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繁榮遠去

1．恐慌

在1929年9月3日以后，股票市場暴跌，然后洶涌上揚了，又再次下跌——接下來卻并沒有再次反彈。取而代之的是，在9月接近尾聲的時候，下跌到歷史新低。

盡管如此，開始的時候并沒有人覺得非常不安。在前兩年的牛市中，也反復地出現過持續幾天的暴跌，數以千計判斷不當又倒霉的投機者被甩掉了，而股價仍然很快就恢復了并且攀升到一個新的高度。那現在還擔心什么呢？為什么不利用現在的這些低價呢？因此，大大小小的用保證金交易的人先前以高額利潤拋售后又扎進了股票市場，將他們之前賺得的錢都投入進去，指望鋼鐵公司的股票從230點反彈至260點，或是通用電氣從370點反彈至395點或是更高。而相應地，經紀人的貸款總額創造了歷史新高——超過85億美元。同時金融方面的預言家們都異口同聲并信誓旦旦地保證沒有任何差錯，股票價格僅僅是暫時性的下挫，他們的嗓音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高。

然而，股票市場仍在下跌。外國資金紛紛從中撤走，一定程度上是由于英格蘭的哈特里公司投機泡沫的破裂，也有可能在一定程度上因為紐約的投機市場從一開始對歐洲的投資者而言就是一樁冒險的生意，而現在他們都開始覺得惴惴不安了。一些美國的投資者也開始謹慎地撤回資金，因為他們感受到工業生產力有些衰退的氣息了。一直以來，隨著價格的下跌，保證金交易人不得不被迫地賣出。隨著10月份一天天的過去而并未出現有力的反彈跡象，變化不定、緊急甚至刺耳的聲音傳入了喧鬧中：一切都很好。也許，歸根結底，情況并非如此。……下跌變得更加迅速，想必一定是觸底了，這是抄底的最后機會。或者，難道它是最終結果的前兆？

10月19日星期六的一段短時間內形勢不太理想，像奧本公司和凱斯公司這兩支不穩定的股票分別在交易的兩個小時內跌了25點和40點，甚至連通用電氣都跌了9.25點。情況在10月21日星期一變得更加糟糕，因為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交易人到了傾家蕩產的地步，當日的交易額達到了600萬股。星期二的情況要稍微好些，花旗銀行偉大的查爾斯·米切爾從歐洲返回以后，不是信誓旦旦的通過廣播作出了保證嗎？但星期三，狂風暴雨又一次來襲，虧損是前所未有的：亞當斯快遞公司當天大跌96點，奧本公司跌了77點，而西屋公司損失了25點。下午晚些時候報紙的股票版面上的“凈變”一欄下報出了一連串令人震驚的負數：-6.5、-3、-14.38、-7、-2.50、-16.25、-12，等等。這個時候拋售量是如此巨大以至于被認為是近乎神速的股票價格收報機服務都無法緊跟變化。下午3點，證券交易所當天交易收盤的時候，全國各地經紀公司轉換屏幕上閃過的數字，報道著1點16分發生的交易——整整滯后了1小時44分鐘！

然后，就是在10月24日星期四……

那個星期四的早晨，股票的拋售如洪水般席卷而來。究竟拋空了多少沒有人會知道，因為沒有總額統計記錄被保存下來了，但顯然數額也不是特別龐大。當然，有些是害怕拋售，甚至從一開始就是：男男女女們都已經發現，讓他們驚恐的是，數周數月以來緩慢積累的錢財會在幾個小時內就一掃而空。但即使是在星期四的最初一個小時內，大部分拋售確實都是被迫進行的。在這個由貸款構成的蜂窩結構的市場內，根據一套因股票市場價格下跌而導致保證金耗盡的股票賭徒便被自動平倉而建立的設計巧妙的體系自動崩潰了，演變成為一個破壞價格結構的完美制度。成百上千個賣出指令傾瀉而出，看起來似乎沒人愿意買入，而隨著股價的一路下跌，現在證券交易所里混亂不堪、鬼哭狼嚎的人群中，經紀人們正爭前恐后地奮力出售手里的股票。大恐慌開始了。

