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929年中的一些人

在任何時候，在歷史長河中總有一些趨勢逐漸減弱，而另一些趨勢則不斷擴大。在任何時候，都有事情接近尾聲，都有流行的浪潮逐漸平息，都有人正步入他們事業的黃昏期；也有事情正在悄悄醞釀，未來的事件正在靜靜籌備中，男男女女們在人群中來去匆匆，不知道誰的名字又即將成為市民熱衷于討論的話題。

在1929年9月的這一天，墨西哥戰爭中最后一位在世的退伍軍人正面臨著死亡。前總統威廉·霍華德·塔夫脫也就是現在的最高法院首席大法官，其健康正每況愈下，只有幾個月的生命了。托馬斯·A.愛迪生作為一個發明家，他的成就已經是前塵往事了，他今年已經83歲高齡。在這個炎熱的天氣里，他正在從肺炎的折磨中康復，但端坐在椅子里的他宣稱希望幾周后能去迪爾伯恩，慶祝自己的白熾燈發明50周年（這種希望是合理的，因為他還有整整2年的生命）。卡爾文·柯立芝的畢生事業也已經成前塵往事了。去年3月他離開白宮搬進了他在北安普頓市瑪沙索特大街上月租金為36美元的簡單復式公寓中。雖然有傳說稱他自從3月4日起因為幫雜志社寫稿已經掙了數十萬美元，但他仍然使用著一個在二層的狹小辦公室，里面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以及一個裝滿陳舊法律書籍的書柜。生活對于他來說很平靜，這些天實在太平靜了，他渴望回到以前的日子。在白天的新聞中，有柯立芝政府之前的石油丑聞出現的后續：哈利·辛克萊因為在石油事件的調查中對參議院的藐視，而被判到哥倫比亞特區監獄服刑，他以給監獄醫生充當“配藥助手”為由離開監獄的要求被拒絕了。

人們常說，將來的事情必能在過去的事情中看見影子。就算這是真的，影子也并非人人都能看出。1929年9月3日，紐約州州長富蘭克林·D.羅斯福去年倉促接受他的老朋友阿爾·史密斯邀請參加競選，現在正等候著他剛剛發出給州內所有市長和鎮長的一份問卷調查的答復。問卷詢問了他們社區中的大眾是從哪里購買電力的——私營公司還是市政電廠？分別以何種價格購買的？這樣的調查看起來似乎有點像未卜先知，而對于那些否認存在先知天賦的蕓蕓眾生來說，這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重要的意義。將公用事業的股票價格抬高到世界最高峰喜馬拉雅山水平的人并沒有感到特別不安，因為在奧爾巴尼的所有人都會告訴你，羅斯福僅僅是在為貫徹執行阿爾·史密斯的電力政策而收集他認為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如果你較為關注自由主義周刊的話，你會偶爾看見它們尖刻地提及獨裁的反動分子、美國勞工聯合會的頑固分子、美國礦工聯合會的領袖——約翰·L.劉易斯。……皇家橡樹的庫格林神父，在底特律郊外播放他傳授布道的那家電臺覆蓋范圍內很出名，不過除此之外，他就是默默無聞了。……在加利福尼亞州的長灘市，有一位年事已高的執業醫師名叫弗朗西斯·E.唐森，除了他的病人和私人朋友之外，很少有人認識他：離唐森養老金計劃的時代仍然很遙遠。……休伊·朗正在準備競選路易斯安那州州長的艱難征途上，但北方人還不怎么熟悉這個人。……那些習慣坐在格林威治村的地下酒吧里、偶爾會聽年輕的霍華德·斯科特——一位并不太成功的工程師——講述他古怪的經濟學理論的人們，聽說在四年內技術專家治國論在美國將會成為街談巷議的話題后，一定會感到驚訝。

