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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政治高壓下的示弱與屈服

戴書在張東蓀生平史實說明方面最為薄弱的,就是思想改造運動中張東蓀的種種遭遇和表現。由于張東蓀問題的偵察、定性基本告一段落時,正是北京市高校全面掀起思想改造運動之際,不難想象他在運動開始時急于爭取主動,以避開王正伯問題以及和美國人關系問題的復雜心情。

據當時領導燕京大學思想改造運動的張大中和燕大黨總支統戰委員兼教職工支部書記張世龍回憶,將校長陸志韋、哲學系主任張東蓀和宗教學院院長趙紫宸確定為重點批判對象,要“批倒、批臭”,是由當時負責清華、燕大兩校運動工作組組長蔣南翔于運動開始之際就傳達的黨中央的決定,燕大工作組只是按工作組的要求組織實施。批張,最初公開算的還只是張東蓀三十年反共的老賬。張大中口述:《談燕大思想改造運動》,《新京報》2005年6月9日,轉見《燕京大學校長陸志韋》,北京:《燕京大學校長陸志韋》編寫組,2005年,第182頁;張世龍:《燕園絮語》,第9—13頁。

運動伊始,張東蓀剛剛經歷了王正伯被捕所引起的高度緊張,驚魂未定。參見《張東蓀情況匯報》(2),1951年11月23日。燕京大學剛一開始教員檢討環節,張東蓀就率先要求帶頭檢討,希望早主動,早過關。他首次檢討是面對歷史、哲學、心理、國文四系,即小文學院師生。時間在1952年2月8日,全校運動開始才不過幾天時間。從這天下午3時半起,張東蓀檢討了一個半小時。鄧之誠著,鄧瑞整理:《鄧之誠日記》(6),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7年,第6頁。2月14日,他又進一步在哲學系全系大會上做了檢討,兩次檢討的內容基本相似。他一上來都是說:“我對以往的錯誤很痛恨,就是我在燕京二十年,沒有能使燕京翻身。今天毛主席來了,燕京翻身了。我過去是左傾的,為何我這么懦弱?不能對不合理的事進行斗爭揭發?這是我的錯誤。”

他具體介紹自己犯的“錯誤”是什么呢?主要是三個方面:一是哲學系沒有辦好。客觀原因是缺少經費,請馬列主義學者不容易。主觀原因是有做客思想,且不像工人階級那樣勇猛,不能大刀闊斧。二是對校務不關心,因為以前校務會上大都講外國話,自己不會說,故怕去開會。三是作風、性格典型的小資產階級兩面性,既有革命性,也有保守性。“我在蘇聯大革命前就接受了馬列主義,但思想混亂”,尤其是以資產階級的治學方法來學馬列主義,“把馬列主義分來看,這是錯誤的”。 《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任張東蓀檢討情況簡報》,1952年2月24日。

他聲稱:在燕京二十年,“同外國人不往來,與司徒不往來,選不好的房子住”,有好有不好。說:“在晚年能看到新社會,大家當面說出錯誤,這只有毛主席領導才能做到,這是整個社會的翻身。” 《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任張東蓀在全系大會上的檢討》,1952年2月14日。

不難想象,張東蓀這時已年近七十,又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和重要民主人士,這在很大程度上會妨礙燕大師生對張東蓀的問題大膽進行揭發檢舉和無情批判。針對這種情況,張東蓀初步檢討后,為貫徹中央“批倒、批臭”的指示精神,“工作組黨組即在黨團內部進行‘貸款’(即供給黨、團員以批駁張東蓀的資料和論據),使大家先對張東蓀和他的報告進行研究分析,找出破綻,提出疑問,然后在群眾中展開醞釀,并說明越是政府委員,便更不能例外”。 《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任張東蓀檢討情況簡報》,1952年2月24日。

