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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老基地

汽車沿著當金山崖的河谷逆流而上,雪水泛著白沫拍擊著亂石揚起雪白的浪花,山石頑強地堅定著自己的立場;浪花歌唱著自由的歡暢;浪花漣漣,那就是天上的雪花贈與當金山的一條潔白的項鏈。沿著這條天然項鏈,汽車下山了,當金山過去了,我們過來了,眼前的柴達木豁然開朗,大小蘇干湖如那項鏈垂落下的藍寶石墜兒,安詳地袒露在柴達木浩瀚的胸襟上,泛著綠的翡翠、閃著銀的锃亮、吐著金的陽光。

司機馮國斌師傅說,昨夜當金山和冷湖都下了大雨,真是柴達木千載難逢的好天氣!同行的賈蘭英立刻感慨道:“柴達木知道我們回來了,才用這么珍貴的禮物迎接我們。是啊,上帝永不背棄永遠熱愛他的人。冷湖的年蒸發量為降雨量的100倍。四十年前,在我們只有淚、沒有雨的日子里,我們無怨;在我們只有汗、沒有雨的日子里,我們無悔。四十年了,我們依然那么熱愛著你——我們青春時的家。天感動了,雨就會愛人。

能望見冷湖了,那是1954年新中國第一支勘探隊來此時,那湖水冷的能“咬手”而得名。與冷湖遙相呼應的是賽時騰山,不知哪年哪月祁連山火山爆發,大山內蘊含的精液與骨髓噴薄而出這火筑成的賽時騰山。我們一幫北京學生曾徒步一天去賽時騰山探險,師傅說:“望山跑死馬,在戈壁大漠一旦迷路,可就‘古來白骨無人收’啦!”

那時青春的我們并不明白青春。那時的青春是什么,那時的青春就是“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天不怕地不怕,風雪雷電任隨它”。正青春的我們問師傅,那山為什么叫賽時騰?師傅說:“那是蒙語,大概是‘黑色石頭’的意思。四十年來,我們便一直把它叫:黑石頭山?!敝钡竭@次來,我們才尋到正確答案:“賽時騰”漢語為“蘇醒”之意。

然而沉睡千萬年的賽時騰真正蘇醒,應是那口“美名天下揚”的“英雄地中”井日噴原油800噸的1957年。詩人李季二進柴達木時,曾寫下《一聽冷湖噴了油》的詩歌:一聽冷湖噴了油,柴達木盆地鬧翻天……作家李若冰同年寫下散文《冷湖的星塔》:誰只要來到柴達木盆地,就會發現這是一個真正的英雄們的去處……

圖為作者感嘆“真的老去了”的老基地

如今的冷湖呢?當汽車駛進冷湖老基地時,眼前是一片片斷壁殘垣的廢墟,當年作為勘探開發石油的物資、運輸、機修輔助生產保障的老基地老了,沉寂了,睡去了。老基地的夢只能寄存在冷湖那被風吹動不停的褶皺里,取而代之的是隔山相望的敦煌新基地。這是一個時代更替另一個時代的使然?我們這幫人,剛離開了敦煌基地的“新顏”,竟忘情地一頭撲向老基地的“舊貌”,是企圖在這一片廢墟上拾遺回我們青春花季時的花蕊嗎?或者說,在這片廢墟里曾埋藏著一種什么樣看不見摸不著的神奇在召喚著我們。車未停穩,曾在運輸處當過副處長的黃溥就迫不及待地跳下車,一腳踩進一個雨后積水的大坑里,他也來不及跺跺腳、擦擦泥便指著眼前的廢墟說:“這兒就是咱們的大禮堂?!边@是老基地唯一一個二層樓的大禮堂。這里曾是我們演過樣板戲、唱過語錄歌、跳過忠字舞的唯一“文化活動”場所。鄧永華和李秀榮兩人不由頓生感慨:“記得1971年我們剛參加工作不久時,每天下班去黑石山鑿山拉石頭,每個班拉五車,那么大的石頭,真搬不動,累死了,累的骨頭疼,晚上都睡不著覺?!比缃?,讓她們睡不著覺的大禮堂壽終正寢了。

我獨自穿過大禮堂走進廢墟,木然地望著遠處的冷湖和湖畔的那片墓地。他們是搬不走了,那里有我們的同學,他們叫:吳長江、周祖宏。我們都想去看看他們,可司機說,雨太大,車過不去了。天蒼蒼,野茫茫,何處話凄涼。突然我發現不遠處有一頂帳篷冒著炊煙,在這片廢墟里居然還有生的氣息。

帳篷里,黑漆漆地坐著兩個中年漢子,一個和面、一個擇菜。

“中午吃什么呀?拉條子還是尕面片?”一進帳篷我就用西北話打招呼,以消除他們在這荒郊野外對陌生人的警惕感。

“拉條子?!惫?,他們也熱情地開始和我對話。

“你們這吃的喝的從哪來呀?”

“老板從敦煌送來?!?/p>

“這黑燈瞎火的沒電啊?!?/p>

“喏,”和面的漢子努努嘴,“有馬燈?!?/p>

“你們跑到這狼都不來的鬼地方干什么呀?”

“唉,人都搬走了,狼就來了。喏,山那邊,喏,湖那邊,來得多?!?/p>

“不怕么?”

“不怕,我們人多,六個。還有馬燈,狼怕光?!?/p>

后來我知道這六人有兩對夫妻帶著兩個親戚,在這片廢墟里撿完整的磚,一塊可賣一毛錢,他們正月十八上來的,已干了半年多了,還沒回過家。他們都是從甘肅山丹來的農民,窮啊,于是先富起來的人便把他們引到這兒“致富”。老板說這里的磚燒得質量好,瓷實,到工地受歡迎,賣得好。是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們石油工人自己燒的磚沒有“豆腐渣”,因為我們是自己給自己蓋房子。我挺得意地走了。

圖為作者與拾到照片等待照片主人的趙玉英

走出了老遠,感覺身后有人喊我“師傅、師傅……”她那太地道的甘肅土話我聽不懂,依然徑自走去。她終于氣喘吁吁地追上了我,“師傅,你是這里的人嗎?”我說是,在這里待了二十多年呢。她趕緊問:“喏,你認識么?”

她的舉動讓我一下充滿好奇,那是一家老少三代的全家福,可我一個也不認識。我好奇地問她:“這照片你從哪弄來的?”

“喏,”她手指著遠處的一片廢墟,“就在那一片磚塊下埋著,還有一個書包、五六張照片,你要是認識,就送還給人家?!?/p>

我被她的精神感動了,拉著她說:“走,那邊車里有一個曾在這里當過頭兒的或許認識?!?/p>

路上我知道她叫趙玉英,我把她的名字寫在采訪本上問道:“是這三個字嗎?”她搖搖頭說不識字,好像是。四十一歲的她和丈夫來這里撿磚,為給大女兒和小兒子掙學費。

圖為作者一直惦念尋找的老基地的一家人

真可惜,黃溥及全車的人都說不認識照片上的人。我想了想說:“你把照片給我吧,我幫你找。”

誰知她搖搖頭說:“你們走了不知啥時再來,我一直在這兒撿磚,能上這個地兒來的人,一定在這兒過過日子,他們一定會有認識的。來人,我就會去問的?!?/p>

被感動的黃溥跳下車說:“這樣吧,我把照片翻拍下來,我們大家幫你一起找。”

她的臉上一下充滿了燦爛的笑容連聲說:“謝謝你們?!?/p>

我握住她的手說:“該謝的是你??!來,我們一起照張相留個紀念吧!”她把照片鄭重地捧在胸前,那一刻的她,一臉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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