戈斯登和克瑞爾錄制《阿莫斯和安迪》

廣播員每周休息一天，因此在9月3日這天弗里曼·F.戈斯登和查爾斯·J.克瑞爾在NBC播出了兩周的《阿莫斯和安迪》廣播劇后，迎來了一次難得的休假。在兩個月內，他們的節目就會由后半夜轉到美國東部時間的晚上7點播出，而在一年間，他們的節目如此風靡以至于在那個時段從美國城鎮中的街道上走過，就一定會聽到家家戶戶窗口都傳出的“阿莫斯和安迪”的搞笑對白。他們有沒有想過前方對于他們來說意味著什么呢？田納西州盧考特山的加內特·卡特今天正登上前往邁阿密的火車去安置佛羅里達州的第一個迷你高爾夫球場，是希望明年的夏天迷你高爾夫球場能在高速公路周圍的土地上遍地開花嗎？沃爾特·迪斯尼在經歷了數年的逆境、最終找到喜歡米老鼠電影的觀眾并且剛創作出他的第一部《糊涂交響曲》之后，能否預見他自己作為《三只小豬》和《白雪公主》的創作者將擁有的名聲與財富呢？

在紐約州的卡薩諾比亞鎮，隨著這一天的熱度逐漸退卻的時候，一個名叫赫維·艾倫的年輕作家坐下來，開始創作他那部長篇巨作的第二章，但這本名為《風流世家》的小說在將近四年的時間里都沒有出版。……在紐約的約翰·迪出版社正在下定決心出版一本名為《東風，西風》的小說，這本小說被很多出版社拒絕過，以致小說作者已經離開中國訪問美國的事情都沒有告訴她的代理人。她的腦中已經有另一本小說成形了，誰又會知道這本還沒寫成的《大地》會為賽珍珠贏得諾貝爾獎呢？……誰又會將加利福尼亞州奧克蘭市的臉上有雀斑的14歲小男孩唐納德·布吉和日后的世界網球冠軍聯想到一起呢？11歲之前這個小男孩甚至連球拍都沒碰過。……馬薩諸塞州阿士伯罕市的庫欣專科學校近來的畢業生都還記得他們的校友魯思·伊麗莎白·戴維絲，但與好萊塢無關，因為直到1930年她才開始了自己的銀幕生涯（之后他們都將把她看成貝蒂·戴維絲）。……在中西部的一個城市，如果你今晚偶然走進了一家奧芬歌舞劇團巡回演出的劇院中，你可能會被一個名叫埃德加·伯根的年輕口技表演者逗得前仰后合，他正跟一個稱為“蠢人麥卡錫”的木偶進行對話。……如果你正在紐約，熱浪促使你在傍晚不自覺地走到一個屋頂花園，而你恰好選擇的又是中央公園酒店的話，你可能會喜歡上樂隊里的一個靈活敏捷的20歲單簧管演奏者，而他的名字會跟伯根和麥卡錫一樣讓你感到陌生——他叫本尼·古德曼。有人會想到他就是將來的搖擺樂之王嗎？他自己又能想到嗎？

1929年每一個隨時關注報紙的人都會立即為你指出坎農主教、德克薩斯·蓋楠、赫弗林參議員、吉米·沃克、雨果·艾克納、勒格斯·戴爾蒙德、梅布爾·沃克·威利布朗特、多利·甘恩或者“道格和瑪麗”。但即使是以自己知道公眾人物名字而自豪的當地的報紙編輯，也不得不查閱參考書才能知道誰是休·S.約翰遜將軍、阿爾夫·M.蘭登、哈利·霍普金斯、托馬斯·E.杜威或是埃莉諾·羅斯福。然而在任何參考書里他都找不到喬·路易斯、布魯諾·理查德·豪普特曼、羅伯特·泰勒、公共事業振興署（WPA）或是新政。

整個國家都看不見諸如流線型列車、公開而合法運營的酒吧或是依靠聯邦政府救濟生活的人之類的景象。秀蘭·鄧波兒那時還是一個不到5個月的嬰兒，迪翁五胞胎也還沒有出生。

因此，我們要說的大蕭條也是如此。事實上，如果你希望1929年9月3日在耀眼的陽光下忙于他們自己事情的男男女女們把你當做是最瘋狂的預言家的話，你只要去告訴他們：不出兩個月的時間，他們就會目睹美國歷史上最大的一次金融恐慌，并且它會招致一場曠日持久、令人絕望的經濟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