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真的是那位市長夫人?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
溫怡嘴唇哆嗦著,幾乎連話都說不出來。
窗外白影忽然“嘎嘎”地笑起來,聲音尖利刺耳。
溫怡渾身毛發都豎起來。
白影并不回答她的話,自顧自地往下說:“是的,我就是那位屈死的市長夫人,我老公背叛了我,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
“所以你就跳樓自盡?”
“我不是跳樓自盡,也不是意外墜樓身亡,我是被我老公推下樓的,我死得好冤呀。”
溫怡驚懼之余,竟有些同情起這個“女鬼”來,原來她是被她老公害死的,難怪冤魂不散。
那白影幽怨地長嘆一聲,凄凄慘慘地說:“你難道不知道嗎,你老公也背叛你了,他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他已經不愛你了。你活在世上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跳下來陪我吧。”
“我老公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溫怡宛如被人突然點中身上的死穴,一怔之下,就如電腦黑屏一樣,腦海中頓時一片空白,猶如置身夢境,囈語般重復著這兩句話,“我老公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你還猶豫什么,你最愛的人背叛了你,作為一個女人,你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思,快跳下來陪我吧。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里飄來飄去,我好孤單呀,來陪我吧,快來陪我吧……”
“我老公背叛了我,天帆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我跳下去陪你?”
溫怡已經完全沒有自己的思維,像個被人催眠的木頭人,口中喃喃自語,迷迷糊糊朝窗口走去……
9
沈天帆接到小區保安的電話,急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多鐘了。
他所住的B棟在花苑小區南面,面向著小區大門,背后是一片準備開發成小區花園的人跡罕至的亂石崗,再往后就是小區圍墻了。
他氣喘吁吁地趕到樓房后面,只見樓下的亂石叢中停了一輛警燈閃爍的警車和一輛紅色的消防車,幾名消防員正在地面鋪充氣墊,一個臉色白凈戴著眼鏡的警察正手拿電池喇叭朝樓上喊話,周圍圍了一大圈看熱鬧的人。
沈天帆順著大伙的目光抬頭向上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只見七樓自家窗戶上坐著一個人,雙腳懸空,衣角隨風飄動,隨時都有可能會被風吹得滑落下來。
再一細看,這人正是他妻子溫怡。
小區保安擠到沈天帆身邊說:“沈先生,您怎么才回來呀。”
沈天帆抹抹額頭上的冷汗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安說:“我也不知道你太太怎么了。晚上十來點鐘的時候,我巡邏走到這棟大樓后邊,抬頭看見您太太坐在窗臺上,兩只腳像蕩秋千似的蕩來蕩去,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我叫了她幾聲,她也不應。我趕緊一邊給您打電話,一邊報了警……”
“你就是她老公?”
那眼鏡警察嗓子都喊干了,把電池喇叭往沈天帆手里一塞,沒好氣地說:“你跟老婆斗氣也不應該把人家氣成這樣呀,得,你來喊吧,不把她喊下來你就別停。”
沈天帆有些尷尬地接過電池喇叭,對著七樓窗口喊:“溫怡,你怎么了?沒事你坐在窗戶上干什么,快點回房去吧,你看人家都在下邊看著你呢。”
眼鏡警察用手電像探照燈似的照著上面,溫怡仿佛睡著了一般,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連眼睛也似乎是閉著的。
風越來越大,越來越冷,吹得她的衣角獵獵作響。
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沒有半點反應。
沈天帆清清嗓子,提高聲音又喊道:“溫怡,我是你老公呀,有什么事你先下來再說吧。老婆,乖,快回房去吧。”
溫怡面色木訥,雙目無神,好像被人攝走了魂魄一般,對丈夫的喊話,對樓下嘰嘰喳喳圍觀的人群完全聽而不見,熟視無睹。
眼鏡警察有些著急,想了想說:“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要不你開了門,從前面悄悄回家,找機會從后面把她抱進屋吧。不過千萬記住,不要讓她發現你,要不然她一激動,真跳下來就麻煩了。”
“好吧,我上去試。”
