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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中國藝術史
  • (英)邁克爾·蘇立文(Michael Sullivan)
  • 5041字
  • 2019-04-24 11:17:47

西周

商王朝末年,處于西陲的諸侯國周,在文王的統治下,勢力日益膨脹,已經實際控制了商王朝領土的三分之二。最終,大約在前1045年,文王之子武王攻陷安陽,末代商王自焚。在武王年幼的繼承者成王統治時期,歷史上著名的強有力的周公攝政鞏固了周王朝,建立了封建制度,將商人的勢力鉗制在其他諸侯的包圍之中。然而,他仍然允許商人的后裔在弱小的宋國里延續下來,保留世代相傳的對祖先靈魂的祭祀。周公是周王朝的最主要的設計者。盡管在周王朝晚期,國家陷于無休無止的內戰之中,王室因此分崩離析,而最終消亡,但是周王朝仍然可能是中國歷史上延續時間最長的王朝,留下了特色鮮明傳承久遠的機制。

商代傳統并沒有因為王朝更替而突然中斷,事實上,大部分傳統在西周統治時期得以發揚光大。封建制度、王室禮儀和祖先崇拜都成為維系王朝的行之有效的機制。在王朝后期的孔子的時代,包括孔子在內的眾多復古主義者都將文王、武王和周公時期看成黃金時代。宗教生活仍然以對上帝的崇拜為中心,“天”的概念最初出現于西周時期,并最終替代了“上帝”這一相對模糊的概念。青銅器銘文和早期文獻顯示“敬天保德”的道德觀念浮出水面,逐漸成為儒家的基本教義。

在儐相的指導下,音樂、藝術、詩歌和表演結合在一起賦予國家的概念以道德和美學上的尊崇地位,由此而形成了以周王室為核心的繁縟禮儀。君主在每天清晨和黃昏臨朝聽政,這個傳統一直持續到1912年。敕命書寫在竹簡上,由宮廷史官當眾宣讀出來,然后轉交給官員們去執行。從穆王時代(前947—前928?)開始,這些命令鑄在青銅禮器上保存下來已成定律。隨著時間的推移,銘文不斷增長,成為研究早期西周歷史的主要資料來源之一。另一個重要的文獻是《詩經》,據傳是由孔子編輯而成的古代宮廷歌謠、民謠和情歌總集。《尚書》中若干章節記載了商末周初的事跡。這些文獻不僅證明歷史感是中國文明最顯著的特色之一,而且也揭示出書寫文本在中國文化中極其崇高的地位。

 

周代城市

目前,我們對商代建筑的了解遠遠超出了對西周建筑的了解。就西周建筑而言,在很大程度上,我們不得不依靠文獻資料,盡管商末周初諸侯國的都城和貴族墓葬的發現迅速改變了這一景象,有的甚至填補了文獻空白。研究西周制度最主要的資料來源之一是被認為是西漢時期編輯而成的關于禮制和政府管理的文獻《周禮》。編輯者透過重重歷史迷霧,回視遙遠的黃金時代,整理出多少有點理想化的西周禮制和政治生活的圖像。盡管如此,《周禮》仍然具有重要意義,其中的記載往往被后世試圖遵循古代禮法制度的人當成原典。言及古代周人的城市時,《周禮》記載:“匠人營國,方九里,旁三門,國中九經九緯,涂九軌,左祖右社,面朝后市。”設計師按照每邊九里的方形式樣設計國都,每邊開三個門和三條道路。這樣,國都之中就有九條橫向大道和九條縱向大道,每條大道的寬度允許九輛馬車并行。祖廟在左側,社土祭壇在右側;前面是朝堂,后面是集市。(Alexander Soper英譯文,據E. Biot, Le Tcheou-li,ou Rites de Tcheou[Paris,1851])

多年來,我們幾乎不知道西周權力中心所在何方。20世紀70年代晚期,在西安以西100余公里的岐山,考古學家發現了包括宮殿建筑在內的一處西周城址遺跡。周人在克商之后一段時間內,仍然在岐山統治全國。過去30年來,考古學家在西安附近的灃河兩岸發現了極其豐富的西周墓葬和銅器窖藏(圖2.33),那些銅器窖藏可能是在前771年匆忙遷都時埋下的。對扶風和其他東周窖藏的討論,銅器紋飾表現的西周信仰和禮制的變遷的清晰說明,參見Lothar von Falkenhausen, Chinese Society in the Age of Confucius (1000-250 B.C.):The Archaeological Evidence(Los Angeles, 2006), 30-41。由于窖藏銅器組合并不完整,可能表明器群主人攜帶了最珍貴的器物東遷。