經過內部動員、啟發和組織,15日,小文學院專門就張東蓀的檢討問題再開全體大會,當著張東蓀的面對他的檢討進行評議。總體上這時師生們的態度都很溫和,大多數人的意見也不很尖銳,如認為張說自己是文人型小資產階級,估計不當;指出張所著《哲學ABC》一書將唯物論列為五種哲學派別之一,實際上是貶低唯物論。包括學校黨支部負責人張世龍舉出的問題,也只是強調張著《辯證唯物論總檢討》一書“對辯證唯物論進行了很大的攻擊,可以說是反馬列主義”。真正比較尖銳的意見,是閻簡弼教授揭露說張東蓀在日本占領北平期間,與漢奸市長有來往。鄭必俊同學揭發說,淪陷期間日本人曾希望張東蓀來做燕大校長,必有內情。 《小文學院全體師生認真討論張東蓀的檢討,對張先生學術觀點、政治立場提出很多意見》,燕大節約檢查委員會、新燕京社聯合出版:《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20期,1952年2月19日。

經過這一次大會,張東蓀的檢討全都被否定了。但校工作組黨組并不滿足于此,按照中央的要求,他們必須把張東蓀變成全校的典型問題人物,還要升級到全校去進行批判斗爭。因此,“為了逐漸地把張東蓀推向全校,油印快報把他檢討全文登出來,同時組織讀者來信,紛紛向張提質難”。 《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任張東蓀檢討情況簡報》,1952年2月24日。

19日,學校廣播站宣布:張東蓀檢討不老實,明日須再行檢討,尤其須就與司徒雷登關系、淪陷期間與漢奸關系一一說明。 《鄧之誠日記》(6),第20頁。

為了配合師生們提出的種種質疑,還在15日大會后,張東蓀就已經著手從歷史問題的角度來重寫他的檢討書了。2月20日下午,張東蓀就做了第三度(實為第二次)檢討。

張東蓀一上來就承認說:“上次檢討極不深刻,找出的錯誤都不是主要的。”這一次他從留學日本和認識梁啟超談起,特別著重說明了自“九·一八”事變后與共產黨的關系。說自己是最早主張抗日必須聯合共產黨的,他的文章也因此得到了劉少奇同志的公開回復。抗戰期間他經常給華北敵后根據地送藥品,還派自己的學生去過根據地,見到了彭德懷同志。日本投降前夕,他還組織了一些人,想要幫助中共受降。戰后民盟被迫轉入地下后,他更是和中共方面的人經常聯系。至于說淪陷期間曾經和漢奸有來往,他解釋說,當時日本人要派日本教官和日本教授到燕京大學來,目的是進行政治監視。司徒雷登聽說他認識華北偽政權頭號大漢奸王克敏,就請他去找王,設法阻止,他因此與王有過聯系。太平洋戰爭爆發后,他因被捕入獄,需要保人,想到認識偽北平市長劉玉書,就請他出面擔保,因此與劉也就不免有了來往。他又主動承認說司徒雷登戰后也回北平來找過他,想要讓他參加國民黨單方面召開的偽國大,被他拒絕了。他主動交代的較為嚴重的問題,是在戰后去南京見過蔣介石的事。他解釋說,在1947年國共內戰爆發后,為了民盟的事情曾到上海去過一趟,當時張群邀請他去南京,他接受了。在南京見了司徒雷登,還見了蔣介石。他沉痛地表示說,雖然自己當面勸告蔣介石最好接受中共恢復和談的兩個條件,但國共兩黨關系當時已經破裂,民盟已經站到中共一邊來了,這種時候去見蔣介石這件事本身就是極端錯誤的,應該“當著大眾認罪”。 《報道張東蓀今天在小文學院作第二次檢討》,《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24期,1952年2月20日。

張東蓀為準備這次檢討接連多天難以入睡,以至于吃了三十多片安眠藥,才斷斷續續得到一些休息。因為擔心交代歷史上的一些問題會引發更多的麻煩,因此,他在交代自己政治歷史中的這些問題時,總是特別小心地注意兩方面的平衡,刻意要強調自己與共產黨歷史上的密切關系和有時還傾向革命的一面。