沈天帆只好硬著頭皮走到大樓前邊,乘電梯上到七樓,掏出鑰匙輕輕打開大門。
屋子里沒有開燈,他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妻子坐在后面的窗臺上。
他在門邊站了一會兒,等眼睛適應屋子里黑暗的光線之后,才屏聲斂息,躡手躡腳地朝窗口走去。
他一直走到客廳,溫怡都沒有發現他。
他這才略略放心,腳步挪得更快。當他走到溫怡身后一米來遠的地方時,忽然聽見她凌空而坐,口中卻喃喃自語。
他心中一動,止住腳步側耳一聽,只聽她喋喋不休地說:“……我老公在外面有了別的女人,他不愛我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意思,不如跟你一起跳樓算了……”
沈天帆聽到這話,猛地怔住。
就在這時,溫怡終于聽見身后的輕微響動,扭頭一看,一見他正滿臉猙獰地逼近過來,不由得花容盡失,驚恐地大叫道:“你說得沒錯,他來推我了,他來推我了……”
沈天帆迅速將表情調整過來,又走近一步說:“溫怡,別這樣,有什么事下來再說吧。”說話間,悄然伸出手去,要從后面抱住她。
“啊,不要推我,我不想死,不要推我……”
溫怡忽然激動起來,手舞足蹈,如同看見了鬼怪一般,驚恐萬狀,難以自持。
沈天帆不敢猶豫,沖上前去,雙手向她腰間攔腰抱去。
就在他雙手觸及她衣服的那一剎,她的身子向前一滑,輕飄飄地掉落下去。
“老婆,不要——”
沈天帆臉色大變,一聲慘呼,直撲到窗臺上,探頭向下看去。
還好,樓下消防員的充氣墊已經鋪開,并且充滿了氣。
只聽“砰”的一聲,溫怡的身體掉落在氣墊上,又被輕輕彈起來。
樓下圍觀的人先是一聲驚呼,繼而都松了口氣。
沈天帆一顆懸著的心這才落地,掉頭朝樓下跑去。
在無人的電梯里,他嘴角邊忽然露出了一絲陰冷的笑意。拿出手機,撥通了青陽精神病治療康復中心的電話。
康復中心的救護車好像早就埋伏在周圍某個黑暗的角落里似的,很快就哇哇怪叫著開進了小區。
兩名白大褂直接把溫怡拉上了車。
10
這一次,溫怡在康復中心一共待了十天。
在這十天里,她不但接受了以前那些針劑和藥物治療,還接受了電抽搐治療。
程院長說這種治療方法對于像溫怡這種興奮躁動或情緒消極有自殺企圖的病人極其有效。但這種治療對病人的負作用也是十分明顯的。等到溫怡被丈夫從康復中心接回去時,她的身體整整瘦了二十斤,一頭美麗秀發也幾乎掉光,其情形已經與她在瘋人院里看到的那些真正的瘋子毫無二致。
更糟糕的是,經過上次的跳樓鬧劇,幾乎所有認識或不認識她的人都知道她患了精神分裂癥,都知道她進了精神病院。
無論她走到哪里,都會招來異樣的目光。
丈夫沈天帆盡管在外人面前仍然一如既往地對她好,老婆前老婆后地叫得親熱,上樓下樓都牽著她扶著她,但在家里,當只有夫妻二人相對的時候,他臉上的厭惡與冷漠是遮掩不住的。
這也難怪,誰攤上一個瘋子老婆,誰的心情都不會好到哪里去。
溫怡在家休息了一個星期,才開始回學校上班。
三天之后,老校長在晚上的例行會議上委婉地宣布了學校解聘她的決定,理由是學生家長對學校聘請一個精神病人做老師意見很大。
開完“歡送會”,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溫怡走出校門的那一剎,止不住淚流滿面。
忽然,她臉上顯出一種少有的堅忍與狠毒,一邊用力擦拭著眼睛里委屈的淚水,一邊咬著牙說:“我不哭,是誰把我害成這樣,我一定叫他加倍奉還。”
可是臉上的淚水卻怎么也擦不干,她抬頭一看,原來是下雨了,看來連老天爺都可憐她,在陪著她一起流淚呢。
雨是在不知不覺間下起來的,等溫怡感覺到的時候,雨勢已經很大了。
溫怡沒有騎摩托車,也沒有帶傘,她在雨中緩緩地挪動著腳步,渾身上下很快就被雨水淋透了。
秋風秋雨,冰涼徹骨,但她感覺到比自己淋了雨的身子更冷的,是她的心。
雨越下越大,路燈被細密的雨簾遮擋著包裹著,只能發出昏黃的淡淡的光芒。
大街上幾乎見不到一個行人,一輛車。溫怡孤零零一個人走在路上,路燈像一個可惡的魔術師,一會兒把她的影子拉長,一會兒把她的影子縮短。
當她走到學校圍墻拐角處時,忽然聽見身后有人踩踏著地上的積水,踢踢沓沓地走來。她回頭看了一下,那是一個中等身材的路人,全身上下被一件黑色的雨衣包裹得嚴嚴實實,在她身后十幾米遠的地方不緊不慢地走著。
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也分辨不出對方是男是女。
她唯一能清楚感受到的是對方的腳步聲,那是一陣很奇怪的腳步聲,聽起來顯得有些踉蹌,雜亂無章,沒有節奏,似乎與正常的行人走路的腳步有所不同。看來也是一個孤獨的路人。
勁風夾著冷雨吹打過來,她渾身上下淋得像個落湯雞,牙齒格格作響地打了個寒戰,用手理一理被雨水粘在額頭前的一縷頭發,不同自主加快了腳步。
走過這條寬闊的大街,前面是一條窄小的巷子。說是巷子,其實并不準確。因為這里本來是一片有待開發的空地,不久前來了兩個建筑隊,將這里一分為二,在左右兩邊各搞了一個建筑工地,筑起了兩道高高的圍墻,圍墻中間只留著一條寬不過兩三米、長約四百余米的通道,看上去就像是一條深街小巷。