圖2.33 青銅器窖藏,出自陜西扶風莊白,西周。

周代晚期,獨立的諸侯國越來越多,城市的數量也在劇增。有的城市規模非常宏大,比如山東齊國都城臨淄,其規模由東向西達1.6公里,由北向南達4公里,都城周圍圍繞著一圈高達9米的夯土城墻。河北發現的燕國都城燕下都規模更大。對考古學家和藝術史家而言,東周時期的城市和極其豐富的附屬墓葬無疑是一個無窮無盡的寶藏。

 

建筑和雕刻

《詩經》收錄了幾段關于宗廟和宮殿的鮮活記錄:

 

似續妣祖,筑室百堵。西南其戶。爰居愛處,爰笑爰語。

約之閣閣,椓之槖槖。風雨攸除,鳥鼠攸去,君子攸芋。

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如鳥斯革,如翚 斯飛。君子攸躋。

殖殖其庭,有覺其楹。噲噲其正,噦噦其冥。君子攸寧。

下莞上覃,乃安斯寢。乃寢乃興,乃占我夢。繼承先妣先祖,筑成房屋百堵。向西向南開戶。全家來此居住,說說笑笑相處。綁扎停停當當,敲打叮叮當當,風雨都能擋住,雀鼠不能穿破,君子安居之所。象人立那么端正,象箭頭那樣有棱,宏壯象大鳥舉翅,彩檐象雉雞飛升。君子舉足登臨。前庭平平正正,楹柱高大齊整。亮處十分軒敞,深處也是寬明。君子得到安寧。下有莞席上有竹覃,舒舒服服就寢。君子睡罷起身,叫卜人推詳夢境。(余冠英譯文,選自《詩經選譯》[北京,1985年],第119—120頁)

 

這些歌謠提供了一幅高臺廣廈的景象。高臺之上,粗壯的柱子支撐著巍峨高宇,屋檐雖然沒有采用飛檐形式,但卻像鳥兒平展雙翼一般,地面上鋪滿了厚厚的草墊,宛如日本的榻榻米一般,給人以一種溫暖、明快和舒適的感覺。最具有紀念意義的建筑是宗廟,其中的宮殿和房屋一般都很寬敞,有些甚至如同今天的豪門大宅一樣,采取多進式院落的形式。圖2.34是1976年在扶風發掘的一組建筑,數個庭院沿中軸線分布,門口有一道影壁,這和后世宮殿、豪宅和廟宇布局大體相當。這組建筑屋頂覆蓋茅草,但同時期的其他建筑已經使用陶瓦。

圖2.34 陜西鳳雛宮殿復原圖,長45米,寬32.5米,西周。

周王朝禮制性建筑中最重要的還有明堂,明堂是一個象征土地的多間式方形建筑,周圍環繞一圈象征著上天的場地。早期文獻就有對明堂詳盡但相互矛盾的記錄。周代明堂遺跡并未發現,但是西漢時期曾經試圖復原,圖2.35就是漢代明堂的復原圖。眾多學者都曾經討論明堂建筑,尤其是王莽時期(9-23)宣稱復興儒學,仿周制興建的明堂。參見Nancy Steinhart, Chinese Traditional Architecture (New York, 1986), 70-77和Wu Hung, Monumentality in Early Chinese Art and Architecture(Stanford,1995)。同樣,《左傳》也記錄了建立在夯土臺基上的木構高臺,常常被諸侯們用作要塞、宴飲,或者僅僅是瞭望的場所。

圖2.35 明堂復原圖,西漢。

 

青銅禮器

西周早期的青銅器幾乎原封不動地繼承了商代銅器傳統,最主要的變化發生在銘文上。商代銅器銘文僅僅簡單地表明對祖先亡靈的供奉,到了西周,銘文的宗教意義減弱,轉而成為與家族祖先溝通和記錄活著的成員所取得的榮耀和成就的方式,用來彰顯權力和地位。因此,銘文有時長達數百個字,本身就構成了珍貴的歷史文獻。明尼阿波利斯的皮爾斯伯里收藏(Pillsbury Collection)中的一件西周早期的簋上記載了這樣一件事: “維王伐魚,從伐淖黑。至燎于宗周,賜郭伯廚貝十朋。敢對揚王休,用作朕文考寶尊彝,其萬年子子孫孫,其永寶用。”注1