那天的中午時分，在各地的經紀公司分辦事處垂頭喪氣的人們看著股票價格收報機報出令人難以相信的價格，并且進一步意識到股票市場背后是多么無望甚至可以說是差勁，這也是對華爾街大旋渦中正在發生什么的一個提示：蒙哥馬利·沃德百貨公司迅猛而失控地從83點跌至50點，美國無線電公司從68.75點跌至44.50點，甚至就連美國鋼鐵公司也從205.50點下跌至193.50點。

前來出手挽救的是大銀行家們。中午過后的幾分鐘內，摩根銀行的拉蒙特先生、花旗銀行的米切爾、擔保信托銀行的波特、大通銀行的維京以及美國信孚銀行的普羅瑟一行五人在摩根財團總部會面，并組成了一支共同基金用以支撐股價。金融界中對于他們的準確判斷以及能力如此自信，以至于甚至他們還沒決定做出任何事情以前，僅僅是走漏了他們會面的消息后，股價就穩定了下來，并開始走向恢復。到一點半鐘的時候，理查德·惠特尼作為銀行家共同基金的代表，在踏入證券交易所的大廳出價購買股票的時候，他所做的無非就是打打手勢示意而已：當他提出以205美元的價格購買1萬股鋼鐵公司股票的時候，他發現以這個價格出售的只有200股了。華爾街的上帝們仍然可以讓這場風暴停止吧。

直到那天傍晚的7點零8分，當夜幕開始籠罩經紀公司的時候，證券交易廳內的股票價格收報機才開始停止發出報價的響聲。將近1300萬股股票已經轉手了。一整天以來，謠言四起——比如交易所已經關閉了、軍隊已經被調集到紐約、已經有11個投機商人相繼自殺了。毫無疑問，這就是恐慌。但人們希望銀行家們能夠力挽狂瀾。

此后的兩天里，股票市場努力地堅守著。經紀公司的員工正盡力將記錄做好，華爾街上徹夜燈火通明。成千上萬的要求追加更多保證金的電報被發出了。然而雪崩又一次開始了，而這一次如果銀行家們已經努力了的話，他們也不能讓人信服地阻止這場災難。他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沒有任何出價的情況下出價買入股票：讓衰退看上去還算有秩序。

10月29日的星期二，高潮來臨了。當日的官方統計交易額達到了16，410，030股，但沒有人知道有多少筆交易在喧鬧而爭先恐后的拋售中沒有被記錄下來：有些人相信當日的實際交易額可能達到了2000萬甚至2500萬股。大人物和小人物、有內幕消息的人和門外漢、在牛市中居于高位的人們都賠光了所有的錢：從前的百萬富翁和他的汽車司機、全能的共同資金操控者和他的跟隨者、持有2000股的董事長和和他持有10股的記賬助理、銀行行長和他的速記員。這里是一部分當日個股的虧損情況（并且要記得它們之前還有一段長時期的連續虧損）：美國電話公司和通用電氣各自下跌了28點；西屋公司下跌了19點；聯合化學公司下跌了35點；北美公司下跌了271.50點；奧本公司下跌了60點；哥倫比亞碳黑公司跌了38.75點——盡管這些公司在閉市的時候出現過劇烈的反彈。

始終保持清醒的《商業金融紀事報》在11月2日發行的那一期中說道：“本周見證了歷史上最大的股災?！?/p>

現在形勢終于出現了能夠有所扭轉的機會，老約翰·D.洛克菲勒宣布他和他的兒子正在收購普通股，而且兩家大公司宣告了額外股息來表達堅定的信心。證券交易所宣布放一個假并且縮短交易時間，給面容憔悴的經紀人和缺乏睡眠的職員一個機會讓他們從堆積的大量工作中解脫出來。然后股價又一次下跌了，又一次……日復一日地繼續后退著。直到11月13日，價格終于跌至了1929年的谷底。

已經發生了的這場災難，也許可以用一項統計數據來加以概括。在短短的幾個星期內，它已經將300億美元化為烏有——這個數字幾乎與美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所有費用總數一樣多，并且將近是全部國債的兩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