪是她唯一的朋友了。(莉茲還不敢肯定是不是能把柯蒂斯·杰斯特算作朋友。)桑迪走了,莉茲比任何時候都感到寂寞和凄涼。

莉茲躺在下鋪。只能聽到人們走出艙室,穿過船上大廳的聲響。她決定等到沒有聲音了,再從艙室里走出去。她聽到人們在開門和關門的時候留下了只言片語。

一個男人說:“只穿著睡衣,真有點難為情……”

一個女的說:“我希望有個體面的賓館……”

另一個女的說:“你覺得我能在那兒見到胡比嗎?哦,我真想他!”

莉茲心里納悶:這個胡比是誰呢?她猜想胡比跟尼羅河號上的人一樣死了,跟她一樣死了。她想,你要是老了,死可能不是什么壞事,因為就她所知,絕大多數死人都是老人,所以有機會見到同齡人。你生前認識的其他人可能都在這個新地方——另界,不管叫作什么吧。也許等你老了,見到的死人比活人還多。這么一來,死就是一件好事了,至少不是那么壞的事。在莉茲看來,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死跟退休后到佛羅里達去沒什么兩樣。

可是莉茲才十五歲(不到十六歲),她并沒有認識很多死人,當然除了她自己和船上的這些人之外。對于莉茲來說,死亡的前景似乎非常寂寞。

在開車去另界碼頭的路上,貝蒂·布魯姆這個喜歡自言自語的女人說:“要是我以前跟伊麗莎白見過面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我就可以說,‘記得咱們見面的那次嗎?’可現在我只能說,‘我是你外婆。我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面,因為我得了乳腺癌,很早就死了。’坦白地說,跟別人談話一開口就是癌癥那怎么行呢?其實,我想最好還是不提癌癥這一茬兒。只說我死了,就夠了。充其量就說我們一樣。”說到這兒,貝蒂嘆了口氣。一輛汽車朝她鳴笛。貝蒂沒有加速,只是笑了笑,揮揮手讓那輛車過去。“是的,我用這樣的速度開車已經很滿意了。如果你想快一點,那就快一點吧,沒問題。”她接著說。

“但愿我有更多的時間為伊麗莎白的到來作準備。想到自己是某個人的外婆,那感覺有點怪。我覺得自己沒有一點外婆的樣子。我不喜歡烤面包,其實凡是跟做飯有關的事,我都不喜歡,什么小餐巾呀、家居服呀什么的。雖然我喜歡小孩兒,可我跟小孩兒玩不來。

“因為奧利維亞,我保證過,對孩子不嚴厲,不懲罰。我還保證不把伊麗莎白當孩子看。我保證跟她平等相處,保證支持她,不問她太多的問題。在她那一方面,我希望她會有點喜歡我,不管奧利維亞跟她說了什么。”有一陣子貝蒂沉默不語,心想,她唯一的孩子奧利維亞現在怎么樣了?

到了碼頭,貝蒂借著后視鏡看了看自己的容貌,看到的情形令她驚訝。“不是很老,也不年輕。這事兒真怪。”

一個小時過去了。又一個小時過去了。大廳變得安靜,然后一片沉寂。莉茲在擬訂一個計劃。也許她要充當一回沒票的乘客?最后這條船會返航的,對嗎?如果莉茲就待在船上不走,也許她能回到原來的生活當中。莉茲想,事情也許就這么簡單。她聽到過一些關于死里逃生的故事,那些“幸運”地從死亡線上逃回來的人也許并不是幸運。他們知道只要待在船里不出去就成了。

莉茲想象著回家的旅程。大家都會說,“真是奇跡!”所有的報紙都會這樣報道:當地一女孩死里逃生;宣稱死亡是一次航行,而不是通往白光隧道。莉茲會寫一本書(《死去的女孩》,作者莉茲·霍爾),拍一部電視劇(《決心活下來:伊麗莎白·瑪麗·霍爾的故事》),還會在奧普拉的脫口秀中露面推銷自己的書和電視劇。