看到張東蓀那么大的歲數,身體又不好,多數教職工聽了張這次的檢討,覺得張已有很大進步了。許多人覺得差不多了,認為可以讓張過關了,因此,大家不僅在會上對張表現得比較客氣,而且在下面的討論中也不贊成進一步深揭猛批,有人甚至明確提出:“何必翻老賬?”校工作組當然不能照一般師生的意見行事。工作組“黨組先對張東蓀問題作了討論,指出破綻,提出問題,又指定專人準備材料,先在黨內干部會上作了報告,并展開討論,又召開積極分子會討論,然后再開群眾小會醞釀”。 《燕京大學哲學系主任張東蓀檢討情況簡報》,1952年2月24日。他們并通過燕京三反快報發表評論,直接針對同情張東蓀的言論進行批評。評論聲稱:“任何危害人民利益的思想或現象,都應該進行不調和的斗爭,不能因為‘老了’、‘小了’而放棄了這個原則。”“批評得尖銳與否,是按照錯誤的性質是否嚴重而定,而不是按照年歲大小來定。”評論指出:張東蓀“一貫反對馬列主義,主張親美反蘇,是著書立說來反對,是一個積極的宣傳者”,他“不知毒害了多少青年”,至今沒有對自己做出很好的批判,誰能說他現在就不存在這些反動思想了? 《思想雜談:為了國家人民利益積極展開思想斗爭》,《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30期,1952年2月27日。

在多方面動員之后,小文學院2月22日上午又舉行師生大會,按照工作組的布置,由積極分子向張東蓀群起而攻。可想而知,縱使這個時候工作組還沒有掌握到張東蓀太多思想或政治反動的可靠證據,大會依舊沒有通過張東蓀的檢討。會議對張東蓀第二次檢討所得出的結論是:“一、檢討態度不誠懇,不老實;二、對錯誤思想的批判非常不夠;三、(沒有交代)一貫政治立場問題;四、(沒有交代)解放后的政治態度問題;五、(沒有)檢討‘親美不反蘇’的問題。” 《小文學院二十三日師生大會討論張東蓀先生第二次檢查,紛紛發言提出許多意見》,《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25期,1952年2月23日。

張東蓀也聽說了群眾中意見不一,有不少師生對他有所同情的情況。注意到會議上批評者的意見仍舊只是集中在自己的政治態度和思想批判方面,因此,他顯然認為可以進一步上綱上線,爭取過關。為此,他不顧身體的虛弱和嚴重的失眠,抓緊時間又寫完了第三次檢討稿,并要求再做檢討。

2月26日,他第四度(實為第三次)在小文學院師生大會上宣讀了自己最新一稿的檢討書。

他說:“我是從一個很古老的、腐朽的、衰敗的舊中國里成長的,我過去充滿了舊社會給予的影響。這些影響不單在過去支配了我,就是在現在還限制了我,使得我對于中國人民非但沒有盡了應盡的責任,反而造成了很多損失,這是我很痛心的。”

張東蓀這次檢討為適應師生大會提出的意見,較多地檢查了自己的政治思想問題。他不再強調自己過去革命的歷史和思想了,而是承認說,自己一貫是站在改良主義的立場上,反對革命的。雖然因為反對蔣介石國民黨,政治行動的自由遭到限制,不得不躲到燕京大學來,但是自己的思想傾向并無改變。即使在抗戰期間,自己的基本思想也是希望日本投降后,中國能走上發展資本主義的路線。因此,自己對國共兩黨都不喜歡,戰后看到美國的力量,就發生了拉美國來幫助中國,走一條中間路線,以實現民主政治的想法。即使共產黨勝利后,自己也沒有轉變這一立場。