注1:王起兵攻擊魚,順道攻擊淖黑。王返回后在宗周舉行燎祭儀式,賞賜我(郭伯)十朋貝。我冒昧頌揚王的美德,為我去世的父親制作了這件簋。希望我的子子孫孫永遠珍惜和使用它。(蘇立文英譯文,據Bernhard Karlgren,A Catalogue of the Chinese Bronzes in the Alfred E Piilsbury Collection, [Minneapolis, 1952])最后一句表明這些器物是用器而非葬器。

大約商周革命之后的一個世紀,商代青銅器風格仍然殘存下來(圖2.36),特別是在現今河南北部,即周代征服者用來安置商遺民的地方。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流行的商式銅器式樣,如觚、爵、觥和卣逐漸消失,而淺腹盤逐漸變得更常見,也許,這反映了飲酒習俗的漸衰和周王室影響的加強。鼎在這個時候定形成為廣口、淺腹的三足器形態。

圖2.36 令方彝,高35.6厘米,西周,現藏于華盛頓史密森學會弗利爾美術館。

與晚商銅器相比,西周銅器看起來制作粗糙,僅就形式而言,顯得下垂而沉重,扉棱粗壯并伴有牙狀突出,中國的古物鑒賞家們對西周銅器的重視不在形式,而在銘文。商代裝飾中占主導地位的動物形紋飾在西周銅器中已經分解成為寬帶波折紋和鱗紋(圖2.37和圖2.38)。饕餮紋、龍紋和其他神異動物的消失暗示著統治階級宗教信仰的變化,周人不再將動物和鳥類看成具有保護功能的部族族徽,而是應該被諸如后羿等俗世英雄征服的敵人。后羿曾經因為太陽灼烤大地,射落十個赤烏之中的九個。盡管如此,青銅禮器仍然偏好使用動物形態,在缺乏西周時期雕塑的情況下,它們仍足以說明當時對質感的認知。周代早期的精美銅器可以以弗利爾美術館的一對銅虎為代表。銅虎體形渾圓,充滿力量,表面通體裝飾著與它所附著的禮器上一樣的紋飾,這種紋飾的韻律動感極大地加強了動物形態的活力(圖2.39)。

圖2.37 青銅簋,高30.4厘米,銘文斷年為前825年,西周,現藏于舊金山亞洲美術館布倫戴奇收藏(Avery Brundage Collection)。

圖2.38 青銅壺,高60.6厘米,銘文斷年為前862年或前853年,西周,現藏于舊金山亞洲美術館布倫戴奇收藏。

圖2.39 青銅虎,長75.2厘米,西周,現藏于華盛頓史密森學會弗利爾美術館。

 

玉器

可信的周代早、中期玉器考古學材料尚非常稀少,但近年來的新發現也迭出不窮。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考古學家在河南浚縣辛村發現一些周代玉器,其中大部分都是商代玉器的粗糙翻版,多是在扁平玉器表面淺線浮雕而成的。20世紀50年代以來的考古發掘證實,玉器工業在西周早期開始衰敗。但目前科學發掘出土的周代玉器僅占玉器總量中極其微小的部分。并不樂觀的出土情況,與玉器工藝傳統守舊乏變的傳統形式結合在一起,導致玉器在西周被埋藏時已經被看成了古董,因此,對單件玉器的準確斷年尤為困難。

我們注意到四川三星堆墓葬坑中出土的禮玉。早在公元前第一個千年紀的中期,巴蜀首都如果的確存在的話,業已遷移到成都西郊的金沙。這里不斷進步的產品包括數量眾多、制作精美的金器和玉器,不過玉料本身乏善可陳。

然而值得慶幸的是,周代禮制和葬儀用玉的意義和功能卻比較清楚。根據《周禮》,一定形狀的玉器與特定的社會階層對應(圖2.40), 近年發現揭示,《周禮》無法復原周代之前玉器的象征性用法。新石器時代遺址的發掘已經表明璧和琮雖廣泛見于東海岸地區,但并不同出。例如,瑤山的良渚文化墓葬中出現了眾多玉琮,但不見玉璧。《周禮》的重要性表現在它所定義的某些玉器的禮制和象征性意義在后世朝代得到嚴格遵循。“王執鎮圭,公執桓圭,侯執信圭,伯執躬圭,子執谷璧,男執蒲璧”。有的玉器用來彰顯王室權威,比如牙璋用來調遣王室軍隊,一剖為二的虎符事涉軍事機密,琰圭保護官方使節。葬玉的數量和種類的增加,參見Jessica Rawson, Chinese Jade from the Neolithic to the Qing (London, 1995), section 24, 314-320。同樣,特定的玉器被用來保護墓葬中的尸體,有些玉器甚至在發掘之時還保留在原始位置上。一般而言,尸體仰身埋葬,其胸部放置玉璧象征天,其背部放置玉琮象征地。東側是圭,西側是琥,北部腳側是璜,而南部頭側則是璋。尸體的七竅都被玉塞封住,而一個扁平的玉片常常做成蟬形,稱之為“玉唅”,放置在死者嘴里。這樣,尸體就可以免受任何侵害,同時,也將不祥之氣封鎖于體內。貫穿整個周代,放置在死者尸體上的玉片和裝飾的數量不斷增加,到西漢時達到巔峰,當時的皇帝和其他帝室成員埋葬時都身穿完整的玉衣,我們將在第四章詳述。