莉茲看到門的把手在動,然后門開了。她不假思索地藏到床底下。在這個位置上可以看到一個跟她弟弟差不多年紀的男孩,穿著一套配有金色肩章的船長制服,頭上戴一頂跟制服搭配的船長帽子。他坐在下鋪,似乎沒有注意到莉茲。

這個男孩端坐在那兒,只是雙腳來回擺動。莉茲注意到他的腳夠不著地板,所以能看清他的鞋底,左腳的鞋底上有一個“左”字,右腳鞋底上是一個“右”字,是黑色記號筆寫的。

幾分鐘后那個男孩說話了。“我在等著你自報家門,”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成熟,不像個孩子,“可我不能等一整天。”

莉茲沒有回答。

“我是船長,”那個男孩說,“你不應該在這里。”

莉茲還是不回答。她屏住呼吸,極力不發出任何聲響。

“是的,床下的女孩。船長在跟你說話呢。”

“什么船長?”莉茲低聲說。

“當然是尼羅河號的船長啰。”

“你看上去還嫩了點,不像船長。”

“我可以告訴你,我的經驗很多,資歷很深。我當船長快一百年了。”

真是個滑稽演員,莉茲心想。“你多大年紀了?”

“我七歲。”船長威嚴地說。

“七歲當船長不是太小了點嗎?”

船長點點頭。“是的,”他承認,“我現在得在下午睡午覺。明年可能要退休。”

“我想坐船回去。”莉茲說。

“這些船都是單程的。”

莉茲從床底下往外張望。“這話講不通啊。總得回去吧。”

“規矩不是我定的。”船長說。

“什么規矩?我死了。”

“如果你以為死了就可以自由自在、隨心所欲,那就錯了。”船長說。“錯死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了一句,為自己蹩腳的雙關語感到好笑,然后突然停住了笑,“咱們把不相信暫且擱置起來,先談談你坐船回到人間的事。你想那會有什么后果?”

莉茲從床下鉆了出來。“我想我會恢復原來的生活,對嗎?”

船長搖搖頭。“不。你回去卻沒有了身體,只是個鬼魂。”

“嗯,也許那也不是很壞吧。”

“相信我。我知道一些人曾經試過,那壓根就不是生活。最后你發瘋了,你所愛的人都發瘋了。聽聽忠告吧:下船去。”

莉茲的眼里又噙滿了淚水。她一邊用手背擦去眼淚,一邊想:死的確讓人眼淚汪汪的。

船長從口袋里拉出一條手絹,遞給她。手絹是用最柔軟、最纖細的棉花織成的,與其說是布,還不如說是紙,上面繡著“船長”兩個字。莉茲用手絹擤鼻子。她爸爸總是帶著手絹。想到這里她又要擤一次鼻子了。

“別哭,在這里也不賴嘛。”船長說。

莉茲搖搖頭。“是床下的灰塵。灰塵鉆進了我的眼里。”她把手絹還給了船長。

“拿著吧,”船長說,“沒準你用得著的。”他站起來,一個完美的軍姿,不過腦袋只跟莉茲的胸口齊平。“我相信五分鐘后你會離開的,”他說,“你不會想待在這兒的。”說到這兒,他輕輕地關上了門。

莉茲琢磨著這個古怪的小男孩說的話。她很想跟家人和朋友在一起,不想去做鬼。她當然不想讓她所愛的人再受痛苦。她知道自己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莉茲最后朝舷窗看了一眼。太陽快下山了,她腦子里匆匆地閃過一個念頭:他們在家里看到的是不是同一個太陽?

碼頭上只有貝蒂·布魯姆一個人。雖然莉茲以前從來沒有見過貝蒂,但這個女人身上有某種東西使她聯想到媽媽。貝蒂朝莉茲揮手,然后大踏步地徑直朝她走來。

“伊麗莎白,歡迎!我等了好長時間才見到你。”那個女人把莉茲拉到懷里緊緊地摟抱著,莉茲扭動身體想掙脫出來。“真像奧利維亞。”

“你是怎么認識我媽媽的?”莉茲質問她。

“我是她的母親,你的外婆貝蒂,你從沒見過我。你沒出生我就死了。”貝蒂外婆又摟抱著莉茲,“你的名字就是以我的名字取的。我的全名也是伊麗莎白,不過別人一直都管我叫貝蒂。”

“可那怎么可能呢?你是我外婆,怎么跟我媽媽差不多年紀呢?”莉茲問。

“歡迎你來到另界。”貝蒂外婆笑了,干巴巴地指著碼頭上的一面大旗。

“我不懂。”

“在這里,誰也不會變老,人人都變得越來越年輕。不過,別著急,有人會在你的適應儀式上解釋的。”

“我會變得越來越年輕?可我好不容易才長到十五歲!”