當然,他仍舊突出強調自己1949年以后還是擁護共產黨領導的。他說:解放后,“我佩服共產黨,他們流了血,真的革了命”,因此“我抱有封建意識的‘效忠’觀念效忠毛主席;對于重要的事情,我每次竭誠貢獻我的意見”。然后,他才轉而承認自己的資產階級立場沒有變。說自己主要堅持的,只是“想在共產黨領導下的政權下保留兩點:一是一部分資本主義方式的生產;一是資產階級所謂的學術自由”。對于解放以來自己公開表現出來的消極態度,他的解釋是,因為思想不正確,所以一直在“鬧情緒”。原因是對其他一些民主人士不服氣,“覺得自己有功,好像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他最后用很沉痛的語調總結說:


我參加了人民政協,我參加訂定共同綱領,我親自舉手通過,而且還當選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但我這種錯誤思想還是沒有得到完全改正。我竟然對新民主主義基本精神沒有認識清楚,我想到這里,我真無地自容,我只有在群眾面前承認錯誤……我知道了我的思想是不純正的,我又不高興學習。解放三年,我進步很慢,事實上是不如人家。我自高自大,今天想來,我很難過。在三反運動中,我看到了資產階級思想瘋狂進攻,它的危害性是很大的:腐蝕了我們的干部,危害了我們的政權。現在我認識到資產階級思想必須徹底批判,立即肅清……我們民主人士必須很老實地檢查自己、責備自己、改造自己,然后才能真誠團結,在共產黨領導下前進。張東蓀:《我的第三次檢討》,1952年2月26日,《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30期,1952年2月27日。


張東蓀的檢討明顯地一次比一次深入了,因此對張東蓀問題和歷史缺少了解的燕大師生自然也越來越多地覺得他的檢討基本上符合要求,可以不必再以將近七十歲的高齡來接受群眾的批判了。但是,校工作組仍不可能就此鳴金收兵。因為這個時候中央還沒有向工作組具體說明張東蓀“里通外國”的問題,工作組的主要目標還只是著眼于如何把張東蓀在政治上“批倒、批臭”的問題。而要做到這一點,非找到足夠硬的材料不可。問題在于,工作組最初并無準備,全靠張東蓀檢討和師生揭批來挖掘線索。而張東蓀的檢查,又總是像擠牙膏,群眾批判一次,他就多擠出一點,結果工作組也十分被動,拿不出多少過硬的證據來證明張的問題十分嚴重,張的態度極端不老實。

終于,經過將近半個月時間組織發動積極分子和青年學生全面檢查深挖張東蓀的各種著述文章和出版物,包括調查張在歷史上的各種疑點,工作組終于掌握到幾件實實在在的證據,完全可以發動群眾把張東蓀“批倒、批臭”了。

2月29日,即在張東蓀第三次檢討三天后,校工作組公布了兩件必定會讓張東蓀的問題升級的歷史資料。

一件是張東蓀在其抗戰前所著《唯物辯證法論戰》一書末頁的一段親筆題詞。全文是:


如有人要我在共產主義與法西斯二者中選擇其一,我就會覺得這無異于選擇槍斃與絞刑。

柯亨語 東蓀書


一件是張東蓀在與漢奸偽市長劉玉書來往期間與劉玉書、梁秋水共同擬定的國社黨內部提案。內稱:


依最近情勢,華北政局或有變化之可能性。本黨雖經多次之議決,不以本黨名義對外接洽作政治活動,但萬一日本方面非正式向本黨提出此項要求時,倘無充分討論與決議,必致臨時難于答復。將來演變雖不可預測,但為準備計,不可不有一定之方針。茲條具各項要點如左:

(一)將來華北政局如有改組時,本黨既決定不以黨的名義出面,則只有容許黨員自愿參加,以前須向本黨報告,受本黨之指示,并須嚴格遵守本黨所決議之個人參加而不代表本黨一點,對外切實聲明之。