因為是臨時建筑,所以路邊并沒安裝路燈。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小巷顯得比平時更加黑暗。
溫怡走進小巷的時候,并沒感覺到有什么異樣。
當走到小巷深處時,忽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腳步聲,一陣凌亂的沒有節奏的顯得有點踉蹌的腳步聲。
她回頭看了一下,小巷深深,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柳眉微皺,下意識地加快了腳步,而身后的腳步也跟著加快了。
她這才意識到,原來那個雨衣人是在跟蹤她。
她忽然想起上次也是在回家路上有一雙看不見的眼睛在盯視她的情景,恐懼頓時像這無邊的黑暗一樣,將她緊緊的包裹住了。
抬頭看一下,自己所處的位置是小巷正中間,距離前面隱約透出燈光的路口大約還有二百米遠。
她咬咬牙,猛地加快腳步,往前跑去。
雖然小巷里漆黑一團,咫尺難辨,但她扶著圍墻向前行,所以跑得很快。
身后的雨衣人聽見她跑動的腳步聲,意識到她已經覺察到了自己的企圖,也馬上加快腳步,急速向她追趕上來。
溫怡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法,那家伙一定是沖著自己來的。甚至她大膽猜想,上次那個盯梢者說不定就是這個人。
她的身體本來尚未完全恢復,這一路奔跑,頓時氣喘吁吁,心都快要從胸腔里蹦出來了。但她不敢停步,她不知道那個人為什么要追蹤她,但她知道對方絕沒有好意。
一路狂奔,近了近了,出口就在前方幾十米開外了,她手捂胸口,跑得更快。
黑暗中,她腳下忽然踢著一塊磚頭,向前一個趔趄,身子不由自主摔倒在地上。只不過幾秒針時間,后面那人就已經大步追趕上來。
雨天路滑,溫怡撲倒在地,向前滑出好遠,來不及站起,就看見有一條黑影站在面前,擋住去路。
“你、你是誰?你想干什么?”
溫怡渾身發抖,在泥地上向后爬行退卻。
“我是誰?我是誰?”聽聲音,對方是個男人。
他喃喃地重復著溫怡的問話,忽然嘿嘿傻笑起來,這笑聲讓溫怡想起了瘋人院的瘋子,那些瘋子的笑聲不正是這個樣子的嗎?
“我是誰?嘿嘿,我是誰?你問我是誰,我問誰去?”雨衣人忽然說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
“你、你想怎么樣?”
“我想怎么樣?我想怎么樣?”雨衣人仿佛自己不會講話似的,總是重復著她的話,接著又是一陣嘿嘿傻笑,忽然又跺著腳號啕大哭起來。
風雨交加的夜晚,孤立無援的小巷,聽著這傻子似的雨衣人狼嗥般的哭聲,溫怡心里既覺得恐怖,又覺得莫名其妙。
她戰戰兢兢以手撐地,剛要爬起身趁機奪路而逃,雨衣人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狂呼道:“我要怎么樣?你居然還問我要怎么樣?你們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女人,還把我害得這么慘,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們統統殺光,殺光……”
溫怡在黑暗中看見他的手在褲腰帶上摸了一下,手里便似乎多了一件什么東西,再一細辨,她不由得嚇得魂飛魄散,他手里拿著的是一把匕首。
她意識到情況不妙,想強撐著爬起來逃走,但全身癱軟,雙腳早已不聽使喚,使不出半分力氣。
“救命呀,救命呀——”
她絕望地大聲呼救。但大雨就像一個巨大的消音器,聲音剛從她嘴里吐出來,就被吸收得一干二凈。
“我要把你們統統殺光,殺光……”
雨衣人像個喪失理智的殺人狂一樣,揮舞著匕首,朝她身上狂刺過來。
溫怡仿佛聽到了尖利的兇器刺進自己身體的聲音,一下,兩下,三下……無數下……
她知道自己完了,以手撐地,拼盡全身之力朝那雨衣人撞去。
雨衣人被她的頭撞在大腿上,一個踉蹌,一屁股跌坐在泥地上,嘴里還在狂呼:“我要殺了你們這幫王八蛋,我要殺了你們這幫王八蛋……”翻身站起,一路狂奔而去。
溫怡虛弱地倒在風雨中,倒在泥水里。
她感覺到自己身上被匕首刺中的地方發出鉆心的疼痛,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裂開了一道道口子,血水汩汩流出,染紅了她周圍的路面。
她甚至還聞到了飄散在風雨中的那股濃濃的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兇手凌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但死神的腳步卻越逼越近。
她忍不住把頭埋在泥水中,驚恐而絕望地哭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感覺到自己身上的鮮血似乎快要流干的時候,她的手忽然碰到了自己掉在泥水中的小坤包。
包里有她的手機。
她心里一動,忙掙扎著掏出手機,拿小坤包擋住劈頭蓋臉砸來的雨水,用手機撥通了家里的電話……
……