“親愛的,別著急,最后一切都會好的。你會喜歡這個地方的。”

這可以理解,但莉茲將信將疑。

漫漫回家路

在貝蒂外婆那輛紅色的敞篷汽車里,莉茲只是望著窗外,讓外婆一個人嘮叨。

“你喜歡建筑嗎?”貝蒂外婆問。

莉茲聳了聳肩。坦白地說,她并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從我的窗口可以看到弗蘭克·勞伊德·賴特建的一座圖書館。內行的人說這個圖書館比他在人間建造的任何建筑物都漂亮。伊麗莎白,這里不僅有樓房。你在這里還能看到許多你喜愛的藝術家的新作品。有書,有繪畫,有音樂,凡是你喜歡的都有!說來你不一定相信,我剛剛去過畢加索的新畫展!”莉茲想,貝蒂外婆的激情是裝出來的,仿佛在極力說服一個不聽話的孩子吃花椰菜。

“我在船上碰到了柯蒂斯·杰斯特。”莉茲不動聲色地說。

“他是誰?”

“是機器樂隊的主唱。”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樂隊。不過,這也不奇怪,因為我死了好長時間了。沒準他能在這里錄點新歌?”

莉茲又聳了一下肩膀。

“當然,有的藝術家在這里就不搞本行了,”貝蒂外婆接著說,“我想,搞了一輩子藝術就已經足夠了。藝術家們從來就不是最快樂的,對嗎?你知道電影明星瑪麗蓮·夢露嗎?嗯,她在這里是個心理醫生。或者準確地說,她過去是的,后來她變得太年輕就不再搞心理學了。我的鄰居菲利斯過去老去找她。哦,伊麗莎白,看到正前方了嗎?看到那棟可笑的高大建筑了嗎?那是登記處。明天你就在那兒參加適應儀式。”

莉茲望著車窗外面。這就是另界,她想。莉茲看到這個地方幾乎跟人間的任何一個地方一樣。她覺得這地方過于普通,過于像真實的世界,真是有些殘酷。這里有樓房,有平房,有商店,有道路,有汽車,有橋梁,有人,有樹,有花,有草,有湖,有河,有海灘,有空氣,有星星,有天空。完全沒有任何特別之處,她想。另界可以是一次到鄰鎮的步行,可以是一個小時的駕駛之旅,也可以是一個晚上的飛行。她們繼續前進,莉茲注意到這里所有的道路都是彎曲的,就連汽車在看似筆直向前時,其實也是在繞圈。

過了一會兒,貝蒂外婆意識到莉茲沒有接著她的話往下講。“我是不是說得太多了?我知道我有個習慣——”

莉茲打斷了她的話。“你說我會變得越來越年輕是什么意思?”

貝蒂外婆看著莉茲。“你真的現在就想知道嗎?”

莉茲點了點頭。

“這里的每個人從死的那天起就往回倒退。我剛到這里的時候是五十歲。我在這里已經待了十六年多一點,所以我現在三十四歲。小莉齊呀,對于那些比我更老的人來說,這是件好事。我想對于你這樣年齡的人來說,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莉茲花了好一陣子去消化貝蒂外婆的這番話。我永遠也到不了十六歲了,她想。“我到零歲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莉茲問。

“嗯,你又成了嬰兒。等你只有七天大的時候,你和其他的孩子都會被送下河,然后回到人間,重新出生。這叫作回歸。”

“那么我在這里只有十五年,然后就要回人間,從頭開始?”

“你在這里差不多有十六年,”貝蒂外婆糾正了她的說法,“不過基本上還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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