圖2.40 禮玉和葬玉。

(1)圭、(2)璧、(3)琮、(4)牙璋、(5)琰圭、(6)璜、(7)璋、(8)。

除了喪葬用玉,周代早期的玉工們和在商代時一樣,也刻制各種各樣的佩飾和裝飾品,但是東周時期的制玉更為精美和漂亮,我們將在第三章中予以詳細討論。

 

陶瓷

與同時期的青銅器相比,西周和東周早期的陶器顯得比較質樸。最精美的陶器多是銅器的粗糙仿制,盡管形態大體相似,卻僅有牛頭或饕餮面具等紋飾得以保留在陶器表面上。雖然我們也發現了少量紅陶器,但西周陶器的主體由粗糙的灰陶構成。最常見的陶器形態是圜底廣口陶罐,器物表面布滿繩紋。

近年的發現顯示,在大量的無釉陶器之外,一種更復雜的陶瓷藝術已形成暗流。中文將陶土器區分成為兩類:陶和瓷。如果我們不將瓷器的定義僅僅局限在成熟形態的話,某些西周時代的陶器就已經可以算成瓷器了。其中最顯著的例子是1972年河南北窯村一座西周早期墓葬中出土的帶釉陶罐(圖2.41)。西安附近的普渡村的年代在穆王時期的墓葬中也包含了類似的器物。它們一般裝飾水平狀條帶紋,器表覆蓋了薄薄一層藍綠釉質,與商代釉陶的黑釉和黃釉截然不同。河南、江蘇和安徽墓葬中出土了可以根據同出青銅器銘文被推斷到前11—前10世紀的釉陶器。也許,它們就是后世青瓷的先聲。

圖2.41 黃褐釉陶罐,高27.5厘米,出自河南洛陽北窯村,西周。

 

早期中國書寫藝術

自新石器時代晚期以來保存至今的早期中國的書寫包括迄今尚未破譯的可能表示數字的符號,某些實用器物的族屬、制作者和使用者的名稱,但都很難被冠以為“書法”。這些符號并未連綴成句。被后世金石學家稱為“甲骨文”的銘刻在卜骨上的陳述和問句,以及更正式的、鑄造在青銅器上的“古文”是句法結構的最早證據,年代在青銅時代早期。

正如我們所知,西周青銅銘文趨長,其書風為“大篆書”。最顯著的個案是唐代發現的石鼓文銘文,可能在前6世紀鐫刻。圖2.42就是其中之一。適于篆印的大篆體保存至今,被學人譽為極富古韻的書體。在公元前第一個千年紀,大篆書被改進成為小篆書(圖2.43),后者在秦始皇(前225—前210年在位)統治期間成為官方書體。秦始皇帝統一了分裂的戰國諸國,對帝國生產和使用的所有物品都實施了統一化管理。

圖2.42(上)大篆書,石鼓文,西周晚期(?),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下)拓片,現藏于日本。

圖2.43 小篆書,泰山刻石拓片,秦(前3世紀),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由于篆書長期保存在青銅器、印鑒以及石鼓上,人們可能猜測篆書是此時使用最為廣泛的書風。但是,現在已經清晰明辨的是,當時最主要的書寫方式是用筆墨以更為自由的書風書寫在木牘和竹簡上。雖然最早的有字簡牘的年代在前6世紀,但是毫無疑問的是,在更早的時代,筆墨書寫就用于書信、敕令、計數和賬目等實用目的。漢代出現了隸書(圖2.44)。隸書見于眾多漢代石刻和拓片上,強健而有波磔,水平筆畫常得到夸張的強調。

圖2.44 隸書,泰山刻石拓片,漢,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漢以前的書寫能被稱為“書法”嗎?書與禮、御、數、樂、射一起合稱“六藝”,根據儒家傳統,每個君子都要力求擁有此六藝。顯然,書寫嫻熟是受人推崇的。但是,漢以前沒有任何文獻將書法視為藝術形式,或者討論其美學價值。因此,我們僅在以后的章節才討論作為高雅藝術的書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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