(二)為使本黨黨員個人參加新政治機構之便利計,對于今后之新政府形成似應主張由各方面人物名流混合以成之。

(三)在上述混合式政治組織中,必須有一實際負責任之人。此人最好雖非本黨黨員,但必須對于本黨曾有多年歷史關系,對于本黨曾有所援助,又與君勱先生有相當感情者,則運用時亦有多種便利。

……

(八)倘對方對于本案以為尚有未足之處,本黨應切實聲明本黨應保留重要黨員,仍以個人名義專從事于全面和平,故不參加政府,其效用亦正異曲同功[工],殊途同歸。

提案者:劉玉書。連署人:梁秋水、張東蓀。


公布者并專門注文稱:張東蓀三次檢討都強調自己是“同情革命”并“幫助革命”的,說自己是“堅決抗日”的。而這里公布的文獻說明:張東蓀不僅極端痛恨共產黨領導的革命,而且是明確打算要“投降日本去當漢奸”的。 《從〈提案〉看張東蓀先生的欺騙手段》,《揭穿張東蓀檢討的欺騙,張東蓀親筆題詞堅決反共》,《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34期,1952年2月29日。

這兩件材料的披露正是在燕京大學思想改造運動進入高潮的情況下,燕大舉辦的美帝文化侵略罪行展覽幾乎同時開展,全校師生群情激昂,對張東蓀的態度馬上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29日下午,燕大召開全校師生會討論張東蓀的第三次檢討,大會竟然連續討論了五個小時之久,眾人批評之尖銳,無以復加。 《鄧之誠日記》(6),第26頁。

學生會主席伍愉凝發言公開認定張東蓀是反動階級的代表。他說:


從張東蓀先生的歷史上看,從他的階級本質上看,從他各方面全面的看,他是代表反動統治階級的利益的。他的極端的唯利是圖是為反動統治階級服務的。從揭發的許多事實,湊起來看一看,可以認識到:張東蓀是一個典型的買辦的、封建的投機政客,反蘇反共,謾罵歪曲馬列主義的專家。像這樣的人,實在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統治階級的特產。張先生的這些思想和行為是丑惡的,可恥的。 《伍愉凝同學在給張東蓀檢討提意見大會上的發言:堅決站穩人民立場,堅決向反動思想作斗爭》,《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35期,1952年3月1日。


張世龍身為校工作組成員,在發言中對張東蓀干脆直呼其名,聲稱對張已完全失望,清楚顯示校領導部門對張的態度已根本改變。 《鄧之誠日記》(6),第27頁。

光是拿出張東蓀歷史上反對共產主義的題詞和提議可以個人名義自愿參加日偽政治組織這兩則資料,就輕而易舉地達成了中共中央交付的把張東蓀“批倒、批臭”的任務。

3月3日,民盟燕大區分部召開全體盟員大會,討論了中常委張東蓀的問題,通過決議,要求撤銷張東蓀盟內外一切職務。 《中國民主同盟燕大區分部全體盟員要求撤銷張東蓀盟內外一切職務》,《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41期,1952年3月4日。次日,燕大哲學系以全體師生名義發出公開信,要求校方撤銷張東蓀所擔任的系主任職務。 《哲學系全體教師同學來信,建議學校行政撤銷張先生在哲學系所擔任的系主任的職務》,《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第42期,1952年3月6日。很快,民盟中央和燕大校方都做出了撤銷張東蓀相關職務的明確決定。張的教職也被宣布停止了。

張東蓀的問題會升級到這種情況,是很多民主黨派中人想不到的。民革主席李濟深就很不理解,他在一次會議上公開表示了不滿的態度,講:“燕京搞張東蓀搞得太兇,這樣搞下去民主黨派還有什么辦法。” 《北京市委關于張東蓀、陸志韋最近情況的簡報》,1952年5月23日。

多半為了回應一些人的質疑,毛澤東這時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內部講話中首次點了張東蓀的名,指出張身為政府委員,竟然勾結美國人,泄露情報,不可容忍。毛澤東的講話很快即在高校部分黨員干部和上層民主人士中進行了傳達。許多人都被這一通報震驚了,一個個表現得怒不可遏。

據報,馬寅初聽了通報后當場即對周培源、湯用彤說:“毛主席說張東蓀是大壞蛋,要是我就槍斃他了。”民盟北京市支部派人和燕大區和北大區分部負責人談了毛澤東在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上的談話內容,兩個區分部委員聽了傳達都非常震驚。新聞系主任蔣蔭恩直言:“張東蓀是中國的斯蘭斯基,魯道夫·斯蘭斯基,前捷共中央總書記,1951年因組織領導“反國家陰謀中心”的罪名被捕并被處以死刑。1963年捷克斯洛伐克最高法院撤銷此判決,宣布恢復其名譽,但未恢復其黨籍。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的第一罪人。”孫承諤說:“讓學生知道了,非揍他一頓不可。”李濟深聽到通報后,也馬上寫信給毛澤東,要求嚴辦張東蓀。 《張東蓀情況匯報》(5),1952年3月1日。關于李濟深寫信事,見周恩來1953年3月1日與民革三中全會擴大會議代表的講話。周提到:“任潮先生(李濟深)曾寫信給毛主席要求嚴辦(張東蓀),這是正氣。”參見《周恩來在招待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三中全會擴大會議代表時的講話》,1953年3月1日,《周恩來統一戰線文選》,第242頁。

對于這樣的消息,就連與張東蓀一向較熟,來往較多,且向來不問政治的燕大歷史系教授鄧之誠,也感到難以接受。他從燕大干部那里得知了張的這一行為后,內心十分困惑。他在日記中寫道:很想親自去質問張東蓀,只是“避嫌不敢”。但他還是相信這消息恐怕是真的,因此深感憤怒,謂:“往昔吾識子之面,今吾識子之心矣。” 《鄧之誠日記》(6),第27頁。

因為這個時候整個運動的氣氛發生了很大改變,群情激昂,眾多教授成為斗爭批判的對象,因此,張東蓀雖然注意到一些人對他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變化,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升級了,卻還不知道他與美國人秘密往來的問題東窗事發了。他這時感到難以應付的,主要還是工作組拋出來的兩件證物,以至于要求再檢討也不是,不要求檢討也不是。此前,同為民盟委員的周鯨文等即批評過他太過主動了,用周的話來說:“李維漢表示民主黨派的負責人,可以不做檢討”,何必自找麻煩。參見《北京市委關于張東蓀、陸志韋最近情況的簡報》,1952年5月23日;周鯨文:《風暴十年》,香港:時代批評社,1959年,第231—233頁。張東蓀這時才明白了這一點,但后悔已經來不及了。

由于整個情況完全失控,進退失據,又摸不清上面的意圖,張東蓀不得不分別去找了民盟的幾位領導人,希望從他們的談話中能發現自己下一步應該怎么做。

3月5日,民盟主席張瀾約了幾位領導人和統戰部部長李維漢到自己家里,專門和張東蓀見面談話。張東蓀當面向李維漢表示“深自悔悟”,承認群眾揭發的事情大部分是對的。沈鈞儒明確提出,張不要再拋頭露面去參加政府方面的公開會議和活動了,應“回家請假反省”。李維漢表示同意。于是,張不得不按照沈鈞儒的勸告,向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請了假。轉見戴晴:《在如來佛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第396頁。

請假兩周多之后,張東蓀越想越覺得心里沒底,因此又鼓足勇氣提出請辭人民政府委員的要求,想探一探他的問題到底到了怎樣嚴重的情況。讓他多少有點意外,同時也讓他多少感到寬慰的是,張大中在請示彭真之后拒絕了他的要求。而彭真的批復是:“暫不理他,薪金仍照發他。如他問時,即覆以‘此類事都尚無暇處理’。” 《彭真給(張)大中的關于張辭職的指示》,1952年4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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